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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着翅膀的女孩

_3 (现代)
“阿宝,你怎么这么说?我们不是才说好的吗?”
“说好什么?”
“考验我?”他说,“你放心,我承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绝无半点虚假。”
“哦。”我说,“雅姿父亲的事你可知道?”
“不是说好不谈他的吗?”刘说,“阿宝你今天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我问他。
“我不是那种寻根问底的人,你知道的。”他说,“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你,我爱的是你,就够了。”
“那么雅姿呢?”
“她是你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刘说,“我会对她好,难道你怀疑?”
“不是。”
“阿宝,你太累了。”刘说,“找回雅姿,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答应我,好吗?”
“噢。”看来这个姓刘的根本也不了解什么情况,为了怕漏陷,我赶紧说:“我刚才是上来收封信,这就走了,再见。”
BEN递过来一朵玫瑰。我赶紧关掉窗口,发现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我选择了隐身,查妈妈和刘的对话,发现她们的对话并不多,就那么几页,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妈妈对刘冷冷的,似乎也没能太大的热情。看来,妈妈和刘之间,也隔着一个宇宙大洞,他们并不了解,我很怀疑,这样子的爱情能够持久下去?
不过我还不到十六岁,爱情不过是内心的猜想加上小说里得来的幻想而已,我怎么能真正地懂得呢?
我关掉电脑,闷头闷脑地来到外面,发现丁轩然正在看电视,他没能看球赛,而是在看小品,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在沙发上把我的包拿起来,背上说:“谢谢你,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他站起来,好紧张地问我。
“不知道。”我摇头。
“查到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丁轩然问我。
我摇摇头。
“其实,那是大人的世界。”丁轩然说,“大人的世界我们走不进去的,你何必去管那么多?”
“我只是想了解我有权了解的一些东西。”我说,“这难道不应该吗?”
丁轩然并不回答,而是问我:“雷雅姿,你是不是要回家,我送你。”
“不用了。”我往处走说,“你继续看电视吧。”
他很固执地跟在我后面:“不行,非要送,很晚了。”
“我都说不用啦!”我冲着他大喊,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从眼眶里冲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管不住自己,怎么会在一个男生的面前这样子哭泣,但是既然都哭了,我也就干干脆脆不想有任何的掩饰了。
“噢,噢。”在我的哭声里,丁轩然显得手足无措,围着我团团转:“噢,蕾雅姿你不要哭啊,你哭什么呀。”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门外进来一个两手拎满了口袋的中年女子,嘴里喊着:“快帮我接住,重死了。买了好多好吃的,你妈就怕你吃不饱,我跟你说,虽然你现在不用考试了,但也不要整天呆在这里上网,要注意身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窗户要开着,不通风不行……”
正说着,抬眼间,她看到了我。
“哦,这是我小姨。这个呢,是我的小学同学雷雅姿。”丁轩然赶紧介绍说。
我慌忙擦掉眼泪。
丁轩然的小姨看上去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年轻,很漂亮也很时尚,肯定是我哭红的双眼惹的祸,她用一种好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令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低下头,绕开她往门外走去。
“你等我,我送你。”丁轩然跟着我走过来,却被他小姨一把抓住了:“你要出去干什么?”
“我送人,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他小姨仍然不放开他:“你说,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要干什么!”丁轩然急得脸红脖子粗。
“我跟你说丁轩然。”他小姨连名带姓地叫他,“你妈在国外,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你才多大点啊,千万不要乱来啊。”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我已经下了楼,跑得很远了。
我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星星一颗一颗停在空中,不说话。
我把头埋下来,缩着脖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大街上。刚哭过的眼睛生疼生疼,我是这样一个孤孤单单无处可去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说:“雷雅姿,拜托,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惊讶地回头,看到丁轩然,他竟然一直跟着我!
“我实在不放心。”他说,“你回家去好不好?”
我不做声。
他忽然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对我说:“有时候,我心里不痛快,就会去看天边最远的那颗星星,你看,它总是那样孤零零地挂着,我就对自己说,其实我并不算最坏的那一个,蕾雅姿,你说对不对?”
夜里十二点。我回到了家中,丁轩然一直送我到家门口,见我掏出钥匙来开了门,他才转身下了楼。我进了屋,客厅里开着一盏小灯,妈妈坐在沙发上,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她转头向我,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她脸上的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心。
“我回来了。”我说。
“哦。”她站起身来,“洗洗睡吧。”
“我本来想离家出走。”我说。
“哦?”她把眉毛扬起来,“为何?”
“我想我们需要沟通。”我说,“我对你不满意。”
“就是因为你爸爸的事?”
“不止。”
“那你说说看?”她重新坐下,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并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我真是佩服她。
“我就要十六岁了。”我说,“我想,我有权利了解我自己的一些情况,同样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一些事情,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暂时搬到外婆外公家去住,另外,开学以后,我想住校。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思考什么?”她问我。
“思考我们对于各自有多重要。”
她忽然笑起来,问我:“雅姿,你何时已经长大?”
我不吱声。
她又说:“我知道,你希望了解你父亲的一切,妈妈这么多年不愿意提,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不快乐的过去,更不愿意将这份不快乐加到你的身上,但如果你执意要知道,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妈妈打开桌子的抽屉,在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再打开,是一个日记本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年代已经有些久远。
妈妈说:“这是我过去的一本日记,我想,你在里面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看着它,一个红色封皮的厚厚的本子,这应该是我期盼已久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何,当我伸手接下他的时候,我却觉得它重若千斤,好沉好沉。
“去吧。”妈妈朝我挥手。
“谢谢。”我嗓子干涩地说。就在我拿着妈妈的日记本转身朝门外走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猛地传来“咚”的一声。
是妈妈,她晕倒在了床头。
第4章 屋顶上的小鸟,是不是你?
我和刘约在咖啡屋。
我去的时候他的第一杯咖啡已经喝完,跟服务员要了第二杯。我在他对面坐下,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清他,他的确很帅,妈妈爱上他,并不奇怪。
“香蕉船?”他把我当小孩。
“炭烧咖啡。”我仰头对服务员说,“不要加糖。”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
我明白他在笑我装成熟,可是我没有心情跟他计较这些。我把身子坐直一点点,眼睛直视着他,期待一种平起平坐的谈话方式。
是他先开的口,他说:“你妈妈是过度疲劳,最近一直在赶一批服装的设计,医生说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你们何时结婚?”我问他。
“你可能不知道,她拒绝了我的求婚。”刘说。
“哦?”我把声调扬起来,“为你感到遗憾。”
“是的。”他说,“你今天约我来,就是为了谈这个?”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你可能对我有误会,其实,”我故事拖延了一小下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是希望你们早一点结婚的。”
“哦?”他很绅士地配合着我的小聪明,也把声调扬起来,“为什么?”
“我想她需要幸福。”我说,“等我上了高中,我就申请住校,对你们不会有任何妨碍,而且,我甚至可以一个人住。你要娶她,自然要买套新房子才行。”
刘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咖啡屋别的人都朝我们侧目,他才止住,低声问我:“你是替你妈妈来谈条件的?”
“是。”我说,“新房,新车,新家具,新生活,一切都是新的。”
“唉。”他靠回椅背叹息,“雅姿,你若真能代表你妈妈多好。”
“我会让她答应的。”我说。
“可是我要提醒你,你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刘点燃一根烟,对我说,“那就是,你妈妈的幸福和你的幸福其实是息息相关的,并不是你退让她就可以拥有的。明白吗?”
