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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种遗规——学仕遗规

_2 陈宏谋(清)
  帝王八簋。公侯四饭。兔首瓢叶。君子酬献。今人燕宾。方丈崇尺。至爱真情。岂恃酒食。饭过三餐。谁有余腹。馔过五腥。谁能食肉。言及饥寒。余不忍闻。一几之费。可活十人。俭为养福。施为积德。暴殄天物。子孙之孼。 【 宴饮箴】
  夸张盛筵。日甚一日。此士夫恶习。仕途尤宜戒此。非仅惜福。且以杜贪。
  天之难回。固也。协众力以回天。岂无分毫可回乎。传舍之颓也。过客不问。主人不问。通衢之鼎也。来者不扛。去者不扛。无可奈何四字。忠臣孝子所不忍言。事在应行。势处难挽。公卿以上。果能夙夜靖共。无泄无沓。人人各修其当为之职业。各满其得为之分量。未必无分毫之补也。
  众擎虽云易举。心力恒虑不齐。官场重远之务。以观望而坐废。皆此类也。
  古人云。用刑如加诸身。用财如出诸己。
  视用刑如加诸身。决无滥用之刑。视用物如出诸己。决无不节之费。愿书此二语于座右。触目知警也。
  古云。救荒无奇策。非云荒可不救。正欲备荒有善政耳。又云荒政不讲于荒年。救荒不救于将死。
  因古人救荒无奇策之语。遂有以荒为不可救。坐视而不救者。不知正惟救荒已无奇策。不可不预筹备荒之善政。不待救于荒年。亦不待救于将死。益信备荒为养民之本务。救荒特临时之补苴耳。
  未事时自信常十分。临事时只做得三分。盖事莫难于当境。欲于穷居信行义。只是信理。不可谓之自信也。如自信必欲为善。必不为恶。而当机临事。未必果善而无恶。未试之空言。何可遽信耶。
  平时立志要做好官。尚未知临事能否如何。益见学与仕相资。不可偏废也。
  无目之人。耳专于听。心恒灵而听更聪。古来蒙瞍。多为乐师。师皆有相。后世乐师。不用此辈。其高者弦歌讴唱。用以乐宾娱耳。犹足自存。下此则流为乞匄。沿富贵家以走衣食。人尤贱之。或冲突于车马。或颠仆于沟渠。见者不一引手。不一传声。甚至仆隶下人。得而挺诟之。官司以为弃物。熟视之若无覩闻矣。孔子见师冕。告以阶席所在。何其殷切。见瞽者虽少必作。其矜不成人。何等恻怛。士人读书至此。最宜养其仁心。扩而充之。所谓为天地立心。万物立命也。士民遇此。宜加怜悯而引掖之。若懵然罔觉全不动念。皆得罪于天地者也。甚至村夫愚人。欺其无见。坐视而玩弄之。挺诟之。俗之薄恶。心之残忍可知矣。
  矜不成人。良心也。天理也。亦王道也。圣人所重。人多忽之。官司父母斯民。而不以此为事。既不筹救济之术。绝不生怜悯之志。亦有忝牧民之一端也。
  先慈性躁急。病目失明。四望一无所见。辄以头触壁号哭。不食者三日。眼科调治曰。目忌火动。急躁若斯。何效之能臻。余莫知所计。乃召瞽妇弦歌以娱之。积五日。稍稍下食。歌者辞穷。则更其人。或命之说书。衍唱前后代故事。远近名丝咸致之。如是者岁余。母性渐平。其日候于侧者五妇。居吾舍。岁续食死而葬吾土焉。先君有三婆二妇。无令入门之戒。至是亦曲体子妇情。莫之禁也。由是贤孝古人。仆妇女奚。亦能悉其始末矣。先慈没。每生辰佳节。献以家食。思其所乐。则奏倚西楼一阕。弦而不歌。寄余凄惨云。
  如此慰失目之亲。疗耄年之疾。一腔诚孝。可师可法。祭日奏弦。礼以义起。事亡如存也
  余每念先慈失明之苦。见失目者乞食。恻然悯之。给食倍于诸匄童男。则为筑舍。养一瞽师。令之说书卦卜。更为辑子平要语。及劝世歌册。使教习焉。女童则以属瞽妇。教之弦歌。余为置乐具。待其能自衣食。则就其相宜者。配为夫妇。听其所之。不致号乞。余参政济南时。曾行此政于郡邑。翕然成风云。
  因母失明。而为无目之人。极苦之匄。筹及资生之路。以教以养。俾无失所。此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絜矩之道也。事载实政录。厯厯可考。居官者盍推而行之。
  夫不能无有余不足者。仁者之人也。睠彼穷黎。安得富者皆者。圣王之政也。敛众人之不足。成我有余。富者之事也。损我有余。益彼不足者。天地之数也。调有余不足而均之仁。安得仁者皆富乎。大梁阮生。富而仁者也。尝曰。先人以赀物见遗。饱暖而外。皆长物也。古人云。富而能散。此阿堵中物何为耶。三族堂兄。病而贫者。以地亩给其朝夕。没之日。给杉棺。赠孝布。兄子没。亦以杉棺厚葬之。郡之贫者。岁给衣食有差。舅氏耿。死无子。养之终身。葬如礼。诸耿氏子。皆为生计。无令失所。先娶刘氏。继娶周氏。俱卒。其父母贫。皆养之如妻未亡时。终其身。恤州里之不能婚娶者数十家。不能葬者。为立义冢每冬施棉衣。岁大疫。施药给棺。大歉输粮至二千余石。当事题旌。府吏索钱二万。乃为请院司。生曰。吾弃利而取名。弗为也。厚学校。助修学工。给贫生。建义学。延师训贫家子。供馆谷。河决工匮。输银数千。以代夫力。当事旌之。生平负意气。义不当与。一介不与。人咸曰是啬夫也。其轻千金者。好名耳。予曰。一介不与。近啬。乃并其与千金而少之乎。使中原有生。百凶年无饥殍矣。吾欲以名予人。如人不好何。博施济众。孔子以为难。非不以为贵也。有人焉。出沟壑数十人而生之。孔子亦嘉与之不置矣。夫财实物也。分于人而难伪。名虚器也。出于口而无穷。彼以实费得虚名。人以虚名获实济。吾何为而又少之耶。将视啼饥号寒人若充耳。而后为君子耶。吾因阮生而论之。以为世之富而能仁者劝。
  以施济为行善。犹虑人不信从。若并斥为好名人。惟有相戒不敢行善耳。幸有济人物力。又有济人心愿。而使之有所忌而不敢为。转为牟利啬夫守钱铜臭所借口。世道风俗。不可问矣。
  余作原财论。谓生之者六。耗之者十二。六者何。曰垦荒闲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农桑之务。曰招流移之民。曰当时事之宜。曰详积贮之法。十二耗者何。曰严造饮之禁。曰惩淫巧之工。曰重游手之罚。曰绝倡优之戏。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庙之建。曰戒坊第游观之所。刻无益之书。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张之罪。曰定学校之额。科举之制。曰诛贪墨之吏。语多愤世。其文不传。
  有似不耗而实耗。似非生而实生者。官场习为常套。未计民财损益。玩此名目。可以知所警省矣。
  世之病讲学家者。其说有二。曰伪。曰腐。伪者。行不顾言。腐者。学不适用。噫。吾之言然。而行不然。是吾言世之射的也。曰坠天花。而试之设施。辄不济。是吾言世之涂羹也。余为此惧。不敢以讲学自任。惟以无学自修。虞地有杨启昧者。其学主良知一派。闻者疑信参半。余曰。公之学。实学也。有用之学也。其家庭惇孝友之情。乡党成居闲之美。义所当为。不爱千金。难所欲急。不负一诺。所过劝各士绅输粟千百。顾即于所在储之。以备大祲。列社学科条以养蒙。设敬老约会以劝孝。分人以财。教人以善之心。恳切浓至。其所口说。皆其所躬行者也。伪乎。不伪乎。有救荒一疏。恻怛回天。三宫出金钱数十万。全活沟壑人。不可胜纪。京营措置。振刷优恤。纤悉洪巨。罔不宜时。官军鼓舞感激。数月改观。都人士谓从来所无。其小试施为。俄顷建树。便足风当世宪。后来腐乎不腐乎。启昧即不讲学。已于行与事讲之矣。况以斯道觉斯人。又如此。决非伪腐之儒。假元谈以自标其门户者也。
  杨生以行义济人为学。正所以救伪儒腐儒之弊。犹以伪学腐学少之。将不行义不济人者。转为不伪不腐乎。吕公就杨生发此论。唤醒当世学者。
  人知异端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见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骋浮词以乱真。或执偏见以夺正。或狃目前。而昧万世之常经。或徇小道。而溃天下之大防。以此行其所学。亦足为患于天下后世。故有异端之异端。有吾儒之异端。异端之异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异端。似是也。其害大。求道者。不可不辨。
  王心斋每以乐为学。此等学问。是不会苦的甜瓜入门。就学乐。其乐也。逍遥自在耳。不自深造真积。忧勤惕励中得来。孔子之乐以忘忧。由于发愤忘食。颜子之不改其乐。由于博约克复。其乐也。优游自得。无意于欢忻。而自不忧。无心于旷达。而自不闷。若学有可乐。还是乍得心。着意学乐。便是助长心。几何而不为猖狂自恣也乎。
  猖狂自恣以求乐。此吾儒之异端。害道即以害事。
  事事有实际。言言有精义。物物有至理。人人有处法。所贵乎学者。学此而已。今之学者。留心于浩瀚博杂之书。役志于靡丽刻削之辞。耽心于凿真乱俗之技。争胜于烦劳苛琐之仪。已可哀矣。又贸贸昏昏。若痴若病。华衣甘食。而一无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学者贵好学。尤贵知学。
  儒者惟有建业立功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著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
  著述之人。不尽皆有学之人。有名无实者。每遇事而辄偾。非学之故。所学者非也。
  太平之时。文武将吏。习于懒散。拾前人之唾余。高谈阔论。尽似真才。乃稍稍艰大事到手。仓皇迷闷。无一干济之术。可叹可恨。士君子平日事事讲求。在在体验。临时只办得三五分苦。全然不理会。只似纸舟尘饭。
  无学不可以言仕。其似学非学者。亦无益于仕。故实学为要。
  宇宙要大家撑持。便是掀天揭地。也还做得。何者。人力集而人心奋也。若以一木支大厦。工师方自极力。而羣工袖手旁观。有笑其迂阔者。有讥其喜事者。有幸其败者。有掣其肘者。有妒其成功。以形己之短。而害之者。甚者。不诛羣工。而诛工师。呜呼。谁复肯作工师哉。推奸避事者无罪。固享安静之荣。虑患扶危尽忠。反获羣挤之祸。夫富贵利达。全躯保妻子。人所欲也。而又有以驱之。冒嫌任怨。劳心殚力。人所甚不欲也。而又有以摧之。天下事。其何赖也。
  惟有学问人。识时审势。见之真。筹之熟。乃可语此。若率意寡谋。喜事见长者又当别论。
  爵禄恩宠。圣贤未尝不以为荣而重之。圣贤非以此为加损也。朝廷重之以示劝。而我轻之以鸣高。是穷君鼓舞天下之权也。故圣贤秉礼守义。虽不以爵禄恩宠为加损。而未尝不荣之重之。以行其济世安民之志。广其民胞物与之量。更以示天下帝王之权之可重。此臣道也。
  士之不遇者。每云无心仕进。而人亦遂以此重之。无论其非果忘情爵禄也。即果尔。亦何补于世道乎。士人量而后入。可也。弃爵禄以鸣高则不可也。吕公以此为臣道。可谓得体。
  引经有断本章而取他义者。如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诗言敬也。而大学言止。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书言推家于国。而孔子以家为国。言何尝有定。惟其理而已。余读六经。每触类而通其似焉。随事引用。久而成帙。株守者以为非其归指。吾以为此明于穷经。而闇于引经者也。穷经者。因圣言而探其心。茧丝牛毛。逼真矣。而犹惧其疑似。引经者。借圣言以广其义。海阔天空。破界矣。而犹惧其拘泥。故能穷经。则理精。能引经。则理畅。君子观于引经。而后知一贯之道也已。
  诸书中引用经语。不能脗合。经生家疑其不类而难解。今云引经与穷经不同。穷经必剖其精义。究其指归。引经取其理之可相通。故穷经患其疑似。引经患其拘泥。可悟治经一贯之道。
  六经简易明切。诸儒因之聚讼而裂道。深文而晦道。拘泥而隘道。遂失其旨矣。
  六经。天地万物之史也。天地万物。六经之案也。而总寄之圣人。圣人之心。道之府也。圣人之身。道之舆也。圣人之言。道之钥也。
  经即天地万物之史。天地万物。即经之案。则六经非空言矣。道以圣人之身为舆。以言为钥。则六经非圣人不能行。不能明矣。立论似新。其理甚确。
  世道任自然。圣人立世教而约之以当然。礼法者。维持世教之善物也。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决礼法之防而溃之。念不及民物。学不本诚敬。心不存惕厉忧勤。拾瞿昙余唾。开方便法门。以自适其猖狂恣睢之意。薄庸言庸行为土苴。视三百三千为桎梏。世教荡然无存矣。宜自吾儒经史外。诸清奇高远窈冥妄诞言。悉付诸火。其庶几乎。
  六籍。载道之器也。天地神祗在焉。千古圣贤在焉。君师道义在焉。尊天地圣贤。重君师道义。则必尊书重书。尊书重书。则必装潢而整齐之。珍藏而保护之。自有一腔不敢苟之真心。重此万分不敢亵之法物。今也细帙锦函。牙签犀轴。以之贮陈设之玩好。而不以贮切身有用之典籍。手所点校者。亦不收藏。有摄之床头。掷之坐凳者。有面无题识。或破碎无护壳者。有拳角断边。垢腻汗浊。字不可辨者。有半在南舍。半在北厢。半在家。半在友人几案者。有宋元善本卷册为部。而半障窗。半覆瓿。半在妇人筐箧者。经天纬地之物。而慢弃若此。峩冠博带之儒。而践踏若此。语曰。匄惜瓢。佣惜锹。非此物足珍。生所藉也。士子诵读经籍。方资以增长识见。陶淑身心。变化气质。致位公卿。荣及祖宗。泽及民物。岂止瓢锹而已乎。僧道于佛经道藏。壳以衣所不得之绫???。厨以鸟鼠所不到之简笥。每诵读。则盥手焚香。高吟庄诵。如对仙佛。是僧道不亵视经卷。士独亵视圣贤经籍也。士无天道矣。
  读书人不爱惜书籍。随手委弃。任意践踏。不但忘本负心。其暴殄天物亦甚矣。
  自大道不明。学术日非。学者率气质用事。以侠烈为节义。如汉宋党锢诸君。皆未闻大道。而张俭则节义之贼也。孔门之训。邦无道。危行言逊。又曰。默足以容。明哲保身。此时中之道也。身当浊世。蹈危求名。高自标榜。互相引重。而又非毁朝政。指斥时权。俾公卿以下。畏其讥贬。屣履盈门。忌之乎。爱之乎。性分当如此乎。职分当如此乎。此党锢之罪案也。既欲树一世之名。不应爱一身之死。其时耻不与党人。则有皇甫规。罪不逃刑。治狱考死。则有李膺。闻诏辞母。自往请囚。则有范滂。此贤知之过。未闻大道也。乃张俭则逃窜如兔鼠。望门投止。墙可踰。穴可藏。苟活偷生。以容留俭。相逮而伏重诛者。十数家。以踪迹俭而收者。几徧天下。宗亲并皆殄灭。孔褒一门争死。保此召殃取祸之躯。何为也哉。夏馥闻而叹曰。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及党锢禁解。俭乃归家。腼面犹仕于朝。终卫尉。年八十四而后死。所谓节义者何在。故曰节义之贼也。岑晊之逃。贾彪闭户不纳。公孝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岂可容隐。此未必无所见也。夫朋友之谊。平日以道义相切磋。以中正相规勉。罪不受诛。则为之急难可也。为之容隐可也。自作之孼。素昧平生。何至违法犯义。以从亡命。甚矣。道不可不明。学术不可不慎也。
  汉世党锢之狱。被逮多人。贤愚不一。死亡相继。一时举国若狂。咸以贤人君子遭党祸之变。反疵官法之过当。延及后世。竟视为仗义励节之举。无不惜其死。而幸其生。吕公指其起事之非义。以张俭为节义之贼。赴死者未闻大道。气质用事。贤智之过。此持平端本之论。不但有关于学术。并有关于治道。后世士风日浇。民俗日刁。法严聚众。律禁抗官。究纵逃。究窜匿。省株连。宽余伙。惟以事理是非。情法轻重为权衡。其是而轻者。法不及众。非而重者。党恶难逭。无非使人皆明理守法。以庶几远于罪戾耳。以理之是非。定法之宽严。为学为政。正宜讲究乎此也。
  问严子陵何如。曰富贵利达之世。不可无此种高人。但朋友不得加于君臣之上。五臣与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为圣人。若有用世之才。抱忧世之志。朋时之所讲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尔。如欲远引高蹈。何处不可藏身。便不见光武也得。既见矣。犹友视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当如是。若光武者。则大矣。
  君臣大义。不宜矫异以鸣高。如以与帝相知有素。正可言人所不敢言。劝行王道。帝得闻所未闻。有裨世道民生。更不虚此一见矣。如子陵者。谓之高尚则可。揆之大义犹未尽也。
  俗恒自淳而趋伪。人恒自拙而趋巧。物恒自朴而趋华。礼仪恒自简而趋繁。习尚恒自厚而趋薄。匪独近代。即周视唐虞。已有闲矣。其势然也。圣人为治。惟返伪以还淳。黜巧以崇拙。敛华以复朴。约繁以就简。挽薄以从厚。其事不多。于民不扰。而官亦可无多设。后世则以伪治伪。以巧治巧。以华治华。以繁治繁。以薄治薄。不务返本。而多官以维持之。欲以聚财。财益耗。欲以强兵。兵益疲。欲以厘奸。奸益滋。欲以清刑。刑益。滥求治愈亟。而去之愈远矣。何者。吏议杂而自相乱也。
