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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较劲-孙睿完整版

_8 孙睿(现代)
一首歌唱完了,台下观众不多,反响也平平,主唱说了一句给自己很鼓励的话:“操,牛B,再来一首!”
每个人都会在这个社会发出一些声音,或许很小,或许不够主流,但不应該放弃,这毕竟是从内心发出的声音。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学里才会有那么多乐队,搞乐队是他们发出声音的一种方式 。
何小兵往公园里面的舞台走,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正摇头晃脑,音箱里传来铿锵的节奏和窒息的吼声,显然是重型音乐舞台。何小兵凑上前,混在人群中,跟着蹦了会儿,一首歌还没蹦完,就觉得累了,停了下来,而身旁那些看着比何小兵年轻七八岁的人,已经满头大汗了,仍不知疲倦地撞来撞去。有个男生,光着上身,胳膊上文了格瓦拉,头发过肩,手里拿着发卡,一个劲儿地甩着头发,一首歌完了,男生停止甩头,带上发卡,胡噜胡噜身上的汗,甩在地上,下一首歌的前奏一开始,男生又迅速摘了发卡,继续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甩了起来。何小兵觉得这个舞台已经不适合自己了,挤出人群走了。
再往前走,是出过专辑略有名气的乐队的舞台,一个何小兵熟悉的乐队正在台上演出,主唱挎着吉他,吉他的位置很高,接近胸口,跟其他背吉他的人比起来,看着总有些别扭。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的音乐变了成员变了,但是主唱背吉他的姿势还是这样。很多事情能变,也有很多事情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这个乐队演完下场了,上来另一支乐队 ,何小兵通过大屏幕认出了他们,主唱是刘虎。乐手们在接线、试音,刘虎双手握毒害麦克,说了几句无力但煸情的话,观众的热情被点燃了,鼓掌,叫好。这些话在何小兵听来,何等不真实与苍白,但对那些年轻的摇滚迷们来说,永远是最管用的。
十年了,这个乐队只出了一张专辑,现在演出还在唱着专辑里的老歌,现在依然试图表现出十年前的狂野,但已经力不从心了。力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散发出来的,如果身体内部已经没有,光靠身体外部的扭动,是无济于事的。
刘虎依然很瘦,可能是生活水平没有允许他发胖,不知道他还能靠这张专辑活多久,如果十年前没有那张专辑,这个人现在的生活也许是另一种样子。
何小兵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舞台和台下,这是一个全景,台上的人们在表演,台下的人们在舞动,整齐地挥舞着手,蹦着,他们需要摇滚乐,发泄过剩的精力。这样的场面,会一直持续下去,一代代的年轻人会喜欢上摇滚乐,但是他们能紧持多久呢?
何小兵又往别的舞台溜达,碰见了一个脸熟的人,是上班时的同事。两人寒暄了几句,这个人也换工作了,何小兵知道后有些意外:“我原以为公司里的那些人,一辈子就在那干下去了。”
同事说:“上班的时候,不光人一个人快东,谁都有不由自主地去那些能让自己快乐的地方的愿望。”
何小兵又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看完自己喜欢的乐队的演出,打算回去。天已经黑了,距离这天的演出结束还早,何小兵不想再待下去了,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来这里的人的平均年龄,除了台上的那些只能靠摇滚生的老炮儿、捡矿泉水瓶的人和时刻准备着的警察,何小兵在这里就算大龄了。
出了公园,地下通道里有一群老年人在跳交谊舞,旁边还有一些不太老的人在跟着学。公园里的那些摇滚粉丝们老了是不会跳 这个的,到时候干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但能肯定的一点是,他们不会让自己闲着的。
过了马路,往停车场走,离公园越来越远了,音乐声渐渐没了,面前只有宁静的一条河,平静的水面,安静依稀的路灯,轻拂的晚风。此时的环境和公园里的环境,正再现出人生的两种或者两个阶段的境界。
何小兵到了停车场 的时候,车已经不多了,那些开车来的人,或许像他一样,曾经热爱过摇滚乐,现在还没有彻底放下,但无法坚持到演出结束了,何小兵知道,还在公园里蹦跳的那些摇滚粉丝会挤公交坐地铁回家,蹦了一天,身上都是汗味,在车里挤在一起,他们依然会很开心,手舞足蹈地议论着刚才的演出,并相约明年再来,何小兵以前就是这样。
回家的路上,何小兵打开收音机,听了会广播,电台放的多是流行歌 ,听不下去,便关了。显然何小兵对摇滚乐已不是那么痴迷,但听惯摇滚了,没法再听流行了。现在听摇滚已不是为了发泄民,就单纯地是为了听点歌。
回到小区,何小兵停好车,在小区的门口买了点草莓,走在雨中。雨水不大不小,已经把何小兵浇透,他觉得很舒服,感觉自己正跟自己敞开着心扉。
雨水从脸上流到嘴里,有点儿涩。何小兵仰起头,让雨水直接打在脸上,麻麻的,衣服已经湿透,何小兵索性脱去外衣,光着膀子,享受着雨水的灌溉,浑身凉爽,他想高歌一曲。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么多年,在他对音乐热爱的背后,潜藏着他对“发现自我”的热爱,这才是他一直追求的,音乐不过是一面镜子,而他要的,是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对这个模样有一个很高的期望,总是不满意现在这副德行,于是通过移动镜子,从更多角度和方照自己,试图照出自己更多个面儿的样子,却仍不满意。于是他认为是镜子的问题,想换面镜子,但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初衷是错的,他给自己设想的那个模样仅仅是设想的而已,并不是真实的他自己所以,他不必为两者的不一样而苦恼。想到这里,何小兵豁然开朗,觉得一都想通了,今后不必再苦闷迷惑下去了。
何小兵在雨里跑了起来,跑得飞快,水花四溅,他觉得异常欢快。
跑回家,何小兵脱下湿裤子,洗了个澡,靠在沙发上吃起草莓。这时,他又想起了姥爷,想起了很多很很。
  第十章2009年,发现之旅
  一切都是暂时的。何小兵坐在从拉萨回北京的飞机上,看着窗外,这样想到。
飞机越飞越高,城市、建筑、车辆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那些山与河流。很多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海洋,现在变成高山和峡谷,如此神奇。大自然的变化尚且如此,何况渺小的人类。
如果了解地球是怎么形成的和其各阶段演化进程的话,就会相信一切东西暂时的,尽管这是一个绝望的想法,但事实如此。宇宙中本来没有地球和人类,地球不过是宇宙尘埃的堆积,人类是目前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而地于上最初的生命不过是藻类。
人只是地球在宇宙中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生物,就像恐龙会灭绝一样,人类早晚有一天也会灭绝,甚至灭绝的原因恰恰是因为自作聪明——对地球的过度开发,地球上的雨越下越大了,风也越刮越猛了,夏天越来越势,冬天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不相信这一点也没关系,总得相信,个体早晚有一天要灭亡,所以,还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必须占有的呢?
