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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_23 严歌苓(现代)
  “重谢就不用了,不过两碗混沌而已,快去做正事吧。”吴老伯豁达的挥了挥手,正在这时另外一个玄色衣衫的年轻人从赏灯的人群中挤了过来,在那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少年听了神色微变,对着吴老伯又道了声谢,就一个扭身从人群中迅速的消失,无影无踪。
  
  吴老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不见,禁不住叹息如今皖宁城中的怪人怎么越来越多。
  
  时候已经不早了,看灯的人们也多已经劳累,回家歇息去了,一时之间冷清的许多。吴老伯赶忙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希望能在集市收摊之前买些吃的玩的回去,家里的小孙子还在等着呢。
  
  他这边厢收拾的忙乱,丝毫没有注意道,城西的方向隐隐的似有火光冲天。路边奔走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一边看一边指点着今年的焰火当真是漂亮。
  
  吴老伯收拾好了东西,推着车子沿着平日里常走的道路向自己的家走过去,北风打了个旋儿吹得他有些瑟缩,地上残留下的花灯碎片哗哗作响。
  
  远处似有马蹄声传了过来,一队着黑衣,头上戴着兜帽的人疾驰着从他身边擦过去。打头的一人经过时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锦囊立刻不偏不倚的射入他的怀里。
  
  吴老伯被吓了一跳,那伙人蒙的严实,根本辨不清长相,风撩起当先那人头上的兜帽,一张有点熟悉的笑脸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这是唱的哪出?吴老伯紧忙从怀里掏出锦囊,里面是二两碎银子,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他紧忙揣在怀里,思量着要不要去报官。
  
  面前又是一阵嘈杂声起,他定睛看见一队士兵正擎着火把向这边奔过来,手上的刀都已出鞘,像是在追击着什么人。
  
  “老头,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从这边过去了吗?”领队的总兵大声的喊道。
  
  吴老伯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总兵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立刻下令手下的士兵沿着另外一条路追了过去。
  
  吴老伯见那些士兵都走了,这才敢推着车子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在盘查,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街上有行人在小声的议论着,几个词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刑部……大牢……着火……安王……烧死……”这些不连贯的语句弄得他头脑更是一片混乱,回到家中叫家人赶忙锁上大门不许出去。
  
  饶是这样半夜还是有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开始排查,进来大肆搜捕了一番看见没有可疑的东西方才放心的离去。
  
  他在家里小心的躲了两天,才叫自己的小儿子出去打听一下。小儿子回来的时候终于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上元夜的那晚,有人纵火烧了刑部大牢,杀死刑部侍郎岳抚松,劫走了被关于其中的齐安王。
  
  吴老伯想起那对与他擦肩而过的黑衣人,又想起那个少年无害的脸,打了个哆嗦。他究竟是谁?
  
  
  
  那队黑衣人从吴老伯身边擦过,其中的一骑立刻飞奔到领头那人的旁边低声道:“好啊,你和我借钱原来是去还债了,又跑到哪里去骗吃骗喝?”
  
  那名少年的脸隐在兜帽底下,不屑的撇了撇嘴,“行了你,还在乎二两银子?现在找到大哥才是要紧事。”
  
  “也不知是谁,先我们一步动了手,而且现在……”那年轻人指了指路边的一处院墙上的黑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几乎就是耳语,“还在跟着我们。”
  
  少年的脸被兜帽的阴影遮住辨不清楚,朝那年轻人比了一比城门,身后立刻有人上前,掏出一块黑金的令牌,扔给守门的士兵,大声道:“我等奉命出城搜寻纵火的逆贼,速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拾起令牌一看,唬了一跳,这是大内的东西。立刻恭恭敬敬的递回去打开了城门。
  
  那少年冲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伙人立刻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疾驰而去。
  
  他们越跑越远,一刻也不敢停下,一路上兜兜转转,在一个小山坡处绕了进去然后在两侧埋伏好等待着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果然出现了,在山坡下仔细的查看了一下,警觉的想要抽身而去。一支箭横射了过来,迅速的没入他的肩膀,那人大吃一惊,转身想跑却被抓住捂住了嘴。
  
  那少年在他身上搜了一阵一无所获,单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威胁道:“谁派你来的?快说!”
  