  本为某事而设官。而其事转因官而坏。官之为官。可知。民受累于官。亦可知也。
  天下之事。本无若是之多也。惟不当而无实。故多焉。譬如医之治病。得其所以致病而投之药。故可立效。不知其病。百药杂投。则医不胜劳。而病愈不可治。万全之利。以小碍而废。百世之患。以小便而行。胡然而行。旋复议罢。忽然而罢。又复议行。毋乃为百药杂试者与。故曰不当也。譬如尘饭涂羹。可以为戏。而不可以食也。今钩校簿牒。往复支离。非轸念民瘼之切也。藻缋文物。务为容美。非靖共尔位之忱也。虚增声数。邀求官赏。非明试之真也。昵恶容奸。推求曲细。非诘慝之要也。毋乃为尘饭涂羹者与。故曰无实也。
  因事不当而事多。因事无实而事益多。推其致此之由。筹其袪此之弊。此不可无学也。子夏所以有仕不废学之论。幸毋曰业已仕矣。何必言学也。
  势利者。宇内之神物。帝王师相。所以维持势利也。国之治乱。民之死生。在势利。顾所以操之者何如耳。
  人恒为势所迫。为利所诱。遂将势利二字。看作不好字样。不知利即义之和也。势即治之权也。利为生养所资。势为名分所在。古今贤愚上下。皆不能废。吕公勘破人情。充类至义。为此势利之说。实至理。非强辞也。
  天下皆起于利。而无势以禁之则乱。百货积于市。五尺童子守之。百鸟获不敢取。势禁之也。万金藏于府。片纸只字封识之。百典守不敢开。势禁之也。何者。利能使人生。而势能使人死。苟不至于忘生。则畏死之心胜之矣。
  或曰。势利若斯之重也。君子将趋之乎。曰是何言与。天下有势利而不敢趋。何况臣庶。臣庶而趋之必亡。故君子惟亡利势。而后能为利势主。其得势也。行道德也。道德不行。而势土苴矣。虽往役为佣。所不耻也。其欲利也。视道德也。道德有玷。而利粪壤矣。虽饥寒困苦所不恤也。故忘势利而能为势利主者。圣人乎。重势利而毫无所与焉者。圣人乎。
  天下之利。天下人所以相生相养者也。天不立君。君不建百官。则天下之利。归豪强。归贪暴。豪强贪暴者专其利。则生势以役羣动。而干天子之法。贫无赖者失其利。则相聚以求所欲。而启天下之衅。故利不可不均也。天子衣租食税。以供军国之需。而不专天下之所有。建官分职。予人以自有之利。而使各有其所有。又使之赖有官司以保其所有。虽万世君可也。故曰利当公。利当在下。
  帝王之御世。利可公之天下。势必揽之一人。使尧舜衣齐民衣。立于市。以号召天下。而能使之从。则无庸势为矣。使天下贤愚众寡。皆无事于纪纲法度。则无庸势为矣。故天子以势统百官。百官以天子之势布政令。以行其德意。万方黎献。懔懔奉法。而一毫不敢肆焉者。有操其势者也。虽尧舜不敢以势与天下。此统一四海。平定六合之灵器也。或曰。子不语名分道德。而语势利。无乃非圣人训乎。曰势利者。以继名分而行道德者也。今夫名分可以使人死。饟犒不给。虽严刑。不能督将士以犯锋镝。故高爵重禄。厚赏崇荣。名分也。而利行之也。古贤王。厚生先于正德。饥馑之民。而讲礼让。训仁义。能使人人为廉节之饿鬼乎。故兴礼崇让。好义乐仁。道德也。而利行之也。
  凡为臣而轻君之势利。则不忠。圣贤非势利之所能囿。而先天下以重其君之势利者也。故势利重则君重。君重则天下重。圣贤不敢轻也。读乡党章。而知孔子不敢轻君之势利也。君子见囹圄而加敬焉。刑法之设。所以悯小人。而示之以
  君子之路也。然则囹圄者。
  见囚犯而加悯。所悯者已犯之小人也。加敬者。所以戒未犯。而又易犯之小人。示之以君子之路也。以囹圄为小人之学校。立论似新。取义却切。司刑者。不可不存此意。○吕公为治。率以精明。行其浑厚。观其所著刑戒。及此条。所云皆于不得已而用刑之中。纯是一片哀矜恻怛之意。可以知公所学矣。知学则知政矣。
  礼严于妇人之守贞。而疏于男子之纵欲。贩夫仆隶。皆置婢妾。狎亵小童。以为丈夫小节而莫之问。而凌嫡失所。逼妾殒身者纷纷。是亦礼法之所遗也。
  国家禁令。虽不及此。士大夫修身齐家。岂宜任情恣肆。视为当然乎。
  学仕遗规卷一终
  ●学仕遗规卷二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锺珂
  侄锺理 锺琛
  孙兰森同编校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高肃卿本语
  冯少墟语录
  吕泾野文集钞
  寇永修山居日纪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 名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别号正学浙江宁海人明建文朝以汉中教授召为文学博士参与大政靖难兵起不屈被戮后追赠太师谥文正】
  谨按明初靖难诸臣殉节。以方正学为最烈。考其生平。自幼苦志励学。践履笃实。文集中所载论学论志。自勉勉人。明道济时。总以不负所学为主。虽厯仕未久。而即仕即学之规模。足以式浮靡而端世趋矣。
  学以穷理诚身为要。以礼乐政教为用。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师古以为制。而不违时所不可。此其大较也。其初学也。训之孝弟以端其本。训之歌谣讽喻之切乎理者以发其知。羣居而训之以和。赐之物而导之让。慎施扑楚以养其耻。敏捷者守以重默。木讷者开以英慧。柔者振作之。强者裁抑之。而学始基于此矣。
  此将孝弟谨信亲爱学文合一贯通工夫。故曰学之始基也。
  其成学也。立教有四。一曰道术。视其端方纯明知微近道者与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进。试其问难。以审其所造。
  二曰政事。视其通明才知者。使学焉。制产平赋。兴教听讼。御灾恤孤。驭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试以言。授以事。而观其所堪。 三曰治经。精密烛理。笃志不惑。而令长于讲说者为之。 四曰文艺。博文多识。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陈辞。可以为世教矣。教之存乎师。化之迟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难及于天下。夫岂一家之学哉。
  三代之时。人才皆本于学。故有才者。必明于道德之要。知道者。必通于为治之理。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学。于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学术治才。析而为二。天下之士。明于经术者。未必见诸事功。优于世务者。未能本于学术。其弊至于秦汉。世主以儒生为无用。司马徽论人才。亦谓儒生不识世务。识世务者在乎俊杰。夫儒者之道。大之无不该。细之无所遗。近不以为易而不举。远不以迂而不为。固无有不达乎世务。其不达世务者。必非儒也。
  学术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奸言。摭近事。窥伺时势。趋便投隙。以富贵为志。此谓利禄之蠹。耳剽口衒。诡色淫辞。非圣贤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顾理之是非。是谓务名之蠹。钩摭成说。务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谓莫我及也。更为异义。以惑学者。是谓训诂之蠹。不知道德之旨。雕饰缀缉。以为新奇。钳齿刺舌。以为简古。于世无所加益。是谓文辞之蠹。四者交作。而圣人之学亡矣。必也本诸身。见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圣人之学乎。
  道之大端。修己治人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己而为治人之本也。察乎礼乐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己之余也。今天下亹亹然皆将以道德为虚器。虽儒者亦自谓无与于事功。圣人复出。将何所施乎。圣人所谓道。其原为性命。其事为三纲五常。其体为仁义。其用以为治天下。法行则有以服乎人。传则寓乎文而载乎道。岂徒播口舌。悦耳目已哉。
  握定修己治人二事。如此而学。即如此而仕。方是明体达用之学。
  士不知学。文辞以为华。记诵以为博。古之学者。虽不能外此以求道。然道不专在是也。
  圣人之道。散之为礼乐政教法度。合之为性命之原。仁义之统。其事业在诗书。其功用在天下。全备而正大。确乎其无不具也。不幸而败于私欲。折于异端。昧于众人之不知。窒于学者之多歧。于是世各以责之所近为道。愿者以小慈为仁。刚者以严刻为义。能言者溺于言。而不求于所不言。嗜名者以诡僻立事。而未尝要之于至理。人人自谓得圣人之全。而圣人之大全。卒为天下裂。譬之摧辀断毂之车。置而不用。犹可无患。苟责任当世之重。其不偾事者几希。是故学以知道为贵。知道以识其大全为贵。存之于心。体之于身。见之于事。而着于言。一以圣贤为师。少有未至。自视凛然若手足之不完。恒以为忧。则为善学矣。
  无学者不任事。犹可于世无患。学不知道。而任天下之重。其为患也大矣。
  尽万物之变。而能会之于一心。穷万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圣贤之所贵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惊世。此曲士所务。君子不取也。世称张茂先为博物。观其所著书。何其异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此物之至要。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于鸟兽草木之名状。古之异言怪说。有所不知。何病其为君子。茂先纂述。惟恐其不详。而于至要而当知者反无所明焉。其所务可知矣。身为辅相。视乱伦悖教之事。皆不之顾。至于张林孙秀犬豕之徒。卒见杀于其手。博物之志。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闻之为务。适足以祸其身而已。
  兼善二字。道理甚大。功用甚广。张子西铭。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无失所之民矣。尝谓读书者。如西铭大学。明白简易。大本大用。咸具于此。不可不熟复于口。常存于心。至如微文碎义。散见他书者。固当参考。然有所未察。未足为大害也。
  杂书之微文碎义。原可不求甚解。至于经书中本原大义。则不可不求其心得也。
  食所以为饥也。衣所以为寒也。学而不知所以。可乎哉。人生而有仁义礼知之性。人之学所以尽其性而己。不能尽其性。则伦理昏。人伦紊矣。此人所以不可无学也。学有要焉。五经者。天地之心也。三才之纪也。道德之本也。人谁不诵五经。而不知其意。虽日诵诸口而不忘。谓之学则可。而非善学也。
  所谓善学者。学诸易。以通阴阳之故。性命之理。学之诗。以求事物之情。伦理之懿。学之礼。以识中和之极。节文之变。学之书。以达治乱之由。政事之序。学之春秋。以参天人之际。君臣上下之分。学之大统得矣。然有渐焉。先之大学以正其本。次之孟子之书以振其气。次之论语以观其中。约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后五经有所措矣。博之诸子以覩其辨。索之史记以质其效。归之伊洛关闽之说。以定其是非。既不谬矣。参天下之理以明之。审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践之于身。欲其实也。施之于家。欲其当也。内烛之于性。欲其无不知也。外困辱而劳挫之。欲其着而不懈。畜而愈坚也。夫如是。学之要庶几乎得矣。发之乎文词。以察其浅深。核之乎事为。以考其可否。验之乎乡邦。以勉其未至。日量而岁较。昼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德既修矣。出而任国家之重任。则泽被乎四海。声施乎百世矣。处则折衷圣贤之道。稽缵古今之法。传之于人。着之于书。以淑来者。岂非善学之君子哉。
  今之学经者。吾疑焉。童而诵之。剿其虚词。以质利禄。有釜庾之入以养其家。则弃去而不问。名曰治经。问以经之道。则未之闻也。或者谈治乱讲性命于平居之时。及登大位。则惟法律权谋是行。问其故。则曰经不足用也。呜呼。是可以为学经者乎。经如此其无用乎。此非经之过。学经者愚也。非仅学之愚。教之者无其术也。虽学犹不学也。故曰人莫不学而知。所以为学者寡也。
  读经者不仅诵其文。必明其义。不仅明其义。而兼措之行。参之于古今法度。推之于天下国家。验之于身心民物。庶经为有用之书。治经者决非无用之人也。
  文武之道。至春秋之世而委地矣。孔子作春秋。伤周道之衰也。岂知春秋之法复委地于战国之世乎。朝觐会同之礼。不修于天子之庭。礼乐征伐之柄。或轻易于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纪隳。而篡弒争夺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时天下诸侯。犹知以尊周为义。狼攫虎顾。而不敢肆其无厌之欲。盖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战国则不然。诸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让周。或兴师临之而征其鼎。或责王入朝。一旦而遂灭其宗庙其所自来者久矣。功利炽而仁义销矣。游说行而廉耻衰矣。谲诈盛而忠厚之风息矣。观乎十二国之所载。繁辞瑰辨。烂然盈目。及求其指意。非谋以夺人之国。则以摇人之位。非闲人之骨肉。则皆眩惑人之事。或大言。居体以激之。或佯疑曲问以入之。或卑身屈体以冀其哀。或正貌诈心以钓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计。非不博且富也。欲一简之合乎道而不可得。岂惟不合乎道。欲一简如左氏所传公卿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遗泽余化漫尽。而国家继之以亡。岂不哀哉。然其待士之礼。犹有存者。故得以广听周知。匡扶其国。久而后俱并于秦。至秦之始皇。则自任其智。弃天下之士而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自尊。以为可恃。而其危乱。不旋踵而即见。于是战国之遗法。复委地矣。
  读书能观世变。可谓之经史贯通。不止记故实。填腹笥也。
  无先己私而后天下之虑。无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贵。无以耳目之娱。而为腹心之蠹。无计一时之安。而招终身之累。难操而易纵者情也。难完而易毁者。名也。贫贱而不可无者。志节之贞也。富贵而不可有者。意气之盈也。
  善治天下者。常就斯世可慕可耻之端。而导之于不言不动之中。使之身勉于善而不自知。夫民虽有昏明愚智不同。未尝无所好恶也。好之而未得。则慕心生。恶之而不能免。则耻心萌。且贫贱家之竖子。被以华衣美服。则欣然喜。己不能有。而见富贵家子之胜己。则赧然愧矣。圣人为治。寓可慕可耻之器。于人所可不离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无爵赏之诱。而其劝有甚于爵赏。非鞭扑之威。而其惩有甚于鞭扑。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
  礼以辨上下。定民志。等威章服。其大端也。
  圣人者。天地之医也。贤者。民物之医也。此医之大者也。汉之善医者。莫过于贾谊。当无事之时。流涕痛哭。以为病瘇■〈炙〉盭。其后病发于数世之闲。果验。谊之策虽不即用。然其方书具存。后世可以用之也。使圣贤生汉之初。必能治其本。疾无自发矣。
  贾谊之策虽不行。而其病己验。不失其为良方。若当时有按方而服其药者。虽不足以医病。病亦可以渐减也。
  一年之劳。而为数十年之利。十年之劳。而为数百年之利者。君子为之。君子之为利利人。小人之为利利己。