我茫然。
“说白一点,你的存在和我们的爱情,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可是……”
“你妈妈并不是因为你才不跟我结婚。”刘说,“你不要东想西想,更不要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让你妈妈为你担心。”
“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我不放过他。
刘低沉着嗓子飞快地答我:“是因为她还不够爱我。”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一刻,一个成年男人的伤心,在一个十五岁的女生面前,明明白白,昭然若揭。
“雅姿。”他说,“有一天你长大了,会明白爱情。”我把手放在桌上,头埋在手臂里。又听见他说:“喝苦咖啡并不代表长大,你不知道吧,其实你妈妈来这里,最喜欢吃的就是香蕉船。”我震惊。我那美如天仙的母亲,我到底对她了解有多少?我回到家里,在电脑前做着她的事情。听见我回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大声说:“吃饭没有?没吃自己下碗面,我没空管你。”她昨天刚出院,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怕影响她休息,所以没有跟她打招呼。看样子她并不关心我去了哪里,也不担心我会再次“离家出走”。我倒没出息地希望她能对我管手管脚,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在枕头底下拿出妈妈的日记本,红色封皮的厚厚的本子,在我的枕下已经放了两天,我只翻开过扉页,扉页上有一张妈妈少女时期的照片,她扎了一个粗粗的辫子,眼睛亮亮的,穿红色的毛衣背红色的包,靠着一堵红色的墙,她好像特别偏爱红色。照片旁边是一行黑色的小字:留给我的锦瑟年华。妈妈的字好纤细,这厚厚的一整本,应该都是被这种纤细的字完全地填满,尽管我真的非常想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却一直没有勇气翻开它。我的妈妈,她曾经心细如发薄如瓷器的少女时代,究竟藏着些怎样的秘密呢?这其实是我从懂事起就开始在苦苦寻觅和猜想的一件事,当我就要揭开谜底的时候,我却望而却步了。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我跑出去接,是季郁。她在那边喊:“就要考了呃,就要考了呃,哎呀呀,我手脚冰凉!”“别自己吓自己咯。”我安慰她,“心态很重要,临场发挥才会好。”“真是羡慕死你了。”季郁说,“全天下你最好运啦,居然可以不用参加高考,还有啊,我有一件失败的事情要告诉你哦。”“你讲。”“高一那个帅哥跟别人说对我根本没感觉。”“哈哈。”我笑。季郁迷上高一的一个大高个儿,班上好多女生都知道。想到就要毕业了,破釜沉舟写去一封信,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不许笑。”她呵斥我,“我伤自尊啦,考到八中去算啦,反正成绩也不好,索性松口气。以后,眼不见心不烦。”“话可是你说的?”我故意晕她。“我说的,我说的!”我可以想像她在那边一面拍胸脯一面跺脚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死雅姿坏雅姿,亏你笑得出来,等我考完了再来找你算帐!对了对了,我们小学班上有个叫丁点儿你记得不,昨天居然跑我们班上来了,听说他保送我们学校高中部了,他还问起你呢,好关心的样子哦!”“啊?”我正对着电话嘴巴张得老大的时候,门铃响了。妈妈仍在电脑前奋战就像啥也没听见,我只好挂断季郁的电话去开门。门拉开来,门口站着的人,是丁轩然!吓得我一激灵,头轰地一下就大了。
他搓着手,对着我傻笑说:“雷雅姿,你没事吧?”我真恨不得一把把他从楼上推下去,我能有什么事!“小姿,来了同学怎么不请进来坐?”妈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我猛地一转头,看见妈妈端着茶杯站在我身后。再回过头,看到脸上五官严重错位的丁轩然,于是我就傻在那里了。“请进啊。”妈妈招呼他,还弯腰在鞋柜里替他拿鞋。他毫不客气地进屋,盯着我妈妈用一种非常崇拜的语气说道:“阿姨,您真年轻,我从来都没能见过这么年轻的妈妈!”天啦,天啦!让我跳楼算啦。“是吗?”我妈是何等人物,肯定不会在这种马屁前乱了阵脚,而是冲着愣在一旁的我说道:“你招呼你同学,我正好有点事,要赶着出去,不能回来替你做晚饭了,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外卖,你想吃什么?”“你不要出门。”我拦住她,“你需要休息。”“没事的。”妈妈拍拍我的肩,拿上她的包说,“我会注意的。你不用担心我。”“你都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了!”我冲她喊。“我就出去一会儿。”妈妈说,“八点前准回家!”说完,我妈妈打开门就离开了。留下我和丁轩然两个人在家!丁轩然盯着我妈妈的背影,有些不相信地问我:“是你妈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气结。“我去过你学校,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妈妈在家,不过,”丁轩然摸着脑门说,“不过你妈妈跟我小姨好像完全不一样呃。而且,她真是年轻得令人不可思议……”“好啦……”我打断他,“要是没什么事你就走吧。”“好吧。”他站起身来说,“看来我是过多地担心了,我怕你还在难过呢。”“我怕你还在难过呢?”丁轩然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的心就不可救药地哗里哗啦地软了下去,我这才看到他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于是忍不住问:“要不要喝点水?”“要啊。”他好大声地说。我从冰箱里找了一瓶可乐给他,他拧开瓶盖,仰起脖子,一下子喝个精光。然后,把空瓶子往我家茶几上一放,抹抹嘴说:“你没事就好啦,我走啦。”“恩。”我说。“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他说,“听说二中这次高一只设一个重点班,你家里要是有关系,还是早点托人的好。”“你是不是已经托好关系了?”我问他。“我父母都在国外,哪有人管啊。我只是听来的,所以告诉你一声。当然,其实,”他扭扭捏捏地说,“你成绩这么好,也不必在乎这些的啦。”忽然有人对我这样,我的心变得酸酸的。“你怎么了?”偏偏他话多。“没什么。”我吸吸鼻子。“那……我走啦。”他说。“哦。”我说。
他自己走到门边,换上船一样的大球鞋,跟我说再见。可刚一转身,他又回过头对我说:“我们不用参加考试,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天比较无聊?”“有些。”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有个表哥在乡下,他们那里可好玩啦,他一直约我去玩来着。”“那你去啊。”我说。他摸摸后脑勺:“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比较无聊,我们可以一起去的。”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他好奇怪地看着我,愣头愣脑地说:“你的脸怎么了?”我砰地一下关上了门。过了好半天,我才听到他下楼的声音,我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跑到阳台上,看到他正在骑上他的自行车,落日余晖给他的车和他的背影罩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的眼光朝楼上看过来,我吓得赶快缩回了头。过了好一会儿,再看出去,他和他的车都不在了。我莫名地松了口气,却也有莫名的失落。他……居然……约我出去玩!这是我第一次接到男生的邀约,心里的感觉真是怪得不可开交呵。过了好一会儿,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妈妈的红色日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小床上,散发着巨大的诱惑。我把它抱到怀里,或许是这些天太累的缘故,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半。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发现妈妈还没有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倒了杯白开水坐在沙发上吃饼干。一口袋“奥利奥”在几分钟之内被我消灭得一干二净,我又开了电视,电视上是王菲在唱歌,我其实挺欣赏王菲,她唱歌的时候是那样一个不动声色的女人,谈起恋爱来,却好像每一次都那么的不计后果,她在唱:屋顶上的小鸟,是不是你,天上飞的白云,一定是你……在这梦呓一般的歌声中,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他,一个人面红耳赤。我冲到卫生间去洗澡,想要把一些肮脏的想法洗掉,可心里好像有一扇门,打开了以后,拼了命也关不掉。我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后出来,墙了的钟指过了十二点,妈妈还是没有回家。忽然之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我脑门,我跑到电话前拨妈妈的电话,关机!我手忙脚乱地拨刘的电话,他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谁呢?”听他的声音,刚才好像是已经睡着了,“我是雅姿。”我冒冒失失地问,“我妈妈呢?”“你妈妈?她不在我这里。”“那我妈妈会去哪里?”“她没有回家吗?”刘显然是被我吓醒了,声音急促起来,“你打她手机没有?”“关机。”我说。“你别急,雅姿。”刘说,“她兴许是在应酬,手机没电了。”