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宇宙第一初恋

_6 水阡墨(现代)
我笑了笑,“没有,你只是说了自己看到的,你说的是真话。”
“啊?不是真话,都是假的!真的啊,嫂子,你相信我啊!”
这种事说得太清楚了就没意思了,直接从唐医生升级到嫂子,我有点不习惯。
晚饭是羊肉炖胡萝卜,汤汁又浓又香,浇在米饭上看起来非常的可口。我在一片惨绿的萝卜兵中转了一圈,没找到叶榛,就跟萌萌端着饭走了。刚吃到一半,萌萌正甜蜜地诉说下午有个兵哥哥跟她要电话号码,突然看见林乐跟风一样的跑进来,“你们谁看见卓记者了?!”
有个知情人士说:“今天下午不是你跟她一直在一块的吗?”
“那谁看见叶队长了?”
“哦,在村东跟着建羊棚呢!”
林乐一跺脚急火火地往外跑,我把饭盒交给萌萌,连忙追上去。
男生手长脚长跑得比我快,远远就看见叶榛正拿着铁锨在铲冰,林乐跑过去,一边说一边还抹上眼泪了。叶榛面色惊变,嘴唇抿得死紧。
我跑上去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哭上了?”
林乐抽抽答答的,“下午我跟老乡借了匹马帮着运东西,可我不知道为什么马惊了,撒蹄子就跑,我就在后面追。我听见卓姐喊我来着,可我着急追马,就没管。等我回来了找了一圈,他们都说卓姐去找我了。这山里到处都一个样,白茫茫的,老乡说他们自己跑出去都不一定能找到路……而且,雪都把沟沟坎坎的填平了,要是掉雪坑里……”林乐越说越怕,哭得更大声。
天已经黑透了,温度还在降低,在这样的情况下待一夜绝对会冻死。
事不宜迟,全队紧急集合,叶榛很快制定好搜救方案,非常的冷静利落,一点都没有毛头小子自乱阵脚的意思。我站在不远处打量他,一身打眼的丛林迷彩,头发很短,不像那些个韩国男明星那样很长染着乱七八糟的样色,把脸也遮得只剩三分之一。所以那张没有任何遮掩的脸庞,简单干净,青春朝气,好似春天脆生生的叶子,光凭想象就能闻到雨露的气息。他的眼睛生得极好,好像汪着清澈的水带着笑,透出一股孩子气的单纯。这样的叶榛背后似乎是有淡淡的金色光环的,叫人觉得值得信赖又温暖。
在他工作的时候,任任何东西都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即使我站得离他不远,他也看不见我。
这样的叶榛叫我有种自虐的着迷,也有些疼痛。
他跟傅强争执,声音很大很激烈。
“……通讯工作可以交给老铁,我必须去!我跟她一起长大,现在她这么危险,我怎么能坐得住?!”一边说一边眼睛都红了,竭力忍着,“我必须去,队长,我保证不会给大伙添麻烦。”
“叶榛!”老傅火了,“反了你了,军人守则的第一条是什么?”
叶榛咬牙,“绝对服从命令!……可这不一样。”
“嘴上光会背就完事儿了啊?这有什么不一样?!这他妈一样一样的!你是第一天当兵啊!啊?你还跟我顶,我跟你说,就你的身体状况,在大雪地里跑个十几公里再背个大活人回来,韧带撕裂你就等着残废吧!”傅强叉着腰,整个一兵痞,不过在我看来简直惊为天人的英俊,“也行,你废了就转文职,总部那边等着要你呢!”
叶榛站在他面前,背挺得笔直,脸上摆着丝毫不退让的表情,很像泰山顶上一棵松。
老傅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一脚踢在车轮上,气急败坏的,“快滚快滚!检查好你的通讯设备,省得死在外面兄弟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收尸!”
他舒了口气,敬礼,“是!”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是上扬的,我是笑着的。
叶榛回头看见我,眼角一垂,温柔又虔诚的模样,几步跑过来。
“乖乖等我。”
这话很熟悉,当年我听得兴高采烈,如今听到一模一样的话只觉得欷歔。虽然后来离开了他,但是在心里还是一直在等他的。等他那一天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然后神差鬼使地来看我一眼,发现我身边有个孩子,然后悔不当初。或者过年时,在哪个商场里偶然遇见,看见我身边跟他眉目相仿的孩子,是如何的震惊。
不管怎样,我一直在等,放了很长很长的线,然后钓上他这条大鱼。
我这条线放得很长很长,我也有很多机会在不经意间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一直没把鱼饵放下去。大约是我不舍得,从汪洋里把他放到鱼缸里,因为我的自私而让他变得安逸却忧郁,不再是当初我爱的那个有理想有原则有爱情也有生命力的男人。
可是我不舍得,别人却舍得把他捏圆搓扁。
看来我真的是把他宠坏了。
叶榛抱住我,众目睽睽之下说:“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我闲闲地笑着,“好啊,这回等多久?”
“我尽快回来。”叶榛直直地看着我,企图在我脸上找到一丝的怨怼。可惜他什么都没找到,因为怨怼什么的,根本没有,我全都是心甘情愿的,或者说一相情愿的,从来没有什么奢望。
我摆了摆手,“嗯,注意安全。”
他怀抱终于松了,嘴唇在我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凉飕飕的。
一堆人在不远处吹口哨起哄,紧张的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我不咸不淡地横他们一眼,转身回屋里睡觉。我这两天真的累惨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清晨,萌萌推醒我说:“快起来,我们走了。”
我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起身收拾东西。
萌萌有些奇怪,“你就不问昨天你家叶队怎么样了?”
我笑了,“要是出事了你能这么安静?”
萌萌叹了口气,“也是,我傻了,走走,一会儿上车集合了……哎,你要去跟你家叶队打招呼吗?”