  君子利人。计百姓不计一身。小人利人。迹似为人。其实为己。
  向于时事不甚通晓。独古圣贤之书。若与己意相合。或有所是非感发。辄寓诸文辞以自见。当时君子。不察其愚。谬加许可。因是邀虚声于一时。而亦以是不能及圣贤之门户。每观古人道德事功之盛。惭悔交集。不敢夸词游辩。静坐一室。温习四书五经。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诸身心。而验于事为。盖欲自致于寡过之地。而推其余以及人。其私指若此。
  虚心实力。修己治人。此为善读书者。
  文之用有二。载道纪事而已。载道者。上也。纪事者。其次也。然道与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学诗而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岂不以事物为道之所寓耶。舍是二者。文虽丽。无补于世。终不能传远。苟有补。虽俚谈野语。亦不得而弃之。
  近世文章。不能如古。非其辞之不工。亦非说之不详也。以文辞为业。而不知道也。夫知道若行路然。至愈远。则见愈多。而言自异。今欲至于穷谷者。言其所见。不过泉石树木鸟兽鱼虫之状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见宫室之壮丽。车马之蕃庶。人民物产之瑰异变怪。其言岂不有闲乎。
  故圣贤文辞。为今人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远。恒言卑论。亦可为后世法。非剿袭以为说者之浅也。
  作文言其所悬揣。不如言其所阅厯之详明。言其所闻。又不如言其所见之亲切。知道者。即所见而为文。乃深造有得之言也。以行路喻知道者。于作文尤为明切。
  文士多厌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学术亦坏。奇怪终不成文。而为险涩艰陋之归矣。文之古者。莫过于唐虞三代。而书之二典三谟。禹贡胤征。以及商周训誓诸篇。皆当时纪事陈说之文。未尝奇怪。诗三百篇。亦未尝奇怪。春秋书当时之事。虽寓褒贬于一言片简之中。亦未见其奇怪。礼经多周汉贤人君子所论次。其言平易明切。绝无奇怪也。至于盘庚大诰。其言有不可晓者。乃当时方俗之语。非故为是艰险之文也。所谓奇怪者。何所本哉。司马迁班固之书。质直无华。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文奇者。莫如韩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适。初不难晓。宋之欧阳苏曾王之文。尤三百年之杰然者。亦未尝以奇怪为高。则夫文之不在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辞达而止耳。而世顾他之焉。犹之迷人醉客。不问涂于大道。肆意趋径。卒不免入乎荆棘之场。鼯狖之居。而终弗获就于大道也。
  理本无奇。理则不怪。文尚奇怪。此悖理伤道。古今文之所弃。乃文之蠹也。
  盖文有体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导乎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体裁欲其完。章程欲其严。气欲其昌。理欲其无疵。此五者皆文之所尚。而好奇怪者皆反之。世之公言。所以推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苟造其极。决不泯灭。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
  理足而贯之以气。范以体裁。合于章程。不愧载道之文。即举业之正宗也。
  三百篇后无诗。非无诗也。有之而不得诗之道。虽谓之无亦可也。夫诗所以列于五经者。岂章句之云哉。盖有增乎纲常之重。关乎治乱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非知道者。孰能为之。若朱子感兴二十篇。性命之理。天地之道。皆昭著矣。有功于世教民彝。系之于三百篇。庶几无媿。斯道也。亘万古而不忘。心会而得之。岂不在乎人哉。
  如此方可谓之诗。方见学诗有关于世教。
  为士者以文辞为极致。而不知道德政教为何事。为治者以法律为极功。而不知仁义礼乐为当行。士习益卑。治效愈下。此岂天下所望于为学者乎。自知鄙陋。无可用于时。欲为朋友言之。庶几复见圣贤之学有以被海内。固天下之幸。而有志者所乐闻也。
  每见好言著作者。不度自己于道有得与否。而亟亟于立言。果使世无知道者。必待吾言而后明。犹当审其醇疵。而慎重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见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世有贤者。当劝人以躬行为先。一反浇漓之习。以表正海内。庶几有益于世。何必复增浮辞。而长其虚薄耶。
  此为友人相劝著书立名。故为此近里着己之论。轻言著作者。阅此亦可以爽然矣。末言著作大备。大道己明。患在信行者寡。与其别有著作以劝人。不如劝人躬行。尤为善世婆心。救时要策。
  有谓自归乡里。所接见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进者。此于义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鲁无君子。斯焉取斯。圣人之厚乡党而不敢诬众人如此。近世士大夫喜高自大。瞑目孤掌。有孩抚乡人之态。皆弃于孔子者也。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故与乡人处。未敢慢易。虽无知者。亦与为礼。务尽其情。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见。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无遗弃之怨。况邑人不少才。且贤者未必无人。故卑薄乡里。非君子之道也。
  久厯官场。骤归乡里。鄙夷乡人。此士大夫恶习。亦薄道也。乡人以其居官之后。气概不同。不无趋附苟同之态。将益长傲而遂非。于己有损。故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非仅谦抑之谓也。
  人不可无畏心也。幼则畏乎长。贱则畏乎贵。乡则畏乡之老成。学则畏士之贤者。仕乎位。则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议。 食焉而畏无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过于燕安也。寝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戕吾中也。临财而畏其损吾行也。居宠而畏其盈满也。举一事。兴一役。而畏其或劳乎民。或病乎时也。 见少者而畏无足为之法。见贱者而畏无足为之养。见愚者而畏无以教之。见鸟兽草木。而畏吾之无闻。将与之同于澌尽朽腐也。见山林川泽。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见古圣贤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后世。而畏其将訾短乎我也。 然尚有大于此者。视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亲。察乎吾心。而畏无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仁也。而或贼之以忮忍。义也。而或敝之以利欲。礼也。而或为骄慢之所胜。智也。而或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疾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屋漏之闲。鬼神临焉。觞豆之际。兵戈生焉。般乐怠傲。酖毒存焉。思虑有未纯。省察有未至。则违乎天。子受父母之命。佩而思之。一有所忽。则世以为不子。臣受命于君。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则有不臣之罚。
  夫违乎天。怠乎君。忽乎亲。此其可畏之大者。而人不知畏。非尽其人之过也。为之师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受于天于君于亲者之重而可畏也。使人人知受于天于君于亲之重而可畏。则起居食息之闲。语默取与之际。事上接下。应事接物。有不惕惕以思。兢兢以持者乎。惟君子知可畏之理。故无可畏之患。小人则日蹈可畏而不止。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其知所畏与不知所畏而已矣。
  人生在世。苟无畏心。则肆无忌惮。何所不为。先儒云。敬胜百邪。即此意也。但敬字细密。畏字悚切。敬可责之贤人君子。难以概责人人。畏则统上下知愚。皆不可少。孔子三畏。责重君子。就其重大者而言也。今推广其义。着为畏说。见天下无人不在可畏之中。无事非所当畏之地。发先儒所未发。有关人心风俗。末归咎于师之不告以知所畏。凡有政教之责者。尤当知所畏矣。
  论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尝乏。而教洽乎家者。自昔以为难。盖骨肉之闲。恩胜而礼不行。势近而法莫举。自非发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则其难诚有甚于治民者。圣人之道。必体察乎物理人情。宽严出之咸宜。亲疏处之得当。然后可以教于家而成于国也。故刑于家者。君子之所宜尽心。而治天下之准也。
  人祗知治国难于治家。以家近而国远。家人少国人众也。然门内之地。恩常掩义。法不能行。故先儒曰。家亲而天下疏。家难而天下易。士大夫能无愧于家者甚少。特有愧与否。事在门内。人不之觉耳。
  士君子甫登仕籍。乃即傲宗族。凌乡曲。耀衣荣食。以为乡人苦。于是乡人或私斥其名。或公詈其祖。或咀呪不欲其显。乡评如此。官声可知矣。汉张湛矜严好礼。动止有则。在乡党详言正色。建武初为左冯翊。常过其里。平陵望寺门而步。主簿云。位尊德重。不宜自轻。湛举礼与。孔子之事。以为父母之国。所宜尽礼。夫古之明王。登崇贤良。以为卿相。必于乡焉举。必于里焉选。诚以不能于家。则不能于国。不能于乡。则不能于天下。盖以先其近而重其本也。
  仕宦归里。纵不能行缓急利济之施。岂容有厌恶苛求之事。乡评所在。士大夫所宜自返自责也。
  家语闵子骞问政。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人君执其辔策而已。又曰。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 【 内史掌叙事之法。出纳王命。制禄赏赐。皆掌之。】 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善御马者。正衔勒而马应辔。策不举而极千里。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烦而民顺从。
  孔子有兄子子篾。与宓子皆仕。孔子过而问之曰。自汝之任。何得何亡。篾对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急促。学不得明也。骨肉益疏也。朋友之道阙也。孔子不悦。问宓子。对曰。自来仕者。无所亡有所得者三。始诵之。今得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俸禄所供。被及亲戚。是骨肉益亲也。虽有公事。而兼以吊死问疾。是朋友益笃也。孔子喟然曰。君子哉若人。
  德法不可偏废。仕学实以相资。孔门久已着训。而后世犹昧昧。或以出于家语而忽之乎。故亟录焉。
  ◆高肃卿本语 【 名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明嘉靖进士官至大学士赠太师谥文襄】
  余尝有言曰。天理不外于人情。 【 指情之公者】 然圣人以人情为天理。而后儒远人情以为天理。是故圣学湮。圣化窒。夫事有本情。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发事之本情。则议道而道不暌。作之于事。可推四海而准。通千古而不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当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顺也。皆本人情。不远人以为道也。高拱题。
  谨按程子自言学由师授。惟天理二字。乃自己参悟得之。以此二字为宗旨。故合智愚上下。而易知易从也。新郑高文襄公。本此意着为本语。凡考古筹今。悉准天理而合人情。解经书。则透快不死于句下。论治道。则切实不涉于浮夸。自翰铨而厯政府。洞澈政本。挽回颓风。采而录之。岂非学仕之轨范乎。
  问圣贤作用何如。曰参蓍养人。用之不当。有时杀人。硝黄伤人。用之而当。有时救人。惟明之至。权之熟。参蓍硝黄。随手而用。无不济者。后儒学不通方。事不达权。开口只说参蓍必可用。病且急。立当一泻。而犹补以参蓍。卒毙其人。而犹不悟也。故圣人不止以救人之药救人。而亦每以伤人之药救人。后儒不止以杀人之药杀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药杀人也。
  学须考古证今。足以济世。方为实用。后儒泥古。于世无济。而且为害。何异以救人之药杀人耶。
  问赵清献之蜀。琴鹤自随。其事何如。曰。此亦务为形迹。夫鹤也。驱之则不行。舁之则以无益之物劳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鹤。何为。果好鹤甚。则行路不暇玩鹤也。既至蜀。亦自有鹤。何随为。故曰务为形迹者也。
  有史书传为美谈。而于事理难行者。皆此类也。如云五日风。十日雨。又云雨不破块。风不鸣条。此言其风雨调匀耳。若果五日一风。十日一雨。雨皆不至破块。风皆不至鸣条。于物候亦非所宜。此亦书之不可尽信者也。
  问鲁两生云。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其言如何。曰。两生不知礼乐。礼乐无一事可无。无一时可无。古之圣人。躬蹈礼乐之实。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礼之用行。乐之效达。名分定。风俗淳。百姓泰和。曁鸟兽鱼鳖咸若。是之谓兴。非谓百年之后。乃始制礼作乐也。如必待百年而后制作。则汉已越高惠文景武而昭矣。至此时方言礼乐。自是以前。何以为君臣。何以为上下。何以朝会。何以祭享。可漫无仪式。而苟以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后仁。岂三十年后。始行仁政哉。行仁之久。积至一世。乃始沦浃尔。两生不达。为此迂谈。君子固无取也。
  王道无近功。谓业已行之。必积渐而后见功。未有不行而坐待见功者。故孟子有七年病求三年艾。不畜则终身不得之喻。鲁两生迂谈。误人不浅。
  问孔子以前多圣人。何以后乃无之。曰。有孔子为之断案。故古多圣人。扬雄有云。伯夷柳下惠。若无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与东国之黜臣。恶乎闻。岂惟夷惠。若无仲尼。则汤武之心迹难明。恶乎圣。启箕之异同难定。恶乎仁。不知天下谓之何矣。后世无孔子。虽有其人。其孰能识。孰能为之断案。是以未见有圣人也。
  孔子以前之圣人。得孔子一言而定。孔子以后。岂无圣人。苟无孔子为之微显阐幽。主持公论。孰能定其为圣人。即有指为圣人。而心不虚公。识不广大。人亦无从而信其为圣人也。羣言淆乱。衷诸圣。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亦此意也。