当个体灭亡后,只有一样东西会传递下来,那就是情感。每到祭日或清明,总会有人为逝者烧鸡东,这就是感情的证明——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对得起死后他人的这种思念。除了感情,一切东西都不用看得太重。而感情也会随着付出者和承受者的逝去而逝去。世界本是空无的。
所以,活着就是活着,不应有目的,活着并不能改变什么——在狭小的时空中可以改变很多,但这些改变在庞大的时空中徒劳的。
过去的那一年里,何小兵依然没有从迷途中走出。他隐隐约约覍得以前的生活有问题,应该尽早从已经厌倦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别再为不情愿的事情买单,但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他不知道。
何小兵没再摸过吉他,心情因此而变好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不弹琴了便真的获得快乐,只是因为不弹琴了,便不会再想、再接触那些郁闷的事儿,便显得快乐,就像一直把手插在冰里的人,把手放到凉水里,也会觉得烫手,而如果一开始他就把手放在热水里,然后再放进凉水里时,只会感覍冰手。
何小兵知道,其实这种表面的轻松是一种假象的,他的内心依然纠结着,只有那种用不着躲避任何事情而获得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他试着拿起吉他,不再逃避,但是弹出的节奏和旋律,依然带了点儿愤怒和忧伤,他知道,目前自己的心境 就是这样,无法改变。所以,要想获得真正的快乐,只能先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何小兵曾试图按别人的活法儿活,但是依然得不到他们的那种快乐。他明白,别人的幸福永远不能属于他,只有真正属于他的幸福才属于他,但这幸福究竟是什么呢,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而他现在也不知道,所以,他仍将暂时得不到幸福、悲愤地生活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低俗炒作和劣质新闻,何小兵总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热衷这些虚浮的事情。金钱、暴力、性,世俗的人们追求的无外乎这几样。电视和杂志上,有人想看裸体,有人为了挣到钱过上好日子裸体,有买卖,操蛋的商业行为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人的内心一直就有肮脏、 丑陋的一面,社会价值取向和审美的多元化,将人类的这一面暴露无遺。那些靠不要脸出了点儿小名的人,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成为明星,让光环盖过过去的不光彩。人们便开始更多地认为这个不要脸的人是一个明星了,淡忘他(她)不要脸的过去。人就是这样可悲,无论是那些敢不要脸的人,还是把他们奉为明星、尊重起来的人。
年纪轻轻,就像一块干海绵,正是吸水的时候,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非把自己泡泔水里,而且还积极地往外挤。
何小兵不想眼前被这些事情充斥着,决定停报,给送报员打电话。送报员说,哥,你给征订部打电话,我在老家呢,歇几天,玩玩。
送报的都知道歇歇玩玩,何小兵也决定出去玩玩。这时严宽给何小兵送来信,夏雨果正在西藏。
  一直以来,严宽仍每天上网查阅婚介网发来的征婚女性的照片,一次他看到一个女生的资料,说自己喜欢旅行、音乐和动漫,后面留了"嘿嘿"两个字,严宽看成"嘿咻"了,心想这个女生的爱好还真别具一格,想看看有这种兴趣爱好并敢公之于众的女生长什么样,便点开她的照片,一看,竟然是夏雨果。严宽很难相信夏雨果变成现在这个样,便把她的资料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严宽怕夏雨果被别人征走,赶紧替何小兵给她发了一封信,说想和她深度聊聊,并配上一幅假照片。夏雨果恰好在线,回信说想聊什么就在信里说。严宽说打字无法将内心所想表达清楚,还是希望能请她喝咖啡或吃饭见面聊。夏雨果说她现在西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北京。严宽判断不出真假,就说他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好,夏雨果看不上他,但他希望夏雨果不要以这种方式拒绝他,可以直说。夏雨果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真的在西藏,并发了一幅刚刚在布达拉宫照的照片。严宽赶紧把这一线索告诉了何小兵。
  何小兵知道,夏雨果很早就想去西藏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去那里,但是他知道去西藏并不需要理由,因为那里是西藏,不仅是夏雨果,那里也是很多人梦想中要去的地方,包括何小兵。于是,为了夏雨果和看到梦想背后到底是什么,何小兵奔赴拉萨。
  当火车过了青海,城市的迹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雪山河流,辽阔的草原,如珍珠般散落的牦牛、羊群,骑着摩托车的牧民,何小兵觉得自己对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然没有参加其中,但是他感受到生活的味道。这跟在城市的感受不同,在北京,他经常路过那些门口有喷泉、鲜花,路面洁净、总是被工人们喷洒得半湿不干的写字楼、公寓,它们有富丽堂皇的门厅,门口站着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拿着对讲机的门童,楼下停着全身光亮的车,进出是拎着公文包的文雅人,何小兵更愿意以客人的身份参观这样的场景,而不是以主人的身份每天在这种场合出入,但是当看到唐古拉山,看到藏北草原,看到吃草的牛羊,看到挖虫草的藏人,看到随着火车飞奔的藏族小孩,看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何小兵感受到生活的另一种趣味和意义。
  进入拉萨,何小兵走在布达拉宫前,有些茫然。周围都是穿着异族服装的人,他们说着何小兵听不懂的话、戴着何小兵不会戴的头饰,甚至肤色都跟何小兵不一样,摇晃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布达拉宫走着,还有一些磕长头的藏人,三步一磕,五体投地,脑门儿上已经磕出趼子,何小兵觉得身处此地,有些别扭。当他绕着布达拉宫走了一圈后,和周围人的隔阂没有了,感受到他们的勃勃生机,并能融入其中,砍着价从藏民手里买东西,还买了当地的吃的,边走边吃。何小兵想着,也许生活也是这样,当一种新生活来临的时候,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束手无策,但只要不逃离出去,生活其中,就会将一切别扭转化成自然,变得美妙。
路旁茶馆的树荫下,坐着一对转完经的老头儿和老太太,转经筒放在一旁,小方桌上摆着一壶甜茶,两人喝着。老头儿要了一碗藏面,面条上来,老头儿不吃,老太太一个人吃,老头儿给自己续上茶,喝一口,看着远处的布达拉宫。
店里的DVD机放着一个卷发深眼窝的藏族歌手的MV,他时而穿着藏袍,骑着骏马,时面穿着牛仔裤皮夹克,骑着摩托车,女主角刚要么清纯可人,要么浓妆艳抹,男歌手利用牲畜和现代化交通工具事着女主角穿越草原、高山、湖泊、寺庙,做出各种跟上个世纪90年代歌星们惯用的动作,但是做得很真诚,不讨厌,甚至让人羡慕他们做这些动作时心里能什么都不想。