“可是,我记得她出门前跟我说八点前准回家的。”“你别怕。”刘说,“我这就过来。”刘说完挂了电话,他肯定是以为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其实不是,我是真的担心妈妈,我的直觉一向……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等刘来的时间,我一直在拨我妈妈的手机,但手机里传出的一直都是那个千篇一律讨厌的声音;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请稍候再拨……差不多要到一点钟的时候,我听到刘车子的声音,趴到窗户上,我看到刘下了车,他是一个人。他很快就上了楼,我开了门,他站在门边,喘着气对我说:“雅姿,我去过工厂,那边说你妈妈今天交完了设计方案就回家了,大约是七点半钟,还是厂里的车把他送到你家楼下的,你确定她没有回家吗?”没有!我跑到她房间推开门,根本就没有人!刘也跟在我身后,探头探脑。“七点半你在做什么?”他在我身后问。“我在睡觉。”我说,“我太困了。”“兴许她回来又有急事走了,看看他有没有给你留纸条。”刘说。“不可能。”我说,“她压根就没这习惯。”“那看看电话记录?”刘把自己弄得像个侦探,我的心更是慌得不可开交,突突乱跳。以前她也是不没有这么晚回来过,但对我,总是留有交待,从不会无端失踪。她去了哪里?我靠在沙发上发呆,刘靠在另一边。和我一样,灰败着一张脸。过了良久,他说:“你去睡,我在这里等。”“看来她真的并不爱你。”我强撑着打击刘,“你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说你是白恨我了。”刘叹息。“我现在挺可怜你的。”我把坐垫抱在怀里,哼着说,“爱情真是瞬息万变啊,我妈妈没准爱上别的男人啦。”他仰起头来笑。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我和刘一起从沙发上跳起来,是我拉开的门,门外站着的是妈妈,她手里拿着钥匙,一脸惊诧地看着我和刘。“你去哪里了?”我和刘异口同声。“能否让我先进家门?”妈妈说。我和刘一起让开身子。妈妈进来,把包往沙发上一放说:“雅姿你白天睡够了吧,半夜三更地不睡觉!”“你也知道半夜三更啊。”我说,“我都担心死了。”刘示意我闭嘴,对我妈妈说:“雅姿睡醒了没看到你,急死了,打电话给我,把我也给急死了,所以我就赶来了,你回来就好,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像雅姿一样的沉不住气。”妈妈责备他说,“快回去吧,晚上开车慢一点儿。”
“好。”刘看着妈妈说,“你也早点休息。”他看着妈妈的眼神里,有种让人害怕的依恋。妈妈也有些不自然,转过身去给自己倒水喝。刘开门走了,屋子里只有我和妈妈。我问她:“为什么手机不开机?”“我没带手机。”她指着里屋说,“手机没电了,在里面充电呢。”“以后不要这样。”我说。“不要怎样?”她喝口水,不明白的样子。“不要这么晚不回家,也不打招呼!”我冲着她喊。她迟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摸我的头发一下说:“好的,你去睡吧,妈妈保证下次不这样了,还不行?”我本来想跟她大吵一架的,但她温和地让我不知所措,我注定不是她的对手。其实我希望她会问:“今天那个男生是谁?”可是她不问。在我要进我屋子的时候,她却忽然喊住我说:“对了,小姿,以后,你也不要那样,好吗?”“怎样?”“不要动不动就麻烦人家刘叔叔,他毕竟是外人。”“外人?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嫁给他吗?”我问。妈妈微微笑了一下说:“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得,我永远也弄不明白她。整个夜里,我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转眼天就亮了。早晨起床刷牙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就像是一根皱巴巴的黄瓜,妈妈也跟着进了卫生间,她又穿了新的祺袍,头发挽得高高的,比《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还要显得妩媚,见我通过镜子盯着她看,她轻轻打我一下说:“好好刷牙,泡沫都弄到衣服上啦。”我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丑小鸭。我梳洗完毕,坐在沙发上发呆。妈妈弄了早饭出来,问我:“暑假很长啊,小姿你有什么安排没有?”“没。”我说。“约一些朋友去旅行啊。”妈妈说,“到旅行社去问问,去你最想去的地方,费用这些的都不用担心的。”我没好气地说:“难道我的安全,你也不担心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是跟团,你都这么大了,应该会照顾自己。”“要是不跟团呢?”我问。“哦?”妈妈说,“难道你已经找好地方?”“是的。”我说,“我想和一个朋友去乡下玩两天。”“哦?”她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和谁去呢,是昨天那个男生吗?”“是。”我叹息着说,“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我学坏似的。有男生到我家,你也一点儿也不紧张,我真弄不明白你是怎么一回事呢。”她用一种少有的眼光打量我,过了半响才说:“小姿,你真的长大了。但是妈妈真的很放心,你是个好姑娘,学习好,心眼好,人缘好,这些,妈妈心里都清楚。”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表扬我,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妈妈又说:“当年,我就是被你外婆管得太多,所以,我给你足够的自由,我相信,你不会让妈妈失望,对不对?”
我昏头昏脑地点点头。妈妈去上班后,我上了网。发现丁轩然已经加我的QQ,他居然叫自己“超级大帅包”。帅包说:“你终于上来了,考虑我的建议没?”我问:“何时出发?”他发给我一个乐不可支的表情,一个小人,哈哈大笑,最后倒在地上,翘起一只小脚,很是夸张。
下集提示:为了跟妈妈拉开距离,好好审视一下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雅姿负气跟着丁轩然来到了乡下,住到了丁轩然的表哥家。乡下的生活是雅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令她倍感新奇,乡下女生阿妹和男孩多味让她感动,最重要的是,一次意外,她开始更加深深地感觉自己和丁轩然之间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在这时,雅姿接到了刘的电话,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5章 也许星星骗了我
我并没有刻意要偷听妈妈讲电话,但是那个电话我听到了。
那是夜里十二点钟,我起来上厕所,发现妈妈还没有睡,她穿着一件很单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她叹息说:“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毫无意义。”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又听见她说:“好吧,我把雅姿安排好,尽快去一趟。”
我脚心发软地靠在沙发上,这才陡然明白,她忽然让我出去旅游,只不过是“安排”我而已,怪不得她根本不关心我去哪里,也不关心我跟谁一块儿去!
我怀着说不出的恨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差不多一夜没能合眼。我又一次清楚地明白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孤单的一个孩子,没有人爱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么一想,我就缩在床上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红肿着眼睛打点行李,我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小包,装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我妈妈的日记。
妈妈轻轻敲我的门,问:“雅姿,你好了吗?”
她从不像季郁妈妈那样不打招呼忽然闯进她的房间,更不会在我的书包里翻东翻西。她一向是这样,客气,神秘,让我心寒。
“就好了。”我说。
“你刘叔叔来接你了。”妈妈说,“车就在楼下,快些。”
她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我拎着包,有些不自然地走出房间。妈妈看着我说:“怎么,昨晚没睡好啊?”
“有点热。”我说。
“那你开空调啊。”
“我怕吵。”我把眼光移开,尽量不跟她对视。
她塞一些钱到我的手里,我说:“不用了,我身上有钱,再说,到乡下也不用花钱。”
“还是带着吧。”她坚持,把钱塞到我衣服口袋里。
她送我下了楼,刘替我把我的行李拎上车,然后,我们绕道去接丁轩然。刘说,为了安全起见,会把我们一直送到乡下。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妈妈,她一直目送着我们的车子离开,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妈妈到外面去玩,我的鼻子忽然有些不听话,酸酸的。我甚至有一种出不说的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我心慌意乱。
丁轩然背着一个大包,站在小区门口等我们。他坐在前排,一跳上车就开始不停地说话,关于车的价格,性能,外观,头头是道。刘一面开车一面微笑着说:行啊,这么了解车子?
丁轩然说:“那当然,我爸是造车子的!”
“是吗,”刘很感兴趣的问,“在哪家公司?”
