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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只有你

_3 水阡墨(现代)
猫的平均寿命是十二岁。
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八岁。
整整十年的时光在一起度过,漫长的却伸出手就可以丈量的时光。
曾经很红的日本电影《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里,第十个约定是: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请你目送我离去,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幸福地去天堂旅行。所以,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我一直爱着你。
这部电影是当代猫奴狗奴们的必看教材,我们很难去相信身边的人,隔着网络相处,互不相识的邻居,把人类消磨得太荒芜太冷漠。
这群从其他星球来的孩子,他们说不定是命运派来的使者。
我的来自喵星的孩子们,很高兴你们能来到地球,来到我的世界里,陪我在陌生又寂寞的人生旅行中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你们不用陪我到最后,无论如何人类这种单独的个体都要独自学会长大和坚强,学会填补内心的空洞和梦想。
也许前路坎坷,但我会好好走下去。
若到了你们远去的那天,请安心地离去,无论你的灵魂要去哪里,请你不要忘记,谢谢你,我一直从内心里深深地爱着你。
永远
阮笙绿
我真的很骄傲,我有两份全心全意的陪伴,我永远都不会孤单。
1
第一次见到暖丫时,我刚从家里回到自己在外面租住的临时小窝,外婆的葬礼已经结束一个星期,妈妈怕我伤心过度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从妹妹不小心说漏嘴的电话中得知这一消息奔回家时,家里已经恢复平静,外婆的衣物和老照片通通都随着外婆一起焚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外婆存在过的证据,也只剩下郊外那块没有温度的墓碑。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张外婆的照片都没留下,我觉得她薄情,但是当时家里的气氛实在是很差,妹妹一直在哭,妈妈沉默不语,那些指责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就赌着一口气收拾东西离开了家。
那天我将赶来安慰我的周小哥赶出门,关了手机独自一个人哭了很久,眼睛肿得无法闭合,整夜失眠,外面的雨已经下了一整夜,到处又阴又冷,一切都糟糕透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发呆,天空灰蒙蒙的,没一点生机,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窗下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声。叫声很细很小,却透着股绝望的凄厉劲,即便在哗啦的雨声里也显得很刺耳,我从窗户伸出头往外看,就在一辆银灰色的车旁边看到一团小小的、白色的、跌跌撞撞挪动着的身影。
那是我和暖丫的初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遇见了被抛弃在大雨中的幼猫。
我打着伞走下楼,将她捧在手心里,她很小,很弱,身上的毛稀稀拉拉的,全部粘在身上,眼皮红肿肿地粘在一起,张着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柔弱的粉红色小爪子使劲地……使劲地抱着我的手指。
亲人离世和被亲人抛弃,这两种痛哪种更甚?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刻我对这个小东西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奇怪情感,毫不犹豫地将她捧回了家。
临时决定收养小动物的后果必定是兵荒马乱,我拿了条干毛巾将她包起来,看着她的毛慢慢干透,呼吸也均匀下来就打电话将周小哥从睡梦里叫了出来,等他一身潮湿从雨里闪进门的时候,我正翻箱倒柜找鞋盒,准备给她铺个临时的窝,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就索性从床上抽下来一个抱枕丢在地板上,一个临时的窝就这样“建”成了。
“老佛爷,您这是……”周小哥知道我心情低落,说起来话来小心翼翼的,进门半天才看到包在毛巾里的某生物,顿时笑了起来,“这耗子怎么你了,被你折磨成这样?毛都没了,你拿开水浇它了?这样可不行,这属于心理变态。”
我知道他是故意想逗我笑,就没理他,转身将被他称为耗子的幼猫塞进他手里,说:“这只耗子叫猫,我要养她。”
养她?你确定?”周小哥相当惊讶,“你连乌龟都能养死。”
“这次不一样,我会很用心,会把她当亲生的一样养着。”我咬咬牙指了指地上,“你看,我连最喜欢的抱枕都贡献出来了。”
周小哥打开毛巾,戳了戳不停颤抖中的幼小生物,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疑惑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阳光灿烂的笑:“这么说,我要当爹了。”
“臭美。”
我抬脚踢向他,被他灵活闪过,中间还不忘记抬起幼猫的后腿很流氓地鉴定了下它的性别:“哟,是个闺女,不错不错。”
“把闺女还给我。”我一把抢过幼猫,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抱枕上。
然后要做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完全没有养猫经验的我不得不上网查了关于怎么喂养幼猫的相关信息,边查边让周小哥记录。
“记住啊,幼猫不能直接喂牛奶,会消化不良,最好喂猫奶粉,明天要去买猫奶粉、猫砂,对了,还要去买瓶眼药水。”
“买眼药水干什么?”
“眼药水倒了,空瓶子给闺女当奶瓶用,论坛上这么说的,猫太小不会自己喝奶,最好用空的眼药水瓶子,放开水里煮沸几分钟消毒后装上冲好的奶粉喂给她喝……”
我边查资料边念念叨叨,念了半天没听到周小哥的回应声,回头一看,他正用我房间里的小天平给“闺女”称体重。
“100克。真轻,才100克。”他抬头看我,“我们的目标是把她养成十斤的大胖子。”
100克。
我愣了一下,眼眶忽地又红了。
100克,这就是一个生命的重量吗?
那么,外婆,你离开这个世界后,是否世界也只轻了100克,然后就恢复如常,再没有什么变化?
人怎么可以这么渺小而脆弱呢?
在我心里重如泰山的事情,竟然只有100克的重量,到底是这个世界太薄情,还是我自己太放不开?
我又哭了,完全不受控制的,周小哥手足无措地走过来抱我,哄小孩一样拍着我的背,说:“别哭了,你看,外婆走了还给你送了礼物,这个猫闺女肯定就是她怕你太孤单送给你的,看她多疼你。而且,我也会陪着你,上山下海的,这辈子算是耗上了。”
我还是在哭,声音都开始沙哑了,这时候幼猫摇摇晃晃地从抱枕上站了起来,眼睛明明无法睁开,却准确无误地冲着我的方向,虚弱而娇柔地叫了一声:“喵。”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叫声,我无法形容,只是觉得心头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刷过,又酸又痒,眼泪不由自主地止住了。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治愈”,而悲伤中的我,被一只刚刚经历过痛苦的幼猫娇柔的叫声治愈了,因为我听懂了她的声音。她明明自己也很痛苦,却在对我说,不要哭,今后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2
我给幼猫起名叫暖丫,周小哥问我为什么?我回答说,因为遇到她的那天很冷,她一直在发抖,我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哦,不,是猫生,我希望她接下来的猫生都只有温暖。
周小哥问我,叫“暖暖”不是更好听点吗?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答:贱名好养活,比起文艺腔的“暖暖”,“温暖的丫头”听起来不是更加亲昵可爱吗?
周小哥恍然大悟,怪腔怪调,笑我:其实,你也想当个温暖的丫头吧?
我没理他。好吧,他说对了。
那之后,我一直都没回家,也没主动联系过家里,妈妈几次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爸爸给我找了新工作,是在一所实验小学里当代课老师,催我快点去报到。我含糊地应着,挂了电话,却完全没有一点想要动身的意思,我知道,我不会去的。
对于家里为我安排好的一切,我有种条件反射的抵触情绪,从小就是,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去当老师,倒也不是讨厌老师这个职业,而是,我讨厌爸爸和妈妈从来不和我商量便自以为是地决定好我的人生,我觉得自己根本不被尊重,或者说,他们觉得尊重对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比如说:
我正兴致勃勃地学着各种游戏就被送进小学开始朝八晚五,那年我才五岁,每天写作业背课文,至今不会踢毽子、跳皮筋。
好不容易跟一帮比我大的同学混熟了,又被告知要复读,不能跟熟悉的朋友们一起升学。
当校长的爸爸会不时地叮嘱老师对我严格要求,于是我得到的是更加繁重的作业和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数学试题。
……
我知道他们爱我,可我不快乐,这不正常,也不正确,就像我永远也无法接受怕我伤心过度而没通知我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这个可笑的理由。
所以我要反抗。
我将自己伪装得很忙,忙的内容当然是暖丫的吃喝拉撒,眼睛还未睁开的奶猫真的跟人类的婴儿一样难伺候,我在当妈的劳累和欣喜中痛并快乐着。
给暖丫喂奶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她的嘴巴张开也只能叼住眼药水瓶子的顶端,我要一点一点地往外挤奶,速度不能快,否则她来不及吞咽会呛到,也不能太慢,跟不上她吃的速度,会招来她的不满……通常一顿奶喂下来,我的胳膊已经酸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而且,奶猫跟婴儿一样,很容易就饿,通常三四小时就要喂一次,晚上也不例外,无论半夜几点,她只要一叫,我便如同受到召唤的斗士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奶粉、喂奶,动作越来越娴熟,以至于到了后来,半夜再起来喂奶时,我都是闭着眼睛完成这一切的。
吃完了要拉,这是动物的本能,但是奶猫如果太小,根本不会排便,这个时候猫妈妈会舔奶猫的屁屁周围,刺激它们排便,而暖丫显然享受不到这一权利。
“怎么办?”面对只吃不拉的暖丫我对着周小哥愁眉苦脸。
“要不,你来代替猫妈妈帮她一下?”周小哥也很无奈。
“这这这……”我结结巴巴指了指暖丫的小PP,使劲摇头,“显然不行,这有违人类的常理。”
“谁让你真舔?用柔软点的布沾点温水按摩一下不就行了?”周小哥大笑。
按照他的方法,我试着按摩了下暖丫的小PP,终于,暖丫在进入我家的第三天成功地拉了,这历史性的一拉,让我欢呼雀跃了很久,那阵子我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全心地快乐着。
接下来,暖丫的眼睛睁开了,暖丫终于不像耗子了,暖丫叫声变大了,暖丫走路稳当多了,暖丫会一路小跑围绕在我身前身后……
我的生活被这个小东西充斥着,我没时间理会那些烦心的事,没时间不开心,我假装自己有着充实又完美的人生。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再完美的伪装也有被拆穿的一天,那一天,我拎着大包小包的泡面、零食和猫玩具回到家里,就看到一脸盛怒的爸爸妈妈站在门口,我知道,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手机不通,家也不回,给你找了工作,你也不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了面老妈就连珠炮一样发问,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开门,将他们让进屋子里,这时候暖丫听到我回来的脚步声,从抱枕上一骨碌爬起来,撒欢似的朝我奔了过来,奔到一半看到紧接着进门的爸爸和妈妈,又立刻停住了,怯生生地缩着脖子不知道是该继续跑还是该躲起来。
我蹲下去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回抱枕上,才回身对爸爸妈妈说:“我这阵子挺忙的,再说我也不是完全没工作,我一直在给杂志社写稿子。”
虽然没名没钱,但是自由撰稿人也算是一种职业,虽然这种职业在爸爸妈妈眼里根本就是不务正业。
“写稿子有稳定收入吗?有人给你买五险一金吗?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老了写不动了怎么办?”妈妈又是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她总恨不得我的人生就是一张她画好的图纸,她能从现在看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绝对不会有差错,这样她才放心。
可我觉得她幼稚,这怎么可能呢?