  人皆以国削为贤者之罪。而孟子以国之得止于削者。为贤者之功。非圣贤剂量十分分晓。安能看到这等田地。后人虽当极敝。必要万全。少有不然。便加苛责。故时值其易。庸人高枕以为功。时值其难。豪杰驰骛而获罪。
  时当极敝。虽有贤者不能安于其位。如宋室诸贤。屡被迁谪。且来非学之禁。千古同慨。
  朱陆相攻谓何。曰其所纪录。皆门人鬬胜之过。而二公亦不免各有胜心动气处。夫学求为己。只当虚心以求其是。人苟是。便当从。如其不是。不从而已。吾苟是。便当守。如其不是。改之而已。如果吾是而彼非。的见其然。不妨再告。反复而不听。则姑已之。俟其自悟可也。何争辩为。明道先生谓吴师礼云。为我尽达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为是。如有说。愿往复。此天下公论。无彼我。果能明辩。不有益于介甫。则必有益于我。何等心平气和。不惟受益无尽。亦自能感动人。释其胜心。
  爱而知恶。恶而知美。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荡荡平平。无偏无党。无作好。无作恶。乃是至公。
  问伊川云。人不可用影祭。只一髭发不似。已是别人。何如。曰。但得髣髴。以时展对。亦可少抒人子无穷哀思。即无一髭发不似。岂真吾亲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云尔。古人不以尸祭乎。尸明是别人。然乃以当吾亲也。而况亲之影。有得其髣髴者耶。
  亲死之后。覩物尚且兴思。手泽无忘哀慕。立影绘像。僾见忾闻。较之望空展拜者。当更亲切。藉此髣髴音容。以抒人子事亡如存之思。亦仁人孝子不容己之情也。
  考亭因人求墓铭曰。人既死后。又要这个物事作甚。其人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须凭他写出。此亦难说。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己者。只不虚美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写。传曰。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后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动容履厯。笔之书而时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亲之意。
  朱子此论。大概为世之虚美而诬其亲者发耳。如以寄人子之永慕。垂后人之观感。则墓铭亦孝子不忍死其亲之至情也。其虚美否。则仍在秉笔者矣。
  问帝王之学。与韦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则必须还得帝王。乃可为帝王之佐。否则学既不同。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论道经邦。宏宣治化。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故曰尹躬曁汤。咸有一德。学非有二也。后世韦布之士。徒事章句。无复格致诚正修身之功。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具。故其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苟爵禄。上焉者。亦不过随才以立功名。而格心辅世之业。不复闻矣。乃不曰吾无学也。而曰帝王之学。与我不同。岂不谬哉。
  谓帝王经世之学。不当同于韦布占毕之学。则可。谓韦布所学不可同于帝王。而于致君泽民之外。别图希世。以苟爵禄。则学之弊也大矣。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圣人示人为学之目。昭如日星。学者但当循是以实用其功。圣贤可学而至。乃舍此不务。却只说谁家尊德性。谁家道问学。谁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鬬口语。到底成个甚。
  大学之明新。犹是浑言纲领。中庸之学问思辨笃行。已切指其工夫。知行并进。尊德性在此。道问学亦在此。纷纷聚讼。辨驳愈多。学术愈歧矣。
  学不自今日始也。尧之所以明德以睦族。以协和万邦。其次第如此。舜之所以浚哲以徽五典。以风动四方者。其次第如此。文之所以敬止。以刑寡妻。以御家邦者。其次第如此。而纲领之大。条自之细。至孔子而始阐焉。曾子而益明焉。而古人之学。乃以昭示于后世。乃孔曾之说章章也。而后世犹有惑焉。语诚正而遗格致。韩之所以谬也。专德性而遗问学。陆之所以虚也。而圣贤之德业荒矣。
  自尧舜文武。以至孔曾思孟。时代远隔。学术同揆。阅此可以知为学之指归矣。
  道无内外。无人己。自其蕴之而谓之德。自其措之而谓之业。条目不同。同于求道。纲领不同。同于尽性。性尽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体用皆在其中矣。儒家言只要成就一固是字。然是字岂易成哉。务以为孝。乃非所以孝。务以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礼义之中正。亦只做得个题面。安能便是。
  性具于心。而贯彻于人伦日用之闲。非可比对配合。一性专属一伦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是仁在于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是义又在于兄弟也。知礼乐之实。知斯节斯乐斯而已。是知礼乐皆在于父子兄弟也。又云。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是义又在于君臣。而礼知在于宾主贤者也。孟子言仁义礼知。后加以信为五性。后儒遂以分配五伦。如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似矣。而礼无所归。乃属兄弟。知无所归。乃属夫妇。夫节文之谓礼。岂独兄弟有节文乎。明通之谓知。专属夫妇。益更无谓。名曰贯通。实则牵合。以五性配五伦。已觉悖理。以五事配五行。则更谬矣。
  非仁无以敦其爱。非义无以酌其宜。非礼无以作其敬。非知无以明其理。非信无以成其实。人伦日用之闲。无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亦特举重而言。非各主其一。专于此而不通于彼也。
  纲常伦理。至德要道。理一而分殊。万殊而一本。随所在而见。随所事而名。凡比对配合。皆后人之穿凿附会。或以便于分股作文。或以逞其立异翻新。书理本明。转以作文而晦。往往如此。
  圣人有为己之实学。而祸福毁誉不与焉。圣人有为国之实政。而灾祥不与焉。
  不以祸福为从违。不以毁誉为进止。乃实学也。灾不可忽。祥不足幸。乃实政也。可谓言简而意该矣。
  问人臣有难进易退之节。其去国也奚若。曰。恋官之心不可有。恋君之心不可无。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别去。遂恝然忘情。岂大臣之道欤。故恋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恋官者常千百。恋君者。不十一。岂无以恋官之心。假之恋君者乎。亦岂无以不恋君之心。假之不恋官者乎。二者难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为高。有道之士。殊不谓然。恋官乎。恋君乎。此心惟宜自审自知耳。
  去位之官。皆为恋君不恋官之言。而诚伪难逃公论。虚实惟凭自审。
  余掌国子时。助教屡举其堂士开经纶有孝行。余曰。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于家。是党族之所称也。子之于开。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诸生荐之也。曰。诸生于开。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礼之也有述。诸生固见之耳。曰。诸生何由见之。曰。开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余固知开生之示之也。夫孝之道大。人莫敢当也。而发于真心。无能自尽者焉。故亲在人称孝。惟有愧歉而已。亲殁人称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闻也。此孝子之心也。开持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务名已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其得罪于孝也深矣。而顾可尚欤。且人之闻人之孝。不辨诚伪。而辄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务为崇孝之名者也。彼务孝名。此务崇孝名。相率而为伪者也。而何可以为训。
  今人动将居家行孝之事。撰刊送人。巳非笃行君子。稍有不实。不但自欺欺人。必且是己非人。欲自托于孝名。先将许多不是。坐在父兄身上。种种薄德。此正不孝之尤者。孔子于闵子骞曰。人不闲于父母昆弟之言。于问士曰。宗族称孝。乡党称弟。圣门重孝弟如此。巳预防末流之薄俗矣。
  国子先生召诸生而问曰。吾之为教也。严乎。宽乎。有对者曰。先生宽。诸生感德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宽也。又有对者曰。先生严。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严也。又有对者曰。先生宽严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宽严得中也。诸生惑。请问之。先生曰。夫宽。施诸率教者也。严。施诸不率教者也。使务为宽。则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纵乎。使务为严。则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务为宽严得中。则固有当全用宽者。亦有当全用严者。岂不亦宽严皆失乎。故诸生全率教。则全用宽。全不率教。则全用严。率教者多。则多用宽。不率教者多。则多用严。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则用吾宽。继而不率教。则用吾严。终而又率教。则仍用吾宽也。始不率教。则用吾严。终而能改则用吾宽。终而又不率教。则仍用吾严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宽。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严。因人而施。我何与焉。是之谓宽严适宜。故吾未尝不宽。而不可以宽言也。未尝不严。而不可以严言也。未尝不有宽有严。而不敢以宽严得中言也。夫是以事无遗情。教无遗术。小子固皆当仕有官职者。宽严之理。所当知也。
  宽严之迹。最易假借。宽严之理。最难恰好。不轻于自信。惟重以自责。有道者如是。至于现身说法。即以此励同学生于将来。尤造就之婆心也。
  问郦生下齐七十余城。韩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郦生之罪。未可遽责信也。志在救世安民。功不必自己出。此圣贤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责之。当郦生之适齐也。信方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齐亦惧甚矣。郦生假信之威。乘齐之惧。故一说而下之。使非信且至。虽百郦生。其谁听之。则齐城之下。固信之下之也。乃卖信而独剿其功。以报沛公。使信垂首卷甲以归。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彻之计行。而齐城下。郦生烹也。然则当何如处。曰善处己者。必先处人。若不能处人。安能处己。郦生适齐。宜先诣信。说之曰。齐闻将军至甚惧。将军且不日下之矣。虽然兵家先声而后实。食其愿得假将军之威。乘齐之惧。以将军之命谕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则将军传檄而定。以报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进兵未晚。于是乃之齐。说之曰。韩将军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势如破竹。虽然。韩将军不嗜杀人。所为多屠戮者。为其拒也。君诚能以城降韩将军。必且抚慰之。传檄而定。则君既不失富贵。而数百万之命。亦皆得免。其为利害。不亦较着乎。韩将军有是心。恐君不得谕。故令食其来。君其自为计。不者。吾且去。韩将军且至。吾亦不复来矣。如此。则齐城必下于是乃还报信曰。事济矣。齐始闻将军至甚惧。既闻将军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将军可传檄而定。报沛公矣。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声下之。功尤大也。如此。则可以得齐。可以免数百万人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郦生之功亦不为细。不止脱于烹也。不惟事势如此。亦天理人情本当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数百万人。固无罪欤。曰。胡为其无罪也。郦生卖信激之而多杀。郦生固可恶也。今必责郦生之罪。则信之恨气自平。恨气平。乃从而责之曰。将军止以不忍之故。遂诛杀数百万人。岂不亦残毒乎。信未有不服者。若不明郦生之罪。而徒责信之多杀。岂足以服其心哉。此可为卖人而猎功者之明鉴也。
  责备郦生。即为郦生计划。为韩信原情。即以责备韩信。入情入理。委曲周至。所云善处己者。必先处人。让功正所以立功。卖人而猎功。适以自杀。则千载猎功者之炯鉴也。
  国家用人。匪徒资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内外。又有士。有胥吏。下至里社。亦各有长。多其等。广其途。尽网罗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苟有一长一艺。异于齐民者。随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网罗。彼其既入网罗。则皆有事于所职。不惟顾惜所有。而又有所望于进取。孜孜焉。垂死而犹有歉于所期之未遂。故无暇于为乱。且等既多矣。途既广矣。于是而不在网罗。则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不能为乱。即为乱亦易扑灭。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驭世之微机也。
  贤能在职。理事治民。可以弭乱未然。而潜消其反侧之心。即孟子所谓尊贤使能之王道。所以鼓励羣材。而收拾人心之微权。皆隐寓于其中矣。
  天变诚可畏。然以此为天心仁爱人君。亦是曲说。求其理而不得。则亦不之信矣。今只云天灾流行。祸将作。必须谨修政事。爱恤人民。以保固国家。则灾可无害。不然。将不可救药。而祸乱成矣。此自实理言之。可使人君因灾而惧也。
  指天灾为某事征应。原属幻论。因灾而虑及祸乱之易萌。其理确不可易。居官不可忽视天灾。正谓此也。
  考察者不许辨。是矣。而行私害人者。亦当处。被害者亦当为之昭雪也。被劾者不许辨。是矣。而行私诬人者亦当处。被诬者。亦当为之昭雪也。如此。方是大公持平之道。