“不提他了!”丁轩然一拍大腿说,“出发喽,真兴奋,我好久没去乡下啦!”又回过头来批评我说:“雷雅姿,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在状态啊,应该高兴,高兴才对啊!”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他又打击我:“比哭还难看!”刘很八卦地问:“你们是同班同学吧。”丁轩然更八卦地答:“我们是小学是同班同学,不过到了高中很有可能又是同班同学了,我们都是保送的,你说我和雷同学是不是很有缘份啊?”刘嘿嘿地笑。丁轩然说:“麻烦你做司机啊,你是一个大老板吧?”“听谁说的,雅姿吗?”“还用听谁说吗,看你的车就知道啦。”“呵呵,万一我的车是借来的呢?”“不可能。车跟人是有感情的,一看你摸方向盘的样子就知道这准是你自己的车。”刘哈哈大笑起来:“哦,是吗?看来你不仅仅是对车有研究,对开车的人也挺有研究的嘛。”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我只好把头别过去看窗外。丁轩然忽然大声地说:“蕾雅姿,我有好听的CD,放给你听。”他自作主张地把CD塞进车子里的CD机,出来的竟是我最不喜欢的欧美音乐。吵得人耳根子疼。刘倒是听得挺带劲,我真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和丁轩然,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我小肚鸡肠地对自己说:我跟他出来玩,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是急需离开,我和妈妈,需要距离来审视彼此。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个叫“龙口”的小乡村,离市区大约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山清水秀,就是有些闭塞。丁轩然在QQ上告诉我,我们这次去会住在一个叫任姨的女人的家里,任姨以前在她家做保姆,带他带了整整八年,跟抗战时间一样长。现在四十岁了,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多味,今年十八岁,女孩叫阿妹,今年十五岁。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才回家。丁轩然还说:“你放心吧,任姨家条件在他们村数一数二的,你去了有单独的房间住,不会吃苦的。”好像我这人有多小资似的。其实,我真不怕吃苦。小学的时候我们班组织去夏令营,别的女生都被蚊子咬得嘤嘤直哭整夜不睡,只有我一个人倒下去就睡到天亮。我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六岁的时候我就懂得自己炒饭吃,知道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全自动洗衣机,这一切只因为,我有一个最不喜欢做家务活儿的漂亮妈妈。由于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尽管丁轩然放着他的摇滚乐,我还是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刘的车子开得飞快,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龙口”,这时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围上来看刘的汽车。刘好脾气地笑着,孩子们的脏手上来摸他的车玻璃,他仍然好脾气地笑着。任姨家有一幢二层楼的房子,看上去宽敞干净。
我把任姨手里的水杯接过来,递给刘。他跟我说谢谢的时候,手机响了,好像公司有什么急事。他匆匆地喝了几口水就上车返程了,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好几个乡下孩子跟着车子追着玩,还有几个,一直围在门口,好奇地盯着我的丁轩然。“去去去,回自家玩去!”任姨赶走他们,抱歉地跟我说:“瞧,你爸爸大老远把你们送过来,连饭都没吃就走了,我这心里老过意不去的。”“别乱喊啊任姨,”丁轩然赶紧替我解释,“那不是爸爸,是叔叔。”“哦?”任姨显然没想到,不好意思地招呼我说,“来,上楼去看看你们睡觉的地方,中意不中意?就是晚上蚊子多点,不过我让多味买蚊香去了!”正说着,一个高个子的黑黑瘦瘦的男孩跑进屋来,见了我们,轻轻地“啊”了一声。丁轩然迎上去跟他拥抱,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手里捏着蚊香,脸上的表情很是害羞。吃午饭的时候,我才看到阿妹,她刚放学,背着书包,挨到饭桌前面。她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多味把她一拉,让她喊人,她喊了,兄妹俩,都是动不动就脸红的那种。丁轩然拿出礼物来分给他们,多味的是一双漂亮的球鞋,阿妹的是一条新裙子。还有任姨的,一个都没少。难怪他一个大包塞得满满的。“都是我小姨买的。”丁轩然说,“她的品味你们也知道啦,将就点。”“怎么这么说你小姨!她最会买东西了,她买的东西肯定错不了。”任姨端着一大碗红烧鸡出来,“开饭喽。雅姿,来,洗了手上桌吃饭。”看样子,她一点儿也没把我当外人。那天下午,阿妹穿着新裙子上学去了。多味一溜烟不知道去了哪里,任姨骂:“这臭小子,客人来了也不知道陪着到处转转。”丁轩然说:“没事的,任姨,这里我很熟,我可以自个儿带雅姿玩。”“怎么多味不用上学吗?”我问。丁轩然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多话,等任姨走了,这才低声对我说:“多味辍学三年啦,其实他成绩不错的。”“那为什么?”“他读初三那年,任姨忽然生了场大病,家里要人照顾,多味的功课就停下来了。虽说现在家里条件好起来了,但他却跟不上课程了,没办法。”“可是为什么不是阿妹辍学呢?”我说,“女孩子做事不是更能干一些吗?”“是吗?”丁轩然说,“我可不出你哪一点儿比我能干。”我不理他了,他却正儿八经地对我说:“告诉你吧,阿妹不是任姨的亲生女儿,她是任姨从路边上捡来的,所以啊,宁肯亏了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亏了别人的女儿,任姨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明白吗?”我真的没想到,不由地对任姨心生敬意。很久没来到乡下了,清新的空气令我倍感舒畅,丁轩然带着我在村子里转悠了两个小时,我们经过一片小小的湖,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湖水是奇异的暗蓝色。我忽然看到多味坐在湖边,手里捏着画笔和本子,看样子是在写生呢。
丁轩然跑过去:“多味,原来你跑来这里了,你在画什么?”多味赶紧把本子收起来说:“没,瞎画画。你们玩吧,我该回家帮阿妈做事了。”多味说完,赶紧走掉了。丁轩然叹息说:“多味喜欢画画,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中央美术学院。”“那他就去考啊。”我说,“任姨应该支持他才对。”“文化课拉太多了,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我妈当时都愿意出钱让多味到城里来借读,跟我住在一起。可是我任姨这个人啊,就是怕麻烦别人,死活不干。”我跟丁轩然一路聊着往回走,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阿妹和任姨争执的声音,阿妹气乎乎地说:“我就是不住楼下,多味为什么不住楼下!”任姨说:“你哥是男孩,跟轩然滚一张床不要紧。再说了,你那张床又不大,你挤着雅姿她会不习惯的。”阿妹:“我就不,城里来的了不起吗?”任姨:“好好好,我把房间让出来给你,我住楼下。”接下来是多味的声音:“阿妹!你闭嘴!”然后是阿妹低低的抽泣声。我看了看丁轩然,他轻轻地拉我一把,我们绕到房子的后面去。打算过会儿再回家。丁轩然看着我说:“别不高兴啊。”“我哪里有。”他把我当什么人了!“其实,阿妹也是蛮可爱的,就是自尊心强些。你别怪她。”我朝丁轩然笑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好认真地说:“雷雅姿,我希望你在这里度过快乐的一星期,把那些不快乐都忘掉!”我的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过了好一会儿,我跟丁轩然才进屋去,任姨问:“去哪里玩了,我正说让多味去找你们呢。”“就在前面。”丁轩然说。任姨又说:“山那边不要去,搞不好会迷路的。要去让多味带着你们去。”我看到阿妹坐在那里写作业,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我走过去问她:“做什么作业呢,要期未考了吧?”她嗯了一声。我发现她在做初二的数学。在一道题目上卡住了,我提示她一下,她很快就明白了,轻声跟我说:“谢谢。”我推推她的胳膊:“不好意思,晚上睡觉要挤着你啦。”她抬起大眼睛,有些惊惊慌地看着我说:“不用挤的,我睡楼下好啦。”“那可不行。”我赶紧说,“我会害怕,会睡不着的。”
阿妹看了一下丁轩然,丁轩然看了一下我。我扭过头看阿妹的作业。任姨又端着一大碗红烧鸡出来说:“来来来,开饭喽。”任姨不停地替我和轩然夹菜,我饱到走不动。山村的夜很宁静。还不到到十点,家家户户都落了灯,早早地上床休息了。阿妹趴在小桌上写作业,我朝窗外望去,是一轮半圆而鹅黄的月亮,寂寞地挂在墨黑的天空。任姨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风扇,温和地对我说:“这里比不得城里,也没有空调,你要是热,就用它扇扇吧。”又说:“阿妹,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任姨说话总是那么轻声轻语,不管是不是她的亲女儿,不管女儿是不是懂事,当她看着她的时候,在她的脸上,都有一种属于母亲的特别的光采。而我的妈妈……。想到妈妈,我的心又开始暴躁不安。她没有电话来,反而是刘有电话,问我习惯不习惯,他成了我妈妈的秘书。我问:“我妈呢?”刘说:“她有急事去了北京。”“你知道她去北京做什么?”“谈一个项目吧。”刘说。不知道他是骗我,还是真的也被蒙在鼓里,反正我知道,妈妈这次去,肯定不是谈一个什么所谓的项目。当然,她既然不让我知道,我也用不着关心她。我把手机关了,让她想找我也找不到。丁轩然跑来敲门,我出去,问他:“有事吗?”“有好看的东西。”丁轩然说,“快点下楼来看。”我跟着丁轩然来到楼下院子里,丁轩然一指天上,我当时就呆住了,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多那么亮的星星,像被人随意洒下的钻石,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的天空。在这之前,我只在几米的画里见过这样的星空,我从来没有想过,星空真的可以是这样子美不胜收。“美吧。”丁轩然问我。“恩。”我抱起双臂。“你冷不冷?”他问我。“不。”我转过头看他,他的眼睛也像两颗星星。让人心慌意乱。