我低着头不吭声,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爸爸突然开口了:“给你最后一个星期的期限,下个星期还不报到,就给我搬回家去。”
“还有这只猫,赶紧处理了,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了,还养猫?”妈妈指着暖丫补了一句。
无辜的暖丫听不懂人类的争吵,只知道妈妈看它的眼神不太友善,害怕地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助。
“我不会去报到的,也不会把暖丫丢了,反正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事你们都不满意,就继续不满意下去吧,我饿不死就行,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我倔犟地丢下一句话,抱着暖丫进了卧室,然后重重关上房门,再没出去过。
那天爸爸妈妈很快就走了,似乎被我气得不轻,我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为了防止他们再找到我,当天晚上就收拾好行李,连夜搬去了周小哥的小公寓里。
“你这是逃难呢?还是躲债?”我的突然到来让周小哥很是意外,但等我说明白来龙去脉他就不说话了:“住这里吧,住我这里总比你在外面乱跑要安全些。”他只能这么说。
“你说我爸妈是不是很过分,我怀疑我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除了否定我的存在价值,就不会做点别的吗?”我霸占着周小哥家的沙发,急着让他评理。
“你这是逼我说我未来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的坏话,你太恶毒了。”他对我摇头。
“可我是你未来媳妇,你向着我是应该的。”我嚷。
“那也不能说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的坏话,我是不会屈服的。”他梗着脖子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你个狗腿子。”我恨恨地将沙发上的抱枕使劲朝他丢了过去,转身去抱暖丫,再也不想理他。
3
在周小哥家住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在暖丫终于脱离奶粉,能吃些泡软的幼猫猫粮时,我发现我搬来周小哥家是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我妈找到了我,周小哥把我出卖了。
当妈妈堵住我,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时,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我就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靠你们,就算饿死了也不连累你们,这样也不行吗?”
嚷完,狠狠地瞪了周小哥一眼,抱起暖丫就冲出了门。
那天正好是冬至,外面很冷,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我只穿了件大毛衣冻得瑟瑟发抖,也许是感觉到我的颤抖,暖丫在我怀里不安地叫了两声,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我冰凉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慰我,不要难过。
“暖丫。”我坐在街边的长凳上抱着暖丫喃喃自语,“还是你好,不会出卖我,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有存在价值。”
“喵……”她在我怀里抬头看我,湛蓝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似乎是在担心我,也似乎是想要劝我回去。
“从此以后,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吧,就我们两个也没什么不好。”我抱紧它,将一句气话说得无比悲壮。
一个下午就这么迷迷糊糊过来了,晚上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暖丫开始饿了,在我腿上“喵喵”乱叫,我的肚子也打起鼓来,有点想念家里的热被窝,可是自己跑出来又自己跑回去这也太没面子了,所以,我决定死撑着。
手脚都开始麻木时,周小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烤地瓜,递到我手上,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我在街口站着看你一下午了,就想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你行,撑了一个下午,脸都冻青了,还在死撑,你是属忍者神龟的吧你。”
“叛徒,别跟我说话。”我很有骨气地扭过头去,但是烤地瓜的味道实在太香,忍不住还是先把烤地瓜接了过去,然后继续扭头怄气。
“行行行,我是叛徒,神龟拜托你先把壳穿上吧。”他半怒半笑地将大衣披在我身上,还不忘补一句,“你妈回去了,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你不当老师也行,但至少好好去找个工作,稿子业余写就是,想全职必须等收入稳定了再说,暖丫送不送人也随便你,只要你能照顾得过来。”
“真的?”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的,你赢了,开心了吧?你妈眼眶都红了,看起来特难过,你是不是感觉特好?”周小哥凉凉地问我。
“我也不是故意想气她,是她太霸道了。”赢了一场战役,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底气反而越来越薄弱,“她没真哭吧?从小到大,我还没见她哭过……”
“在我面前是没哭,谁知道转过头去有没有哭,反正我看她抹眼泪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吓我,反正周小哥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特夸张。
我没说话,暖丫过来蹭我,我摸摸它的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似乎看懂我的心思,不再烦我,转而去蹭周小哥。
周小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妙鲜包打开放在暖丫面前,暖丫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拍了我一下,半真半假地抱怨:“你看把咱闺女饿的。还说你妈霸道,你就不霸道了吗?你带暖丫出来前问过暖丫吗?你怎么就知道她愿意跟着你在外面受冻挨饿?”
是啊,我没问过暖丫,只是觉得我是主人,我把她养大,她理所应当服从我的一切安排,人类也许都有这种自以为是的陋习,我自己都是这样,又有什么权利去怪别人呢?
“算了,先回家吧,你是想去我那儿,还是继续住你的小猪窝,都随便你。”等暖丫吃完东西,周小哥将她抱起来裹进棉衣里,拍了拍我的头,“其实吧,人一旦长大,自由就变成相对的了,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至少要在生活无忧的条件下吧?每次都撂狠话:我不靠任何人。但是你想想,月底的时候谁给你交的房租?你饿得快横尸的时候谁给你收的尸?每次回家谁往你包里塞肉塞钱?你赚那点钱,只用来零花当然觉得挺充足的,真亏你好意思说独立说自由。明明就是个豆芽非冒充大树,人的叛逆期再超长也该有个限度。”
“可我真的不想再被家里管着了。”我喃喃地嚷。
“那就拿出个真正独立的样来给大家瞧瞧,一边嚷着独立一边吃着家里,算怎么回事?”周小哥这次真有些生气了。
我……
我低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任由周小哥像领走失的孩子一样把我领回家,然后狠狠地生了一场病。
没脸回家,生着病也不能回自己的猪窝,于是我只能继续在周小哥家蹭吃蹭喝蹭床睡,周小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和暖丫,累得够戗,所以时常会冲我咬牙切齿。
“我上辈子欠你的。”
我吸吸鼻子,抱着暖丫缩在空调下装失聪,暖丫更是不客气地在我怀里打起了呼噜,吃饱了撑到了的一人一猫看着厨房里一边抱怨一边洗碗的伟岸背影,就这么又满足又愧疚地渐渐睡去了。
4
我终于去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公司做经理助理,每天朝九晚五,工作不算多喜欢,但因为是自己选择的也没什么怨言,被难缠的上司刁难过后,还偶尔会想,其实当老师也不错,至少在没课的时候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还有暑假和寒假,福利也不错,很多职业都比不了。这么想着又骂自己贱,于是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晚上在家还要忙着赶稿子,每每到半夜都累得想撞墙,无力感越来越重,但是想想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又真的说不出一句怨言,只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大喊大叫着发泄情绪。
暖丫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回家,她就在我脚边绕;我写稿子,她就安安静静地卧在电脑桌边的南瓜小沙发上发呆;我洗澡,她就蹲在浴室门口一直等我出来;我睡觉,她就爬到我床头固执地睡在我的旁边。
周小哥也忙了起来,时常几天都见不到人影,我当真过起了跟暖丫相依为命的日子。写稿子累的时候,我会抬起头看一眼旁边的暖丫,她时常是眯着眼睛半入定状态,看我看过来,立刻睁开眼睛,我叫她的名字,她就站起来跳到我脚边来回蹭两下,我说,没事,我就叫叫你,她歪着脑袋看看我,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受骗的小媳妇模样,那模样时常逗得我哈哈大笑,烦恼啊劳累啊也跟着一扫而光了。
周末的时候,我和周小哥一起吃饭,无意中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的暖丫,那背影显得很寂寞,我心血来潮跟周小哥提了一句:“我们两个都忙,没时间陪暖丫玩,你说,我们应不应该给暖丫找个伴?”