  那人被卡的翻了个白眼,兀自强撑着。
  
  那少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在他的头发中搜摸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铜管,拧开一看,立时愣住了。
  
  那纸条上的字体有些歪歪扭扭的,绝对说不上好看,可是他一见就知道是谁写的。
  
  他沉默着看完,命令手下放开那个跟踪的人,小声的问着:“劳烦带我去见你家门主。”
  
  那人站起身揉了揉脖颈,方才不太情愿的给他们带路。那个年轻人本来要表示怀疑,却被少年难得严肃的神情打断。
  
  “你们去老地方等着,我一个人去即可,如果两个时辰回不来,就按照原计划进行,明白吗?”
  
  少年安排好了一切,方才跟着那名跟踪的人一路而去。
  
  两个人沉默不言的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那名使者忽然站住,然后对着他恭敬道:“我家主子就在这道坡后,大人可以一个人去见她。”
  
  少年向那人道了谢,目送着那人在杂草丛退了下去。他手上握紧了剑柄,警惕的翻过了山坡。
  
  有些宽敞的小河边,一棵已经干枯的树上停着一只乌鸦。树下一辆马车被布幔遮的严严实实。
  
  他有点紧张,口里发干,走到马车的近前,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掀开却又不敢。
  
  一只素白的玉手伸了出来,帘子也被掀起,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来。
  
  “宇儿,你长得这般大了。”心梓开了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逆光打在他身上晕出一道光华,竟然和辰轩如此的相似。
  
  她欲伸手摸摸他的脸,然而又像是不敢似的缩了回来,他终究不是辰轩,倒更像是他的影子。
  
  闻辰宇只觉得喉咙被哽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半响他才想起来,走过去紧紧地抱起她不愿松手。
  
  “阿姐,阿姐……”他向小时候一样把头凑在她脖颈,小声的呢喃。
  
  心梓摸了摸他的头,微微的笑了起来:“都长多大了,还腻人,被你哥看见非笑话不可。”
  
  听见这话,辰宇立刻兴奋地抬起头盯着她,“阿姐,你什么时候把人带走的?”
  
  “在你这傻小子烧牢房的时候,本来我想的是派人硬闯进去,没想到被你这一搅合,浑水摸鱼就把人带出来了,现在九成已经到了影门最隐蔽的地方了吧。”
  
  “我发现你的人,就叫人去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闻辰宇放开她,一手扯过马车的缰绳,笑道:“阿姐,我们现在马上就去找大哥。”
  
  他在前边赶着车,头还不老实的直往后看,边看边赞叹道:“阿姐,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
  
  心梓笑着在他后背上戳了戳,低声道:“好好赶车,别耍贫!”
  
  
  
  再见到辰轩的时候,心梓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她小心的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动作小心的像是怕吵醒了他。
  
  床榻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昏沉着不愿意醒过来。拨开散乱的头发,模糊的五官消瘦的脸庞依稀还是辰轩的模样。
  
  她轻轻的揭开了他身上穿着的不太完整的衣服,越往下看就越是心惊。
  
  惨白的身体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到处都是鞭痕棍痕还有不知名的刑具留下的印记,一条腿还在向外渗着鲜血。
  
  她强忍住眼中汹涌而出的眼泪,拿干净的布帕替他擦净伤口上的血污,然后小心的上了一些伤药。
  
  上着上着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就是不肯流下来。辰宇咬着牙从她手里取过药瓶,继续小心的上药。
  
  他的手有些重了,碰到辰轩的伤处,昏睡中的他一阵痉挛,而后又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平静下来。
  
  辰宇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他忽然觉得刚才根本就不该一刀剁了岳抚松,真该把他碎尸万段才是。
  
  心梓忽然把药夺过来,对着辰宇道:“你也累了,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辰宇没有动,定定的站在那里,忽然开口道:“阿姐,我不能叫大哥跟你走,他必须回到北疆去,只有那里才是绝对的安全。”
  
  心梓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现在确实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辰宇走出了山洞,烦躁异常,他催动着马匹回去找他带来的护卫——秦晟和北疆军中曾经的太子亲卫。
  
  两队人马会合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向北上,佘征勋已经秘密的在长谷的边境处等待,布置好了一切应对突发的状况。
  