“蕾雅姿。”他说,“谢谢你。”“谢什么?”我不明白。“阿妹的事。”丁轩然说,“我没看错,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呢。”气氛又变得别扭起来了。星星努力发着光,我低下头说:“我要去睡啦。”“做个好梦啊。”丁轩然在我身后喊,“休息好,明天带你去爬山。”我进屋,透过狭小的窗户看星星,星空就没那么张扬了。我想起丁轩然说过的一句话: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就看天边最远的那颗星,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并不是最坏的那一个。还有他问我冷不冷,他跟我说谢谢的样子,我把眼睛闭起来,我想我被星星骗了,这只是幻觉,我并不喜欢陷入到那种情绪里去,我依然只是那个孤孤单单的不开窍不漂亮的小女生。我有些睡不着。阿妹做完作业,挤上床来,靠着我躺下。灯熄了,我在陌生的地方陷入黑暗,还真庆幸有她陪在我身边,不然,我恐怕真的会怕。我翻了一个身,阿妹问:“睡不着吗?”“不是。”我说,“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你是轩然哥的女朋友吧。”阿妹忽然问。“不是啦。”我赶紧说,“我们只是同学而已。”阿妹在黑暗里笑了,她说:“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乡下妹子,认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不是啦。”我说。“你们城里人都假假的。”阿妹说,“我不喜欢你们城里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的语气是很不友好的,和白天的那个她完全不一样,和任姨的温柔完全不一样。她翻了个身,好像睡着了,再也不说话。离开妈妈的第一个晚上,我梦到妈妈,她是那么的美丽。或许,我也和阿妹一样,是从哪里捡来的,所以,我们母女之间,才会如此的格格不入永远无法相融。清晨,阿妹上学早。我也起来得早,任姨正在院子里种菜,见了我问我:“还睡得好么,来,我弄早饭给你吃。”“谢谢你。”我说。“这么客气干吗?”任姨对我说,“轩然昨晚跟多味下棋,不知道下到几点才睡,估计这两人还要一会儿才能醒。你先趁热吃饭,我去把菜地烧完。”阿妹背着书包,拿了一个烙饼就往外走。我喊她:“不喝一点粥吗?”她好像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飞快地走了。任姨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乡下丫头,没修养,你别介意啊。”“没什么。”我说,“早上上学都是这么急的。”任姨叹了一口气,走了。
稀饭和烙饼都很好吃,我吃得饱饱的,独自走了出去,我还想去看看昨天的那个湖,于是我靠记忆往前走。我很快就看到了那面湖,湖水还是那么奇异的幽蓝。我在湖边独自坐了一会儿,乡村清晨的空气甜美极了,只有丁轩然这种笨蛋才会在这个时候睡大觉。坐了好一会儿,我站起身来,沿着湖边继续地往前走,看到两座小小的山峰,不高,就在不远处安静地立着。满山都是养眼的绿色。还是清晨,都市夏天的烦闷在这里消失殆尽,清新的空气清新的风让我身不由已地向前,向前。我来到了那座山峰前。四周都没有人。我看了一下,山不算太高,于是我打算去山上看看。那是一条很明显的上山的路,我压根没有想到我会迷路,当我玩够了下山的时候,我发现我下来的地方并不是我刚才上去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的那个湖了。我开始有点慌。我的手机关了机,放在阿妹房间里,没有带出来。我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越走前面的路越陌生,最要命的是,我看不到任何一户人家,好像越走越荒凉。我估计我是完全走错方向了,于是我再返回来走,往山上爬。思索着是不是应该爬到山的那一边去。就在这时候,变天了,山风猛烈地吹起来,雨点已经开始洒落在我身上,而我,竟然找不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声音:蕾雅姿,雅姿……声音忽大忽小。我高声应着,唯恐它会突然消失掉。雨开始越下越大,风开始越刮越猛,我差不多是寸步难行,只能停在原地大声地一遍一遍地应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终于,我看到了出现在前方的身影。跑在最前面的是丁轩然,还有多味,还有村子里别的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丁轩然一直跑到我面前,用雨衣把浑身湿透的我一裹。大声地骂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手机也不带,你想吓死我们啊!”他的眼睛瞪着我,他也是全身湿透。“雨会越下越大的,先回去再说吧。”多味说。下过雨的山路特别难走,我不让丁轩然扶,结果就老是摔跤,后来,差不多是被丁轩然和多味扶着回到了任姨的家。
一进家门,就看到任姨在打阿妹,用长长的竹鞭子,一下子抽到她穿着新裙子的单薄的身子上。阿妹抖动了一下,没有哭。丁轩然放开我,冲上去一把夺过了任姨手中的鞭子。
第6集 奇怪的兄妹
“别打了!”丁轩然将鞭子放在身后用手臂挡住任姨。“不打不行,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任姨生气地说。“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阿妹仰着脸:“自从这位城里的女孩来了以后,你更加看我不得!”阿妹如火的目光转向我,我觉得脑袋很沉很沉。“我看你非打不可!”任姨涨红着脸侧身抢丁轩然手中的鞭子。“阿妹,你就少说几句不行吗?”多味也冲上前拦住任姨。我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双腿越来越软,脑袋越来越沉,仿佛意识已经抽离出来,只剩下轻飘飘的躯壳。等我稍稍清醒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得很厚,全身发热,口舌干燥。“热……热……好热……”我试图掀开厚厚的被子。“别,蕾雅姿,你发烧了,要出汗才好!”一双手按住我的手,虽然隔着被子,我依旧感觉到丁轩然手心的温度。朦胧中看到他焦灼的脸。“以后要听话,不要随便乱跑,这地方你不熟,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还有……还有……我会——心痛!”
丁轩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虽然晕晕乎乎,但也看出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我想喝水。”我不得不转移话题。“好,你等等!”他起身去给我倒水。我还在想着他的话:“心痛!”这是多么暧昧的字眼。男生对女生说出这样的词语,是不是就意味着什么。“来,喝水。”想着想着,丁轩然已经把杯子拿到了床边。他轻轻托起我的背,无限温柔地将杯子递向我嘴边。我更加眩晕了,稀里糊涂地将水往肚子里灌。“慢慢,别呛着!”天——我突然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的湿毛巾掉了下来。丁轩然将杯子放下,将我小心地放回床上,然后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拧了拧又敷在我的额头上。其实我只是有些发烧,行动完全能自理,不至于他如此对待。可是为什么我却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他的呵护,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甜蜜地享受。我闭上眼睛,冰冷的温度从额头窜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但我的内心却暖暖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每一次睁开眼睛,都看到丁轩然焦灼的脸,又仿佛是在梦境中。终于,窗外的阳光在我眼皮上跳动。我微微睁开眼,有些刺目。丁轩然靠在床头,阳光浮游在他的脸上,天啊,我竟然发现他有些帅!“吭!”我咳了一声。“雅姿!”他突然站起来,看着我定定地注视着他,他的脸竟有些微微地泛红,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我点点头。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高兴地说:“没发烧了!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这时门开了,任姨端着碗笑盈盈地走进来。“雅姿,醒了?我给你熬了粥,生病时吃吃清淡的对身体有好处。”“谢谢任姨。”我回她一个微笑。她放下碗,轻轻摸摸我的额头:“不发烧了,哎!你吃苦了,都怪阿妹,你别睬她,她的臭脾气,都是我没管教好!”“别,任姨,不怪阿妹,是我一时贪玩迷了路。”我着急地解释。“你看,有教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任姨端过碗试图喂我。“我没事了,我自己来。”我从她手中接过碗,看着她慈爱的眼神,忽然想起妈妈。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我。算了,我不过是她的累赘,是她的“安排”,何必自作多情!甩甩脑袋,我大口大口地喝着美味的粥。出了门,今天的阳光真是好!我舒展着双臂,尽情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阿妹正在院子里读英语,声音很大,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我轻轻走过去:“阿妹,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因我的贪玩害你受委屈了。”她继续读着,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自言自语。“虚伪!”她停下来反唇相讥:“你人漂亮,又有钱,是城里的大小姐,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真的!”我抱紧双臂望着远方淡蓝的山峦:“城里的繁华暗藏着太多的悲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十分纠结,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能坦诚相待。有时我真希望我妈妈能像任姨打你那样痛快地打我一顿,我会觉得被打是一种幸福!”阿妹不可理解地望着我:“你不会是烧还没退吧?”我冲她笑笑:“你看呢?”她也笑了,眼中对我的敌意削弱了很多。“你们城里的女孩就是多愁善感,其实一切想简单些不是更好,你爸爸呢?”面对阿妹随意的问题,我陷入尴尬的境地。
“阿妹,雷雅姿!”好在丁轩然及时出来化解了我的处境:“你们俩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女生的事男生最好别管!”阿妹朝丁轩然扬扬眉,继续读她的英语书。“今天想到哪里去玩,我陪你去,可千万别再把你弄丢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丁轩然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怪怪的,很不自然。“还是到那片湖去走走吧,我很喜欢那里。”“好!阿妹,你给任姨说说,我陪雅姿去逛逛,让她不用担心。”丁轩然嘱咐。阿妹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我们快走。幽蓝的湖水像星星的眼睛,我和丁轩然默默无语地伫立在湖边,一场高烧,让我们之间变得有些别扭。远远地,看见多味埋着头朝这边走来。“多味。”听见丁轩然的喊声,多味惊惶地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这更加增添了丁轩然的好奇。“哦,多味,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是不是收到女孩子的情书?”丁轩然边说边窜到多味身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本荣誉证书。“哇塞!多味,你小子行啊!绘画作品得了二等奖,还是全国性的比赛!”丁轩然将拳头揍向多味的胸口:“这是好事,干嘛还躲躲藏藏?”多味夺过证书,没好气地说:“好事又怎样?还不是徒劳无功空欢喜!”说完急步走开。丁轩然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怎么这两兄妹都怪怪的!”望着多味远去的背影,瘦削而沉重,想必他有许多难言的心事。“花有不同,人有各样,说不定你在别人眼中也怪怪的!”我回丁轩然,他瞪大眼睛望着我。晚上,我摇着蒲扇到院坝里乘凉,坐在竹椅上仰望满天繁星,不知道我们和星星的距离有多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又有多远?妈妈此时在星空的哪一边?