茶馆老板是一对二十多岁出头的小夫妻,也是藏族,在后面的厨房忙活儿,他们一岁多的孩子在店里叼着灌得满满的奶瓶,一会地上爬,一会儿躺在桌子底下,从桌底下钻出来的时候,奶瓶已经空了。后院是他们住的地方,家里也有老人,老人出去转经了,他们经营这个小店维持全家人的生活。忙完店里的事儿,小丈夫去门口的台球桌打台球,小媳妇把电视播到湖南卫视抱着孩子看偶像剧。从这对小夫妻身上,何小兵看到了一种天然的生活。
父母抚养孩子,孩子赡养父母,这也是动物的本性。人恰恰因为比动物高级,有了思考,有了对父母为什么要生养自己的谴责,有了爱恨情仇,导致人有时候会做出比动物更低级的事儿。抛弃老人。还有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把精力浪费在对父母生下自己耿耿于怀和疑为什么要养育下一代上,而不去想如何赡养好老人和培养好孩子。
何小兵离开茶馆,拐进一条小巷,听到一个小院里传来飘扬的吉他声,恰如其分地跟眼前的景象配合起来。何小兵喜欢上这一场面,心里很舒适。并不是这晨特色的建筑、奇异的服装、生僻的语言让他产生兴趣,这些固然有趣,特别是第一次体验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兴奋,但接触多了,便没有诱惑力了。真正吸引人的,是天高云阔、青山流水,没有钢筋水泥的桎梏,没有红绿灯的来去匆匆,没有写字楼工作餐打车票公司年会的羁绊,跟大自然全身心的接触后,便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事儿,内心自然会变得宁静。
  在这里,何小兵唯一惦记的事儿就是,如何找到夏雨果。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不会让夏雨果离开自己,想到这里,何小兵又去了大昭寺,以藏民和信徒构成的人群正顺时针绕着大昭寺走着,何小兵不信佛,逆时针绕着大昭寺转,他希望通过这样走,能让时间回到从前,夏雨果还在他身边。
  何小兵在人群中穿梭,迎面走来一张张转寺的人虔诚的脸,看得出,他们的内心一定不是空虚的,而是有信仰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坚毅。
  以前何小兵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觉得只有经过自己思考并认同的事情才值得去相信,这样做必然会每时每刻都对外界保持警惕,无法让自己放松,得不到快乐。而现在,何小兵觉得,相信一些东西,或者有点儿信仰,是幸福的,比如这些藏民和信徒,虽然生活艰苦,但是从他们身上看不到愁苦,从信仰中获得的快乐,盖过了生活中的苦。
  一个年轻的喇嘛正在磕长头,人群给他避让开空间,以便他的动作能充分舒展开。何小兵停住,看着这个年轻的僧人,系着皮围裙,手上套着木板,像跳水一样伏在地上,脑袋触碰地面,绝不蜻蜓点水,脑门儿上沾了一片灰土,灰土的正中间是一个凸起的趼子,像长了一个天眼。
  僧人旁若无人,一心礼拜,往前走三步,然后转身九十度,面向大昭寺,全身伏地,叩首,然后起身,转回九十度,嘴里叨念着经文,又往前走三步,再转身九十度,冲着大昭寺俯下身子。何小兵觉得这些动作散发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世俗的一切变得不再重要。
  就在僧人俯下身子的时候,何小兵觉得眼前一晃,他把视线往远处延伸了一点儿,看到一个女孩静静地伫立着,注视着磕长头的僧人,是夏雨果。
  僧人起身,挡住了何小兵的视线,往前走了三步后,僧人再次俯下身子,夏雨果又出现在何小兵面前。这时,夏雨果也抬起头,跟何小兵的视线相遇了。
  在迎面走来的人群中,夏雨果的那张脸异常鲜明地出现在何小兵眼前。
  两人都没有惊诧,似乎目光相遇的这一瞬间,是顺理成章的。
  何小兵看着夏雨果,两年没见,看似她没有变样,但她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变了。
磕长头的僧人已经走出了何小兵和夏雨果的视线,他俩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两人对视着,何小兵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的茶馆,夏雨果也顺着何小兵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两人再次对视了一下后,不约而同向茶馆走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摆放着一壶甜茶,一个藏族小孩过来要钱,夏雨果掏出零钱给了他,他接过钱就走了,没等到何小兵掏出钱,把他俩当成一起的了。
两人喝着各自杯里的甜茶,像一对已将恩怨淡忘但无法完好如初的朋友。
“来几天了?”何小兵问。
“快一个星期了。”夏雨果说,“你呢?”
“刚一天。”
“适应吗?”
“还行,就是走快了有点喘。”
“那就慢点儿走,我刚到的时候爬楼梯也喘。”
“来西藏后都去哪儿玩了?"何小兵问。
“之前有点不适应,还没去太远的地方。”夏雨果说。
“现在适应了?"
“没问题了。”
“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你呢?”
“也没想好。”
两人说着不冷不热的话,当甜茶喝完,适合此时此地心境的话也说完了,茶馆又来了客人,没有座位了。
“走吧,给别人让地儿吧!”夏雨果说。
“嗯。”何小兵起身。
两人出了茶馆。
"你住哪边?”夏雨果问。
“那边。”何小兵指着一个方向说,“你呢?”
“那边。”夏雨果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我回客栈了。"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溜达回去。”夏雨果说,“你自己多注意休息,等适应了再去海拔高的地方玩。”
“你也是。”
“那我走了。"
“嗯。”何小兵看着夏雨果走远,转身回了客栈。
夏雨果感觉何小兵走了,拐了一个弯,往回走。
晚上,何小兵睡不着,胸闷,呼吸不畅,脑子里又总是浮现出夏雨果,辗转无眠,起床离开客栈,出来溜达。
大昭寺四周一片寂静,路灯亮着,白天的喧嚣不见了,只有站岗的军人。何小兵入乡随俗,开始顺时针绕着大昭寺溜达,转一圈,就能积一份恩惠。
折天这里四周都是叫卖的的商贩和满目的商品,游客和信徒们从这里经过,熙熙攘攘,现在那些摊位在夜色中空空荡荡地伫立着,那些人可能已经安然入睡,迎接明天的热闹。没有人生活在热闹中,也没有人总是生活在宁静中。
空气中漂浮着寺院里烧的香草味儿,月亮高挂夜空,何小兵漫步感受着拉萨夜晚的宁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大昭寺门前,正坐在石阶上,异常熟悉。
那个身影也觉察到有人走过来,转过头看。
“真巧啊。”何小兵走上前说。
“是啊,”夏雨果坐着没到。
“冷吗,把我的衣服给你?”何小兵在一旁坐下。
“不冷,你穿的也不多。”夏雨果往旁边挪了挪。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你不也没睡吗。”夏雨果从兜里掏出一袋牦牛肉干,吃了一块,把袋递给何小兵。
“再找个喝东西的地方坐坐?”何小兵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在这儿就可以了。”
“好吧,你要冷咱们就换个地方坐。”
“外面空气好。”
“但是稀薄,我有点儿透不过气。”
“我有药。”
“不用了,我慢慢就习惯了。”
“你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不行。”
“一切会好起来的。”
“对!”