  辰轩始终是昏迷不醒的,祁渊来看过两次,说是太过虚弱,而且有些伤已经是积年的了,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已经伤及了五脏,需要好好的救治。
  
  “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他说的直言不讳,心梓听了却是恍若未闻。
  
  闵子昭正式的认心梓为影门之主,下令影门上上下下从此听从她的号令,而自己则老老实实的留在她身边做了一个最平凡的影卫。
  
  刚开始还有人不太服气,然而心梓行事雷厉风行,英勇果决,不多时候就整治的影门上下归心。门中主要的长老共有三个,如今都在外面,心梓索性将影门的总部暂时迁到南疆去,而京城反而多留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那三个长老她已经见过了两个——闵子昭和白少堂,剩下的这个却是连闵子昭都暂时不肯说出去向。
  
  她也不担心,反正不会跑了便是。当务之急是如何治好辰轩的一身伤病。
  
  她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了,白天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絮絮的说着话,晚上就抱着他打个盹。
  
  就算是万般期盼,他还是不肯醒过来,始终是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好在祁渊来诊了几次脉以后,认定已经没有性命之忧,过两天就会醒过来。
  
  心梓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件让她更加担忧的事情却已经摆在了眼前,他醒了以后怎么办?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一路疾行,几乎是过关斩将,心梓才发现原来辰宇真的已经长大,他已经越来越像辰轩当年的样子,一样的睿智勇敢。
  
  他们在离开了京城的第六天到了长谷郡,心梓正在马车内焦急的看护着辰轩,他今天又开始喘不上来气了。
  
  一个人急切的掀开帘子钻了进来,却在看清心梓的那一刻呆了一下,随即目光转移到床上的辰轩身上,迷茫的眼中水汽蔓延。
  
  他的身上穿着只有大将军才可以使用的绣有麒麟花纹的铠甲,心梓在阮安乾那里经常见到,这使她瞬间了解了眼前来人的身份。
  
  佘征勋?她低头想了想,看见这人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辰轩的表情甚是怪异,再一看他长得五官清秀,眼中仿佛有泪水,险些被惊吓到。
  
  难道这就是对元帝忠心耿耿的佘氏没有发现佘征勋已经倒戈的原因?看着她的表情,心梓就算是再迟钝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不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心中苦笑,看来他也欠下了人家的情债,只是为什么事先都没和她提过呢?
  
  佘征勋稳定了情绪,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对着心梓恭敬地行了礼。“公主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心梓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伸手将被子替辰轩掖好,然后看着佘征勋缓缓道:“将军可否陪本宫出去走走?”
  
  佘征勋见她说得诚恳,虽是担心辰轩,却也不得不答应。她心里也是好奇,这位公主就是他的心上人?
  
  两个本应该是情敌的女人就这样很坦诚的骑着马,慢慢的走在北疆辽阔的土地上。她们爬上了一座较高的山峰,站在上面向下俯视,可以直接看到辰轩呆着的马车被长谷太守周瑞派来的人向长古城内引去。
  
  “我要走了,你能照顾他吗?”心梓突兀的开口,佘征勋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
  
  她垂下头,“你不等他醒过来吗?”
  
  “不了,我早就配不上他。”心梓嘴角牵起,笑的无奈。“有很多人会比我还要爱他,比如说,你。”
  
  可是他心里偏偏没有她,佘征勋也是一片清明,“你应该留下来,毕竟他等了你那么久。”
  
  夜色沿着地平线一点一点的蔓延下来,心梓看着远处的更高的山脉,没有移开视线。“如果他醒了,拜托你不必提起我了,就让他以为我从未来过,这样子我们大家才都可以放心。”
  
  她确实是必须要走了,闵子昭从南疆那边传来了消息,阮安乾派了南宫仁去隐雾山探望她,这个人着实不好对付,不能让少堂和琴儿处在危险当中。
  
  佘征勋看着她掉转马头向山下奔去,明白她说的不是玩笑,只是到底要不要和他撒谎。
  
  心梓甚至没有再看辰轩最后一眼,怕自己会舍不得走。她叫祁渊开下了一些药方,交给佘征勋,就带着影门的人彻底的离开。
  
  她也没有见宇儿,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她操心,这样子才是最好的。
  
  骑在马上,心梓觉得疲惫异常,从未有过的难受撕碎了她的心,明明知道那个人离她近在咫尺,伸出手却怎么也碰触不到。
  
  她们都已经改变的太多,他身上的伤口就像她心上的一样刻骨的无法磨灭,他为了她忍受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她已经从里到外都肮脏不堪。
  