“我是没意见,暖丫自己没意见就行。”周小哥继续吃他的饭。
暖丫怎么会有意见?有猫陪她玩,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这么想。
我认真地张罗起了这件事,也许是有缘,在我有这个想法的第二天就在楼道口遇见了一只半个月大的奶猫,正张着大嘴四处叫唤,估计也是被母猫遗弃的,我拿了根火腿肠剥开皮放在她面前,她饿急了,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边啃边呜咽着,那样子很可怜。
我顺理成章地将奶猫抱回了家,她也是只母猫,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炭丫。因为她全身雪白,只有头顶上有一块黑色的毛,让人想起一个成语:雪中送炭。
我小心翼翼地将炭丫放到暖丫面前,并且介绍说:“这个是妹妹,叫炭丫,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暖丫看着炭丫发出“呜呜”的怪叫声,后退后退再后退,然后转身跑掉了。
“你怎么这么不友好?”我在暖丫身后责备她,拍拍抢了暖丫的碗正埋头猛吃的炭丫,安慰道:“小炭丫,暖丫姐姐会接纳你的,放心吧。”
不过,很快,我发现自己过于理想化了,猫没那么容易接纳别的同类进入自己的领地,暖丫也一样。
她对炭丫充满敌意,甚至经常用爪子挠炭丫,炭丫才一个月大哪里打得过已经四个月吃得身强力壮的暖丫,经常被挠得嗷嗷大叫,我闻声赶来,解救下炭丫的同时也会责备暖丫。
有一次,暖丫咬着炭丫的耳朵不放,我正忙着写稿子,被炭丫凄厉的叫声吓了一跳,冲过来看到那副以大欺小的情景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伸手打了暖丫一下,并且吼她:“暖丫,你太让我失望了,走开。”
暖丫呜咽着跑开了,她钻进床底下,一天都没出来,我生着气,也没理她,而是忙着安慰炭丫,给她开了罐猫罐头。
慢慢地,我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暖丫开始躲着我,对炭丫也是敬而远之,时常自己蹲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发呆,背影很忧郁,我一靠近,她就马上跳开,连抱一下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又过了一个礼拜,炭丫已经完全适应这个家了,还学会了用猫砂,时常缠在我脚边“喵喵”叫着撒娇,暖丫越来越沉默,然后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趁着我下楼拿快递,忘记关门的空当跑了出去。
暖丫离家出走了,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我找遍了家里的角落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又在楼下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心顿时凉了半截,班也顾不得去上,就哭着给周小哥打电话。
“暖丫离家出走了,怎么办?哪里都找不到她。”
“你别急,先找找家里,看看她是不是躲在哪里了?”周小哥显然已经到公司了,正在开晨会,压低着嗓子跟我说话,“不一定就是离家出走了。”
“我都找过了,连箱子都翻出来看了,真的哪里都没有。”我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在楼道里翻翻找找。
“那你先在附近找找,我马上赶过去。”周小哥说着挂断电话。
等周小哥赶回来的时候我正不知所措地坐在楼下的石阶上,他拉着我又四处找了找,问:“你带她去过哪里没有?”“她胆子小,不爱出门,我就不勉强她出门了,所以基本哪里都没去过。”我哑着嗓子答,跟着周小哥的脚步四处找,边找边抱怨,“她怎么会离家出走呢?我对她那么好……”
“不会是因为炭丫吧?”周小哥提醒我,“她不喜欢炭丫,你又老护着炭丫,她觉得自己在家里失去地位了。”
“怎么可能?我把炭丫带回来还不是怕她自己太孤单吗?而且炭丫小,我护着她也是应该的,总不能看着她欺负小的也不理不问的吧?她哪里失去地位了,我最喜欢的还是她。”我很委屈。
“可是暖丫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你突然又带了一只猫回去,那只猫抢她的吃的,抢她的床,她保护自己的地盘却被你骂,甚至被你打……”周小哥回头看我,“你是为她好,但也许你的方式太粗暴了。”
“是这样吗?”我不太相信。
“她现在就像你跟你妈闹别扭那会儿的情绪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可能我真没考虑到暖丫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觉得为她好,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被反抗之后还觉得无比委屈。
那么,当初我妈是不是也是这样感觉呢?
就这么盲目地找了一个上午,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暖丫,她缩在我带着她离家出走那天坐过的长凳下面,白白的一团像被遗弃在路边的糯米团,灰灰白白沾了一身尘土,我奔过去叫她的名字,她听到我的声音抬头就往我这边冲,一直跳进我的怀里,就再也不肯出来,还使劲往我衣服里钻。
她被吓坏了,她不知道去哪儿,她一直在这里等我来接她回家。
就像我当初一样,也一直在等着谁接我回家。
我抱着受惊的暖丫,眼泪刷刷就流了下来,她也在我怀里呜咽,如果猫有眼泪,我想她一定也在大哭。
“有其母必有其女,暖丫的脾气跟你真像。”周小哥在一旁糗我。
“哪里像了?”我红着眼睛瞪他。
他笑:“怄着一口气,闷闷不吭声,然后再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忘记了世界上有个词叫沟通。”
“我跟暖丫怎么沟通?我又不会猫语。”我反驳。
“你跟你妈总可以沟通吧?据我所知,你精通汉语,还精通你家的方言,偶尔还来两句英语,人才啊你是。”周小哥憋着坏嘲笑我的样子很欠抽。
可我这次不想抽他,因为他说得对,这么多年来,我跟我妈,甚至我爸都缺乏沟通,或者说我一心想着反抗,根本没注意到,原来事情是可以用沟通的方式解决的。
5
将暖丫带回家后,我暂时先将炭丫与她分开,两个丫头各自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的碗和水杯,有自己的窝,虽然她们喜欢争夺我的床,但是紧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了。
我不许炭丫抢暖丫的东西,也不再责备暖丫,在两个小家伙第一次友好地互相给对方舔毛的时候奖励她们吃罐头,夸奖她们是世界上最乖巧的猫丫。
周末的时候我跟周小哥回我家,饭桌上我尽量温和地跟老爸老妈说话,偶尔老妈因为一些小问题指责我,我也不回嘴,傻笑着带过,渐渐地,老妈指责我的次数开始变少了,我明白了,态度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晚饭过后,老妈洗碗,我挤在旁边东摸摸西看看,最后忍不住问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妈,你为什么没留外婆的照片……想她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不也挺好吗?”
老妈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洗碗:“你什么都不懂。”
要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我肯定又会跳起来,肯定又是一场争吵,但是这次我没急,我想听听老妈接下来想说什么:“我不懂,你告诉我呀,告诉我,我就懂了。”
老妈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神变了变,还是回答说:“老一辈有传统,照片是人留在世界上的牵挂,离开的人把自己生前所有的照片都带走,就能无牵无挂地投胎转世了。”
比起自己的思念,老妈选择了让外婆无牵无挂地离开,我却一度以为她薄情……
我站在老妈背后,只觉得鼻头在发酸,只想骂自己浑蛋,那句“对不起”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唉,其实也不怪你什么都不懂,怪只怪我和你爸那么早就送你去上学……”妈妈洗着碗,叹了口气,“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你爸工作忙,你妹妹还小,你爷爷奶奶身体也都不好,我顾老的又顾小的,实在顾不上你,有一次你自己跑出去玩差点掉在水沟里淹死,我想着把你送去学校,至少你是安全的……谁家五岁的孩子不想着玩啊,我知道你有怨气,所以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
“妈,别说了……”我在她身后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就是个浑蛋、傻子……”
“哎哎哎……你这死丫头,好好的哭什么?”老妈转过身来对我嚷,但是嚷着嚷着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不想哭,可我忍不住,周小哥说得没错,我就是棵豆芽,还非要冒充大树,幸好暖丫这个小家伙将我折腾了一番,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样貌,让我知道自己其实是多幸福。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我都会看着暖丫和炭丫熟睡的样子,小声地笑,周小哥问我笑什么,我骄傲地回答说:“我有两个闺女,而且我把她们养得又白又胖,这不值得骄傲吗?”
“白痴。”周小哥笑着骂我,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不理我的疯言疯语。
可我是真的很骄傲,我有两份全心全意的陪伴,我永远都不会孤单。
离别
【拼音】
líbié
【释义】
比较长久地跟熟悉的人或地方分开。
而我只有你
社社
我一直觉得,猫离不开我,因为他们拥有的,也不过是我而已。现在想想,我根本大错特错,因为离不开对方的那个,其实是我。
“永不堕落,永不后退。永不忘记过去种种,永不用过去种种惩罚自己。永不不开心。永不忘放荡,鲜艳,快活。永不低头,永不妥协,永不忘说谢谢。永不熄灭小宇宙,依然,永不低头。永不。”——这是他们刚来跟我一起生活的时候,我的想法。
现在,我依然这么想。
我养了四只猫,张蜜蜜、张小树、张小草、张皮皮,是的我姓张。我有个大众得不得了的名字,但我是谁我清楚,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刚养猫的时候,是我人生的低谷期。那时候我二十三岁,刚刚失恋,事业受挫,在长沙罕见蓝得发指的天空下想念爱情的人山人海,而我在无望等待。就在月湖边的垂柳下,朋友打电话给我,你不如试着养一只猫,猫咪很乖不麻烦,能让你不寂寞。
没想到的是,自从我养猫之后,竟然看到想也想不到的美好。
其实,我不好意思说,我养猫。因为理论上我将在日后供给他们食物,但他们也不见得会因此感激我。我请回了一只黑色的波斯与土猫的混血女,一个白底花斑小男孩。他们以后是我的家人,我的子女,我的朋友,为了他们,我会更努力地工作。其实我这儿原本就是他们的家,只是现在,他们终于回来了。
小树、小草、蜜蜜、皮皮,我是他们的一切。因为我赚钱给他们买猫粮,他们病了,带他们看病、治病,第一次发情期过后,带他们做绝育手术,平时看着他们争抢着吃光几个猫盆里的猫粮,然后一起伸舌头撅屁股舔光盘子里的水,前爪支地头与脖子呈一个斜线,腰部与后腿并行呈直线地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这是伸懒腰呢。然后去猫砂盆里,先闻闻,然后蹲下,面朝外,眼睛微微眯起,与我对视或者纯粹放空,拉屎的小树和小草是坦然的,而皮皮和蜜蜜大约因为是女孩的关系,非常羞赧,统统把头埋在猫厕所里,拉完后迅速而准确地埋好自己的,弹弹后脚的猫砂,优雅地扬长而去。
与猫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那么一帆风顺。几只猫的猫砂并不好清理,因为是流浪猫出身,总有一只猫不习惯在猫砂中方便,清洁,成了我当时的梦魇。不仅如此,与猫交流的时候,我开始学会用猫的方式交流,声音放轻,动作减缓,不急躁,按时喂猫和清理猫砂,为他们剃毛,带他们打防疫针。
养猫之后,我开始养成好的生活习惯。随时顺手收拾房间,每天早晨在起床洗衣服床单窗帘的时候顺手清理猫砂拖地,猫咪打翻的瓶瓶罐罐也随手收拾好。
从破坏王到家政控,中间只隔着养猫的几年,我花了很大努力变成了现在的我。
只是觉得庆幸,劫后余生似的。差一点就如何如何了,肯定有这样的情况,从来都不是最幸运的人,只不过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生活牛皮糖。每个年纪都是美的,我现在觉得,成熟一点,渐渐剥开生活的外衣,隐约看到内核。让风景跟一早看过的知识对照,哦哦哦,原来果真有这样的人、事、物,嗯,早有准备。痛苦吗,不是不痛苦的。生活的每一刻都保持清净灵性,但那些红尘嘈杂,也不止浮云。
春小树
2009年,我因在金鹰网上写娱乐评论产生的少许影响,开始接到一些杂志的约稿,并且成为当年《快乐女声》官方评论的撰写者,我的上司和老板颇为赏识我,当时的老板说,希望我再接再厉,成为金鹰网的一支笔。虽然已是三年前的事,依然铭记在心,感谢他,对于向来缺乏信心的我来说,老板就写作本身的赞许比加薪升职有意义得多。当年的《快乐女声》结束的瞬间,我尖叫着写完那年最后一篇“快女”评论,在办公室里乱喊乱叫,也是这位老板,诧异地问我,至于吗至于吗?