  赦甚害事。有国者亦明刑而已矣。刑不清而恃赦。则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则今日之纵恶也大。每见赦后。亡命无赖在配所者皆还。旧恶不悛。一时里闾深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蝎为仁。而不计其所伤之众也。曰。国有大庆。独加宽恤。不亦可乎。曰。大庆当与君子共之。而何纵小人为也。曰。易曰赦过宥罪。书曰眚灾肆赦。不然乎。曰。过者无心之误。眚即过也。灾谓出于不幸者也。故赦之。又书曰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夫苟过虽大必宥。苟故虽小必刑。固非不问过与故而咸赦除也。且赦过者无日不然。亦非数载而偶一行也。是故赦过者虽无日不然。而犹恐其少。赦故者虽数载一行。而犹病其多。
  赦过而不赦故。至论也。今云赦过。虽无日不然。犹恐其少赦。故虽数载一行。犹病其多。更觉警切。
  人臣修怨者负国。若于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负国。何者。人臣当以至公为心。如其贤。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贤。而徒务远己之嫌。沽己之誉。而以不肖之人。贻害国家。岂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以能用雠者为贤。
  可见道术之不明也。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于臣道有一分亏欠。不论用雠去雠。只有私心处。便负国也。
  人臣苟有为国之心。便自有推贤让能之意。如人于有才者则不能容。嫌其胜己也。超进者则不能容。嫌其光已也。刚直者则不能容。嫌其性气难相处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国家无人干济。略不之顾。皆是一个己私。无为国之心故也。若有为国之心。必且让他替朝廷干事。那胜己先己及难相处。有甚大事。故为国之人。苟便于国。即不便于己。亦所必为。不为国之人。即十分便于国。但有一毫不便于己者。亦所不肯。
  居官治事。一有私己之心。便亏臣道。进贤退不肖闲。负国更甚。以此为道术不明。端本澄原之论。
  偶见一学究壁上书宋真宗劝学文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有女颜如玉。余书其后云。诚如此训。则其所养成者。皆淫佚骄侈残民蠹国之人。使在位皆若人。殊可忧也。
  乡塾中多以此为读书人佳话者。学术既非。仕风焉得不坏。有心者所宜唤醒而切戒也。
  今人不为圣贤之学。则以为安常。为圣贤之学者。则以为务名也。夫圣人之书。人皆读之。止许读其书。乃不许讲明而身体之。与今人不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守分。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好进也。夫孔子匹夫而谈帝王之事。岂亦好进与。此风既久。遂使圣贤实学。不明于时。为学为政。苟然而已。或曰讲学者。却又立门户。结党与。罔利文奸。坏国家事。谈大臣事业者。却又剿说以躐进。故人恶之尔。曰诚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尽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并弃其金可乎。惟当国事者。求之以诚。鉴别能精。收其真。去其赝。斯得人为用。若以鱼目为明珠。则为祸大也。
  所为所讲。是公是私。或邪或正。尚易鉴别。倘有言行不符。或阳易而阴非者。亦可徐察。未可因噎废食。以讲学为禁例也。
  居官者只于猎取崇高。权势烜赫者则羡之。更不问其得之正与不正。其正色直言。谪贬蹭蹬者。则轻之。更不问其守之正不正。理既不明。气亦不振。软熟成风。奔趋巧媚以为善官。这等排场可畏也。
  人臣要以尊主庇民为心。苟有是心。惟其所为。必皆有益于国。不然。则所为者。莫非粉饰之具。即奔走不息。以为贤劳。求其实皆无有也。
  终岁勤劳之官。还当问其有裨于国民者某事某事。方称贤能。所谓考言者必征事也。
  世之言治者。必曰三代然夏有天下四百三十一年。商六百四十五年。周八百六十七年。合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其闲称圣君可为法者。禹汤文武而已。守成之君。则启甲大戊武丁成康而已。共止二百余年。余皆不足观矣。夏启之后。篡弒累世。周至小雅。陵迟已甚。然则欲法三代者。固自有在也。
  言治皆以三代为法。不知三代时治者恒少。否者恒多。不可不考古而鉴别之。用为法戒也。
  周礼荒政十二。其十一皆宽恤。而终之以除盗贼。王浚川云。利之而后除之。若曰可以生矣。不浚而后杀之也。然乎。曰。不然也。年谷顺成。即有狗鼠之盗。无能为乱。凶年饥岁。民方穷苦无聊。彼奸侠不逞之徒。乘机窃发。召呼之闲。流离饿殍。易于相从。乱之所由起也。故良民之宽恤者。不一而足。而于盗贼独加严焉。曰。除者。加之意之辞也。不止袪害安民。亦所以弭衅端。保国家也。若谓利之而后除之。则何时不然者。而独于荒年云尔乎。世有等迂腐有司。不识事体。务为煦煦之政。荒年贼民抢掠。则曰彼饥也。抢亦无妨。嗟乎。是纵之为乱也。抢掠者邦有常刑。固未曰荒年姑不行也。圣人所致严者。而俗吏以行其宽。徒使孱良无主。而地方日以多故。其犹可扑灭者幸耳。
  饥寒起盗贼。乃言致盗之由。冀官司抚绥爱养于未饥寒时耳。其除盗安民。法纪具在。岂可因饥寒而弛。弛则犯者更多。多则致乱矣。事有似可宽原而不宜宽原者。此类是也。能不株扰良民则幸矣。
  国家大事。一人主之。而满朝皆有异议何也。曰议也者可否参者也。使果是而举朝非之。是何愚者之多也。使果非而举朝是之。是何智者之多也。盖当是时。不止识闇莫能究其利害所归。且皆无心为国。徒争发言相左。恐事不可谐。则以为莫道不曾说来。推委而已。岂有真心哉。大臣以体国为心。以济国事为忠。苟济于国。即不曾说来。正自何害。苟无济于国。争执何为。今不务事之必成。而曰他日莫道不曾说来。为立形迹。以图免己之咎。是岂大臣体国之心。济事之忠乎。
  莫道不曾说来。大臣之不肯实心任事。此语形容曲尽矣。
  人有比德。则朝无公论。彼其各结腹心。各引羽翼。则各言所言。苍黄反复。公论何从出。
  刘晏诛死。人皆曰言利也。利于公必不利于私。不利则怨生。怨生则祸起。然欤。曰。非也。此正所谓徒以不言利为高。而使人不可为国者也。晏所领者度支之官。理财固其职也。且死之日。籍录其家。惟杂书二乘。米麦数斛而已。天下皆叹其廉。非黩货以自丰也。其为度支也。使务损下以媚上。如桑宏羊辈之为。是言利也。乃史称其理财以养民为先。因平准法。搜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用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偾而复振。晏有劳焉。是干国之臣也。利于公。亦利于私。国称其能。而民亦戴其惠者也。非若桑宏羊辈之为者。何谓言利也。夫以理财之官为言利。是理财之官。不当设也。居理财之官。而能举其职者为言利。是居理财之官者。不当举其职也。晏功名日盛。眷遇甚隆。故媢嫉之人。如常衮辈者乃忌之。非为聚财而为民所怨也。至其诛死也。则因昔尝奉诏勘鞫元载罪伏诛。其党杨炎坐贬。后炎专政。衔私恨。为载报雠。遂诬构以死。天下冤之。使晏不勘载事。虽理财。固不死也。勘载事。虽不理财。亦死也。其非以理财死也明矣。胡乃不察事实。不为晏惜。不咎德宗之不明。不着杨炎之极恶。而徒以晏曾理财而死。遂谓是言利之为害。如天道报恶者然。亦谬矣。将使司国计者。不以足国为务。以不言利为高。则国家何赖焉。
  国家理财是理财。言利是言利。公私之闲。即义利之别也。腐儒每将理财看作言利。言利看作理财。国与民均受其害。讲学者正讲此也。
  兵以平乱。乃不论丈人之师。弟子之师。而世俗之论。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使天下无兵也。刑以诘奸。乃不论出于明允。出于深刻。而世俗之论。徒曰皋陶无后。谓其主刑也。而遂有纵盗贼以为阴骘者。是使天下无刑也。是皆不可以为也。
  俗吏浅见。止知用兵用刑之有害。不知无兵废刑。更足为害也。止知兵刑之官有损阴骘。不知善于治兵理刑者。其损阴骘更大。此无他。不学故耳。
  习尚繁文。人臣不甚专心职守。好为趋谒。酬酢多端。往来烦数。莫可止遏。夫一日止此时刻。一身止此精力。乃用纷然之礼。以处泛然之交。常使人夙兴而应。奔走路衢。盘旋堂户。匆剧未遑。已及己午。于是始入衙门。办理公务。苟了前件。又复出应人事。每见人无遗力。日无暇时。而公家之事。曾无一二。此岂惟士风不美。为臣之道。无乃亏欤。虽亲识朋旧。人孰无之。酬酢往来。亦安可废。然必公事既毕。乃可及私。其诸无谓泛交。悉当谢绝。至于奔竞。屡奉严禁。或公然不从。或稍从数日而止者。以其无关黜陟。患未及身也。请即以行于贤否进退之闲。重则或即罢退。或入考察。轻则或左其官。署下考。庶人心知畏。或靡习可回。
  官场每日不曾问本职应办者。某事何难何易。难者如何设法筹划。易者如何循名责实。惟以往来繁文。无益酬应。消耗日月精神。试问己之做官。果为此乎。朝廷之予我以官。果为此乎。果然日力有余。不妨静坐。披览旧册。或理旧业。或二三知己。谈论经济学术。古道今情。不有益于己。亦有益于人。何乃终日奔驰。仆马劳疲。作无益而可厌之应酬。并有将本职稿案。匆匆游目。不暇细阅。久为官场陋习。以此分别从违。小示惩戒。庶有益乎。
  余自摄铨政。诸所敷陈。悉自属稿。非谓人莫可代也。余每举事。必思国体所在。求其可以即一训百者。务为国家正纪纲。明宪度。进忠直。黜欺邪。革虚浮。核真实。意之所注。恐人不吾喻。故须自为耳。
  寻常官事。率由人属稿。倘有精思密虑。非他人所能代者。此高公阅厯语。可以观其行政矣。
  欲兴治道。必振纪纲。欲振纪纲。必明赏罚。欲明赏罚。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决壅蔽。欲决壅蔽。必惩欺罔。欲惩欺罔。必通言路。所言虽未必可尽听。而人人皆得尽言。庶奸贪之辈。虑人指摘。不敢肆行无忌也。
  恩非不可结。其如害公何。怨非不可远。其如亏法何。苟有益于国。则嫌何足避。苟无益于国。则名何足图。庸摅靖直之衷。冀效涓尘之报。知我罪我。不暇计也。孔子宪章文武。盖时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治者惟将祖宗之法。求其本意所在。而实心奉行之。纵时异势殊。就中调停。处得其当便是。岂可以一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图。以一时未便。而遽梗万年之长计哉。
  求其本意所在。而调停之。力行之。此不敝之法也。
  祖宗之法。宫闱不预朝政。戚畹不干国典。臣下不得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不得交结近侍官员。扶同奏启。不得上言大臣德政。意深矣哉。
  用人不论其才。只取无过。然非无过也。未用耳。用之而其过出矣。犹有不如前者多也。
  官不久任。必无善政。然超迁之法不行。小转 【 不时迁转。为人择地方也。】 之法不革。欲久任不可得也。
  守令亲民。正官也。前此进士。往往为丞簿。正官之重可知。迨后州县正官。皆以初仕者为之。于民事既非素谙。而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漫无考证。授以民社。待其败然后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后来者亦复如斯。是不以官治民。而以民试官也。是所谓美锦而使学者制之也。且俗重甲科。其非甲科者。率轻视之。而所谓甲科者。又多少年轻薄。不知稼穑艰难。小民疾苦。任意残虐。闲有称善宦者。不过饰虚文以媚上司。习时套以规进取。而实政之及民鲜矣。此不止民不得被恺悌之泽。而养之不俟其成。用之不尽其才。卤莽而使之。卤莽而去之。人才亦可惜也。
  明时偏重科甲。非科甲者。恒置之边鄙苦寒之地。致生他患。由今观之。无论科甲与否。年未三十。骤膺民社。均为少不更事。古人谓四十强而仕。意深哉。
  国家用人。资次固不可违。然处之有道。盖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须预为之计。官之职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于紧要之官。各预择其才之宜于此者。每三二人。置诸相近之地。待次为备。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天下虽有其才。而资不相及。远不可致。安得凑用。此惟有为国之心者。可与言之
  近世繁简互调。预保候推。即此义也。
  今人只用形迹。更不察实。故有务为夙夜奔走之状以为勤者。然有益于事则鲜。务为慷慨忧时之说以为忠者。然有济于事则鲜。夫无益于事。勤于何有。无济于事。忠于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诸有益于事者为勤。有济于事者为忠。而形迹不得以为溷。则务实者既可以奏功。无实者亦不敢增扰。
  为官最忌作俑。自古有以小物献贡。遂贻地方无穷之害者。东坡荔枝叹注云。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而成于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乃知始作俑者。不特害生计。且至坏风俗。故曰无为福先。无为祸始。
  邑有名胜。宾朋乐游。产有佳果。上司争购。转为一方之累。皆龙茶类也。蔡君谟且不免物议。陆稼书亦屡以此示戒。然则古迹可竟废乎。佳果不可植乎。有识君子。为之酌立章程。省供亿之烦。定市卖之值。毋强派。无□取。则名胜佳果。不以累民。而且可资以养人。
  ◆冯少墟语录 【 名从吾字仲好号少墟陕西长安人明万厯进士官至工部尚书谥恭定】
  谨按明代万厯闲。冯恭定公为御史。于首善之地。立会讲学。一时物议非之。曰。此何时也。而讲学耶。公曰。方今中外骚然。政治日非。皆由士大夫不明公忠。不辨邪正。讲学者。所以申明君国大义。邪正分途。提醒其廉耻之良心也。由今观之。冯公此举。诚不免迂阔而无济于事。然其视天下国家之事。无一不由于学。无一事非所当讲。自是经世正论。观其所著语录诸书。于人心道心。辨晰甚明。择善执中。指点甚切。阐于文章。非同虚车。见于事功。不类权术。讲学而归于实用。未可以为迂阔而忽之也。
  学之不讲。孔子且忧。况于学者。吾辈讲学。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人心易放。学问难穷。无论浮沈世味。悠悠岁月。即使今日行义超卓。尽足树立。苟以此自足自满。不复求益。宁保终身之不改行易辙乎。故亲师取友。一则夹辅切劘。不至放逸其心。一则问津指迷。不至错用其功。总之自求其益。非以务外徇人也。吕泾野亦云。学不讲不明。非是自矜。将验己之是非。
  四书惟此章以学之不讲为忧。此外无讲学字句。人遂以圣人学在默识。学重躬行。何必讲。殊不知圣人诲人不倦。未尝无诲。门弟子问答。皆讲学也。曾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子思审问明辨。非讲学而何。若以讲学为讳。必至谈空说幻。骤希冥悟。或恣意妄行。歧路兴嗟。学术之患不浅。如此段所言。学不可不讲。讲学乃圣门切实工夫也。
  颜子好学。祗有不迁怒。不贰过。无他秘诀也。吾辈发愤为学。断当自改过始。每见朋友中背后议人过失。当而反不肯尽言。此非独朋友之过。或亦彼此未尝开心见诚。以过失相规四字相约耳。莫如同学相约。偶有过失。彼此尽言相告。令其改图。不惟不可背后讲说。即在公中。亦不可对众言之。总之于己固不当以一眚而甘于自废。于人亦不当以一眚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砺。日迈月征。即此便是学颜子之学。不然。讲论虽多。亦奚以为。
  人皆知学在改过。苦于不自知其过。故有望于朋友之告过也。彼此有告过之约。庶不愧学颜子矣。