“不用了,他知道我们早晨走,他要是有心会来找我。”
萌萌又叹了口气,“……啊,也是。”
叶榛还是没来找我,我们上了车,望着雪白的山间里透出森森灰白的山棱。
是我把那个男人宠坏了。
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宠他了。
【3】
周末夏文麒带叶梨去游乐园玩,在叶梨的强烈要求下,夏文麒同意捎上我。
我们一家三口去坐过山车,飞流直下时,我恐怖的尖叫声淹没了其他人,下来时,夏文麒顶着他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鸟窝头十分嫌弃地瞪着我。周围的人望着我的表情也是惊为天人。我淡定地顺了顺头发,对他说:“孩他爹,我腿软,来扶一下。”
叶梨闻言痛苦地把头扭到一边,潜台词就是,你不是我妈妈,我不认识你。
即使在一大一小的白眼中,我依旧玩得很高兴。
中午在我原来打工的动漫餐厅吃饭,本来是冲着免单去的,结果老板蓝冰不在,只能乖乖掏了钱。我心疼得直撅嘴。
夏文麒叹气,“祖宗,你至于吗?不是这回去做志愿者还有奖金发?”
“……小梨今年的教育基金保险还没存,过了年我又该交学费了,这么多钱不省着些用怎么行……好在我的股票还算坚挺,要是股票进去了,我就只能去卖身了。”
“还缺多少钱?”
我翻了个白眼,“你跟我什么关系,凭什么来填我这个无底洞?”
夏文麒吊起眼角,“那跟你有关系的那个人呢?他怎么不管?”
他在说叶榛这个冤大头。
我往嘴里塞个肉丸子含糊不清地说:“他啊,前夫,更管不着。”
“他不是在追你?”
“夏面瘫,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人家追我,我就一定要上钩?”
“哪能,你在我心里就是那长白山天池雪莲,百年难遇。”
“骂我像朵开花的包菜是吧?”
叶梨从牛肉丸子海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妈妈,我可以不学钢琴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钢琴。干爹说以后可以弹钢琴来骗小姑娘,可是我也不喜欢小姑娘……以后我可以养你的。”
我跟夏文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那么利索都磕巴起来了,“那个……小梨子……怎么不喜欢小姑娘啊,小姑娘多好啊,小手摸起来又滑又嫩的,小嘴亲起来又软又甜的……”
夏文麒无语地扶住额头。
叶梨无比淡定地忽闪着眼,“我们班上的付今言的嘴唇也很软很甜。”
“你亲了?”
“亲了。”腹黑的叶梨小朋友冷笑,“谁叫他不听我的话?我咬不死他!”
人家听你的话才奇怪吧?!
“就是那个爸爸是漫画家付云倾,妈妈长得像高中生的付今言?”我想了想,那孩子的确长得比小姑娘还漂亮,人家爸爸就长得冰肌雪骨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个白雪王子,开家长会时幼儿园花痴老师都围着他转悠,儿子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看来我儿子的审美没有任何问题,我只能祈祷付今言小朋友快点长大,长得五大三粗,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壮汉,让叶梨小朋友的审美观继续正常下去。
“妈妈……我可以不学钢琴的……嗯,也可以少吃点饭,以后不吃肯德基也行的。”
叶梨黑亮的眼睛带着笑,在他的心里对金钱的概念,大约就是他没用的妈妈每天把花掉的钱记在笔记本上,一边皱眉叹气一边节衣缩食。这些年多亏夏文麒家明里暗里的接济,所以才让小梨衣食无忧,快乐成长。
我抬眼看对面的男人,我想若是我能爱上他,说不定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可我依旧爱着叶榛。
下午回到家,楼道里的声控灯是亮着的,有个人靠着墙抱着游戏机,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只能听见炮弹炸裂的声音。
叶梨惊喜地扑上去,“爸爸!”
我内心无比震惊,叶榛收买人心的手段太惊人,叶梨不过跟他相处了几日。私下我也没敢问小梨对他的印象,因为孩子习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表面不说,可是心里有秤。可是这么看来,我压根不用担心孩子会对他生疏,这热情如火的。
叶榛垂着眼角笑,把他抱起来举高,在脸上来了个带响的,“乖儿子,跟妈妈去哪里了?”
“干爹带我和妈妈去游乐园了,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就来了,等了好久,打电话也没人接,肚子好饿。”叶梨边说边用眼角瞄我。
我开门进去,他跟进来。
小梨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今天在游乐园里的大摆锤和海盗船多刺激多好玩。我把今天买的漫画书掏出来递给他,孩子跟叶榛腻歪了一会儿就自己去屋里看书了。
我转头问他:“饿了?”
叶榛笑眯眯的,“嗯,有吃的吗?”
“冰箱里有冻着的馄饨,我去给你煮。”
我去厨房添水把锅架在火上。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我打电话怎么不接?”
“啊,电话放诊室内去查房了,今天在外面玩太吵没听见。”
叶榛笑了,“都想好怎么说了啊?”
他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好像没生气的意思,但也不高兴。
我也笑了,“月姐怎么样了?”
他没回答,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习惯性在发狠的时候咬下唇目露凶光,“你就是因为这个又不答理我了?”
我耸耸肩,从冰箱里拿出馄饨。
“还真没有,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个陌生人,你也应该会拼了命去找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理我,我心里……受不了。不确定你有没有生气,一想到你可能离开我,我就受不了!”叶榛不堪地看着地面,眼底有晶莹的水光,“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以前是什么心情了,心里总是想着一个人,看不见摸不着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这滋味真是……真是……”叶榛认真地想着合适的形容词。
“心酸。”我说,“从心里一直酸到鼻子上,酸得整个人都觉得冷,想找个地方缩起来,到了冬天就更难熬了,恨不得学青蛙去冬眠。叶榛我都知道,我比你知道得要早很多。”
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地滚着水花,热气氤氲,叶榛的脸都模糊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唐果我、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但你能不能给我补偿的机会。上回说的,你能给我答案了吗?”