两人沉默了,只听得见嚼牛肉干的声音。
“你上班了吗?”何小兵打破沉默。
“没有。”
“一直晃悠?”
“我读研了,也跟晃悠差不多。”
“哪个学校?”
“北大。”
“不错啊!原来你不说你这个专业清华的更好吗?”
“我不喜欢清华,清华的学生要校园里都骑个自行车,拼命赶路,上课,像送快递的,我去溜达的时候,差点儿撞着。北大的学生就能看着湖面上的鹌鹑和树上的松鼠,听着喜鹊叫,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
“那你这两年就光在湖边坐着了?”
“那样就好了,光给老师干活儿了。真路过河边,也不想坐着了,满脑子都是课题。”
“北大的男生会写诗。”
“那怎么了?”
“有男生给你写诗吗?”
“我困了."
“我还不困。”
“我回去了。”
“再坐会儿。”
“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这样不好吧?”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太危险。”
“只要你不跟着我,就没有危险。”
“那好吧。”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
“我困了就回去。”
何小兵目送夏雨果离开,直到消失。除了继续在外面待着,何小兵也无事可做,便回了客栈,客栈已经锁门了,敲,没人回应,隔着一个院 子,客房在后面,住客栈的人不像住宿舍的学生,不会经常后半夜回来,所以到了后半夜,值班的服务员也踏踏实实地去后面睡觉了。
回屋睡觉无望,何小兵便返回大昭寺,希望夏雨果也被关在客栈外,这样他俩又能多共处几个小时了,这次依然看见了大昭寺门前的石头,但上面没人坐着。何小兵又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了一圈。直到遇到两个走上来盘问的武警:“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幸好何小兵随身带着证件,武警查看完,相信了他不去睡觉的理由,让他继续转下去。
何小兵转得没意思了,拐进旁边的巷子,七绕八绕,又经过那个曾经路过时传出吉他声的院子,正是此时传出的吉他声,让何小兵想起曾经来过这里。
院子的门虚掩着,灯光透过门缝,何小兵扒着向里面看了看,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房檐的吊灯下弹着吉他。好听的音乐分两种,一种听覍上的好听,流畅,或者,悠扬,或者酷;还有一种除了让人耳朵舒服,还能进到心里,让人心里也舒服。这个人所弹的乐曲,就是后一种效果,这样的音乐,虽然听不懂到底要表达什么,但是带着一种情绪,让人喜欢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何小兵被吸引,上前敲门。
“请进!”弹琴的人没有停下来。
何小兵推门进院,弹琴的人冲他微笑点头,何小兵走近,在一旁坐下。
弹琴的人手里拿的是一把古典吉他,姿态优雅、从容、按弦轻柔,没有狂躁,却不失力量,同样动听。何小兵觉得这种弹奏方式也呈现出一种进入生活的方式,平和而不失自我,对待外在世界不是一味对抗、死磕到底的态度,而是理性、不卑不亢地参与其中,是一种更高级的态度。
弹琴的人并没有弹奏太复杂的乐曲,只是几个简单的和弦,夹杂几个简单的音符,便构成一段美妙的旋律。何小兵学琴的时候曾过于迷恋技术,认为只有高难度的技巧才能弹出牛B的旋律,其实那种技巧更是一种表演,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眼花缭乱,在演奏形式上好看,却不一定能打动人,而真正的音乐不是表演,是让人听了能心里涌出一股暧流,或毛孔绽开脊椎骨一阵阵发冷。
弹琴人刚才弹的那几个和弦和音符最基础的,何小兵都会,但是他却弹不出来同样的效果。即便同一个和弦,不同的节奏和分解弹法,在那人的手里也能弹出不同的感受,何小兵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由此知道了,美,不在于复杂和简单,而是否融入了情感。
“没事儿随便弹着玩。"曲毕,弹琴人放下吉他说。
何小兵鼓掌,他听得出,弹琴的人绝不是业余爱好者。
“给你。”弹琴人把吉他交给何小兵。
“我不会。”何小兵知道自己只能献丑。
“来旅游?”弹琴人问。
“转转。”何小兵说。
“第一次来?”
“对。”
“应该早点儿睡觉,在高原上,休息不好,会难受的。”
“睡不着,出来走走。”
”不睡更睡不着了。”
“睡也不一定就能睡着,走累了回去就睡着了。”何小兵说,“你弹了几年琴了?”
“从八几年弹到现在,中间停了一段。”弹琴人说,“寺里不弹。”
“寺里?”
“我出过家,现在还俗了。”
“这里有人招呼弹琴人的名字,问他吃不吃夜宵,弹琴人说不饿。听到他的名字,何小兵一愣,觉得耳熟,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何小兵报上教自己学琴的老头的名字说,”他是不是教过你?”
“对。”弹琴人也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也跟他学过琴,他提到过你。”何小兵这时才仔细观察弹琴人,他已经晒得像个当地人,皮肤呈现古铜色,牙齿洁白,相处时亲切,自然,健康,活力,不像那些北京搞摇滚的,都有点儿病态。
“老师还好吧?”弹琴人说,“我离开寺庙后,就没再联系他。"
“他挺好的。”何小兵说,“你当年为什么出家,后来怎么还俗了?”
弹琴人笑了笑:“就像我以前只会走路,不公骑自行车,想去一个地方不太方便,我只好去学骑车,现在学会了,去哪儿都方便了,还能带人、驮东西,学会了就不会忘了,不用再天天练习,即使很长时间不骑,想什么时候骑,什么时候也都能骑。”
“现在开始每天弹琴?”
“对,虽然我没愤怒了,依然在坚持搞摇滚。”弹琴人笑着说,“任何时候都可以有摇滚乐,就看怎么定义它了,不一定非得骂骂咧咧、闹哄哄的。”
“还打算出专辑吗?”
“鼓捣音乐不一定非得出版,我每天就在这儿弹,让有缘人听到就够了。”弹琴人说,“做事情本身的意义,比事情的结果更有意义,尽管结果对于命运更有决定性意义。”
“你知道现在的音乐圈什么样了吗?”