  问学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讲。曰此言字不是指讲学。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却好议论别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议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却好对人夸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夸人。此言字指自家议论人。自家夸张人。说原都是不该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夸。而且歉然不自足。犹终日讲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议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犹终日与人讲如何孝。如何弟。此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无者。可曰不言而躬行哉。
  夸张自己。菲薄别人。谓之无学可也。愈讲愈差矣。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误信而误传之。人见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谓君子必有所见。即理之所无者。或亦信其为有。而不可破矣。忠臣饮恨。孝子含冤。病正坐此。余以为君子之听言。凡说好人有不是处。当姑阙疑。从容详审。勿轻信。勿轻传。则小人之计。自无所售。彼纵假借。而君子原无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贝锦之足忧哉。
  问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曰。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岂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却要大家不为君子。不为善人。势必不能。徒以自坏其心术。自得罪于天地鬼神而已矣。学者固不能必得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而这一念必不可无。故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大约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风。浸淫已久。为不善者无论。即为善者。孳孳到底。强半只成就得一个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书。与朋友讲论时。凡及于己立己达一边话说。便觉津津入耳。更不说恐流于杨氏为我。凡及于立人达人一边话说。便觉逆耳。即说恐流于墨氏兼爱。不知其恐处正是病处。如曰不是病处。何为不恐其流于为我。独恐其流于兼爱也。如此病根。浸淫已久。并自己亦不知不觉耳。此根不拔。则闻见愈广。讲论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复用硝黄。病热者。复用姜桂。岂徒无益而已哉。宜乎反为不用药者之借口也。
  士人以利济人物为学。犹恐自私自利之心未忘。遇事知有己。不知有人。若以自私自利为学。平日看书。及朋友谈论。皆喜闻自私自利之语。不乐闻立人达人之论。方虑其入。于墨氏兼爱。绝不虑其流于杨氏为我。噫。学且如此。不学者尚何望乎。学已如此。仕尚可问乎。
  杨氏为我。初意或不至如后人之自私自利。只是惩世人驰骛为人之病。而欲为近里着己之为。不知其亲亲仁民爱物。正是自家近里着己的工夫。非驰骛于亲与民物闲也。丢过亲与民物。而只为我。视天下国家事。全与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无君。故孟子不得不严为之辩。至于墨氏兼爱。初意亦未尝不是。但只是不该丢过亲亲。专言仁民爱物。非谓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爱也。丢过亲亲。而言仁民爱物。如无源之水。如无根之木。根源处既薄了。更说甚别处厚不厚。故曰无父。孟子亦不得不严为之辩。
  杨墨一主为我。一主兼爱。所学既偏。辄思以其道易天下。孟子虑其流弊至于无君无父。故不得已而辩。并望同志者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讲学之吃紧切要。莫过于此。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观郑侠流民图。真可堕泪。君实罢新政。出斯民于水火中。或有病其激且骤者。不知拯溺救焚。可从容以待否。什一去关市之征。孟子谓其斯速已矣。何待来年。余谓君实之速。正得孟子之意。以为激且骤者。盖章惇蔡京之余咳也。不可不辩。
  世之论安石者。曰执拗自是。此病也。非病根也。安石志大才高。学博目空。将古今圣贤。都看不上。以为尧舜虽是圣帝。而疆域甚隘。禹汤文武虽是圣王。而享国不过数百年。孔孟虽是大圣大贤。而亦不能使春秋战国为唐虞三代。都是迂阔了。须是富国强兵。开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个有用的圣人。干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业。且宋室国弱兵寡。全被韩范富欧。及赵抃程张诸迂阔人。把国家事耽阁了。须是得这等敢作敢为。不怕人议论。不说迂阔话的人。如吕惠卿章惇蔡京辈。纔干得实事。纔做得出大功业。譬之人家。生出个有才干不安详的子孙来。看祖宗甘贫自守。以为迂阔。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产业。不知要畜多少干仆。使上扩祖宗累世之业。下垂子孙不拔之基。存下这个主意。凡讲道理之人。皆诮其无用而疏远之。凡挥霍不羁奔走营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如此做去。窃恐家未必成。而祸已随之。安石之病。何以异此。不论人情天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为待我事功成时。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称颂。一时天变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不可救药也。不知舍人情天理。而专求事功。岂止事功不可窃。恐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为功名富贵计。亦不是有心祸天下。只是学术主意差了。所以自误。误人国家至此耳。
  王安石未尝无才。未尝不学。祗是所学者偏。舍人情天理而求事功。自以为是。坚执不返。所以为害。推原病根。益见学不可不慎矣。
  这一派学术。如讲黄白之术者。自以为丹成可以起巨万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寿。视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过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阔至此。卒之败家伤生。在此一丹。而犹不知悟也。
  问足食足兵。与富强奚异曰。以仁义民信为主。则足食足兵。皆国家之至计。若以仁义民信为迂。则足食足兵。亦富强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学术。岂专欲国贫而兵弱哉。
  士君子不可无者气节。却不可认客气为气节。士君子不可无者事功。却不可认势利为事功。以客气为气节。以势利为事功。皆不学之故。
  事功节义。系于所遇。吾辈所宜讲求者。理耳。学耳。关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杨斛山之节义。吕泾野之理学。假如王端毅当日上疏后。即下狱被播如斛山。则端毅当以节义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上疏。后温旨嘉纳。陟华跻膴。则斛山又当以事功名。不得以节义名矣。吕泾野如得位上疏极谏。则当以节义名。遇时行道。则当以事功名。不得以理学名矣。可见事功节义。俱不可必。所可必者。理耳。学耳。
  论人者。动曰某长于节义。某长于事功。不知节义事功。随其所遇。各成其是。总非不讲学不讲理之人所能也。
  问理学举业同异。曰以举业验于躬行。便是真理学。以理学发挥于文辞。便是真举业。说不得同异。
  人恒于理学之外。另求举业。故常见理学有妨于举业。不弃去举业。不能潜心理学。且曰止为举业。遂不复讲理学。同异之闲。真伪之别也。
  大学至治国平天下。中庸至赞化育参天地。皆是言学术。不曾言事功。事功乃学术中之作用。非与学术对言也。后世迂视理学。专讲事功。所以并事功亦不及古人。
  论交与。当亲君子而远小人。论度量。当敬君子而容小人。论学术。当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则乏曲成之仁。不容则隘一体之量。不远则伤匪人之比。
  有为汉儒躬行。宋儒空谈之说者。何如。曰。汉儒中诚有躬行者。而谓汉儒皆躬行则不可。无论其它失节败行。即如马融之列女乐。桓荣之夸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张朱。即在孔门。亦当列德行之科。其它如司马君实邵尧夫尹彦明刘元城诸儒。其躬行实践。岂在冉闵之下。汉书宋史。明白易见。而犹为此言。是侂冑弥远余唾。不可不察也。
  纲常伦理要尽道。天地万物要一体。仕止久速要当可。喜怒哀乐要中节。辞受取与要不苟。视听言动要合礼。存此谓之道心。悖此谓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谓允执厥中。此之谓尽性至命之实学。
  如此亲切指点。危微精一之理。随事见得。执中工夫。随时不用。毋庸过求深奥。自取支离。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学为文章。故六经四子之书。为万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后。信理学者。或天资笔力。不能为文章。而能为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学。理学文章。所以分而为二也。是分而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学之过。岂理学之过哉。
  文章理学。人原互有短长。但分而为二。则非真文章。亦非真理学。惟以明道为主。则文章所以明道。理学所以求有得于道。由此而仕。即所以行道也。
  有以诗文雕虫小技。欲弃其所为诗文。而颛精于理学。晓之曰。所谓理学者。非外庸行而别求妙解也。如能诗文者。不以诗文自满。不以诗文骄人。不以诗文骋离经叛道之语。若无若虚。成象成爻。天下理学。莫大于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则。迨天未雨。彻彼桑土。孔子不亟称为知道哉。诗文何妨于理学。而弃之也。三百篇多发理之谈。故为万世诗人之祖。汉魏以后。人争工于词。而不求精于理。夫词何可不工也。而必伸词以诎理。甚且倡为诗不关理之说。则误矣。诗文理学。分而为二。彼盖徒知以切磋琢磨为说理。而不知鸢飞鱼跃。尤为说理之妙也。
  诗文从理学中出。则文为载道之文。诗为道性情垂世教之章。均可传世不朽。岂特不可弃而己耶。
  余别墅左近沈桥里。有杨烈妇刘氏。从夫而死。乡人闻其事而怪之。其夫语其妻曰。刘氏年正茂。即改适。岂乏佳偶。胡以死为。其妻亦语其夫曰。刘氏改适。不乏佳耦。死何为也。及余倡诸士大夫往吊。当路上其事于朝。天子嘉其节而旌表其门。乡村之人。始知其为烈而诵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于妻。是何言也。是诲其妻以贰也。其妻亦悔曰。吾向所告于夫。将使夫视我为何如人也。由是夫死而不能守者。且守矣。守节而不能终者。且终矣。甚且从容就义。亦知以死殉矣。数年以来。节烈之妇。项背相望。等人也。何昔议其非。而今称其是也。何昔以改适为快。今以殉夫为快也。岂非秉彝之良。羞恶之心。人所同具。不表彰之则不明。不感发之则不兴。不但夫妇也。弟背其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为扼腕。
  旌表死节。死者未必有知。而未死者则皆共见共闻而知之也。死者一人。而未死者甚多也。感发兴起。捷如影响。旌表之不可己也如此。
  客有讲学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复讲。先生晓之曰。子之讲学也。果为人乎。抑为己乎。如为人也。则人言诚所当恤。如为己也。则方孜孜为己之不暇。而暇计人言乎哉。闻谤而辍。则必闻誉而作。作辍由于毁誉。是好名者之所为。非实学也。且人之议之也。议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学之所禁也。人安得不议之。吾侪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伤。客又曰。学贵躬行。固矣。讲之何为。先生曰。讲之正所以为躬行地耳。譬之适路然。不讲路程而即启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辕者也。譬之医家然。不讲药性而即施药。未有不妄投而杀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讲兵法而即应敌。未有不丧师而辱国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讲而能行者。何独于吾儒而疑之。客怃然曰。有是哉。微今日之讲。吾几以冥行当躬行矣。岂不误哉。
  讲学正所以讲明何为为己。何为为人也。否则名以为己。而不免杂于为人。事则为人。而实所以为己。真伪之闲。即学术虚实邪正之别。可不慎与。
  常人溺于所闻。曲士局于所见。读纵横捭阖之书。不觉流而为机械变诈之人。读虚无寂灭之书。不觉流而为放纵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艳羡其文词。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并以移易其心术。而瑕累其人品。可不慎哉。
  学固不专在读书。而既读其书。口诵心维。耳濡目染。不觉其潜移默夺矣。
  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托之理学。遂成名于后世。意盖嘲之也。一客应云。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一托理学。尚且成名于后世。若能为诗文者。而又从事于理学。其名岂不在周程张朱之上耶。其人惶愧。因悟而为世名儒。
  今为吾道计。惟当辨佛学之非。而不当非学佛者之人。辨佛学之非。则彼知其非。当自悟。若非其学佛者之人。则同志中先自立形迹。又安望其逃而归哉。况亦非以善养人之道也。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浅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谦。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让。便是道心。一念争。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伪。便是人心。一念公。便是道心。一念私。便是人心。于此一一察识。便是惟精。一一体认。便是惟一。察识体验。纯一不已。便是允执厥中。至浅至深。至近至远。而古今学者。多厌常喜新。曲为解释。反觉支离葛藤。