我把饺子放进锅里,“你想听什么答案?”
他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拿着锅铲在流水台上笑笑地看着他,“要是我不同意了呢?”
叶榛抿着唇,眼神澄澈,脸上是那种丝毫不退让的坚定。
“我会追你,直到你同意的那一天。”
我揉了揉太阳穴,往锅里加了一勺凉水。
外面天渐渐黑了,夕阳落在残枝上,像镀上了蓝紫色的油彩。
“这饺子是夏文麒他妈冬至时包的,他妈说冬至时吃到糖饺子就不冻耳朵。”
叶榛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转变话题,屏息听我说完。
我关火,把饺子盛到盘子里,而后放在他的手上。叶榛的眼睛被热气熏得水汪汪的,他身上有好闻的剃须水的香味,好似捧着一束新鲜的竹叶。
“叶榛,我耗不起了。
“过了年我就二十七岁了,我带着个孩子,再老一点好男人都已经有了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了。我等不下去了。”我微笑着看他,“叶榛,你只要吃到糖饺子我就跟你在一起好不好?如果没有,那就是我们没缘分。”
叶榛因为震惊而挑眉,“你这是……草菅人命?”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我摇头,“叶榛,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苦笑,“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说过,我跟你,我们相识注定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是孽缘。”
“谁说孽缘不是缘分?”
好吧,在犟嘴这方面叶榛有时候强词夺理到让我都替他无地自容。
我只能使出撒手锏,“你这是怕了?是向命运低头的意思?”
他盯着那盘饺子,坚定地拿起筷子,“不!绝不!”
【4】
我抱着胳膊边看田美女跟夏文麒他妈每天都要看的韩国家庭剧,边咬着苹果幸灾乐祸地看叶榛吃饺子。原来看人的希望破灭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事情,他每咬开一个饺子,面色就沉重几分,好像面前摆着的不是饺子,而是会咬人的毒蛇。
我几乎要笑喷了,还要装作一本正经实在忍得很辛苦。
终于等到叶榛吃完,绷着脸,失望又有些憋屈地盯着盘子,恨不得把盘子一起吞下去。我咬着苹果,看笑话一样莫名惊诧,“呀,没吃出来!”
叶榛这下不仅饱了,还有些消化不良的趋势,绷着脸看着我,怒气一点点攀升。我悠闲地跷着二郎腿,内心一阵阵为自己悲哀。原来折腾叶榛让我这么高兴,我八成是在夏文麒的潜移默化下,在沉默中爆发,在隐忍中变态了。
叶榛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我先走了,饺子很好吃,谢谢。”
我说:“哦。”
小梨这人精闻声马上跑出来,“爸爸,你要走了吗?”
叶榛苦笑,“过两天跟爸爸去医院看奶奶好吗?”
“好。”
小孩子很懂事,别人的爸妈都住在一起,他却有两个家,他都知道,所以什么都不问。而这种过于早熟的懂事,也让我多少有了些负罪感。
叶榛走后,我蹭到叶梨身边,他边翻漫画边随着里面的情节微笑或者皱眉,非常的入迷。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他的世界,电视上和网络上那些因为单亲家庭而心灵发育不健全的小孩子,他完全不沾边。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家唯一的男人顶天立地,就像柯南是缩小版的工藤新一那样。
“小梨,你喜欢爸爸的家吗?”
他警惕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回答:“喜欢。”
“为什么?”
“……房子很大,可以养少爷和公主。爸爸说可以再养一只拉布拉多,不过我要跟他一起在院子里给狗垒一个窝。”叶梨说完立刻谄媚地加了一句,“不过妈妈和姥姥更重要,我更喜欢我们家。”
我儿子比我懂事比我贴心,我还玩些小脾气小报复,送到眼前的就戏耍一气,像个孩子。我儿子比我更清楚他想要什么,不愧是叶榛强大的基因作祟,这孩子真是前途无量。
第二天去医院我还在想着叶榛吃的那碗饺子。
我没告诉他,那饺子里面根本没有糖饺子,那是超市里七块钱一斤买的。夏文麒送来的饺子里一共俩糖饺子,全让我吃上了,会有才怪。
下午我咬着笔杆子整理档案,顺便替老师把他狗窝似的办公桌整理一下,一翻抽屉看见个翻开的档案,粗略一浏览,女性,二十一岁,各项指标正常,自愿无偿捐献左侧肾脏。
我正看着,老师上厕所回来,看见我手上的东西,眼白一翻,“没见过吧?活体捐献呢。”
“这姑娘得了绝症?”
“没有,活蹦乱跳的,非常健康。”
“她这是要捐给家人?”
“不是,就闲着没事捐个肾来体现新时代的大学生觉悟高啊,简直是活雷锋。”老师枕着双手往椅子上一靠,老神在在的,“虽然这话不该我说,可我要是她爹,我就揍死她。”
现在国家的师资队伍真的是素质每况愈下啊,老师不应该都鼓励学生舍己为人么?我撇了撇嘴,其实心底也认同。要知道现在B市等待肾源的人起码有六万人,可是每天捐献的肾脏也只有四五百个,这个比例是相当令人悲伤的。
就算是自己的亲人需要换肾,也少有人愿意换的,何况是无偿捐给个陌生人。国家为了禁止器官买卖,所有的捐献和被捐献人的资料都是保密的。觉悟高些的人签的是身后捐献器官的协议。
这种活体捐献给陌生人不能说没有,可我跟一刀切老师都没见过。
我翻着档案问:“被捐献人确定了没?”