  她落寞的神情渐渐融化在冷清的夜色中,最后一次留恋的向后看去,才悲哀的发现一切都已经模糊地看不清楚。
  
  
  
  辰轩慢慢的醒转过来,费力的想要撑起身子,被身下柔软的被褥困住。他慢慢的转过头来,佘征勋趴在他的床头睡的正香。
  
  他有点迷茫的打量着她,看来这里已经是北疆了。
  
  他是怎么从那个牢房里出来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睡着,想要逃避那些痛苦,有人牵着他的手,将眼泪印进他的心里。
  
  阿梓,是你吗?他抬起手蒙在眼睛上,细细的感受着她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他周围无法消散。
  
  佘征勋察觉到了他的动静,看见他醒了以后,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叫人。
  
  辰轩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问道:“这几天都是谁在照顾我?”
  
  佘征勋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平王殿下。”她考虑再三,还是撒了谎,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吧。
  
  辰轩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去把辰宇他们叫进来吧。”
  
  佘征勋也猜不透他到底是相信了没有,赶忙趁着这个时候出去叫辰宇进来。
  
  辰轩见她出去,累得不想动弹。她撒了谎,他却没有拆穿,他为了她而活,又怎么会分不清到底人来过没有。
  
  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满是冷静和坚定,已经死过一次,如今的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给她幸福?
  
  就算是看不透结局,也要放手一搏了,阿梓,无论如何都要等着。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心梓的本意是叫祁渊留下照顾辰轩,奈何祁渊非要跟着她回去,两个人匆匆的赶路,生怕来不及。
  
  那边厢白少堂饶是冷静,也难免焦急万分,南宫仁这人难对付的很,被他发现了破绽可就大大的不妙。
  
  他正努力的想着怎样将南宫仁到达的时间拖延一下又不会引起怀疑,影门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吃惊——南宫仁莫名其妙的在山下停留了下来,本人暂时不知去向。
  
  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亲自来打探了?这种可能很快就被否决掉了,因为无论如何现在南宫仁已经处于上风,有所怀疑只要带人上山来看一下就会稳操胜券,没必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管怎样,这人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处理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祁渊把本来应该是十几天的路程生生的压缩到了五天,两个人日夜不停地赶路,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还要顾及到心梓的身体,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赶到了隐雾山下。
  
  两人到了才发现上山的路已经被封住了,而南宫仁已经回来并且上山了。
  
  祁渊看着眼前守备森严的士兵,捏紧了拳头,这样子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少堂就算和南宫仁再熟也不可能不许他拜见公主。
  
  心梓看着路已经被封死了,反倒是冷静得多,一个人坐在山下他们暂时避脚的小小的茶馆里慢慢的喝着茶。
  
  “苍海,先坐下。”她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仔细的画这些什么,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祁渊看着她一脸淡定的样子,只好先坐下来仔细的观察四周的动静。
  
  过了大概一刻钟,心梓忽然把杯子中残存的茶水往桌子上一倒,然后迅速的站起身来对他道:“走!我知道路。”
  
  她向着上山的反方向走过去,带着他七绕八绕终于在一条大河处停了下来。
  
  “这里?”祁渊有点诧异,这水明明是向着山外流出去的,而且看上去很湍急的样子。
  
  “我们顺流而上应该就能到达半山坡,那里有个小山洞可以暂时藏身,再淌过一个小湖就能很快的到竹楼的后窗户。”她说的笃定,“苍海,你能在水下潜多久?”
  