“不需要知道。”弹琴人说,“音乐环境好不好,都和我没关系,我喜欢的是音乐,不是音乐环境,现实的那点儿过往和荣损,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算,跟音乐本身是两码事。”
何小兵点头:“那现在音乐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是。”弹琴人说,“音乐的存在,不是让人通过它获得什么,如果说非要从中获得什么,那么也只有获得情感的释放和共鸣才是正确的,而不是是名利,那些抱着这个目的的人,不配拥有音乐。”
“现在的音乐已经变味儿,和你们出道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每张专辑都能让人听进去。”何小兵说。
“我们刚出道时的那个传奇时代已经过去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摇滚乐能带来什么,只是发自内心的呐喊,不带任何色彩,完全是有感而发,恰好市场需要这种声音,于是这批人成功了。”弹琴人盯着吉他,目光发亮,“不能说那个时代永远不复返,也许会在一百年后,也许两百年后,以另一种形式,还会来那么一次,但这和我们无关了,我们碰不上了,因为市场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了,而且现在的声音已经不那么单纯了,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做事情,能没有功利心的,太少了,也包括当初那些曾经并没有功利心的人,所以,浍再有声音唤回那个时代了。”
“无论时代怎么样,真好的东西还是会冒出来的。”何小兵说,“就像真正的知道和智慧,是不会褒贬不一的,质疑声音的存在,是因为质疑对象本身存在被诟病的地方。”
“但真理在现实中往往被忽略,貌似漂亮的胡话被人侍奉。错误在每一个地方都存在,所以,当我覍得知道什么是真的了的时候,在哪待着便不重要了,我就来了这里。”弹琴人拿起吉他弹了几下,“只有音乐才是真的。”
这时何小兵才留意了所在的环境,这是一个小餐馆,也可以住人,院里种着花草,房间有两层,楼上是睡觉的,楼下是吃饭的,门口都挂着饰物,和一般的餐馆旅店不同,这里没有招牌,和普通人家差不多。
“这个店是你的?”何小兵问。
“和朋友两个人的。”弹琴人又拿起吉他,弹了起来。
何小兵在乐曲中,跟他告别,走出院子。
之后的几天何小兵频繁出来转,却没再遇见夏雨果,没劲了就去弹琴人的店里坐坐,吃个饭。
“你来西藏不光是为了玩儿的吧?”来过几次后,弹琴人问何小兵。
“很多来这儿的人,都是带着问题来的吧。”
“去远处转转,无论能不能满足你想的,总会有收获。”
纳木错,西藏第一圣湖,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每年朝圣者络绎不绝,何小兵决定去那儿看看。
正好客栈有一对小夫妻凑人包车前往,何小兵加入,除了司机,能坐下四个人,还差一个,司机说由他负责。
一早,司机来客栈接上何小兵和那对夫妻,夫妻坐到后排,何小兵坐在副驾驶。拉上他们,司机去接另一个人,车停拐过路口,夏雨果就站在路边,上了车。
“你坐前面来吧?”何小兵回过头得意地冲着夏雨果笑。
“不用。”夏雨果说。
“你俩认识吗?”司机问道。
“不认识。”夏雨果说。
“那你怎么弄得跟人家特熟似的?”司机对何小兵说,“不过这回就认识了,拼我车的,都拼成好几对了。”
一路上,司机师傅热情地充当着导游,介绍着西藏的风 土人情。每年的五月到九月,是藏民们劳作忙碌的时候,放牧、挤年奶、做酥油、制盐。到了十月,他们清闲了,一部分牧民就带着这一年的收入去朝佛,一路磕着长头,磕到拉萨,一磕就是好几个月。还有一部分牧民,带着牦牛,驮着酥油、盐,翻越海拔六七千米的高山,去换取粮食、茶叶等生活必需品。虽然青藏、川藏公路都开通了,但是很多边远的村镇依然没有公路,物品运输不到那里,人们只有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才能换得生活所需,勉强维持生活。
汽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厚厚的云层飘移着,时而阳光普照,时而阴云密布,天气变幻莫测,降雨和山风随时都会出现。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竖着经幡,是藏人在祈求天神和山神对他们和牲畜的保佑。看到藏民对自然的敬畏,看到这里的人与山、气候、牲畜的统一与融合,何小兵觉得,都市人太安逸了,有些东西获得得太容易了,便认为现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一旦陷入困境,将不知所措。
想想这里的人,再想想那些肆无忌惮地用尊严、身体作为代价立竿见影过上好日子的人,这是两种不同的生命质量。
三个多小时后,纳木错湖出现在眼前。碧蓝的湖水蓝过了天空,水鸟在湖边休憩觅食,云层在天边低垂,遮掩着河对岸的唐古拉山主峰,隐约能看到山上的皑皑白雪。走近湖边,水鸟被惊起,在高山和蓝天之间展翅翱飞。小夫妻被美景折服,媳妇一个劲地摆着姿势,让丈夫拍照 。
“我也给你照吧。”何小兵问夏雨果。
“不用,我能自拍。”夏雨果高举相机,对着自己按下快门,然后查看,发现问题,调整角度后再照。
“你那么照脸都变形了。"何小兵说。
“变形了才好看呢!”夏雨果冲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
何小兵拿出自己的相机,把夏雨果和风景一起照了下来。
“不许照我我!”夏雨果挡住何小兵的镜头。
“我照你身后的风景呢!”何小兵说。
夏雨果站到何小兵身后:“照吧!”
何小兵端着相机转了一圈,又对着夏雨果:“我发现光照 风景不好看,只有你站在前面的风景才好看。”按下快门。
夏雨果也索性举着相机冲何小兵一通猛拍:“我发现光照风景特好看,怎么你站在前面的风景也不好看了!”
两人互相追着拍,越凑越近,最后靠在一起,开始举着相机拍合影。
这时候司机走过来:“想合 影跟我说啊,我给你俩照!”
“用我这相机照!”何小兵递上相机。
司机接过相机,后退几步:“照了啊,你俩离得有点远,凑近点。”
两人往一起站了站,司机按下快门。
“用我这相机也照 一张。”夏雨果说。
司机拿过夏雨果的相机,构图:“照 了啊,一、二、三!”