那么多人等着肾源,总有些人可以获得一些优先权。
“还没有,这两天医院里会安排下来。”
我心里隐隐觉得兴奋,小心地问:“老师,这台手术我能跟吗?我、我会很小心的……嗯,实在不行,那就看仪器,可是我真的很想……”
器官移植手术我参与过一次,不过是尸源移植,站在旁边看仪器,因为手术太复杂,连助手用的都是主任级别的医生,手术长达八个小时,非常的艰辛——最重要的是术后排斥反应,没有成功。
一刀切老师看着我,少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轻浮,眼中重重瘴气散开,就像剥开洋葱,露出让人想流泪的慈爱。自从上回差点搞错病人档案后,老师一直不愿意拿正眼看我,更别说带我进手术室。
在这方面我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大多新手上路都是不敢动手,而我非常热爱将疾病与人体分离的感觉。用副院长的说法就是,盯着病人的内脏就像狼看见了热腾腾的羊肉。
“唐果,这台手术的助理医生我已经选好了。”
我有些失望,撇了撇嘴。
老师把椅子转过去,“你去做好准备,这台手术你来做麻醉,我已经跟麻醉科的李主任打好招呼了,他为你护航。谁都会有第一次,我相信你的第一次会顶别人的一百次,我说过,你天生就该吃手术台上这碗饭的。”
“老师……”
“干吗?”没好气的。
“您真帅!”
“哼,少拍马屁,干活去。”
我应了一声跑出去巡房,出门后又探出半个脑袋偷看他,发现闷骚的梁千里老师正拿出小镜子整理发型。我扑哧一笑,一转头却差点跟莽撞地冲进来的男人来个热情拥吻。
他比我还害羞,大姑娘似的环着胸退后两步。
“你看病?前列腺科在二楼。”
小伙子快递员脸通红,“我是来送快递的!给唐果医生!”
我说:“哦,我就是。”
小伙子忙把封信交给我,示意我签好字,然后像风一样的男子那样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刘翔估计都撵不上他。我龙心大悦,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串钥匙,一个地址。
第九回
我放的那条长线钓到了我苦等了那么多年的鱼。而且我的鱼乖顺可爱地跟我说,他爱我的鱼缸,他爱我。
【1】
下班后我打车来到清泉路御龙山庄。
这个小区很不错,虽然离市中心稍微远了些,但是依山傍水,空气和绿化都是一流的,周围配套设施也很齐全,所以房价也非常的漂亮,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我顺着纸上的地址找到第十二栋第一家,钥匙可以打开防盗门。
屋子是刚装修好的,弥漫着淡淡的油漆的香味。我换上拖鞋走进去,是崭新的屋子,客厅的一整面墙画着一棵树,叶子是深深浅浅的绿,沙发上开满玫瑰花。客厅有两扇雕花门,推开门外面就是打理得清新别致的小院子。卧室里是实木的衣柜和地板,还有实木的欧式大床垂着轻纱窗幔。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有些茫然。
手机响了,是叶榛。
“你感觉怎么样?”
我问:“什么怎么样?”
“家。”他说,“我们的家。”
我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回在乡下见过你之后,我就在准备,买房子的钱是我这些年攒的,装修的部分我爸妈坚持要赞助,是他们的一点心意,我就收下了……这房子是你的,我想给你的惊喜。”
是够惊喜的,天上掉馅饼,简直要把我砸晕了。
我不说话,叶榛着急地问:“我看过你的博客以前贴过一些图片,你说你以后要是有房子就装修成那样的……所以我就装修成那样了,你喜欢吗?”
我都几年不写博客了,写博客都是为了炫耀我的叶榛,没什么可炫耀的时候,自然不写了。最近的一次都要追溯到三年前那篇关于如何养水仙和大蒜的技术帖。后面全都是我的同学没营养的留言,总之,我从不知道叶榛还看我的博客。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很久了。”
“你还记得?”
“……是忘不了。”
两边都沉默下来。
半晌,叶榛说:“你实在不愿意,我暂时可以先不住进来。”
“你是谁,你一定会跟我住一起?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就跟我耗上了?”
“对!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俩都是一根筋走到头的人。
我坐到沙发上,没骨头一样瘫在上面。
“好。”
“什么好?”
“跟你在一起。”
“你……答应了?”
“答应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捂住眼,自己都狼狈得可以,还有心情取笑他,“你还以为会历经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我跟你都十年抗战了我都没说什么。”可不,有十年了,有首歌就叫《十年》,还挺心酸,满大街的失恋小年轻都会唱,我叹口气,“我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跟条笨狗一样。”
接着我听见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我没动,任那人呼着沉重的鼻音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无声地流泪。原来眼泪也可以这样温情脉脉,像小溪一样湿润我干涸得发疼的心脏。我的指缝已经湿透了,没有什么得道成佛的喜悦,只想哭。
婴儿都是赤身裸体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大约眼泪也是最能表达欢喜的东西。
“你很好,一点也不笨,听说岁月都是把最好的礼物留给那个最好最乖的孩子,你看岁月把我留给你,你的运气到底是有多坏?”叶榛拉下我的手,凑过来亲我,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唇,像动物用嘴唇来感觉我的存在,“幸好你还在,你真好,你要什么我都能给得起了,真好,这感觉真他妈的好。”
说白了,以前他给不起的只有爱情而已。
现在他说给得起了,说实话,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怕是假的。哪天叶大少爷羞涩地来一句,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头脑不清醒。那样的话,晨报某天的大标题一定是,某医院医生因爱生恨与男友同归于尽。
“想什么?一个人傻乐。”叶榛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两盘饺子。
宇宙第一初恋by水阡墨1092-1113
我才不会让叶榛知道身边绑了个不定时人肉炸弹,忙转移话题,“你还在这里备好了食物,可以搬进来了?”