  祁渊想了想道:“我没问题,只是你的身体……”
  
  “那我就也没问题,快走吧。”她说完也不待他反应,随随便便的伸伸胳膊伸伸腿,一个猛子扎下去,迅速的在水里不见了踪影。
  
  她从小生在水乡,水性极好,身体虽然并没太好,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是喘气的速率稍微频繁了点。
  
  到了河的尽头,两个人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心梓摇摇晃晃的从没膝深的水里往河岸上爬,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栽进河底的淤泥里。
  
  祁渊将她一把拉住,背在背上,咬着牙向着她指点的方向走过去。他的气色也不好,刚才在水中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现在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心梓趴在他背上指指点点很快就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山洞口,她视线所及,决绝的把头转了过去。
  
  祁渊感觉到了她的移动,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她最后又看了那个山洞一眼,低声道:“我先下来自己走好了,你多留点力气。”
  
  她不说的祁渊从来不问,放她下地然后迅速的向那个竹楼的后窗户走过去。
  
  当两个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翻上了窗户后,才发现门外已经传来了白少堂沉稳的禀告声:“公主殿下,侯爷派了人来想要见您。”
  
  此时两人浑身湿透,琴儿一见这个架势也是吓了一跳,赶忙给她和那个替身换了衣服,然后叫祁渊带着人滑下窗户。
  
  手忙脚乱的怎么也整理不好,她索性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这时琴儿方才打开门,将南宫仁和白少堂迎了进来。
  
  白少堂看见她在床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懈怠。
  
  “公主殿下,臣盔甲在身恕不能多礼。”南宫仁恭敬地行了个礼,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脸上出现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殿下的头发怎么……”
  
  “本宫刚刚在沐浴,南宫将军你来隐雾山见本宫有事吗?”心梓回答的迅速又平静。
  
  “侯爷调本将来保护公主的安全,顺便问一下您的身体如何?”南宫仁一面说着,一面略有些放肆的在室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回到她的身上。
  
  “本宫已经没事了,劳烦您回去告诉侯爷一声就说休息的够了,总会回去的,叫他不必担心。”
  
  “那便好,侯爷说公主若是想回去了,臣自然会护送您,少堂已经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复命了。”说完还转过头对着白少堂半开玩笑道:“少堂也当真糊涂,刚刚臣上山的时候,他还对臣说殿下在休息,多半不会见臣,没想到是在更衣,倒是臣的唐突了。”
  
  白少堂听了他这话,脸色都没变一下,抱拳躬身道:“是臣的失职,不过殿下的事臣也不敢过问,否则岂不是要犯上?”
  
  “也对。”南宫仁有意的看了他一眼称赞道:“少堂总归是比世安要慎重,不会轻易的受人的挑拨。殿下,以后臣在这里护卫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臣自当用心。”
  
  心梓在床上略略的欠了一个身回礼道:“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哦,对了,山里风大,殿下夜里一定要记得关窗户,受了凉就不好了。”他视线所及的那扇小小的窗户,如今正是大敞四开着。
  
  “烦劳将军了,阁下自己也要注意些,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尤其是些积年的女鬼。”心梓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关于闵子昭说的南宫仁的奇怪举动,忍不住出言讥讽,话一出口已然是后悔,这样子不是把小韶也给牵扯到了吗。
  
  南宫仁的眉毛抽动了一下,目光如炬直盯着她,半响漠然道:“自然会,公主放心,臣和白将军先去安排一下交接的事宜,稍后再来听后公主的差遣。”说完微微的抱拳,直接下了楼。
  
  白少堂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心梓,也紧跟着下去。
  
  两个人一走,心梓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低声唤道:“琴儿,琴儿。快!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来,还有……”
  
  琴儿凑过去一听,也禁不住错愕的看着她,“公主,您现在着凉会不会影响身体?”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她的样子很是焦急,琴儿迅速的在箱子里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又去厨房熬了碗姜汤,喂她喝了这才放心。
  
  心梓打发琴儿去睡了,自己却躺在床上颇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祁渊和那个替身有没有顺利的下山。
  
  她正想着,窗户外面传来了熟悉的敲动声,她忙上去打开了窗户,一个人影窜了进来,警惕的查看了一下没有异动,才坐下在桌子旁边。
  
  “怎么样?”她随着闵子昭坐下,低声问道。
  
  “刚刚门外看得很严,我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才能混进来,一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出去呢。”他把手放在桌子上,把茶杯取过来开始倒水。
  
  “南宫仁这次一来,八成是阮安乾对我已经不放心了,少堂的地位也很尴尬。至于南宫仁,他好像是一开始就和我们不对盘,今天听他说话,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她低头说完了自己的分析,看了他一眼然后惊呼道:“哎呀,你……”
  