司机喊出三的时候,何小兵从后面把手虚搭在夏雨果的肩上。
照完,司机把相机还给夏雨果:“回去以后,你俩的相机就可以不分你我了。”
在湖边玩儿完,回到停车场,那里支着几个帐篷,一个驼背的藏族老太太,身体已经快弯成“7”了,正用大酥油桶打着酥油茶,旁边的火上架着锅,里面熬着汤,老太太打完茶,拿勺尝了汤味儿,把硕大的锅从火上端下来,一旁几个正跟藏獒追闹的脏兮兮藏族小孩跑过来,等着老太太给他们盛汤,老太太用满是皱纹的手把汤盛进每个碗里,从帐篷里拿出一大张馍,掰开,孩子们欢快地吃着,帐篷里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生活气息和力量。
  来的时候,何小兵和夏雨果在车上一前一后,回去的时候,两人就坐到了一起。两次经过海拔五千两百米的山口,一路上的平均海拔都在四千五百米以上,小夫妻里的媳妇又高原反应又晕车,头疼,呕吐,坐到前排,何小兵理所应当地坐到后排夏雨果的旁边。
早上起得早,也玩儿累了,夏雨果坐着坐着睡着了,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何小兵的肩上,何小兵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儿。
  "师傅,慢点儿开,别太颠了。"何小兵招呼司机道。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夏雨果靠着何小兵睡着了,心领神会地冲何小兵笑了笑。
  可惜路途太短暂,三个多小时后,回到拉萨市区,夏雨果醒了,头从何小兵的肩上挪开。
  "再睡会儿吧!"何小兵说。
  "我说怎么直做噩梦,原来是靠你靠的!"夏雨果揉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说。
  "占了便宜还卖乖哈!"何小兵说。
  "也不知道咱俩谁占便宜!"夏雨果说,"师傅,停下车。"
  "还没到你住的地方呢!"司机说。
  "我在这边转转再回客栈。"夏雨果说。
  "我陪你转吧?"何小兵说,"正好我也想转转。"
  "不用,你要是转我就不下车了。"夏雨果说。
  夏雨果提前下了车,何小兵让她有事儿给他打电话,夏雨果说不会有事儿的。
  何小兵一个人落寞地回到客栈,进了屋倒在床上,眼睛一闭,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在问有没有热水之类的事儿,然后是拖拉着行李箱、开锁的声音,何小兵的对面屋住进了人。
  何小兵睡不着了,出了屋,见对门正敞着门,夏雨果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
  原来,夏雨果回到住处后,想洗澡,没热水,老板说热水器坏了,一时半会儿有不了热水。夏雨果只好搬家,其实她住的地方离何小兵的客栈很近,前几天她故意说跟何小兵住在两个方向。这次搬家,因为行李多,便就近找了一个客栈,没想到又碰上何小兵了。
  "先不理你,我得洗个澡。"夏雨果关上客房的门,拉上窗帘。
  何小兵站在门口扬扬得意地笑着走开,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上眼睛,阳光照下来,云朵飘过,眼前一阵红一阵黑。何小兵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听着远处传来的藏族民歌,感觉一派祥和,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架了,正渐渐从过去的易怒中走出来,变得平和。
  何小兵要了一壶普洱茶,喝出阳光、雨露、土地、空气的味道,他觉得这才像生活的味道。而之前,他的生活就像喝可乐,虽然喝进嘴里也有滋味,但喝完除了打嗝,什么都没剩下。
  躺椅下有一个蚂蚁洞,蚂蚁们正进进出出忙碌着。小时候何小兵看到蚂蚁洞,会用尿浇它,让蚂蚁们练习游泳。那些蚂蚁很神奇,虽然洞口被泥土封住,但第二天那里准出现一个新蚂蚁洞,而且不见死掉一只蚂蚁,这时候何小兵会解开裤子,继续锻炼它们游泳。现在他不会这么干了,他知道替蚂蚁考虑了。
何小兵掏出MP3,戴上耳机,又闭上了眼睛。现在他依然觉得,听到好的音乐,这辈子可以什么都不干,光听它就够了。那一瞬间,它能让你忘掉所有快乐、不快乐、伤痛、沮丧、郁闷,让你如沐春风,哪怕听完就死了,听着这种音乐死,会死得很舒坦。
  音者,声音也;乐者,令人愉悦之意。所以,音乐不是让人痛苦的。而以前,音乐却让他痛苦,回忆那段青春的日子,幽暗晦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时候他跟社会是拧着劲儿的,因为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就像一个正在生气的人,说话、办事儿,肯定都不正常。以前看什么都戴着滤镜--摇滚乐很容易让一个单纯的人不再客观地看待世界--所以世界并没有客观如实地呈现,爱恨也没有如实地产生,恨先入为主了。
  回想过去,过于追求病态的感觉,并不健康,音乐是需要灵感,痛苦是灵感的来源之一,但不是全部,伟大的作品中都有关怀和爱。创作的渴望不仅来源于对现实的不满,同样也能来源于对生活的爱,而且他愈发喜欢后者所带来的灵感,这种创作不必经历过程的痛苦,也能获得创作的喜悦--热衷创作的人,起步阶段其实都是热衷于创作成果所带来的喜悦,所以认为其过程所遭受的痛苦是值得的,很少有人想过,其实作品不必非得用让自己痛苦去交换。
  故意追求愤怒很没有必要,快乐有什么不好吗,触及心灵并不是非得揭伤疤,也可以灌输甜蜜。
  现在何小兵知道不应该再挣扎了,生活不会因你对它不满意而变好,但改变自己,就会发现,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甚至从中能获得惊喜。他不认为改变自己就丧失了什么,说不定改变的是本来就错误的。这不是向社会屈服,而是按符合生活真谛的道路走。
  以前认为怎么活很重要,其实这错了,无论怎么活,都要以一个积极乐观、不慌不忙、沉下心的态度面对,就像喝酒的人,喝什么酒无所谓,十块和一千块的酒都能喝得津津有味,品出乐趣和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直奔主题--醉--这只会让自己难受。
  音乐作为一门艺术,它本身仅仅是生活这门艺术的一部分,后者更值得去用心对待。
  此时,何小兵能敞开心扉地享受阳光、食物了,像和了一把牌,结清了所有债务,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麻将桌。他带着这种美妙的感受,进入了一种现实和虚幻交织的状态中。
  "你晚上吃什么啊?"夏雨果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踢醒何小兵。
  何小兵缓过神,回忆了一下刚才听到了什么,说:"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咱俩出去转转吧!"夏雨果说。
"走!"