“嗯,可以了,都是用的环保材料,小净前两天带人来测过甲醛含量,已经可以入住了。”叶榛把饺子推到我面前,眼珠带着奚落的笑意,“哎,吃吧,上回吃了你一盘超市里七块钱一斤的冬菇猪肉饺子,今天还你一盘。”
原来这人都知道,我很郁闷地撅嘴,不露声色地往嘴里塞,真难吃。也怪不得叶榛同志上回吃得鼻子眉毛皱在一起苦大仇深的。
我反正脸皮厚,下巴一扬,“小爷我就耍你怎么了?不乐意你走呀。”
小爷我就像个暴发户,以前满嘴嚼着青菜豆腐,现在大鱼大肉就开始穷显摆。也不过仗着叶榛爱我才这样肆无忌惮,这就叫恃宠而骄,古人诚不欺我。
叶榛眼皮儿一撩,斜眼着我,那叫一个魅惑众生,“你见过狼把兔子叼进窝里还有放出的么?连皮带骨都要啃得干干净净才行。”说完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带点嗜血的邪恶。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贞操不保。
我转移话题,“饺子不好吃,我不吃。”
叶榛乐了,“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要吃小肥羊火锅,要很多的绿豆苗和很多的午餐肉。”
我们出门,叶榛帮我拉好围巾,他穿着笔挺的常服,手心非常的温暖,眼里是浓得快溢出来的笑意。如今我也可以让他这么高兴了,让他像捧着全世界最好的宝贝那样沾沾自喜。
我说:“你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他嘴唇又凑上来,有点撒娇的意味,“反正你不能不要我。”
我笑了,温柔地看着他的侧脸。
这个男人注定不能完全是我的,他还属于部队,属于人民。他为了他的国家和人民可以牺牲他自己,也可以牺牲我。
“祖宗,以后慢慢地把你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跟我说吧,我也慢慢的全都告诉你。”叶榛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牢牢握着我的手,“我以为有些事不告诉你会好一些,怕你无法承受,习惯性的一个人去扛,或许,什么都不知道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吧。”
我使劲点头。
事情好像一下子好起来了,叶榛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夹着的肉吹凉送到我嘴里时,我觉得事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我爱他,他爱我。
我放的那条长线钓到了我苦等了那么多年的鱼。
它果真那么美丽,在我的鱼缸里,银白色的鱼拖着白纱一样长长的尾巴,美得叫人惊叹。而且我的鱼乖顺可爱地跟我说,他爱我的鱼缸,他爱我。
如果是在做梦,那就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就好了。
【2】
我心情好,气色红润有光泽,见谁都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关于器官捐赠手术的受捐赠病人已经确定,男性,二十八岁,肾功能衰竭,与捐赠者组织配型良好。从免冠照片上可以看出,这是个修养气质良好的男人,绝对非富即贵。
按照一般流程来说,无偿捐赠的捐赠者的资料对受捐者是保密的,这是为了防止现金交易。不过许多有钱人为了那遥遥无期的肾源而浪费生命根本就不值得,于是有些暗箱操作就心照不宣。
病人来做血液透析时,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很多,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自律,皮肤自得几乎透明,因为生病又多出几分恹恹的柔弱。
“这位医生你挡住我的路了,请让让好吗?”
我哦了一声忙闪开,有个西装笔挺的助理模样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时不时地伸手去搀他一把。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花钱买个肾跟玩儿似的。这种想法在后来看见那个捐献的女孩时更加笃定。
手术前的检查很烦琐,医生们做准备时,她就安静地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整个人缩在黑色的羽绒服里,黑亮的长头发一直垂到腰,人还是很精神的,粗裂的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显露出她生活的困窘。我不知道她收了多少钱,不过她一定很需要这笔钱,否则哪个好好的女孩子愿意莫名其妙的受这些罪呢?
生活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没有谁比谁更可怜。
我按照惯例仔细地询问病史,介绍麻醉流程,女孩一直在认真乖巧地听着,不时地点头示意她听到了。我以为她会有很多问题,比如……有没有危险、会不会留疤之类,人之常情。可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坐着。
我说:“你不用害怕,手术中你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听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然后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一直攥得紧紧的右手突然塞进我的隔离衣的口袋里。我一摸,也有点傻,是个红包,都攥出了汗,我连拒绝的反应都忘了。
她的眼里像铺满了碎碎的金色,虽然窘迫却正直, “我还在念大学,没有很多钱,不好意思。”
医生治病,麻醉师保命,很多病人都习惯在手术前给医生塞钱。可是我们顶多收下病人提来的水果什么的,钱是真的不敢收,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我一向没心没肺惯了,突然觉得难受,把红包重新塞回去,“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病人红包。”看着那张皱眉的脸,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很需要钱吧,要不也不会卖肾,我要你的钱我还是人吗?”
她一怔,“我不是……”
不否认才不正常,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不相信,而这姑娘很会察言观色,很快闭上了嘴不再辩解。
“谢谢。”
我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挠挠头走了。
晚上下班后,叶榛来接我,我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就不动,心里有些堵,任他帮我殷勤地系上安全带,又不要脸地香了两口。
“元气美少女,你今天怎么灰头土脸的?”
“……下周三元气美少女将沐浴更衣郑重地献上自己的第一次。”
“恭喜啊,你是在紧张?”
我叹气,“那倒不是,虽然没做过,但是我闭着眼都能找到穿刺点。”
“天分?”