至于。
两周以后,我把小树和蜜蜜接回了家里,我的女领导说:“小胖你一次养两只猫,总会影响工作的。”轻蔑的口气。
作为一个二百五,我本能地回过去:“我跟我家猫都会越来越好的。”
一个半月以后,我正式辞职,对外宣称回家写书。其实不过是在家待着,看看书,写点散稿,我想写的那本书,始终写不出来。最大的困扰是家里永远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猫屎臭,以及经常在角落里发现猫屎的痕迹,窗台、墙角、被单、外套,每一个地方都是小树和蜜蜜的洗手间。
我无能为力。
接散稿子的工作其实也并不轻松,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跟我约稿的编辑要的都是无比着急的闪电活,白天打了电话,晚上必须见到稿子,或者是半夜十一点接到电话,第二天一早要看到稿子,而这个时候,我通常在抱着肥猫满屋乱转,写稿真是一件打扰我跟猫相处的事情,我真心觉得。过了不久,经由网络名人和菜头的口碑传播,我迷上了单机神奇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对这个阶段的我和猫来说,《植物大战僵尸》都意义非凡。因为它的出现,我暂时忘掉了掏猫砂的痛苦。不知道是当时吃的猫粮不对,还是我还没适应掏猫砂的苦,每次掏猫砂,我都要戴口罩帽子然后用围巾狠狠把自己的口鼻包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是太臭了。每一次掏猫砂,对我来说都是意志力博弈的胜利,掏完以后都要干呕好一会儿,太恶心了太臭了。我真心觉得那些掏粪工人不容易,而且,猫屎比人屎臭十倍。我根本不理解,为什么猫小小的身体,要拉那么多屎,而且那些屎也未免太臭了吧,虽然小树和蜜蜜拉完屎以后都会把屎用猫砂团起来滚个完整漂亮的粪球,但万一我有几天忘了掏,猫砂盆(当时还不是盆而是个纸箱子)就会变得超级变态的臭,而且很恶心,屎叠着屎,天气稍热,就有一堆蝇虫在猫屎里飞舞组队,太可怕了。我尖叫着崩溃着强忍着恶臭把猫砂箱子抱着扔下楼,中途偶尔会不小心撒掉一些脏猫砂,还要回家拿扫把把这个扫掉,如果楼道有人上下看到,我简直丢脸得要崩溃了,因为猫砂里有屎。
因为写不出任何狗屁,加上有个机会去附近的山里待一段时间,而且家里已经脏臭到我无法克服的地步——我以为我是个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人,因为每一个来我家的人都会被我家惊人的猫屎脏乱臭弄到崩溃,一秒钟也不想多待,迅速跑出去。有一个女人,原本是我的好朋友,后来因为我家太臭不愿意做客,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断了联系。有此一例,可想当时我是如何生存的。
刚去山里的时候,我身心俱疲。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事,我匆匆地交了所有稿子,又带上了两只宝贝猫咪(本想带着寄养但是未遂),带了点书和衣服,还有些洗漱用品就出发了。临走的时候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带上了MP3,本来想真正耳根清净一下,不过没有歌怕到时候会崩溃。坐了一天多汽车,因为是山路,所以更加颠簸。猫粮很重,还有猫砂啥的,后来我发现猫很会在黄沙里大小便,根本不用我千辛万苦带的两袋猫砂。
在这里待了很多天,每天都在山林呼啸河溪奔流中慌忙度日,猫们则是很自在,很快适应了环境,到了饭点一敲饭盆就飞速冲回来,小树很乖,不到处乱跑,蜜蜜则是社交恐惧症,除了偶尔对停驻在草地的小鸟表示出极大的捕猎性质,他们跟在城市里生活毫无二致。
在山里跟杜伯一家相处良好。杜伯的家是个大家族,儿女都在大城市,环境在山里算是巨富,家里装潢非常好,吃用都跟城里一般。他教我写隶书,我们经常下棋喝茶。他近年多喝普洱,我也蹭着喝了不少,相见甚欢。他也爱猫,尤其是,小树和蜜蜜又干净又乖巧,毫无野猫之萧瑟感,他说,古人管宠物猫叫做狸奴,听起来好风雅。
走之前我买了匹杜家小妹陀自己做的蜡染,回来桌布窗帘和新唐装都有了,我心满意足。值得一提的是,多了一块布,是杜家小妹特意强调的,给小树和蜜蜜做身衣服,后来回到长沙,我忘了这件事,现在想来,真是遗憾啊。民俗风的小树和蜜蜜潇洒出街的样子,真令人神往啊。
回长沙以后,为了庆祝张小树、蜜蜜和他们肥胖的爹爹我自己安然回家以及孩子们都胖了壮了,我买了一套天青,意外之喜是同款带茶船。还买了一个拳头大的茶宠,绿变金黄的三足金蟾,热水淋漓时,一派金黄烟霞缭绕,好看极了。
小树这个傻孩子,每次茶宠变色的时候,他都凑在金蟾的身上偷偷摸摸地嗅着,然后舔一口,我伸手弹他的脑门,他才一个箭步跑走。没几天,深夜两点,我听见客厅一声巨响,是瓷器落地的声音,张蜜蜜张小树彼此追打跑出的风声咻咻作响,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没胆量当下去看,忍了一夜才来看个究竟,新的全套天青,剩一个小杯子了。气得我对着他们臭骂一顿,“我靠!!我他妈真的要扇你们!”
骂也没用,小树还过来舔我的脚趾,我翻了个白眼,上网跟亲友们投诉他们。有个猫奴大姐安慰我说,嗨,天青算啥啊,蒋蓉的南瓜壶,我家猫蹭蹭给我打了,一脸不服小样还瞪我,意思是,这个家是我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怎么的吧!
我服了。
在家继续写隶书,毕竟没基础,写得不好看,但我想着,只要坚持写,总有能见人的一天吧。写字的时候,猫会过来踩在砚台里,一路跑过去,就留一路黑色梅花印,风雅极了。笔洗里的水是他们一定要喝的,我喝止多次都没用,明明猫食盆里的水从来都不缺,他们还是看见哪里滴水就过去喝几口。
有朋友来做客的时候,家里的猫和茶是我最好的待客方式。小树是非常贪吃的猫,所以飞快地跑向十斤肥胖猫的阵营,他从小正太进化到电车吃货的路上,只经过了短短几个月。2009年的冬天,他还是一个瘦弱灵活的瓜子脸小男孩,眼神机敏,很温和,黏我,也黏任何来访的客人。除了猫,我还有很多茶,各色普洱、大红袍、水仙、肉桂、顶级茉莉花、龙井、正山小种,都是我爱的。这几样我爱的茶搭配着喝,饮下去五脏内气韵缭绕。这样的好滋味,最是重新做人的时候,我热爱有茶有酒有猫有友的日子,我热爱知道自己是谁要干吗怎么干的好日子。
这几年,我开始长大,心里骤然柔软。
小树现在十四斤,像我一样肥胖,肉乎乎,对周遭世界全权信赖。所谓周遭的世界,无非是我而已。我不敢得病,也不敢过得不好。我怕我病了,我落魄,我沮丧,我一蹶不振的时候,张小树会挨饿,喝不到水,饿死,渴死。
夏蜜蜜
上一次哭,大概是蜜蜜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吧。那一夜,我凌晨四点加班回家,纱窗是半开的,室友一早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睡了,客厅里只见小树,没有蜜蜜。我四下找了起来,并没有看到蜜蜜的影子,而半开的纱窗外面,楼下遮阳棚的浮灰上,是一些凌乱的爪印,有一双爪印是明显滑下去的。我想了想,应该是蜜蜜扒纱窗的时候不小心掉到遮阳棚上,然后挣扎了一下掉到楼下的。这么一想,就觉得又恐怖又崩溃,赶紧下楼去找猫。小区里找遍了,没有看见蜜蜜,我四处喊,拿着猫粮到处撒一点,心里怀着一丝希望我家是五楼她明显是在四楼以后掉下去的应该没事。
三小时以后,我回家了。我们小区,隔壁小区,统统找遍,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我已经开始琢磨着,要在微博上发寻猫启事,在小区要张贴一下告示,蜜蜜的照片要大,手机要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等等。室友这时已经起床,洗漱完毕了准备上班,看我一脸面瘫绝望,他安慰我说没事没事,猫都命大的,而且蜜蜜这么聪明,没准会回来呢。我说对对对肯定会的我相信,说着说着,忍着忍着,还是哭了。真是丢脸。
这时候我打电话给上司,我家猫掉到楼下了,今天想请假找猫,他很不高兴,电话里说了句什么,就挂掉了。事实上,这成为了我们日后心里的疙瘩,而当时,我并不知道。
室友出门上班,十五秒后激动地开门大叫我的名字,说蜜蜜在楼道呢在楼道呢!