  人心惟危四句。因其为唐虞授受之语。千古传道之统。遂看得高妙深远。作文者便多影响之论。得此指点。方知不外人伦日用之闲。即所谓道不可须臾离也。
  为学者辨义利。正纲常。力辟邪说。使人反躬实践。惟心身日用人伦物理之为兢兢。繇其说。则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背其说。则害于其身。凶于其家。贻祸于国与天下。何如近里。何如切实。
  讲学原为躬行。而非学者。多借躬行为口实。曰只消行。何消讲。此言误人不小。世衰教微。尽去讲尚且不能行。况不讲而望其能行乎。纵能行。亦不过冥行妄行耳。不知冥行妄行。可言躬行否。
  知冥行妄行之难语于躬行。则学不可以不讲矣。
  砥节砺行之人。多忿世嫉俗。平心易气之人。多同流合污。只因不知学问。可惜负此美质。
  学而不厌。固是古之学者为己。诲人不倦。亦是古之学者为己。
  讲学而不躬行。不如不讲。此语在讲学的人说得。在不讲学的人说不得。在讲学的人说。是因不如不讲之言。而发愤要躬行也。学者不可无此志。在不讲学的说。是因不如不讲之言。而果然去不讲也。则可笑甚矣。
  邪教交讧。中外震动。或曰。此何时也。而讲学。先生曰。此何时也。而可不讲学。讲学者正讲明其父子君臣之义。提醒其忠君爱国之心。辨明夫是非邪正之理。正今日要紧第一着也。或曰。父子君臣之义。忠君爱国之心。原是人人有的。何必讲。曰。若是人人没有的。真可不讲。如磨砖求明。磨之何益。若原是人人有的。只被功名势利。埋没了。岂可不讲。讲者。正讲明其所本有。提醒其所本有也。如磨镜求明。磨何可无。昔吾友陶石篑赴京。一客劝曰。在仕途且勿讲学。石篑笑应曰。仕途更急紧要学使用。其客大为解颐。
  自是端本澄源之论。惜此时无救于事。徒见迂阔耳。故讲学原在平时。为学贵于豫教。书馆中无真学问。好子弟。朝堂上焉有贤大夫耶。
  君子容忍乎小人。恰似小人能待君子。小人忌害乎君子。恰似君子不能待小人。
  方说正直。偏排击的是君子。方说忠厚。偏庇护的是小人。方说人不可轻信。便轻疑乎君子。方说人不可轻疑。偏轻信乎小人。
  味尚友二字。则知千古以上圣贤。皆我师友。味私淑艾三字。则知万世而下圣贤。皆我同志。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何等易简直截。而又云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何也。曰。人每失赤子之心。正是少此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工夫耳。
  不失原有工夫。若空空守此赤子之心。何能为大人。岂不尽人皆大人耶。所以一则曰学问求放心。再则曰扩充四端。均未许守虚冥悟者借口。
  亘古亘今。只有此一条大路。离此便是邪径。自古如伊傅周召。颜曾思孟韩范富欧。周程张朱。岳武穆。文天祥诸人。皆从此大路行者。中闲虽有吉有凶。然凶亦为吉。死亦犹生。而况于吉。况于生乎。如操莽温懿冯道。张邦昌。章惇。蔡京。秦桧。韩侂冑诸人。皆从彼邪径行者。中闲虽亦有凶有吉。然吉亦为凶。生不如死。而况于凶于死乎。路径一错。关系不小。讲学原辨此路径。岂是空谈。
  问居官言学。得无妨职业否。先生曰。言学正所以修职业也。提醒其忠君爱国之本心。然后肯修职业。考究其宏纲细目之所在。然后能修职业。不然。终日奔忙。不过了故套以俟迁擢而已。故居官职业不修。正坐不知学之过。而反曰妨职业乎哉。
  子夏有仕优则学之论。以居官则资于学者正多也。所言提醒其忠君爱国之心。然后肯修职业。则仕之于学。更不可缓矣。
  问方今兵饟不足。不讲兵饟而讲学。何也。先生曰。试看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争先逃走。以百万兵饟。徒藉寇兵而赍盗粮。只是少此一点忠义之心耳。欲提醒此忠义之心。不知当操何术。可见讲学诚今日第一着。
  就孔子民无信不立句。推论其宁可去兵食。不可去信。非己甚之词。乃切时之论。于冯公时正合。
  去食不是我要去食。食岂是我要去的。只是事到了十分莫柰何处。宁去食。必不可去信。若曰宁可死。必不可逃耳。只一个去了信。望风而逃。纵使封疆不失。亦当服上刑。况又失封疆乎。一去了信。便当死。虽有食。乌得而食诸。故去食亦时势之不得不去。而不去信。亦时势之必不可议去者也。
  去食必不去信。不专是论道理当如此。亦是论时势不得不如此。亦是论人情不容不如此。亦是论法纪不敢不如此。岂是迂阔。
  凡说要去信之人。便是机械变诈之人。便是偷生卖国之人。便是臣不臣子不子之人。
  问使贪使诈之说何如。曰。古今最误国者。莫过于此四字。彼既使贪矣。不知肯容他贪而听其剥削军士否。既使诈矣。不知肯容他诈。而听其欺蔽上官否。明白使贪。而又禁其贪。明白使诈。而又禁其诈。岂可得乎。此贪诈所以日炽。而世道不可问也。
  天下无事不因贪诈二字坏了。君子不能砥其流。反助其澜乎。读武经者。毋为此说所愚也。
  齐人东郭之行。再三不敢令妻妾知。可见羞恶是非之心尚在。只是错把仕途看坏了。恰似要做官。不得不如此。不如此。如何做得官。所以不得已。隐忍为之。实非其心也。若是早知富贵利达者之有命。何必求。即求之。亦自有道。又何必如此求。彼必且自泣于中庭。悔其错误矣。又何待妻妾之泣哉。
  此节书。孟子已为求富贵利达者。形容寡廉鲜耻之丑态。此段。更为唤醒苟且干进之良心矣。
  问人爵从之从字。及以要人爵要字。何以别。先生曰。彼来随我。谓之从。我去迎彼。谓之要。一般得了人爵。何苦不为古人。
  曰从曰要。皆巳得人爵者。此中有义利之别。学者不可不知。
  燕有可伐之罪。齐无伐燕之权。所以明有君也。父有攘羊之罪。子无证父之理。所以明有亲也。圣贤闲闲议论。恰似没要紧。其实关系世道不小。
  孔子讲学于春秋。孟子讲学于战国。亦有非之者。故曰独行其道。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
  孔孟在当时。无处不与人讲学。观孔子知我罪我。孟子予岂好辨之言。可知当时非之者不少也。
  问谏行言听。何以便谓之厚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纔是厚臣。可见古之人臣。不以爵禄名誉望于君。惟欲行己泽民之志。君亦不以爵禄名誉縻其臣。惟欲遂臣泽民之心。故谏行言听。膏泽下民。纔是君臣手足腹心之谊。后世臣之于君。只在自家官爵恩典上论。不知君之听言。厚民即所以厚我。不然。即结鱼水而赓喜起。何益哉。孟子此言所以维臣道也。
  说到膏泽下民。便知谏行言听。有益于臣者小。而有益于民者大。民受恩于君者大。而臣之受恩于君者更大。总不专在爵禄名誉上论。可以为臣之极则矣。
  问用一缓二。曰。战国之时。为苏秦张仪之说者。要三者并用。为许生白圭之说者。又欲三者并缓。所以欲足国。便不能裕民。欲裕民。又不能足国。孟子说既不可并用。亦不必并缓。不过一挪前攒后闲。民自无殍。父子自不相离。而国用又未尝不足。无论仁主。即暴君污吏。亦必洒然易虑矣。此孟子之经济。所以致君而泽民也。论治者。以讲学为迂。岂其未覩此乎。
  问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曰。如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岂得暴彼民哉。此之谓亲亲而仁民。驱蛇龙而放之菹。驱虎豹犀象而远之。不惟人得免吞噬之祸。而物亦得遂走圹之性。此之谓仁民而爱物。大圣人作用。原不是判然三件事。
  自古御敌无上策。说者谓周得中策。余敢以圣门论学。为御敌上策。此不必广引。如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孔孟论学。非论兵也。不知古今论兵法之精者。能过此二句否。以孔孟论学。为御敌上策。圣人复起。不易吾言。
  他如善人教民七年。可以即戎。仁者无敌。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省刑薄敛。修其孝弟忠信。可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果能如此。非御敌上策而何。
  问宋人讲学。而叛逆之祸更甚。何以为御敌上策。曰。宋人讲学。多在下位。且多在山林。即有卢扁。病家不用。岂能成功。而谓卢扁不能活人。则非也。即用卢扁也。卢扁之方。无论效不效。确乎为活人之上剂。孔门讲学。无论成功不成功。确乎为御敌之上策。
  问仁以为己任为真。以仁为己任为伪。然否。曰。不然。总是仁为己任耳。今以以仁为己任为伪。抑将以以义制心。以礼制事。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为伪乎。不在义理上体认。只在字句上挑剔。所以圣学不明。
  有谈及放生会者。晓之曰。天地大德曰生。放生固是善行。但当存其心。不必袭其迹。毋论事有时穷。生亦有限。况世原有不可放者。如杀人理无可放。而必欲生之。不几令死者含冤乎。故吾人但存此心。如远庖厨此心。不纲不射宿此心。饥溺由己此心。如伤内沟此心。泣罪解网此心。如此则好生之德洽于上下。无在而非放生矣。
  曰放生。则有不当生而生者。且所生亦甚有限。故儒者第云好生。不云放生也。
  举业理学。原非二事。以理学发出文章。为真举业。以举业证出道理。为真理学。且国家以四书五经取士。正是驱人于理学一路。今若讲佛经道经。倒难晓。只讲四书五经。谁不晓得。为理学真是容易。何人之轻放过乎。
  举业理学。原是一贯。分之则皆假也。合之则皆真也。四书五经工夫。惟其真。不惟其假而已矣。
  庄生妻死而歌。人谓其达生死。不知达生死者。谓不以己之生死动心。非不以人之生死动心也。一物损伤且不忍。而况于人。一孺子入井且不忍。而况于妻。以鼓盆而达生死。是后世薄幸之人。藉庄生以自解者耳。
  彼不以人之生死动心。如庄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达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夫以母死不哀为寓言。可乎。
  生死原无二理。故谓未知生焉知死则可。谓未尝生未尝死则不可。
  上二句是理学。下二句即禅学矣。
  为令者。士夫居闲说事不可听。而礼遇不可不隆。诸生犯法不可纵。而学校不可不厚。审编毋多更张。民自称便。收纳不求余羡。民自感德。听讼无多缠扰。民自不冤。至于毋援上。又毋傲上。毋陵下。又毋徇下。洁己奉公。节用爱人。此尤不费之惠也。
  近有作令者。私心巧诈。百姓与诸生讼。不论是非。而非诸生。诸生与士夫讼。不论曲直。而曲士夫。若曰。吾厚吾百姓云尔。不知诸生士夫。独非吾之百姓与。士夫且薄矣。何有于诸生。诸生且薄矣。何有于小民。彼原为渔猎百姓地。故反借百姓。以寻讨出路耳。及至百姓受其渔猎。怨声载道。彼不曰百姓之怨我。而曰我原为百姓取谤于诸生士夫也。上官亦曰彼果为百姓取怨于诸生士夫也。诸生士夫当其虚名。而百姓受其实祸。呜乎。计亦巧而诈矣。
  官场中原有此种巧宦。以为百姓可愚。上官易瞒也。毕竟直道在人。公论难掩。上官就百姓身上一加体察。水落石出。且须眉毕见矣。
  吕泾野教人甘贫改过。此前辈学问真切处。然不甘贫。就是过。能甘贫。就是改过。世闲人种种过失。那一件不从富贵贫贱念头生来。卑卑者毋论。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堕此坑堑。
  世俗之所谓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谓有心。有的是道心。异端之所谓无心。无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谓无心。无的是人心。这等去处。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则纯是道心。无复有人心之杂矣。故曰允执厥中。必如此。方不堕世俗之弊。流于异端之非。
  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伊川曰。说无心。便不是。只当说无私心。无私心三字。可为千古名言。问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说亦是私。
  去其私心。所以求公心也。用力正在此处。今云求公之心亦私。此过高之论。必至流于致空守寂之异端。不可不辨。
  人心一概说不得有。亦一概说不得无。如均喻也。喻私之心不可有。喻义之心不可无。均为也。为恶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无。况人心易放而难收。尽去喻义。犹恐喻利。尽去为善。犹恐为恶。今欲一切归于无心。窃恐义无而利未必无。善无而恶未必无。反概曰无心。其害不小。
  公私善恶之闲。如犀分水。所贵乎学者。所以明乎此也。
  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易曰。继善。颜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是一个善。为总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闲。复有个无善之善也。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谓之惟精。一乎此。谓之惟一。执乎此。谓之执中。以之为君。谓之仁。以之为臣。谓之敬。以之为子。谓之孝。以之为父。谓之慈。以之为朋友。谓之信。以之视听言动。谓之礼。以之临大节而不可夺。谓之节。工夫有生熟。道理却无异同。此孔孟相传。以教天下万世。以维持宇宙也。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自虞廷十六字。以迄五经四书。皆融会贯通于数行之闲。而总不外伦常日用行习。事事皆有。处处可行。学以求道。仕以行道。一而已矣。
  喜事功而厌道德。乐宽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阔也。以道德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宽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宽大。乃真宽大也。不然。厌道德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宽大。则越礼犯法。并宽大亦不可得矣。
  无道德之事功。纯是权术用事。非真事功也。无检束之宽大。乃放纵于礼法之外。非真宽大也。此所以贵乎学也。
  富文忠公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吕与叔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大道未明。尽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理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正老成大人恻隐在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在公之力。宜无难矣。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谢之。
  致政家居。式化乡里。与后进讲学明道。正所以偿在位时未尽之愿力也。一经去任。便无意当世。以为清高。此偏见谬论也。
  吕泾野分校礼闱。主试者。以道学发策。有焚书禁学之议。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场中一士对策。欲将宗陆辨朱者。诛其人。火其书。极肆诋毁。甚合问者意。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观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权势。同事深以为然。遂置之。