蒲扇滑落在地上,我弯腰去捡,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本子,拿起来借着星光一翻,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素描,美丽的风景,生动的人物形象,全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不用说,肯定是多味遗落在这里的。果然,多味在院坝里转悠着寻找。“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我举起素描本问他。他猛地冲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本子。“我是在这下面捡到的。”我指指竹椅,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看他的东西。“谢谢!”他不好意思地说道,然后掉头就走。“其实你画得真的很好。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也看过不少的画展,你不比那些画家差多少,甚至可以说很有自己的特色。”他停下了脚步,并未转头:“我知道你是鼓励我,可是画画得再好又怎样,文化课过不了,我就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切都是空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些信心,我知道考艺术专业,文化课的要求并不是很高,只要努力没什么做不到的,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放手一搏。”我说出这些话全是出自真心,连自己也激动起来。多味转过身看着我;“你说我还有可能吗?”我肯定地向他点点头:“中央美术学院还差你一个!”他笑了,很淳朴的那种笑容,给闷热的夏夜注入一丝清凉。第二天一大早便看见任姨笑眯眯的,整个人充盈着喜悦。“任姨,什么事这么开心?”我忍不住问她。任姨笑而不答。丁轩然偷偷告诉我,多味去报高考补习班了,很有决心的样子,要考进美院。任姨一直觉得对不起多味,现在条件好了,难得多味又重新树立了信心,你说任姨能不开心吗?我也暗自高兴,为多味,为任姨,也为我自己。我能尽一份力,也许微不足道,但心内甜蜜,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似乎长久以来都挣扎在和妈妈的感情中,纠结而疼痛。哦,妈妈。“雷雅姿,你在想什么?”丁轩然用手在我眼前晃晃:“是不是想你妈妈呢?”“我干嘛想她?”我不承认。“还说不是,你一撒谎眼神就散漫。”丁轩然很肯定他的判断:“你发烧的时候喊了很多次妈妈,想就想了,想自己的妈妈正大光明,为什么遮掩?”是吗?我发烧的时候喊过妈妈吗?“拿去,想她就打给她,世界触手可及!”丁轩然套了一句广告词,将我的手机递给我。我握着手机,沉凝片刻,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喂,是雅姿吗?你还好吗?为什么关机?妈妈打了好多次都没打通。”我还没说话,妈妈就一连串地发问,字字句句都透着关切。我的鼻子直发酸:“妈妈,我很好,这里空气清新,风景很美,丁轩然的家人对我也很好。你呢?”“阿宝。”妈妈刚要回答我,突然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雅姿,我不同你讲了,临时有点事情,再打给你。”妈妈匆匆地挂上了电话。
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男声,浑厚而充满磁性。我肯定他不是刘,因为刘在电话里的声音我很熟悉。那么会是谁呢?难道妈妈又——不可能,妈妈不是那样的女人。过了一会儿,我又将电话拨了过去,可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已经关机了。我的心突然就紧张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看着我疯狂地拨打妈妈的手机,丁轩然不停地安慰我:“雷雅姿,你别自己吓自己,不会有什么事的!”正在这时,汽车的喇叭声传来,刘的车子突然出现在院坝前面。我拿着手机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刘来了,是不是真的出了事,而且是关于妈妈的。“雅姿,你快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刘说。“上哪儿?”我问他。“去北京。”“北京?我妈妈怎么呢?”我的心尖锐地痛了一下。“放心吧,你妈妈好好的,没事。只是有急事要见你。”刘拍拍我的肩。多味补习还没回家,我匆匆地向任姨,阿妹告别。任姨硬要将煮好的鸡蛋塞进我包里,叫我在路上吃。阿妹悄悄凑在我耳边说:“雅姿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我会想你的。”“谢谢!”我有些泪湿。丁轩然拧着我的包送我上车,他将包放在后坐上,关上车门。我坐在前排,摇下车窗向他做拜拜。“雷雅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急,有事打电话给我。”我点点头,心里泛滥着温暖的海水。车子在夜色中平滑行驶,刘没有放CD,很安静地开着车。“能告诉我妈妈有什么急事要见我吗?”我终于按耐不住。刘平视着前方:“本来你妈妈说让你到了北京才告诉你,既然你这么急切,我也不想让你一直猜测。”我期待着他往下说。“不过,你先答应我,不准激动。”“我答应你!”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表示做好了准备。“其实我是带你到北京见一个人。”“谁?”“你爸爸。”我爸爸?一时间我脑袋轰然一片,无法思维。“是的,你爸爸没有死,他回来了,要见你。实际上这次你妈妈也是为了他去北京。”刘镇定地说。“阿宝。”——我忽然想起电话里那个浑厚而充满磁性的男声,那声音如此遥远又感觉亲切,那就是我的爸爸,我心心念念的爸爸吗?车子继续前行,我似乎失去了重心,像是在飞一样。我即将要看到他,他会是什么样?无数的碎片在我脑海里拼凑,却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第7章 突然而至的爸爸又突然去了
车上,我昏昏睡去。
“雅姿。”等到刘叫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飞机场的门口。他下车,从后备箱里递给我一个袋子说:“替你准备了一些东西,飞机是一小时后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替你办手续。”
晚上的班机不多,机场里稀稀拉拉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穿梭。我跟着刘进入候机室,不知是困倦还是茫然,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思想和意识。我打开刘递给我的袋子,发现里面是一些零食,甚至还有一瓶花露水。
他可真细心。
“前往北京的3532次班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作好登机准备。”
广播里响起了小姐温柔的声音,刘将登记证等一叠东西递给我关切地拍拍我的肩:“雅姿,一个人行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
“你妈妈会在那边接你。”他说。
“谢谢你。”
“瞧你!”他笑,“跟我客气啥?”
“刘叔叔。”我第一次叫他刘叔叔,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问我:“怎么呢?”
“我有些怕。”我说。
“没事。”他拍拍我的肩,“要见到爸爸了,应该高兴才对。”
“我想知道一些情况,关于他的,你能透露一点吗?”
刘用一种同情的理解的目光看着我,他温和地说:“对不起,关于这些,我一无所知,是真的。不过,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呀,还是我刚才说的,要见到爸爸了,应该高兴点才对。”
“我爸爸要是回来了,你怎么办?”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刘居然笑了:“我没想那么多。”他说,“我只希望你妈妈快乐。她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应该拥有快乐的一生,你说对不对?”