是的,我的大女儿,女黑侠张蜜蜜正盘卧在三楼的拐角处,身后是一坨屎,面前是街坊给的几块饼干,她自己浑身泥巴,看我出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滴一滴地流血,之前的威风一夜之间消失无形。那一刻我的心,个中滋味实在难以描述。一方面激动于蜜蜜回来了,但看到蜜蜜的惨样,又怕她会死。
蜜蜜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找了个角落默默趴下——她太累了,又累又怕。我不敢抱她,怕她身上还有别的伤,我一抱她一挣扎,只会更加严重。我打了电话给帮她做绝育的医生,大夫说赶紧装到箱子里送来,我看蜜蜜当时的惨样,很怕她再颠簸加重伤势,于是央求他能否上门出诊,我多付一些出诊费。那位医生人很好,一直在做流浪猫狗的绝育,也救助了很多小动物。他一进门,先去检查了一下蜜蜜的肚子和四肢,蜜蜜的右后腿受了伤,不过没有骨折,小腹受了些内伤,幸好并不严重,打了一针,并且做了清理和包扎。整个过程中,蜜蜜都异常地配合,绝不是平日里一看见人来就四处逃窜的模样,她心里明白,我们对她的好。
医生向我保证,蜜蜜不会死了。她睡觉之前我赶紧喂了点猫罐头,小树也一反常态没有跟她争抢,反而靠在她身边,默默地,默默地,一口一口帮她舔掉身上泥泞的渣痕。
过了几天,蜜蜜痊愈了。后腿偶尔会露出不方便的痕迹,爆发力受到了挫伤,其他的,一如既往。而那些天,我的心情是什么呢?虽说人与伴侣动物在一起,于外人看来都有种不能理解的亲密,即使再大力解释“我们是不同的”,依然有种无力感。可是真的,从没有认真爱过谁的我,开始有了责任感。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可以养成照顾其他事物的习惯,或者,这其实是身上潜藏的超能力,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被激发出来。尽管这让我之前的人生难免蒙上一种无用食草男的色调,但我庆幸蜜蜜没有死,没有丢,她在家里,在沙发上在窗台上,也在我的桌脚旁。
作为一只黑猫,我跟蜜蜜之间的互动并不一帆风顺。刚到我家的时候,我有点怕她。对于一个养猫生手来说,黑猫真的有很多传说中附加的神秘色彩,我根本不敢惹她,而且好久了我都看不清她的长相,全黑的猫咪几乎看不见表情,她绿色和黄色渐变的眼睛在夜晚室内灯光照射中折射出的色彩,经常让我心里哆嗦。
养猫的第一个冬天,是我难过的日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真正的猫厕所跟纸箱子有多大不同——原理是一样一样的呀,只不过纸箱子没有盖而已。可是差别太大了,因为猫厕所会控制猫砂的臭味,而纸箱子则让臭味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出自如。因为湖南冬天太冷,我的客厅没有空调,所以晚上他们都会跟我一起睡,问题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就是他们想上厕所的时候。第N次在被子上发现猫尿的大片痕迹和猫屎印的时候,我真的要崩溃了。我想了个办法,把装猫砂的纸箱子拿进来,那些天因为太冷,每天叫外卖上楼解决吃饭问题。我自己身处泥沼,早已对星空仰望不能,我不知道没有猫屎臭的屋子是什么样的,所以,也根本不觉得当下有任何不妥。直到感冒后,一个朋友来送药给我,一进门他惊呆了。太脏了,太乱了,太太太臭了。他大骂我一顿,瞬间开始着手帮我清理,先是把猫砂箱丢下楼,然后用84消毒液把遍布整套房子的猫屎弄掉弄干净,丢掉了很多被猫们拉过的东西,然后点香——从此我迷上了香道,不仅仅是它本身的美,对一个养猫的家庭来说,味觉是让我平复心情重新做人的重要渠道。
养猫好几年了,我比起以前的刚烈决绝,执念上来后的不管不顾,现在确实平缓了很多。只是因为开始明白,说真的,终身皆苦皆悲凉。谁比谁不容易呢?算了,互相体谅点吧,本来日子已经足够无聊干枯难熬,何必彼此添堵呢?
事实上,蜜蜜消失过好几次。都是躲在被子里、柜子里、箱子里,然后我在家找五小时都看她不见,后来慢慢出来。在找猫的时候,是我最焦虑的时候。虽然她是一只特别斯文、淑女的猫,毫无不良生活习惯,从不乱拉乱尿——真的,并不是所有的猫都能做到这一点,我深深地向您保证,但您可千万别以为,蜜蜜是逆来顺受的窝囊废。她之所以被我称做女黑侠,绝对是事出有因的。家里后来一共猫口有四,小草长大后顽劣不堪,皮皮更是个混世魔王,可是我的蜜蜜,她的飞天神猫爪可不是浪得虚名,而且她动口开咬的时候,是真咬。
我被蜜蜜咬过手指,不是亲密地咬表示嬉闹,而是真心地一口下去,我几乎觉得她要咬断我手指了,伤口深可见骨,我的右手食指受伤了。当时当刻,血涌上来,瞬间流了一大摊,我赶紧用手压住然后冲洗,家里没有酒精和碘酒,我用碱性肥皂用力洗手。时间是凌晨两点,而缘由,不过是我在给蜜蜜剪指甲。
那一刻,不是不委屈的。第二天一早,我拖着重感冒的身子去打狂犬疫苗和破伤风针,还跟给我办理手续的护士吵了一架。她说,打狂犬疫苗是吧,哦,打五针,去交钱吧。我说,好的好的。刚要转身离开,她把我喊住,等等,我要给你重新开个单子,你要打七针。我说,啊为什么呀。她犹疑了一下,呃,提醒偏胖的人要多打两针。
一晚上的委屈不满堆积起来我瞬间暴发,为什么打狂犬疫苗要歧视胖子啊!我被猫咬了打针还要被歧视。凭什么呀!!
现在想想,那个护士绝对是好心,人家不过是为我负责罢了,但是当时当下,我身上难受,心里羞辱。这是个很糟糕的冬天。
秋胖草驾到
我不是没想过要把小草送人的。
他从不亲近我,一走进五米之内就能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极其强烈的排他表情,是恐惧也是厌倦。我并不知道这种心情来自哪里。
有一次,在一个日本的电视节目里,一个西洋猫语专家因与猫对视时平缓眨眼而赢得了这只暴躁猫的好感,以至于猫在她面前撒娇打滚,我看到的时候心如刀割。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给了小草更多的呵护、爱、甚至食物,他始终不让我靠近半步。
我想,也许是他被送来的时候,我没有给那个姑娘一份伴手礼。有老旧的风俗说,猫狗进家的时候,要给原来的主人一份礼物,以示聘礼。小草来家的时候,我忘了送那个姑娘一点东西,所谓交接一时不完备,则直接导致日后的沟通不畅。
我觉得,小草没准不是我家的猫,他跟我的缘分不够。
小草最早来我家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一段痛苦的工作关系,人生无趣到极致,只觉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anythingIcando。离职前,于草丛中找到小狸猫的姑娘问我,有一只小老虎一样的猫猫,可乖了可黏人了,送来你家吧?因为是从草里捡到的,所以叫小草。她口中的小草是一只黏人至极的黄虎斑,但究竟是狸猫还是太子?我想见面才能见分晓。
来之前,我一方面开展刚成立的品牌工作室的业务,一方面努力对抗前一份工作带来的忧郁症,尽管已经离职两个月了,可是之前的难过、苦痛、绝望、委屈、不服、崩溃种种种种,始终无法消散。你可以说我执念重心眼小,但用恋爱的心情做一件事的时候,失恋总会打垮你。我是天蝎座,本来可以无所不能,因为种种爱情和伤别离,便变成了有所不能。小草就是在这个尴尬时刻来我家的。
刚来的时候,小草非常怕生,而且警惕性高,人和猫都不能靠近他。他对我嘶吼,追打蜜蜜和小树,虽然当时是小猫,却经常露出街头恶霸的神情,一直很多天了,始终有流浪猫的桀骜不羁。因为小树跟我的关系紧密,蜜蜜则时常隐形让我满屋狂找,我对小草的关注度并不高。到了饭点,我加一些猫粮和水,猫砂脏了,我就去换掉。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学会如何打理猫留下的痕迹,每天勤换猫砂,并且时常请家政大姐来打扫房间,那位大姐住我楼下,每次来我家都说,猫记猫记,这是长沙的叫法,好贴心。她有个小女儿,很喜欢小猫。每次来,都会跟小树和小草玩一会儿。小树的脾气很好任摸,但小草对小姑娘也言听计从,说要抱起来就抱起来,偶有反抗也是甜蜜地撒娇,并不强迫。他的毛发非常美,金色的狸猫,身上有勋章一样一道一道的条纹,在他日益肥胖的肚子上显得意趣非凡,我好想乱揉他的肚子,但几乎没有机会。因为我一过来,他就会拔腿跑开。后来有朋友说,是因为我太胖,让小草有严重的恐惧感,我就更来气。
小草的身体不好,刚来我家不久,开始尿血,我惊慌失措,赶紧送去检查,说无大碍,拍了片子做了化验以后打几针就好了。顺便给他做了绝育手术。太监张小草在解决掉感情隐忧后,飞快地长胖了。而且,更让我不解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他还是持续勃发雄性荷尔蒙,多次性侵犯家里的蜜蜜和皮皮。当时,皮皮还是一只幼女猫,我时常看见他趴在皮皮身上,而小树居然过来围观,并且不时舔舐皮皮。我崩溃了。
冬皮姐
皮姐如今已经一派少女风姿,还是会跟兄长大姐打闹,但她来我家的时候,原本是个混世魔王,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以至于她原本的宿主不胜其烦,辛苦工作一天回家连觉都睡不踏实,时间久了,人人都觉得她鬼上身,原不过是家里有个闹海的女哪吒。就各种崩溃吧。
感恩节那天,她被抱来我家。这时候,我家里的猫口为三,蜜蜜、小树、小草,每一个都是人间一霸,而皮皮不过是个刚刚足月不久的幼女,连饭都只能吃幼猫粮,一时间我眼瞅着望眼欲穿,既期待又怕受伤,希望家里有个小猫猫可以从小被我抱大,又怕像小草一样,来了我家以后要经历冗长到堪比冰河时期的水土不服。
那个送猫来的姑娘敲门的时候,我的心情远比去参加任何规模的面试演讲谈判更紧张。她是坐着航空箱来我家的,箱口打开的瞬间,皮皮一个箭步冲出来开始左顾右盼,我蹲下来叫她:“皮皮,过来过来,让叔叔看看能不能做你爸爸。”——说实话,事后我回忆起这一切只觉得我像个骗小朋友上钩的猥琐人贩子,但纯真幼女皮皮看到我,盯住我,然后蹭蹭蹭蹭爬到我脚面,我知道了,这就是我家的孩子。
皮皮来了。
但皮皮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皮姐。
皮姐御驾亲征我家的头些日子,我清洗床单皮套的频率提高了十倍,感谢皮姐强迫我养成了清洁癖的好习惯,因为她动辄拉屎在猫砂盆以外的常见角落,比如我的床单上、桌布上、以及散落在地下的衣服上——甭管这衣服裤子有多贵那桀骜不驯的皮姐她可是照拉不误啊!!