“嗯,嫉妒不来的。”
我们去吃饭,在这之前柯杏香同学邀请我乘车夜游,我见色忘友拒绝了她。叶榛带我去湖边吃鱼,如果你有闲有心情可以自己拿着钓鱼竿钓,我在老板家的鱼缸里挑了个最大的做烤鱼,再炒一盘子鸡毛菜。我跟叶榛窝在角落的沙发里隔着玻璃看湖水。
有人在湖对面放风筝,一条五彩的灯光在黑夜里格外的亮眼,天空中隐约是蜈蚣的形状,像夜的图腾。
“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叶榛的手指在我的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挠,“以前你只要看见我就双眼放光,唧唧喳喳的,现在安静多了。”
“我长大了嘛,连孩子都有了,再疯疯癫癫的怎么会有男人喜欢我?”
“我喜欢,我真的喜欢。”
我笑了笑,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不信?”
我摇了摇头。
他把双臂收紧,抱得我疼,只能抬头瞪他。
叶榛亮出锋利的牙齿在我的耳朵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像警告也像调情。我吊着眼磨牙,“你跟月姐以前也这样?”
他更高兴了,“吃醋?”
“你们还那样?”
“哪样?”
“上床!做爱!Make love!滚床单!”
叶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十分郁闷地往后一靠,“……人家说最怕现在的女友问前女友的问题,我现在连把它切掉的心都有了。”
我阴阳怪气地说:“行啊,明天我问问老师有没有这个手术。对了,你可以报销费用的吧,我找人给你做个假单子,咱多讹队里点钱。”
叶榛索性掐着细长的软音,“那以后你不许嫌弃人家哦。”
我笑得半死,烤鱼上来了,叶榛把刺剔干净放进我碗里。他还记得我吃东西狼吞虎咽,有次吃鱼被刺卡到喉咙,活活被扎了两天才把那要命的刺吞下去。
“你还记得你跑去部队看我吗?”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去部队看他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是多么愉快的回忆。叶榛低着头挑鱼刺,手背是小麦色,手指粗糙,他握着我的手能感觉到那粗糙的老趼。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突然跑过去,喜欢给人惊喜。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那个时候……是我最狼狈的时候。我从小到大一直很顺利,因为学得快,人也聪明些,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因为我爸是军人,从小就在他的熏陶下,觉得当兵就一定要下部队,拿着枪做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保护祖国保护人民。到最后也实现了,凭着一腔热血去了部队,还被招进了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特种队。”
我终于意识到叶榛是在跟我倾诉他这些年的经历和生活。这些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的,潜意识里,或许我根本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会心疼,会一直心疼。所以经历的那些不好的,对他都轻描淡写地提两句,将心比心,我怕他会一直疼。
“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都很优秀,我进去根本不算什么。那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每个人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以前总说‘这次拼了’,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拼命。大冬天穿着背心在泥里自由对抗,大太阳底下端着枪吊着三块砖头一动不动地站两个小时,还有啊,最绝的是站完了捡大米。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在地上撒一把大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刚开始真的快要疯了。我们有个队员因为那个都得了大米恐惧症,在食堂里只吃馒头,看见大米就想吐。”
我扑哧一声没心没肺地笑出来。
叶榛也笑了,眼睛都笑弯了,“后来就好了,大米捡多了,寒风烈日每天坚持不懈地训练让身体和心态都稳若磐石。后来我们的一次演习,我在狙击点抱着枪一动不动地守了两天,打得敌方在对面直骂娘,就是不敢露头,心里真是爽透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怀疑过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儿,跟教官说的那样跑回去抱着你爹的大腿哭去吧,真的连跑回来做文职的心都有了……那时候,你去找我了,幸亏你去了。”
【3】
我没想到叶榛会这么说,毕竟那回张眠劝我别去,说叶榛训练很辛苦没时间陪我之类的。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想他想得快疯了。部队不允许用手机,电话都是录音的,可是就算是录音电话我也找不到他。秘密训练,三个月。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听张眠哥哥说训练中的意外事故是无可避免的。
于是我就去了,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先住进了招待所,然后辗转了许久才找到他的人。
我记得自己看见叶榛的第一眼差点就哭了。
我的叶榛,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我脑海里想到一句话,榛榛其叶,灼灼桃花。那是怎样鲜嫩阳光清新的人,几个月不见,他就像蔫掉的叶子,人黑了瘦了,连眼神都是疲惫的。
他说:你怎么来了?
那绝对不是欢迎的口气。
“我记得看见你的那天,我刚被教官训了,那叫训得一个惨烈。你在招待所门口等我,我在路口远处看见你满脸兴高采烈地踢小石头玩……我好久都没敢过去,就在那里看着你……你太美好了,像朵粉嫩嫩的小玫瑰,说出来都好笑,我跟个色狼一样躲在路口偷偷地看了十几分钟,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对我死心塌地的,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好了,就跟被蛤蜊肉糊住了眼睛一样。”叶榛微微侧过头,脸好像红了,“可你看见我的时候,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下子就不见了,你愣住了,而后露出那种快要哭的样子。即使这样还要忍着强笑,那表情……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退缩,我不能让你看不起我。后来你回去不久给我打电话说,要离婚,说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没出息地哭了一晚上,然后就答应了。那个时候,总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嗨,我不是犯傻了么。”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内幕,我目瞪口呆,原来叶榛是这么稀罕我,而且稀罕我了这么久。真是说不清是他傻还是我更傻一些。
“叶榛,你是个浑蛋。”我说着,饭也吃不下去了,我擦擦嘴站起来往外走,“我要回家。
他想抓我没抓住,我跑出门,在路口打车的时候还是被抓住了。
“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听不懂啊,你这个浑蛋!”