  此后的几天,何小兵总是提醒夏雨果该吃饭了,然后问夏雨果想吃什么,他就带着夏雨果出去吃或者给她买回来。除此之外,天热的时候他还提醒夏雨果注意防晒,天阴的时候提醒夏雨果出门带伞,天黑的时候提醒夏雨果该休息了,天亮的时候,敲门提醒夏雨果该起床了。
  终于,夏雨果也提醒了何小兵一次:"我觉得咱俩该回北京了。"
这段时间,何小兵重新认识到快乐。如果认为一座房子是快乐,那么努力工作十年,有了房子,获得了快乐。然后又认为有车是快乐,于是努力工作了两年,有了车,再次获得了快乐。接下来,觉得再有套房子会更快乐,于是又奋斗了八年,有了第二套房子。二十年里,获得了三次快乐。但是,如果把快乐的标准定义为每天能看见家人笑一次,或一起吃顿饭,那么每天都会获得快乐。但是,如果不能和家人一起吃饭看不见他们的笑,那么快乐也跟着没了。
房子再大,即使五百平米,也仅仅能拥有五厘平米,地图上也看不到,从外面看,也不过是几个窗户,而心灵的空间可以装下整个世界,没有窗户也能阳光明媚。
车再好,它的速度也是有限的,它能去的地方也是有限的,而心灵能带你穿越万水千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家人也总有离你而去的那天,生命无常,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心灵却能一直陪着你,伴你成长、成熟、衰老,如影随形。
只有心灵充实才是真正的快乐。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东西能定义成快乐,一旦成为快乐的所指,那么它们的消失必然导致不快乐。如果 感受到心灵,快乐无处不在,晒到太阳,呼吸到新鲜空气,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拉萨街头那些转经的藏民,他们住着简陋的房屋,穿着粗布 的衣物,戴着并不昂贵的佩饰,但是没有人愁眉苦脸,虽然老太太的步履缓慢,却走得铿锵有力。因为他们心里是充实的。
何小兵以前认为,幸福是渴望拥有而目前无法拥有的东西,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幸福就是眼前。
幸福跟住多好的房子、去过多远的地方、吃过多美味的食物无关,只跟自已的内心有关。
突然间、何小兵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一块冰融化了,世界也变样了,重新阳光灿烂起来,他对生活的怨气顿时全无,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了。
何小兵学会想念人了,夏雨果出去订票,刚走一会儿,何小兵就希望她赶紧回来了。
飞机上,夏雨果正一个人玩儿着拉萨买的小玩意儿,一会挂在手机上,一会儿挂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又挂在何小兵的耳朵上。
“好玩儿吗?”何小兵问。
“好玩儿!”夏雨果干脆的回答道 。
玩累了,夏雨果又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发呆,然后突然笑了。
“笑什么呢?”何小兵问。
“想舞蹈动作呢!”夏雨果说。
何小兵不解:“你也没音乐啊,根据什么想啊。”
"我心里有音乐。”
“你跳一个我看看。”
“不跳。”
“为什么?”
“还没想好呢,你把我的音乐打断了!讨厌!”
夏雨果总能让何小兵感受到属于她的那种简单的快乐。何小兵觉得过去几年里,自己想的太多了,他很羡慕夏雨果,能像个普通人那样,或者像个孩了那样,不让自己太累,只干好眼前的事儿,但他又似乎无法做到那样。
飞机上的电视开始播许节目,是一场欧冠球赛,比寒的球队里有何小兵曾经的偶像,所以他看得投入。那名熟识的球员,当年不可一世,豪情万丈,现在却过不了一个二十岁的无名小将,屡屡被断。以前他的身上像有一股魔力,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让球滚进球门,现在却使多大的劲儿都进不去,只能干着急。多年前,他是抢手货,创转会费纪录,现在已经沦为潜补,接不住队友的传球,眼看着球离自己越来越远能鼓掌示意队友传的球好了,眼睛里少了凶悍,多了从容,这个赛季过后,他就得自己找东家了。虽然很残酷,但不可避免,没有谁能一辈子飞奔在球场上。
何小兵想起信徒们在大昭寺门前磕长头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恐惧。住好房子,是对寒冷、潮湿、风沙的恐惧;研发科技,是对愚昧落后的恐惧;医学进步,是对生老病死的恐惧;嫌时间过得快,是对失去的恐惧;磕长头,是对灵魂的恐惧。但即使做再大的努力,这些恐惧的事情,依然会豪不留情地发生,相比之下,别的生物,比如一棵树,一只鸟,一匹马,一头牦牛,它们的一生并没有在为消除恐惧而努力,他们在自然天成地生存着,从这一点看,它们是否是比人类更具智慧或者说是更高级的生物呢?
何小兵飞机上睡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十九岁,背着一把吉他走在老家的街上,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说:“如果你想去北京,就现在去,等你到了三十岁,再想离开这里去北京,就出不去了,只能在这里一直待到死。”
“为什么,想去北京,买张票不就随时去了吗?”何小兵在梦里对着话。
那人笑了笑:“票是好买,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得买回程票了,而你现在走,只需要一张单程票。”
“那我现在就去买票。”何小兵说。
“记住了,搞艺术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你得有这个准备,在北京活一年,比在老家活一辈子辛苦,也许你能获得幸福,也许比在老家生活得更惨。”
梦里十九岁的何小兵竟然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握着说话人的手,一劲儿地感谢,而那个人却突然不见了。
夏雨果把何小兵叫醒,北京到了。
何小兵睁开眼,看着北京的土地,回味着刚才的梦,回味着这九年里的生活,恍惚了起来。
出了机场,眼睛的景象已跟几个小时前完全不一样,人、环境、气候、话语都变了。人各有命,只能顺乎天意地活着,但生活本质的东西是一样的。
北京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哪里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办什么事儿的人都有,穿什么样的人也都有。以前何小兵非常厌恶自己审美范围外的审美 ,现在他学会接受和尊重他人的审美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权利。
街上的那些陌生人不再显得那么不可爱,何小兵从心里有了一种想亲近他们的渴望,他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
一觉醒来
我依然是过去的模样
背一副轻松的行囊
穿一件朴素的衣裳
风轻轻吹过我的脸上
我能感觉
我在飞翔
第十一章2010年,重新开始
何小兵在高速上开着车,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他准备回家过年。
  阳光从天窗照下来,不开空调也很暖和,沿途看到了起伏的公路、树林、村庄、农田、狗,天不是很蓝,有些发灰。灰就灰吧,要那么完美干吗,有阳光就足够了,何小兵想。
  车里放着电台的音乐,已经出了北京,信号断了,何小兵开始放CD。
  这是一个老乐队的新专辑,听了两首歌,何小兵就听不下去了。这个乐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还硬挺着,新专辑里的歌无比空洞,前不久何小兵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乐队的采访,主唱快四十了,还把自己装扮得像个愤青,一口一个民主与自由,还说了点儿全人类解放的事儿,提到了曼德拉和甘地,可是他们这些年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和这些事儿沾边,何小兵甚至产生一个想法:这帮哥们儿也太装丫挺的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容易毫无理由地愤怒,有情可原,但不惑之年了,还存心从社会找碴儿,找不到的时候生挤,挤不出来就拿那些确实存在但跟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的话题说事儿,这就矫情了。