我崩溃地尖叫起来:皮姐我求求你啦,别再给我马杀鸡了行不行!您的指甲那是切金断玉的神奇利刃啊,老爸爸我肥胖的肉身压根儿抵不过如此这般的抠挖挠抓撕啊!!
皮姐跟我对视几秒,继续踩奶。可问题是这不是奶这是我肥胖的肚皮啊!我并不想这样啊女儿!我挣扎着大叫着,但又不敢做太大动作,说实话,如此自由自在攻城略地的幼齿霸王花猫,是多难得呀?
到了绝育的月份,很多人劝我给皮姐做腹腔手术,但皮姐是个母猫,她做手术,势必要挨一刀。我不想给皮姐来一刀,不想让这个动辄靠着我的肉脚打盹的傻姑娘以后变成个人生只有吃了睡睡了吃的深宫老嬷,我觉得皮姐是最懂我的女儿,她聪明,敏感,有占有欲,对喜好和自我存在感敏感得惊人,她知道我对她好,正如她知道,她也能给我南方潮湿冬天里的一抹体温。尽管,这也可能是她又一次尿在我花血本买的埃及棉八百针床单上。
还是少女的时候,皮姐因为身形契合,对我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产生了深深依赖,一旦我点开机键,打开文档,写下第一个字,她就悠然而至,侧身躺倒,把身子盘成一坨球,而她身下的键盘,则被打出了#%HHLO&¥(()))之类的外星语。
皮姐大一点的时候,变成了一个行动活泼的野丫头,每天跟还处在愣逼阶段的张小树和张小草对打,时而合纵,时而连横,我根本不知道这二男一女纷繁复杂的爱情游戏的脚本是怎么编的,只看到有时候张皮皮持续高涨着激情地疯狂吮吸着张小树下腹的奶头,时而帮张小草舔毛还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式的,一巴掌把张小草打蒙,然后平静地舔舐他金色麦浪般的毛发。
深冬的时候,手边煮茶的风炉上,日式铸铁壶里水声如鱼吐珠,十二月的长沙,因为湘江入城的缘故,水汽让天气阴冷阴冷的。客厅里开了电烤灯,有时候也会开油酊,它们是冬季御寒的好朋友。我坐在书架前的箱子上,捧着电脑写稿听有声书的时候,皮姐跳到我腿上。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觉得肥胖的肉身是有好处的,它让我的猫盘踞在此,不动如山,安然入眠。皮姐时常睡在我的大腿上,我的大腿,是她的梦工厂。真是抱歉啊皮姐,我经常打断你的美梦无痕,因为我腿麻了,我想撒尿,我想找本书看,哪怕仅仅是我想在房间走动一下,我都必须暂时中止皮姐与周公的对谈,轻手轻脚地把她抱着,我站起来,再把她垂直放在原来睡觉的地方,直到我回来。
皮姐来的这一年,我的人生主题是写书和减肥,钱省着点花就行了。我存了点钱,有一点稿费,还会有一点稿费,工作室大概也有一些收入,普洱茶的淘宝生意刚开始,这时候,我家是一人四猫,我心里很踏实。其实写书的话,生活没那么贫瘠,不懒的话,想生活得体面点不是难事。现在在家,每天就是写稿,偶尔吃点东西,大多数时候写稿和跟人聊天,睡得特别晚,醒得更晚。最近可能因为减肥药的关系,精神特别好,我喜欢这种感觉。而在我跟肥胖作斗争的时候,皮姐是我的小精灵,她太热情了,动辄按倒小树狠狠吸奶,是的,小树是一只男猫,可是下腹的乳头两侧已经被吸秃了两块毛,而且当皮姐吸奶的时候,小树根本不会有任何反抗,连意图都没有。
因为吃了减肥药失眠,某一天我听了一晚黄耀明,忽然发现已经凌晨五点。在家的时候除了养猫写稿吃饭拉屎就是看徐皓峰的《大日坛城》。《大日坛城》堪称经文,值得某些时日日日诵读,战意连绵不绝于周身上下皆亢彻夜不眠。里面有句话,顿木对广泽变得如相扑手一般的壮硕身躯感到吃惊,广泽以肥胖者特有的可爱笑容回应。这句话我看的时候会心一笑,觉得作者充满了以肥胖者特有的可爱笑容回应。这句话我看的时候会心一笑,觉得作者充满了善意,写的时候还在偷笑。皮姐与小树小草蜜蜜首尾相连,团团睡在我的被子上,我一点都不介意跟猫咪同睡,有些人会骄傲自豪地告诉我,我家猫从来不上床,我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我跟人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猫的可爱。人生依旧无趣,即使视若亲人的朋友,也抵不过彼此失望。许多看似能说会道的人,在他们跟亲近的人有所争执的时候,也只能默默吃亏。如果你是一只刺猬,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刺,它看似武器,实则盔甲。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跟好朋友闲着聊天,电脑里是萧敬腾的《话不多》,一边写着猫,一边想着他们终于会死去,在我之前,就觉得好难过。在家号啕大哭来着。其实每个人都是强忍着绝望活在这世界上,有人自知,有人不自知。但每个人都是一样在努力让自己的生命丰盈起来不那么无趣和荒芜。感谢我的猫们,因为你们,让我在生命中体会到全无保留的被爱。这份爱,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是大浪淘沙,经过各种纠结,无解,彼此不对付,最终留下来的。因此更珍贵。猫真是这样,他们骄傲,敏感,充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绝不像狗狗一样对你热情投入,但仔细想想,这样的爱也不错,在家里来客后试图亲之抱之的时候,有时候难免会露出“我不我不我就是不从”的表情,但对于他们认定的人——我来说,我可以任意按倒乱揉他们的小肚子,睡觉的时候脚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体温,早晨起来有人把你亲醒了,回家一开门就看见他们走过来蹭你的小腿舔你的脚趾——这是皮姐,我的小女儿最爱的事情。我常常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又要假装尴尬地大叫,皮姐,您的口味儿也未免太重了吧!!!爸爸是中国人,是传统的读书人好吗!!!别这样!!!