  “恩?呀!”闵子昭仿佛刚刚回过神儿来,赶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擦着袖子上的水渍。
  
  “阿三,你没事吧?”心梓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哦,没事,你刚说到哪儿了?”他连忙询问,打起了精神。
  
  “我说,既然他来是存心找茬,我就干脆避其锋芒,回去侯府。这样子也好顺了阮安乾的意。”她继续说道,心里在腹诽,闵子昭像是有什么心事儿。
  
  “恩,这样也好。那你最好是明天就告诉他,越快越好!”他站起来说道,情绪似乎有点激动。
  
  心梓笑了笑没有说话,想的却是看来还是有秘密瞒着自己,影门似乎也不是完全的受自己的辖制呢。
  
  闵子昭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刚才……”
  
  “刚才怎么了?”心梓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哦,没什么,我刚才来的不太容易,暂时可能有几天不和你联系,先让那个蒙古大夫顶着吧。”他还是撒了谎,没有告诉她刚才路过南宫仁的营帐的时候,看见了谁。
  
  那个人……他捏紧了拳头,心里在滴血,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看样子很是亲热。
  
  “也好,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就不好出去了。”心梓垂下了眼帘,这世界上还有几个人能让他如此的牵肠挂肚,一猜也会知道和谁有关。
  
  闵子昭也没再说什么话,靠在窗户边上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出去。
  
  屋里的心梓吹熄了灯,摸索着走到了床边,那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又会不会破坏了她的全部计划?这次南宫仁的失踪,是不是也是那人想的办法拖延?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有没有可能同时将自己这边的消息透露给南宫仁?
  
  她的心里满是疑问,却唯有一点她可以完完全全的确认——那个人心中的仇怨并不比她少多少。
  
  她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当年她离开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的白天,南宫仁来向心梓请安的时候,间接地告知她白少堂已经于昨晚连夜回到黔关负责防务去了。
  
  心梓听见了这个消息也没表现得太过奇怪,这人既然都已经看出裴自如对她莫名其妙的暧昧,那阮安乾岂不是早就了然于胸了。
  
  她心中苦笑,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话一点没错。怪不得裴自如现在还在唯谷郡镇守,朝廷都已经派了郡守,人却还是没被召回。
  
  “白将军已经走了?本宫还想着找两位将军来商议一下回程的事,既然如此就直接和南宫将军说吧。”
  
  “公主想要回去?”
  
  “对,身体养得好了,自然要回去,否则还能上哪儿呢?”心梓故意说的低迷,语气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那好,公主既然想好了,臣马上就去安排。”南宫仁也不和她多废话,转身就要离开。
  
  “唉?南宫将军留步,本宫有事想向南宫将军打听。”心梓叫住了他。
  
  “公主请问,臣必知无不言。”
  
  “这个,南宫将军如此英雄,想必家中一定是妻妾满堂了吧,怎么本宫平日也不见将军提起过?”心梓随意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问道。
  
  “臣家中有一妾室。身份低微,怕污了公主的眼。”南宫仁回答的不亢不卑。
  
  “也不知道南宫将军父母安在?”
  
  “臣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老侯爷养大的。公主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他俯身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心梓看不到的是他转过头去,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悲哀。
  
  南宫仁的效率到底是高,才过了一天就迅速的拔营在竹楼外等候。心梓收拾好了以后,他似乎是生怕她改了主意变卦一般,逃也似的飞速的向着涪陵城赶路。一路上也不与心梓做太多的交谈。
  
  心梓倒像是故意的,每天把他找过来感感怀,抒抒情,也不管他多烦都坚持拉着他聊天解闷。
  
  南宫仁不胜其扰,这才意识到这女人真难伺候,简直是个事儿妈。女人果然都是麻烦的,但是她就好像不那样。想起小韶来,他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柔软,她是他心底一道永远的伤,不管怎样逃避都免不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不过还好,她就是有通了天的本事也翻不出他的手心。
  
  可是身份的问题该怎么办?他仔细思索了一下,意识到如果非要处理,还得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做功夫。她原来既然是萧国的公主,很有可能认识小韶,让她们多走动一下也许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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