我觉得我快要爆炸了,我一定要发泄,否则我受不了。叶榛把我抱起来,我发狠地踢打他,直到他把我塞进车里,我才用围巾盖住脸,任他去了。
或许是因为上班太累了,在车里没多大会儿我就睡着了。
再醒来我在软软的棉被里,橘黄而朦胧的光线里,我看见白色的窗幔。叶榛把手里的书放下,把我枕着的手臂弯起来,我立刻与他对视了,朦胧中我想到吃饭时他跟我说的话,心里一酸,又哭了。
“你既然喜欢我了,为什么要放开我啊?你知道我知道自己怀孕后有多高兴又有多害怕,怕你们都不叫我生。我一直想着要怎么告诉你,可是爸爸突然死了,妈妈她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哭,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根本找不到你,打电话过去也只是说去演习了,怎么都找不到你。那时候我就想过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了,我要孩子,因为孩子我妈妈才能振作起来。”我哭得厉害,“我也是个浑蛋,我怎么就不告诉你呢,我怎么就不说呢?”
现在说起来像做梦一样,我们遇见的时间并不能说不对。无论是早还是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超越青梅竹马的存在。只是幸好我够执著,而卓月不够执著,命运之神果真是偏向比较努力的那个人。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着嗝,让叶棒又是拍又是哄,心疼得眼里也水汪汪的,一副百爪挠心的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哭够了,底气也足了,蹦起来带着哭音跟个茶壶一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你说你还敢有下回吗你?还对不起?对不起个屁,你说你以后要怎么办啊?”
叶榛可乖了,歪着头,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本正经地承诺。
“以后我追着你跑,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我滚蛋,你不要我……但是我一定要死皮赖脸地跟在你身后,跟死狗似的,怎么打都不走。”
我乐了,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蹭来蹭去。
他反身压住我,野蛮地撬开牙齿,跟吸人精血的妖精一样不要命地亲,舌头像是要被他嚼碎了吞下去。他的眼睛离得那么近,里面都是淹在水光里的热情。我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怪笑,“命中率百分之五十。”
“啊?”他不太清醒地又要吻下来,想了想终于知道我说了什么,跟他一共有过两回,第一回他酒后乱性,第二回我去看他在招待所,他的确是做了措施,可是怎么说昵,哎,就像杜蕾斯的广告上说的那样“祝各位用了我们竞争对手产品的人,父亲节快乐”。叶榛翻身下去,使劲捶了一下床板,郁闷地把脸埋在棉被里,我忍不住捶着床板大笑。
“我饿了。”我说。
“好吧,祖宗,我去给你做面条来养肥你这头小猪过年杀来吃肉。”叶榛挫败地爬起来,走到门口又对得意扬扬的我说,“对了,现在凌晨两点多,十一点多的时候咱妈打你的手机我接的,跟她说你跟我在一起,住在我们的新家。”
说完狡黠一笑,万种风情地退出门外。
我傻了一会儿,钻进棉被里大叫:“叶榛我要杀了你!我没跟我妈说我跟你在一起呢!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呢,我要杀了你!”
叶榛在外面笑得差点就要捶墙了,真是恶劣。
次日早上我回家换衣服,田美女正在餐厅里跟小梨吃早餐,见我回来倒是也没取笑也没奚落,只是摆出以往那种神婆的架势高深莫测地笑。
我说:“美女,做我的早餐了没?”
叶梨很惊讶,“你没跟爸爸一起吃早饭吗?”
我清了清嗓子,瞪了他一眼,立刻遭到了这个逆子的回瞪。这顿饭我吃得战战兢兢的,脸皮再怎么厚也过了叛逆的年龄了,早就磨光了。我带小梨出门时,田美女老神在在地说:“下回别让叶榛在小区门口等了,改天在外面找个地方,两家在一起吃顿饭,孩子都给人家认回去了,还遮遮掩掩的,你以为你妈瞎了?”
我带着叶梨落荒而逃,跑到小区门口,叶榛鸣了鸣车笛。
“爸爸!”小梨跑过去,嘟起小嘴抱怨,“都是妈妈吃饭那么慢,快送我去幼儿园!”
是这样的,虽然叶梨从来不怨恨自己的爸爸不在身边,可是幼儿园里总有一些死小孩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没爸爸。即使叶梨的神经再坚强,他也是个小屁孩,看见付今言他爸爸每天接送他上下学也会羡慕。
他一直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他突然冒出来的老爸送他上学,他都能小鼻子一直皱着,明明快高兴死了还装酷,简直可爱死了。
而叶榛也很适应这个父亲的角色,而且乐在其中。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么喜欢小孩子,跟小梨在一起时他更像个小孩子,俩人凑一起,一个成人玩偶和一个Q版玩偶,生命真是奇妙。
我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树胡思乱想。
“我下午接了儿子放学就接你下班?”
“我下午去上课,对了,你这么闲不用去队里吗?”
“你不知道吗,因为上次我不服从安排,老傅停我的职叫闭门思过呢。”他惨兮兮地说,“这次说不定真的要转文职了。”
我笑了,“文职?不可能,他那个人倒是很体贴,原来也是因为关心你。老傅这是明摆着给你放大假呢,阿姨是三期,估计能撑到过年就不错了……”说完我才知道自己职业病犯了,偷偷去观察叶榛的神色,他把胳膊撑在车窗上,手撑着额头。
半晌他问:“你还叫阿姨?”
“那我叫什么?”
“你说叫什么?”
我脱口而出:“阿姨。”
“……”
【4】
手术的前一天,我把明天该做的事情在脑海里演习一遍,毕竟是第一次挑大梁,慎重些总是没错。下午去水房打水时碰见于雅致也在打水。
“紧张吗?”
“你是指明天的手术?”我很奇怪,“你怎么这样关心我啦?”
于雅致对我的挤对毫不在意,“我听说,那个病人的助理知道麻醉医师是靠这台手术新手上路,就找到院长那里去了,院长才知道梁主任换了麻醉师。然后院长气得把他的茶杯都砸了,把梁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梁主任坚持要你,说出了问题找他。看来你这个老师很精明啊,年底考核加换血,他不让你接小手术, 就是指望你一鸣惊人呢!”