可谁能拒绝皮姐舌头上那一小片温柔的慈悲呢?我试过,真的不能。
想来,张蜜蜜和张小树,我们认识两年了。对你们给我的爱和温暖,我无以为报,只能继续把日子平静地过下去。我写一个跟你们有关的故事,爱是世间至难说出口的事,但因为你们,使我不至于回家独自孤独。我们相逢在路口,正在往下一个路口走去,我与你们,纵有遗憾,也还有足够的时间持续下去。而我当时并不知道,不用多久,我们分别的时间就要到了。
人生最大的苦痛、难过、悲凉、绝望,都无法付诸言语。那些让人心头乍凉如骨的事,总是不能出口。倘若说出口,便已是别的模样。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不堪重负,我们想要的,都是生活在他时他地的别处吧?与猫同居的日子,支气管炎因猫有复发的痕迹,猫屎猫砂的烦恼也不必言,实在烦恼多多,只是提不起兴头收拾。看了无数美式喜剧和电影,只觉人生幻灭处处不在。不工作的时候,连恋爱都无趣如斯,以至于断了所有念想。人鱼的腿,面具的嘴。新小说、新发现——已经不能说谎。但凡事说谎的事,必定会真正发生。还是猫生比较单纯,没有这么多爱恨情仇。
我磨蹭着写着,并不想迅速写到结尾。结尾的意思,就是结果和尾声吗?听起来很不吉利,实际上,我担心的事情,都发生了。
我的小树死了,小草因为胰腺炎引发的破损性坏血症变成了一个瞎子植物猫,每日靠鼻管灌食维生,并且排泄不出来,一周前医生建议我让他安乐死,别受苦了。皮皮因为同样的原因视力受损,蜜蜜虽然表现良好,却也不知道是否有隐患。今天,是这篇稿子完结的时刻,我要带蜜蜜去检查,并且为小草的事情作一个决定。
我怕决定。
两周前,我发现小草走路的时候会碰撞到桌椅,平日里并不会,我担心他感冒了。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东西准备带小草出门去医院,小树在我的梅花缸后面不住地抓挠,我一看,原来是跳不上来了,大笑起来,傻孩子今天怎么这么笨。于是把它抱回沙发。坐下的瞬间,小树肚皮着地。我非常惊讶,这说明他的手脚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忙把他扶起来。蹲坐着的小树在三秒内两眼看天,已经不能聚焦了。我吓傻了,赶紧打电话给医生,医生让我把他嘴巴打开舌头伸出来防止窒息。我们都估计是食物中毒。
在把小树和小草装到袋子里送到医院的时候,临出门我发现皮皮也不见了,当天早晨,我的室友开门交接收房手续,并没有关门,我下楼找了一下,没有看到皮皮。可是小树和小草也紧急,连忙送到了医院。一路上小树都在哀号,我用力摇晃他,生怕他睡醒就起不来了,小草很安静。终于到了医院,医生给猫们量了体温,小草状态不好,小树在输了液以后精神不错,还起床尿了一泡。我心神安定了下来,医生说应该无大碍。当天,正是交这篇稿子的日子,我觉得这是巧合也是命定。回家急着找皮皮,找了一天,到了下午,室友告诉我,皮皮没丢,找到了,她藏在我装袜子的抽屉里,我放心了。
下午五点半,我接到医生电话,说小树忽然不行了,让我过来见一面。我抱着皮皮急忙下楼,还没打到车,医生电话我,小树没抢救过来,已经过去了。我说好,一路上塞车堵车,而且还临时换了的士。从来没有一次打车这么焦虑,我坐在黑的士上心急如焚,打给朋友说小树过去了,朋友说你先去看看,别太难过。
到了医院,小树在手术室外面的一个箱子里,我把皮皮交到医生手里,请他先给皮皮检查,自己去看小树。小树侧卧着,跟平时睡着了一样,我摸了摸他的肉肚子,还是软的热的。我把他抱了起来,孩子的表情是打了麻药的猫的表情,做鬼脸状,还伸舌头。我抱着他,他全身绵软无力,一下子就滑开了。我把他抱到皮皮旁边,皮皮从来都是一见到小树的肚皮就会疯一样地冲过来吃他的奶,但那天没有。皮皮一直在冲小树嘶吼,她知道,小树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摸着小树,对他说,爸爸感谢你陪爸爸这两年,这两年我们都挺开心的,你走好。爸爸给你念《大悲咒》和《心经》。我摘下手上的白菩提根佛珠,放在小树肚子上,先是《心经》,然后是《大悲咒》。希望小树往生极乐,我不舍得他,我失去了他。
回家的路上,元神出窍,已经傻了。跟朋友打电话说起这个,忽然间大哭起来。马路上一个两百斤的肥胖男人号啕大哭,真是丑啊。可我控制不住。我的老四皮皮的检查结果是好的,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其实她已经快失明了。
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坐在刚刚买的日式小被炉里,膝盖上是厚厚的被子,脚边是暖和的电烤灯,湖南的冬天太冷了,但我家很温暖。蜜蜜在被炉桌上以传统母鸡孵蛋式眯觉,我希望这个时候,小树、小草、皮皮,都在这里。
在猫咪们逐渐消失的日子里,我的心里空白了一块,变成水,变成泥,变成陶泥,变成瓷器。那样的心情,就像手捧瓷器走过泥泞小径,让爱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慢慢通过。我以为我有工作,我有娱乐,我有朋友,我有爱情,我有家庭,我有一切,猫咪们只有我。在逐渐失去他们的日子,我知道,其实我拥有的,也不过是他们。而这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事故的原因是黑森林蛋糕。我约了朋友下午茶,买了甜点,打算喝茶时候配的。我从来不吃这个,所以剩下的全丢到垃圾桶里,这一夜我没有倒垃圾,而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垃圾桶是倾倒的,里面有猫翻过的痕迹。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黑森林蛋糕的杀伤力如此之强,因为它是巧克力,猫和狗都无法代谢巧克力,会中毒。更为严重的是,黑森林蛋糕的配方里有朗姆酒或者樱桃酒。
我的愚蠢害死了我的猫。我不能原谅自己。
朋友说,胖娃,你别哭了,猫猫们去了喵星球的,在那儿他们过得很好,也很开心。我说我知道,小树先去了喵星球,在那儿等着小草。而蜜蜜和皮皮,不知道哪一天,会咻地一下,飞到喵星去,连让我给他们办护照的时间都没留。我希望皮皮在喵星球可以重新看见光,看见这个因为我的愚蠢而让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混沌但后来终于看见的喵星球。
这些天是麻木的,根本哭不出来,就觉得不明白,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我自问并未失责,为什么我家猫会遭此大难。今天晚上,也没什么兆头,忽然号啕大哭了几回。
继续把猫的稿子写完吧,留下的都是回忆。回忆这一切然后写下来,这一夜,我心神大恸,念及过去,心若刀绞。真是没出息啊我对自己说,想着想着,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我一直觉得,猫离不开我,因为他们拥有的,也不过是我而已。现在想想,我根本大错特错,因为离不开对方的那个,其实是我。好丢脸啊,我抱歉我又哭了。
我爱你们。张蜜蜜,张小树,张小草,张皮皮。
希望下辈子,还能彼此遇见。
曾想永相伴
雷雷猫
我不知道那天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发疯似的追出去,可我知道,只要她回来,便好了。
一、欢欢来了
天一亮,我便被一股特殊的味道熏醒,睁开眼,发现阳台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当低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时,我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在看到了她还在向后拨拉着的后腿、看到了床边那块方毯上的白色史努比已经变成惨黄色的小身板儿、看到了在那表面上仍旧残留的还未渗下去的湿漉漉的一层后,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怒不可遏。
于是在晨光中,苍蝇拍与狗毛齐齐飞起,少女的尖叫与狗叫声同时划破耳膜,怎一个混乱了得。
将苍蝇拍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已经躲进角落的臭家伙,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终于开始考虑徐扬的建议——把她“处理”掉。
这个恶魔叫做欢欢,是一只金黄色的小博美,有着软软的毛,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刚刚两岁,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前几天才刚刚来到我家。
当时看到欢欢颈上明显经过加工的项圈,徐扬曾劝我把她扔掉自生自灭,考虑了几秒,我还是暂时把她留了下来,不过却不想留下了一个大麻烦……
既然打定主意,本着极其人道的原则,我趁着超市刚开门给她买了一大包狗粮,据说是最新的、口味最好的那款,因为想到她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无法吃饱,我咬咬牙,掏空了自己的钱包。
不过欢欢似乎不太领情,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对桌子上摆着的早餐表示出了极大兴趣,摇着尾巴绕着餐桌直打转儿。
早上的事情我还一肚子气,看到如此贵的狗粮她都不稀罕,便不肯遂她的愿,恶狠狠地挥了挥手中的苍蝇拍,于是她“吱吱”叫着,委屈无比地跑到自己的早餐前,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那副样子哪像只狗,根本就是一只超大号的耗子。
白了她一眼,看了看桌上的食物,不过是最普通的油条而已,我家一贯的早餐主题,她的口味倒很人性化。
出门的时候,欢欢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我咬了咬牙,义无反顾地把她牵出了家门。
我安慰自己,我也是为她好,从小到大,我可是连“死不了”都会养死的。
我是在小区外的街心公园扔掉欢欢的,相信凭着欢欢的“卖相”,在街心公园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定不缺有爱心的人收留她,不过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哪想到刚刚跨进家门,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铜钱大小的雨点从天空中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愣了三秒,看看墙角还剩下大半的狗粮,想到那双临出门时充满乞求的眼睛,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帮忙作决定的人,于是冒着被外面闪电劈中的危险拨通了徐扬的电话:
“我把欢欢扔掉了。”
“哈!嗯?”打着哈欠,显然电话那边的人还没睡醒。
“可是早上买的狗粮还剩下很多。”
“啊?”
“我觉得不应该浪费。”
“嗯……”
不等她再开口,我立即放下电话,重新冲下了楼……
第二天,十一号楼五零二的两只华丽丽地病了,都是重感冒,不过却是一人一狗。
吸着鼻涕,我默默地想:她应该比“死不了”的生命力更顽强那么一点点儿吧……
二、让人忘记忧伤的狗狗
虽然决定在狗粮吃完前让欢欢暂时留下来,不过有些东西却是必须要把这个家伙教会的,首先便是欢欢小朋友的便便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欢欢挨了不少苍蝇拍,可是显然她却独爱我的史努比。虽然本人已经尽量在遛狗时间让她解决生理问题,可是这个家伙三次里倒有一次是便便在那里,于是苍蝇拍升级成了痒痒挠,却收效甚微,气得我有时恨不得把她从阳台上扔下去。
不过跟这个家伙相处了几天后,我发现除了让人无法容忍的便便问题外,她还是有不少长处的,例如她跳跃能力就是超级强悍,于是我灵机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用铁丝做了一个套圈,想拿狗饼干引逗着她练习“跳圈”。
不过狗饼干似乎仍旧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任凭我在套圈那边怎么折腾,她仍旧趴在地上懒洋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时不时地还掀起眼皮瞅我一眼。
我自然不甘心,转头看向餐桌,发现那里还有吃剩下的油条,于是灵机一动,拿起一小截开始在套圈的另一方轻晃。
没想到只晃了两下,欢欢就一跃而起冲过了套圈,摇着尾巴伸着舌头讨好地看着我——或者说是我手中的油条。
看到她口水“哗啦啦”流出来的样子,我差点笑喷,手不由得一低,让她趁机叼走了战利品,而几下将油条吞下肚后,她竟摇着蓬松的小尾巴再次转到套圈的另一边,继续对我“汪汪”直叫,显然她还没有吃够。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俨然是一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军。
看到“狗将军”如此威风,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人也坐到了地板上,揉着肚子呻吟,抬头再看,瞥见欢欢正歪着头,用“严肃中略带疑问”的眼神看向我,然后收回视线捂着肚子继续狂笑。
不要问我怎么从一只狗的眼睛中看出“严肃中又带着疑问”,反正我是看出来了。
于是,在油条的引诱下,套圈的高度从紧挨着地面一直升到了离地面一尺左右,直接导致欢欢的肚子变得圆滚滚——积食了。
我家所住的小区是一个很成熟的社区,不用出大门衣食住行完全可以解决,宠物医院也有那么一两家,抱着像耗子一样“吱吱”叫着的欢欢,我来到了上次给她治感冒的那一家医院,这家宠物医院的主治大夫,据说是以前动物园的资深兽医。
问清原因后,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迅速给欢欢拿了药,并详细叮嘱了服用的方法和时间,以及以后不要让狗狗吃太饱云云,我这才知道狗狗怕撑不怕饿的道理。
晚上的时候,喂欢欢吃了药,我格外开恩允许她今天留在屋子里,睡在她最喜欢的史努比上。
半夜时,或许是不舒服的原因,欢欢时不时“吱吱”地哀号几声,因为就在床边,所以每每听到她的呻吟,我就把手伸出来轻轻抚摸她,好让她舒服些,早上的时候,欢欢的精神终于好起来了,不过镜子里的我却多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临去新学校报到之前,徐扬来跟我告别,那时欢欢正把下巴歪在茶几上,伸着舌头够上面的点心吃,这厮二话没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从一个角落里拎出了那包几乎发霉的狗粮。
“你不是说把狗粮吃完就把她送走吗?”