  何小兵现在明白了,以前愤怒是因为无知,世界本是这样,而自己没变成这样,一旦不合我意,就怒火丛生。现在不愤怒了,也不是就有知了,也许只是一种盲目的有知,在世界的本性面前,他永远是个孩子,在长大,但永远长不大,或许压根儿不可能长大,所以,他永远不能自满。
  虽然音乐里缺少深入内心的东西,但喇叭里传出的鼓点让何小兵听了依然感觉很来劲儿,下意识地踩住油门,超过了旁边的车,不知不觉已经超速了。
  何小兵保持高速行驶着,应急车道有抛锚的车,司机支着前车盖儿,检查着发动机。还有两辆相撞的车,被拖车拖到应急车道,前脸儿已经变形。何小兵降低了车速,对于在路上的人,安全回到家,比什么都重要。
  没上过路的人,对于上路迫不及待,不知道会有困难,因为没见过路上的困难,以为前方只有风景和趣事。而上过路的人,对于上路从容不迫,在把无数的前方变成身后时,再看前方风景的时候,也想着遇到困难怎么办。
  已经开了一半的路程,到了服务站,何小兵停下车,上了趟厕所,买了一份报纸,喝着咖啡看。
报上总结着这一年里国内外发生的大事,面对报纸上的海啸、地震、空难、矿难、贪污、自焚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门和网络人物,何小兵总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对于这些事情的出现,议论再多,也无法阻止它们继续发生。但总有一些人在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当成谁了,嘴里总是不闲着,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出于关怀还是为了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才关注这些事儿。总之,他们能从前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迅速投入到对下一个话题的讨论中。何小兵觉得还是应该先听听自己的内心,再考虑说什么,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在这方面无可挑剔,还是别急于表达了。想想那些当官的在职期间的巨大挥霍,何小兵想如果自己是他们,能保证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吗,能做到面对权和利,秉公守法吗。对此,何小兵感到悲哀。
  休息够了,继续赶路,离家越来越近了,何小兵渴望早点儿到家,这是离开家后的十年里的头一次。
  进入家所在的区域后,何小兵打开收音机,搜索了一圈信号,广播里就俩频道,比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多了一个。节目是录播的,主持人是何小兵熟悉的,十年前上中学的时候,何小兵在电台里经常听到他的声音,此时这个声音正播报着某人对朋友的祝福并放了一首歌,以前只要花二十块钱,就能在电台里被主持人念到名字和一百个字以内的留言,还能点上一首歌,不知道现在变成多少钱了。
车驶进市区,街道、市容比起以前有了变化,楼越来越高了,街上跑的车也比以前的好了,那条何小兵小时候经常去玩的河已经结冰,有人在上面滑,背着手,倾斜着身子,姿态优雅,从容不迫,状态还和多年前一样。
街上有卖年货的集市,摊上摆着花炮、对联、糖果、腊肉、衣袜,人们早已置齐这些东西,并不需要什么,但还是逛着,打发着时间,单位和学校早就放假了。不仅今天快过年了这样,一年中的每天差不多这样。虽然特价和房价也在涨,但跟北京比还是差了很多,允许人们这样不慌不忙地活着。
老家到北京的调整公路修好了,开车只需要四个多小时,但是两地人民的距离仍然很远,甚至随着发展的脚步快慢和方向的不同而更远了。
何小兵经过自己的中学,经前觉得校门很宽大,对它充满畏惧,每天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就是走进去,最快乐的一件事情就是走出来,现在看它觉得异常狭小,为自己当初竟然被它吓住而会心一笑。
同样,何小兵也觉得街道在变短、变窄,城市变小了。以前何小兵从学校到家,感觉要走很远,路上很漫长,要经过几家商店,还经常进去买点儿吃的在路上吃,经过几家单位的大门,很多同学的父母都在里面上班。现在开车经过,不知道是车开得太快,还是那几家商店已经不在了,总之,路上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一眨眼就到家了。
进了小区,何小兵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车位,以前这里非常空旷,甚至能在楼下踢球。停好车,何小兵进了楼门。他家是那种每个楼口都有个砖砌的垃圾道的老楼,以前进了楼口就是自行车,现在多了满墙的小广告,开锁通下水道,难道以前居民家的下水道就不堵、门就不需要开锁吗。
家里重新装修过了,换了锁,何小兵敲门,他妈给他开了门,他妈给他开了门,她知道何小兵今天要回来。
又快两年没有见过母亲了,但母亲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突然觉得她老了。以前记得母亲还空高跟鞋和裙子,对她有一个女性的模糊印象,现在母亲的脸上好像突然长出了皱纹,成了老太太。同样的发现也在何建的身上出现了,以前这个男人是家里权势已显老态,须发中有了白色,何小兵觉得地须再抗衡,时间已经将胜利的砝码倾斜在他这一边。
何小兵这回见到父母并没有太多陌生,这两虽然他没有回家,但是开始和他们短信联系了,偶尔还打个电话。
进门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要去姥爷家了。姥爷以前一直跟何小兵的舅在一起生活,没了后,何小兵的舅还住在老院子里,逢年过节,大家还去那里聚,从过小年那天开始,春节就算开始了,大伙天天往那跑。
以前父母带何小兵去姥爷家,现在是他带父母去姥爷家。何小兵开着车,何建国坐在副驶的位置上,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欣赏着何小兵的车。
到了姥爷家,何小兵的舅们和姨们已经在准备午饭了。空气中漂浮着花生油味儿,这是何小兵熟悉的味道,在炸丸子,每年春节都要炸一盆。
做饭的人在外屋忙活儿,其它人扎在里屋,磕着瓜子,闲扯着,地上已经一片瓜子皮。
何小兵发现,在里屋的男人和孩子,在外屋做饭的都是女人,从何小兵有记忆起,家里的分工就是这样,男人和孩子们觉得这是合理的,丝毫没有出去帮把手的意思,而女人们也没觉得自己受多大累,边做饭边聊天,笑得比屋里都热闹。有人来串门,也是男人陪着抽烟喝茶,女人们只跟客人打个招呼,便继续在外面忙活儿。何小兵直到现在才留意到这一细节的意义。
任何一个话题,都能让无论是里屋还是外屋的人谈论半天,从二十分钟前,何小兵就听到做饭的人在交流酸菜如何腌得好吃,现在这个话题还在继续着,而且里屋的人也加进讨论的行列,似乎聊出个结果比早点儿把饭做熟更重要。
孩子们不参与大人的讨论,他们干着自己的事儿,每个人都有一个昂贵的和家庭收入并不相符的手机,用它上着网,挂着QQ,时不时跟人聊上几句,还能斗地主练装备。这里的孩子对别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手机和网络就是他们全部的生活。何小兵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QQ号是手机在线的,什么游戏大厅里总有那么多人了。
窗台上摆着一瓶袪痘灵,落了土,而青春痘还依依不舍地留在表妹的脸上,那本劣质的杂志已经不见了。表妹已将青春痘暂且放置一旁,新的计划是,春节后,这里的第一家必胜客将开业,他要去提前排队,做第一个在本市吃上比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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