对于老师对我的期待我是知道的,身边的学生来来去去那么多,他只对我青眼相加。而这台手术跟得好了,我就能在医院站稳脚跟,麻醉科里缺人,老师希望我过了实习期直接上岗。
我比了比眼角的位置,跟他开玩笑,“我知道啊,老师的额头都被砸青了一块,跟大熊猫似的。”
于雅致叹口气,“你老师胡闹,你也敢接,最好的机会一般都伴随着最大的风险,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笑了,“于雅致,你放心吧,院长是老师的亲舅舅,就算有事也有院长老头呢。院长也希望老师一鸣惊人呢。我们俩一起惊,师徒情深,又能上晨报了。”
“你……”他气死了,“你哪来的自信,手术中那么多意外你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
“就算再老练的外科医生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是我能保证我的环节不会出问题……起码不会出现技术上的问题。”至于凭什么有这么多的自信,我想了想说,“自信来自直觉吧,我感觉应该没问题。”
“感觉?!你就凭你优越的感觉给人麻醉?”
我知道于雅致是为我好,所以我十分诚恳地跟他坦白,“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擅长麻醉,只能靠感觉。但是我喜欢麻醉,所以就硬往这边钻,其实我学得最好的是……”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才说,“……脑外科,不信你问问咱师娘,我是怕抢你饭碗,要成了夫妻档我比你厉害,你的面子往哪儿搁,谁知道咱俩成不了来着。”
趁于雅致还没反应过来喷火烧我,我已经拎着水壶没了踪影。
这是我们医院做的第二例活体移植手术,无血缘关系配型成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医学技术上讲,只要移植后不出现排斥反应,受体的成活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当然我们都害怕那百分之五的情况出现。
第二天手术前,叶荣给我打来电话, “祖宗,现在的心情如何?”
“非常好,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挂了电话我想,晚上吃什么呢?
我提前进手术室把仪器检查了一遍,而后消毒,为我保驾护航的麻醉科的李主任过来后老神在在地点头要我开始。女孩躺在手术床上,安静地看着我。我觉得应该很少有人愿意袒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太过直白锋利的眼睛,直达人心。
护士打开呼吸机,她突然说:“一定要成功啊。”
当然每个上手术台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要是不行,我还得把右边给他。”
……这次我敏锐地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个洁白如玉的男人好像真的还蛮招女孩子的待见的,那就不是为了钱。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我立刻开始动手,先做局部麻醉,确定病人不感觉疼痛以后,我摸索着找穿刺点,李主任瞪大了眼睛兴致勃勃的样子,现在的老头怎么都没点前辈的范儿,一个两个都是老顽童。
“你确定?”他说穿刺点。
“嗯。”
“凭什么这么自信?”
“感觉。”
李主任笑了,“非常好。”
不过给药时他又瞪了一下眼,“药量少了些吧?”
“不少,老师的手术时间短。”
“……”
而后老师进来了,全副武装地消毒,李主任在投降姿态的老师肩上拍了拍,做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撒丫子走人了。老师看我,我无辜地摊开双手眨眼,他也耸耸肩。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头。
麻醉做好后就不是我的领域了,我守在旁边一边观察仪器和病人情况,一边看老师熟练地在腰十一肋间切口,切口不大,不过手法很迅速很熟练——其实以前他带着我解剖尸体的时候速度更泼辣,简直就是新世纪的开膛手杰克。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一片雪白的手术灯下度过,情况良好,除了助理医生没拿好止血钳差点造成小喷泉,血压急剧下降以外一情况非常的良好。在老师取出肾脏后打了个眼色,我就跑到楼上的手术室开始做麻醉,那个严肃的男助理坐在手术室门口,看见我小跑的样子,皱了皱眉。
我进了手术室一闪眼,哟呵,全医院的资深护士助手全在这里,怪不得听说麻醉师新手上路那倒霉助理蹦哒得那么厉害呢。有钱就是好,什么都能买得到。
那男人倒是很放松,“请问那个捐献者的情况怎么样?”
因为有交代过捐赠人是保密的,我一边动手一边跟他随意地聊天,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我也不舍得弄疼个美人。
“手术非常顺利,肾长得也挺漂亮。”
他惊讶,“肾也有好看难看之分?”
“我是说颜色很漂亮。”
男人无语了一阵又问:“他是男人女人?多大了?”
我装聋作哑,他就抱歉地笑了笑,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等老师上来,这边已经准备就绪,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比我预计的时间还快了二十分钟。在冲洗腹腔缝合的时候,我大大地伸了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手术室里的人全乐了。病人被推进监护室后,有人过来闹我,“孩子,手还抖不抖?”
“抖啊,肚子饿,就寻思着晚上吃什么呢。”我对着血腥狼藉的手术室说,“为了庆祝我开张大吉,晚上就吃烤猪腰子吧!”
“这孩子真疯,怎么长大的?”
“可不,也不看是谁的学生……”
老师抗议,“喂喂,老郑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好东西啊,整天眠花宿柳,简直无耻下流啊。”
“不错,成语功底很扎实,我很欣慰。”老郑表扬他。
男人在一起就来劲,尤其是外科医生,开起黄腔来让雷打不动的手术室护士长都直骂人,更别说那些娇滴滴的小护士们。其实挺无聊的,都是有家有室的,兔子也不能吃窝边草。虽然老师没有老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但是我知道老师大概很难爱上什么人了。
说起来十分狗血,他那时候刚从医学院研究生毕业,来医院实习,爱上了一个女孩。可惜是个病人,日久生情,俩人处了两年,全都是生生死死的血和泪。他挺倒霉的,那女孩死了,他的热情也消磨光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