“这不还有剩吗。”把点心换成手里的薯片,我开始装糊涂。
“可是已经发霉了。”
“那就扔掉好了……耶,不错啊,我就知道你是有潜力的!”
看到欢欢终于把薯片拨拉到嘴里,我奖励似的拍了拍欢欢的头,然后故意岔开话题:“你来找我什么事,是不是要去逛街,不行,欢欢在家我逛不了,她会把家里闹翻天的。”
徐扬摇头,终于很认命地抚了抚欢欢柔柔的毛:“没事儿,快开学了,我来看看你……项圈上刻着的名字是欢欢吧,果然是只能让人忘记忧伤的狗狗呢。”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貌似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送欢欢给我的人,以及狗狗脖子上项圈的来历了。
三、擀面杖事件
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欢欢终于遇到了她命中的克星。
由于爸妈都在国外,平时都是无儿无女的姨婆过来陪我住,前一阵子姨婆回了老家,回来后看到欢欢更是坚持要把她送走,并且雷厉风行地找了好几家人,就等人家回话。
虽然欢欢在便便问题上比较顽固,我也知道开学后不能再亲自照顾她,可是几周相处下来却觉得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家伙了,心里自然也有些舍不得。
不过舍不得归舍不得,开学后,一周只能回来住两天,如果让已经快七十岁的姨婆代替我照看狗狗也颇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只能期望姨婆帮她选个温柔的新主人。
等待新主人的日子里,欢欢仍旧在家里上蹿下跳,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将被送走的命运,不过似乎她也发觉了姨婆对她的不喜欢,所以,虽然也不时用头蹭蹭姨婆的腿,或是讨好地在她面前摇摇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却仅此而已,远没有在我面前那样肆意的调皮捣蛋。
一天中午,我正跟姨婆在客厅里包着饺子,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从房间里飘出,我暗道不妙,知道史努比又遭殃了,不过还没有等我过去教训那个家伙,却见姨婆一绷脸,拎起手里的擀面杖,步伐矫健地冲进了房间。
我愣了愣,急忙跟过去,可还没进房门,便听到欢欢一声惨叫,立时揪起了心。
走进房间,却见姨婆正在用擀面杖在欢欢屁股上一下下地打,欢欢则“刺溜”一下躲进茶几底下不敢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呜呜”叫着求救,那声音听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要再敢在房间里大小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用擀面杖“砰砰砰”地戳着茶几表面,姨婆指着欢欢的鼻子气势汹汹地教训道。
“呜呜!”欢欢仍旧可怜兮兮地叫着,不过这次不是看着我,而是看向姨婆,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在求饶。
而让我哭笑不得的是,这次“擀面杖事件”的影响竟然立竿见影,这叫什么——这根本就叫“棍棒底下出好狗”。
第二天早上,一阵挠门声将我吵醒,起床一看发现欢欢正在挠大门。
以为她又要捣蛋,怕她把姨婆惹恼再挨一顿擀面杖,我急忙把她抱入怀中,哪想到以前很喜欢被抱着的欢欢却似乎很焦躁,眼睛则一直盯着大门“呜呜”直叫。
“把门打开,看她要干什么。”
我心中正奇怪着,姨婆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看来她也被吵醒了。
门刚开了一条缝,欢欢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宛如“离弦之箭”直向楼下冲去。
我跟下去一看,却是哑然。
原来这个家伙竟然在楼下一棵她很喜欢的小树旁小便,而这个位置则是每次我遛她回来让她解决内急的地方。
难道说我的史努比以后不必遭殃了?
“这狗啊,不能光宠着,该教训的时候就得教训。”看着欢欢,姨婆一脸得意,“不过教训一次就这么长记性,欢欢还是蛮聪明的。”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姨婆叫欢欢的名字,我笑嘻嘻地挽上姨婆的胳膊:“欢欢真的很聪明,很少有这么聪明的狗狗呢……”
姜还是老的辣,还未等我说完,姨婆又绷了脸:“再聪明也是狗,过两天就有人来看狗,怎么也得趁着你上学前把她送走。”
我无奈望天,看来欢欢的前途已经注定,姨婆作出的决定什么时候轻易改变过,还是尽量把欢欢教得懂事些,让她在新主人家少挨些打吧。
从那天起,只要家里有主人在,欢欢就再也没有在房间里大小便过,床边的方毯也逃脱了一日一洗的命运,不过鉴于她之前的光辉事迹,史努比已经被洗得脱了毛,我干脆换了块新的,而旧的则铺在了阳台上的狗窝里,也算是在临走前给她提高些待遇。
四、欢欢是英雄
随着开学时间的一天天接近,我知道同欢欢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前几天已经有人过来看了她,似乎很满意,听姨婆说过两天就来抱她走。
吃过晚饭,看着我抱着她一言不发,姨婆脸色也软了几分,安慰我说欢欢的新主人也是住在小区里的,我要是想她了,可以趁着休假去看她云云。
我没说话,只是一下下抚着欢欢的后背,用手指触了触她颈间的项圈,欢欢来的这几周我想了很多法子想把这项圈摘下来,发现除了毁了它,没有别的法子,看来只能让欢欢带着它一起离开了。
欢欢似乎也发觉了什么,难得的安稳,随着我的抚摸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还时不时地用舌头舔着我的胳膊,慵懒的神态中似乎也透着不舍。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让欢欢睡在了床旁的方毯上,反正她在我家也没几天好留了,就算是宠宠她吧。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被欢欢的一阵狂吠惊醒了,我急忙打开床头灯,却看到欢欢竟然在使劲挠着阳台门,叫得也很大声,我走过去以后,欢欢的叫声非但没有停止,琉璃一样的眼睛看了看我,继续使劲挠门,叫声也更大了。
我以为她想小便,便想抱她去厕所,可她躲开了我的手,仍旧狂吠,其中夹杂着“哧啦”的划门声,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怎么回事?”姨婆也被吵醒了,穿着睡衣睡裤一脸惺忪地来到我身边,我有些不知所措,欢欢从没有这么暴躁过,希望她不要再惹怒姨婆,提前送她离开。
不过,很明显,姨婆的想法此时跟我完全不一样,只见她略微沉吟了一下,打开了阳台门,跟着欢欢去了阳台,而到了阳台上,欢欢的叫声更大了,我从未想到一向温驯的她竟然会发出这种叫声,这时我竟然才头一次意识到,欢欢不仅仅是一只宠物,更是一条狗,能够像其他比她体形大几倍的狗一样咆哮。
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欢欢的叫声不仅叫醒了我和姨婆,到了阳台上以后,更是吵醒了其他邻居,可是在听到几声低低的抱怨之后,我却听到了邻居王叔叔破锣似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喂,干什么呢?!”
我以为他被扰了清梦在对欢欢发脾气,正想去阳台把欢欢拉回来顺便道歉,却听姨婆低声道:“快打110,有贼撬小房呢。”
有贼!
我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急忙拨通了报警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有贼撬我家楼下的小房,如果不是欢欢察觉大声狂吠,把大家从睡梦里惊醒,我为了上学新买的单车一定会被贼顺手牵羊,而根据以往的惯例,这些贼也绝不会只撬一家,我家旁边的小房就是王叔叔家的,他爱人下岗后买了个冰柜做批发冰糕和小食品的生意,东西全在小房里,若不是那天晚上王叔叔被吵醒,只怕他家几千元钱的货物都要便宜那几个贼了。
所以,从那以后,他对我家欢欢比我这个真正的主人还要溺爱,有好吃的向来忘不了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件事情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小区,大家都知道有一条名字叫做欢欢的狗在五楼就察觉了小偷的动静,及时叫醒大家,吓跑了贼,一时间,“欢欢”这个名字成了本小区“区史”里的传奇,我和姨婆带着她出去遛弯的时候,很多认识不认识的邻居都想看看这条神奇的狗狗,也亏得欢欢性子活泼并不认生,对所有对她报以善意的邻居们都展露了自己温驯懂事的一面,极尽卖乖耍宝之能事,这更让她声名远扬。
又过了几日,眼看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可是来领养欢欢的人还没有过来,我实在沉不住气,便问姨婆原因,姨婆抬眼瞥了我一眼,便很随意地说道:“我想过了,你住了校我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就留她陪我做个伴,反正她现在也不乱拉乱尿了,收拾起来也不怎么麻烦。”
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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