我回味着刘的话独自登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飞机起飞了,夜晚的机场慢慢飞出我的眼界,黑漆漆的夜空,稀薄的空气,让人无力而寂寞。
妈妈的日记本放在我的双膝,虽然我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但真正可以揭开迷雾的时候,我却变得异常脆弱,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打开它。
我在飞机上又睡着了,做梦的时候,我梦到的是任姨家不远的那片湖,幽蓝幽蓝的湖水,我情不自禁地投入,却奇怪地没有下沉,丁轩然在岸上抱臂看着我,他穿了白色的衬衫,笑容开朗,眼光里充满了爱怜和宽容。我想向他伸出我的手,想让他拉我上岸,但我一直奇怪地保持着我的矜持,一动不动。
醒来的时候,北京已经到了。北京,对我而言是一座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但下了飞机的我对这里却没有丝毫的新鲜感,拖着疲惫的身体,我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妈妈的身影。远远的看见了妈妈,她穿着淡紫色的雪纺纱上衣,白色的修身长裤,显得高贵而典雅。我并没有急步而行,虽然我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样,飞奔着扑进妈妈的怀里,但是我倔强地坚持着我的冷静。妈妈同样冷静,对我点点头:“飞机挺准时的。”我微笑,和她并肩走出大厅。在路上,我把她的日记悄悄塞进了背包里。夜晚的北京灯火通明,整个城市都透着大气的美。“去××医院。”妈妈对出租车司机说。“医院?”我惊讶地反问。“我们先去医院,再回酒店休息,你撑得住吗?”妈妈望着我,眼里藏着温柔。“为什么要去医院?”我问。“去了就知道了。”妈妈眼睛望着窗外,不再言语。这是她一贯的性格,我也早习惯了,所以不再追问。该知道的,反正总会知道。我随着妈妈下车,走进医院,穿过医院走廊,再走进电梯,我们都没再交谈。医院里特有的味道让人觉得呼吸很不舒服,我猜想,一定是他在这儿,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疾病?车祸?我虽然猜测着,却并不担忧,毕竟,对于我来说,他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走进加护病房,在病房前,妈妈站住了,轻声对我说:“雅姿,你听我说,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你爸爸,他刚从美国回来……得了绝症,他想见见你。”是他。是他?那个我从小心心念念的父亲,那个我内心深处幻想过千万次的形象,马上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站在病房的门口,我像是被粘上的磁铁,牢牢粘住,怎样也挪不开步子。“雅姿。”妈妈拽拽我,“进去吧!”我转身飞奔。“雅姿,雅姿!”妈妈一路追着我,一直到医院的门口,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才停下脚步。妈妈紧跟着追上来,她的头发已乱,眼圈发红,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她那么失态过。我喘着气,她也喘着气。我摇着头,泪水飞溅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见他,不想!”“雅姿!”妈妈把我拉到里边,“雅姿你冷静点!”天上掉了来一个爸爸,还得了绝症,我怎么能冷静!天!我拼命要挣脱妈妈往外跑,妈妈看着失控的我,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大声地说:“妈妈求你,好吗?”我张大了嘴,疑心我自己听错了。“求你,雅姿。”妈妈说,“他可能活不过今晚。这是他最大的愿望。虽说以前,他对不起我们母女,但人之将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再说了,如果你此生都见不到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会觉得遗憾的对不对?”我说不出一句话。妈妈牵住我的手:“走吧,乖。”终于,终于我看到了他,终于,终于我心里的碎片飞速凝聚,空白被眼前的真实填满。真实与幻想的落差让我一时间无法呼吸。病床上的男人苍老而憔悴,黑黑的皮肤,散淡的五官,颓废的神情,这是我的父亲吗?医院里的灯明晃晃地非常刺眼,我觉得头晕眼花,犹如缺氧一般。见妈妈牵着我进去,老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颤动着嘴唇望向妈妈。妈妈点点头对我说:“雅姿,他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啊。”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虽然我很想做一个表情,微笑也好,愤怒也好,漠然也好!可是我脸上的肌肉丝毫不能动弹,就像绷紧的琴弦,一用力就会“砰”地断开。“和你……一样漂亮。”他终于吐出一句话来。“她叫雅姿,成绩很好,现在快升高中了。是直升的咧。”妈妈说。男人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对我招招手。妈妈赶紧过去扶他。那灯光太刺眼了,我怕再待下去,一定会被烤化在这里。我必须离开,窗外是黑暗的天,我的视线才不会受伤害。“雅姿,”妈妈伸出手,把我用力地拖过去,颤声说,“过来,跟爸爸说两句话。”我感觉到妈妈的不安,于是听话地走上前,但是我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摸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知趣地迅速地缩了回去,妈妈俯下身,拍拍他说:“你看雅姿,长得像谁?”“我。”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冲出了病房。走出医院的大门,我无所适从。我该到哪里去呢?北京这么大,这么陌生,谁可以收容我呢?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丁轩然。拿出手机,拨他的电话号码,我的手指怎么不听使唤,老是拨错数字……“喂——雅姿,你到了吗?”听到丁轩然的声音,我的喉咙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雅姿,雅姿……你怎么呢?你说话呀?听得到我吗?是不是电话信号不好呀……”丁轩然怎么这么多问题?“哇——”我放声大哭,就像压抑的洪水爆发,汹涌而泛滥,不可逆转。“雅姿,发生什么事呢?你别哭呀!好好说。”我继续哭着,有几个来往的病人用奇怪的眼光注视着我,我顾不着了,如果不哭出来,我怕我会顷刻间爆炸。丁轩然没有再问下去,静静地听我哭。我累了,坐在石阶上轻轻地抽泣。丁轩然一直耐心地等着。终于,我轻声说:“丁轩然,我没事了。谢谢你!”“雅姿,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可是我敢断定是不开心的事。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别说。哭出来是不是舒服些了?”“是的。”我吸吸鼻子,“好想和你在任姨家的院坝里看星星,还有那片湖,我真的喜欢。”“等你从北京回来,再来吧!我在这儿等你,任姨,多味和阿妹都很想你哩!”清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住,我知道是妈妈。我挂了电话起身。
“他很高兴。”妈妈说,“谢谢你,雅姿。我们走吧,明天再来。如果,明天还能见到面,跟他聊一聊也好啊。”我一开始没明白妈妈说的“如果,明天还能见到面”是什么意思,等我明白过来,我全身开始颤抖,止也止不住。“我们走吧。”妈妈轻拍我的肩,走上前去拦出租车。她很淡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躺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我伸展着双臂,什么也不想,极度的疲累让我很快就进入了睡眠。我没有做梦,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当我醒来时,发现妈妈坐在我的床头凝视着我,眼里是不常见的要命的温柔。“雅姿,睡好了吗?”我笑笑。“那妈妈想给你谈谈。”我坐起身,理理长发,抱住双膝,静静地注视着妈妈。“我知道突然间让你接受你的爸爸还活着,这是很困难的事。但请相信,妈妈也不愿意这样,我并不希望他再出现在我们母女的生命里。但是他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本来他在美国会有更先进的治疗,可是他不远万里回中国来度过他最后的日子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你说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个垂死边缘的人最后的请求,纵然过去他再对不起我……”妈妈的眼圈红了,但是她没有让眼泪在我的面前流下。“他对不起你?”我疑惑地睁大眼睛。“我的日记里不是已经写出了所有的经过吗?”面对我的疑惑,妈妈也迷惑了。
哦,日记,那本日记。我从枕头下抽出那本红色封皮的日记,递给妈妈。“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和爸爸的故事,但我又没法说服自己打开它,它就像是一个诱惑,远远的想触碰,靠近了又让人恐慌。所以它一直搅得我心乱,现在交还给你,我的心才可以平静下来。”“你真的不想知道一切吗?”妈妈接过日记,用纤长的手指触摸着封面。“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吧!妈妈,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就让我们都保留在心底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里居然闪过丁轩然关切的眼神,我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雅姿,你真的长大了!”妈妈轻轻地搂住我,我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这种亲密的举动我们很少有过,但我一点不觉得尴尬,反倒很自然,我闭上眼睛,幸福地沉醉在这一刻。之后的几天,我们都到医院去陪着他。我很奇怪,除了护士医生和我们母女,似乎没有别的人来看望他。难道他就没有亲戚朋友什么的?不过我不想多问。我给他倒水,削苹果,喂药……他总是问我一些很无聊的问题,比如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以后的理想是什么?学习很辛苦吧?和妈妈争吵过吗?他似乎想用几个问题就轻松地走进我的生活,真是很愚蠢。我总是用最简洁的话来应付他,他却满脸笑意,很满意的样子。每当妈妈和他聊起一些过往的事,我就会悄然退下,到草坪上去走走。夏日的太阳很烈很毒,我总是坐在树荫下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想着每个人背后都有不同的故事吧!
我很想接到丁轩然的电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于是我给他发短信:“我见到了我的父亲,与我想像中截然不同。”很快,收到他的回复:“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这是血缘,改变不了的事实。”“他生命垂危,我对他没有感情,不知该怎么办。”“我只想对你说,有些事情过了就回不来了,别让自己今后后悔。”远远的,护士朝我冲来。“小姑娘,你是特护病房24床的家属对吧?”我点点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你快进去吧,病人快不行了!”我跟着护士小姐奔向病房,一路上我的心“咚咚咚”跳得很厉害,我想用手压住它,可是根本没有作用。他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身体很小,像是蒸发了所有的水分。妈妈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神很渴求,对生的渴求,那么急切,那么强烈。看见我,他的瞳孔闪烁了一下,像火柴的光芒。我轻轻走到他面前,他的目光艰难地跟随我的身影,我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没有丝毫挣扎与犹豫清清楚楚地喊出:“爸爸——”刹那间,他的瞳孔放射出璀璨的光芒,那一刻,他不像一个病人,倒像一个获得新生的生命。只是那一刻。光芒渐渐熄灭,他急促地呼吸后终于获得了永久的平静。我没有流泪,只是很恍惚。医生将白色的床单拉上他的脸,所有的一切即刻变成了苍白。妈妈跟我紧紧拥抱,我听到妈妈轻声对我说:谢谢。她说:“谢谢你,雅姿。妈妈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如果妈妈年轻的时候,能像你这样,也许,故事就不是这样的结局。”妈妈的眼泪烫伤了我,我无从揣测年轻的时候美丽漂亮的她曾经为这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流过多少的眼泪,但今天的眼泪,我知道是不一样的,隔着永远都无法再超越的距离,爱与恨,算得了什么呢?又还能算什么呢?
那夜,我和妈妈在宾馆里聊天。长这么大,也许这是我与妈妈之间最亲密最坦然的一次交流。我问妈妈:“你恨他吗?”“不恨。”妈妈说,“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你们分手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妈妈说,“我当初执意要生下你来,可是他不愿意。”“他为什么不愿意,你为什么又非要生我呢?”“他不愿意是因为喜欢他的女孩太多了,他并不一定要娶我。而我一定要生下你,是因为我太爱他,我要留下他的孩子,这是必须的。”哦,我的漂亮妈妈,原来她曾经爱得如此奋不顾身。“可是,妈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这么美,他那么丑……”“不是。”妈妈打断我说,“你错了,你爸爸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帅。更何况,喜欢一个人,跟他的容貌其实是没多大关系的。”“那你是不是一直后悔生下我呢?”“怎么这么说?”“因为我感觉,你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我。”妈妈的手放到我肩上来:“雅姿,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真正的爱是什么?”我答不上来,睁着眼睛看着她。“妈妈很爱你。”她说,“我希望你以后会慢慢地明白。”我把头歪过去,脸靠着她的手,她手背的温度让我觉得安心,这一刻,我对妈妈没有任何的怀疑。“雅姿,我们回家吧!”妈妈轻声说。是该回家了。我决定回去好好陪陪妈妈,于是我打电话给丁轩然,告诉他代我向任姨他们问好,我不再回那里了。丁轩然说他明白,等他回去,我们再见。下了飞机,却意外地看到刘叔叔和丁轩然,他们竟然都等在出口处。我多日阴郁的心因为见到那个笑脸,竟然像一下子打进了一道灿烂的阳光。“他说什么也要来接你。”刘叔叔说,“我只好带他来了。”“好朋友嘛。”丁轩然看着我妈妈坦然地说,“我们应该互相关心。”妈妈笑了。趁着妈妈和刘去放行李,丁轩然问我:“雅姿,你还好吗?”“嗯。”我说。“我很为你骄傲。”他说。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因为你比我想像中要坚强许多。”我的内心充满了对丁轩然的感激,要知道这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听到这样的话,因为这些话,足已让其实脆弱的我有了坚强下去的理由。
这个暑假我很少出去,和妈妈静静地待在家里,有时说说话,有时各做各的事。但彼此能感到对方的存在,是一种无声的安慰。我们谁都没再提爸爸,仿佛北京之行是一场梦,梦醒后,我们的生活依然如旧。季郁打电话叫我去游泳,我懒懒地说不想动。“雷雅姿,你要多运动,小心变成小肥猫。”季郁提高分贝。“不会啦!我怎么吃也不会胖,不像你,喝水也长肉!”我打击她。季郁是很容易长胖的体型,一不小心脸蛋就像大苹果。“好了好了,不去就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季郁气鼓鼓的,“还想趁这个暑假和你好好玩玩,也不知高中我们还会不会在一个班。”听她这么一说,我的鼻子倒些发酸:“亲爱的,我有预感,我们肯定在一个班!”“真的!”她夸张地大叫,“你的预感准确率多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嘻嘻,雅姿巫婆,不要光吹哦,灵验不灵验,到时候就知道了哦。”“好啊。”我说。“真不出来游泳?”“嗯,不去了。”“肯定是有帅哥约你了吧,重色轻友!”“不要乱讲。”“如果是,我扁死你哦。”“扁吧扁吧。”我说。电话刚挂,门铃就响了,我开了门,站在外面的居然是丁轩然,他扛着一个游泳圈气宇轩昂地说:“雷雅姿,游泳去吗?”我正纳闷呢,后面闪出的竟是季郁鬼灵精怪的笑脸,一副捉弄了我之后万分得意的表情。
第8章 春天的绿袖子
最终,我被他们拖出了门。
丁轩然没有带我们去普通的游泳馆,而是市区一个新建的室内豪华游泳俱乐部。
进门我才知道价格:50元一小时。吓了老大的一跳。季郁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丁轩然说:“今天可真让您破费了!”
丁轩然哈哈大笑地说:“请到二位小姐可是我的荣幸。”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我装作不见,扭开了头。
到底是高档场所,游泳池里人不多,可以放开来尽情地游。我发现丁轩然其实有很健康的体魄,游泳水平也高,笑起来有很白的牙,活脱脱一个阳光男孩的形象。只是不好意思多看他,竟然脸红。季郁的游泳水平很菜,在水里站不稳,动不动就大声地尖叫,我很费劲地在一边扶她,累得不轻。丁轩然游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我朝他笑笑,“你自己玩好!”
“都是同学,这么客气?”丁轩然说。
“是啊,是啊!”季郁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向丁轩然说,“不如你来教教我!雅姿那水平不够做教练的!”
我退到池边看他们游,丁轩然轻轻地托着季郁的腰,季郁穿了金黄色的泳衣,头仰在水面轻轻地笑,像条美人鱼。我想我和季郁不一样,我是怎么也不可能让男生教我游泳的,我一定会觉得别扭极了。但……如果此时此刻,我是季郁的话……
我把头埋在冰凉的水里,我内心的渴望让我自己惊觉羞耻。
头抬起来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刘。
刘朝我微笑说:怎么不去游?
我傻乎乎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丁轩然和季郁一起朝着这边游来,丁轩然大声地喊着刘,还是英文名:BEN。
看来,他们比我想像中还要熟。
我看着他们,丁轩然嘿嘿笑着说:“这么贵的地方你以为我有钱请你来啊,请客的是BEN哦。”
我说:“讨厌!”
刘说:“这么贵的地方我也请不起,请客的呀,是你妈妈。”
我惊讶极了。
刘说:“你妈说了,你整天闷在家里,会闷坏的,对身体也不好,所以,让我们带你出来玩一玩喽。”
“嘻嘻。”季郁在一旁笑,“我是沾光的!”
“快游吧。”刘说,“要不,我来教你?”
“不用。”我说,“我泡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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