  学术邪正。在师儒平日之教戒。尤在主司闱中之去取。风声所树。未有不翕然丕变者。吕泾野此举。有功于人才世道矣。
  杨斛山爵。自幼贫窘。年二十始发箧读书。夜无镫火。以薪代之。挟册而耕。兄为耕误罹于法。徒步申冤。并系狱。先生从狱中上书。词意真切。邑令曰。此奇士也。胡累至此。立出之。并给油薪督之学。从朝邑韩恭简公讲理学。践履铮铮。同人不及。与及门杨椒山称为二杨云。踰三十为邑诸生。就试长安。有拾金不昧之节。膺乡荐。成进士。以行人使藩国。概却馈赠。为御史。劾权臣当国。以母病遄归。母殁。庐墓三年。有冬笋驯兔之瑞。服阕家居。授徒讲学。以荐起。巡视南城。权贵敛避。时事日非。上封事数千言。大约以失人心而致危病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臣蠹。所当急去。二则冻馁民闵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弗覩朝仪。宜慰其望。四则名器滥及缁流。出入大内。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辈。非死即斥。有损国体。疏入。逮系镇抚司。拷掠备至。死而复苏。先生处之自若。刑部郎钱公德洪。工部刘公魁。给事周公怡。先后俱以事下狱。与公学问相劝勉。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狱中绎四子诸经百家。着周易辨录。中庸解。诸所作者。略无愤惋不平语。上以受厘放归里。抵家十日。以熊太宰谏仙箕忤旨复逮狱。即日就道。亲朋挥泪别。先生无几微见颜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上建醮殿焚。火中恍闻呼三人名氏者。乃释归为民。既归。教授里中。蔬粥敝屦。怡然自适。卒于家。先生硁直不阿。内实忠淳。自少至老。孳孳学问。夷险如一。初终不贰。完名全节。彼世之浅衷寡蓄。耽耽以节气自多者。视先生当媿死矣。
  斛山自幼力学。以名节为重。富贵身家。皆所轻也。所以贫时救兄系狱。事亲则冬笋驯兔。省试则拾金不昧。出使之馈遗不受。为台官直言敢谏。所尤难者。系狱犹不言得罪事。再逮即行。绝无几微不平。著书无一语愤惋。此皆由平日力学中来。有真理学。乃有真气节。于兹益信。
  吕愧轩潜。自幼力学。为都谏公子随任。先师事赵木溪。闻讲义理之学而悦。继师事吕泾野。为学一言一动。以泾野为依归。于是学益力。而举子业亦益入理。为邑诸生。试辄倾曹偶。学使重其文行。拔入正学书院。以风多士。旋膺乡荐。卒业成均。与朝绅讲学。
  愧轩为都谏公子。绝无宦家气习。以理学自命。所从游者。皆理学大儒。以时下讲学而论。似专意理学。而于举业无益也。乃师事赵木溪。而悦义理之学。师事吕泾野。则言动不苟。而学益力。卒之举业亦益入理。足见真理学即真举业。工夫造诣。乃同条共贯也。彼以理学有妨举业。以举业有妨理学者。可以知其谬误矣。
  格物即是讲学。曰物。见学不可谈元说空耳。格物二字。千载聚讼。不知讲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远求。
  是处皆物。是物宜格。朱子所谓即物而穷其理也。物不专指身心意知。格亦不曾说到去私存理。预侵修齐诚正工夫。求深反浅。谈元说空。非实学也。
  心诚求之。求字不徒在外边纪纲法度上求。只在自家心上。好恶与共。痛痒相关。一体不容巳处求。纪纲法度。皆从一体不容巳处流出。自然与粉饰治具者不同。自然深入于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痒处。非徒以法度强民于外。而使之感也。看那慈母。何尝在外面强爱赤子。赤子亦何尝在外面强从慈母。都是一团天性不容巳处。故曰诚。后世官司。未尝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纪纲法度。非不灿然可观。心中却无不容己之念。多是伪。不是诚。所以百姓不能实受其惠。纵然求。多不能中。此治道所以不如古也。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其理如此。
  问处贫之道。于人己闲有辨否。曰有。如怜贫一也。怜人之贫可。自怜其贫不可。乐贫一也。自乐其贫可。乐人之贫不可。又曰。人贫而我怜之周之。则可。我贫而望人怜之周之。则不可。
  处贫难。处人之贫。与处己之贫。更难。此中最征学识。仕途清浊。亦关乎此。
  问患不知人。如大庭广众。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何以知之。曰。此不难知。大庭广众中。如一人称人善。一人称人恶。则称人善者为君子。而称人恶者为小人。一人称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则和者为君子。而阻者为小人。一人称人恶。一人和之。而一人不答。则不答者为君子。而和者为小人。以此观人。百不失一矣。
  问宋儒有不适于用之讥。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力学者。亦有无才而力学者。有有才而非学者。亦有无才而非学者。彼见有学而无才者之不适于用。非学而有才者。或亦幸成其功。遂谓学之无益。不知学而不适于用。乃无才之过。非学之过也。非学而幸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好学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适于用。而归咎于学。不察其所以成功。而归功于非学。此宋儒所以有不适用之讥也。虽然。元佑之禁。伪学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适于用。又时为之也。于诸儒乎何尤。
  有才而讲学。益足见其所长。无才而讲学。亦足补其所短。不然。有才而不学。则为恃才。无才而不学。则为弃物矣。
  问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在何处愤。何处乐。曰。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故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愤在此。乐亦在此。后世学者。将一生精力。或在诗文上发愤。或在势利上发愤。不肯在为人上发愤。所以不及圣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儒者恻隐之真心也。古圣贤千言万语。吾辈朝夕讲求。总是要培养此一念。扩充此一念。圣学所重在此。彼摩顶放踵。从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过。所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者。若惩其愚。不病其不好学。而反病仁之不当好。其愚抑又甚矣。故学者必培养扩充此一念。则满腔皆恻隐之心。到处行恻隐之事。然后信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似迂而实切也。
  人若不培养此万物一体之心。必不肯行济物利人之事。学之不可己也如此。
  问孔子疏食饮水。乐在其中。至乡党一篇。凡饮食衣服。又要齐整。何也。曰。乡党篇。是说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即一饮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处。圣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齐整受用。不然。绀緅何以不饰。红紫何以不为亵服。羔裘元冠。何以不吊。食必求精。何以不厌精。脍必求细。何以不厌细。肉食何以不使胜食气哉。为此言者。是耻恶衣恶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
  圣人说知人难。是兼君子小人说后世说知人难。是单就小人一边说。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难知的。何独只说小人难知。孔子兼言举错。子夏单言举皋陶。正是后世对证之药。
  人之难知。既虑误用了小人。又虑遗失了君子。若专就小人难知一边说。是止防误用小人。不防遗失君子。其居心厚薄不同。其举错亦隘而鲜公矣。
  平日好称人恶。恶道人善。自托于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言敢谏。偏不直。
  以称人恶为直。而偏不肯道人善。平时以直自负。而立朝偏不肯直。说尽奸险小人情状。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原不是教丈人出仕。只是要他晓得君子之仕。为行其君臣之义耳。当是时。咸以仕为通。以隐为高。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么义。所以把仕字看得不好了。恰似仕途全行不得义。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行其势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义。自我而植。宇宙之纲常。自我而立。岂为功名富贵哉。中闲即有丢过义。只为势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见不到。各人自家错走了路。不得概以仕途为势窟。为利薮也。故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又曰。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义也。知此。则知仕止久速。无往非道。用行舍藏。无往非学。视用舍为寒暑风雨之序。视行藏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为可。以隐为不可。隐者安得以隐为可。以仕为不可哉。此孔子之学不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
  孔子于丈人沮溺辈。原非招其出仕。祗因此辈以隐为高。将仕字看做求富贵。忘其为君臣之义。故以仕以行义晓之。见得人可以不仕。而仕以行义之理。不可不明。孟子云。未尝不欲仕。又恶不由其道。圣贤同一训世之心。毋认作招隐之计也。
  晏子沮仲尼。臧仓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当春秋战国时。老聃墨翟之教行。习俗以薄葬为贤。而以厚葬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鲁平公欲见孟子。臧仓沮之曰。礼义由贤者出。孟子之后丧踰于前丧。君无见焉。惟儒字贤字不明。晏子臧仓之言。所以见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
  孔孟见沮于时君。皆以厚葬为词。可见当时佛老之教行。薄葬为贤。风俗可知矣。
  问气节涵养。曰。气节涵养。原非两事。故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我善养。可见气节从涵养中来。纔是真气节。若黝舍辈。全是个没涵养的人。如何算得气节。
  说不得仕不若隐。亦说不得隐不若仕。只可隐则隐。可仕则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说的未尝不是。终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为正大。约士君子出处之际。只当论可不可。不当论辱不辱。殆不殆。
  不辱不殆。为求仕者言也。士君子出处。又自有应仕应止之道理在。惟有学者能辨之。
  问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学问。如何学。曰。在求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见不学不是。泛学亦不是。
  异学不可。俗学不可。不学亦不可。泛学亦不可。故学必须讲。而后无误也。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样功夫。纔能不失。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节就是不失的工夫。于此工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岂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幼即学圣贤尧舜。到老只是孝弟。
  教弟子六事。原不专指弟子。大人之学。作圣之功。不外乎此。乃由此而扩充之耳。余于课士直解。曾主此说。此论更觉真切矣。
  取与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须是平日讲得透澈。临时纔得不差。若临时纔去商量。转增游移矣。故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二可以字。乃临时商量也。故曰。一入商量。便主游移也。
  处世应物。转念恒不如初念之公。私意起而反惑。往往如此。
  问横逆之来。君子动心否。曰。既有横逆。此心难说不动。但众人因横逆之来。动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来。动自反之心耳。故曰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只不动尤人之心。便谓之不动心。
  君子不逆诈。不亿不信。则有之。既有横逆。而全不动心。则此心竟如槁木死灰。与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异。今不动尤人之心。而动自反之心。正见存心之厚。用功之密。
  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学者泥其辞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说。若是果能自反。则横逆之来。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处。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则不介于怀。修省则不懈于己。此圣贤克己实在工夫也。
  第云不校。全不自反。似置之不足与言。又似自以为是。有悍然不顾之意。果肯克己。未有全不自反者。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也。俗解以孟云三自反。不如曾云不校。向颇以为疑。今阅此始信。既有犯者。即不可全不自反。自反不懈。方是真能犯而不校。且曾虽不云自反。焉知其无自反工夫。孟云三自反。乃备言所以不校之故。毋容区别于其闲也。
  君子三自反。是君子自己如此。在他人不可以此责备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责备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说也。新法之行。吾党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德宏。自家合当如此说。而论者不察。遂真以为激成。如此。则章惇蔡京辈。反为不激矣。故吾党激成之说。在伯淳自言吾党则可。在他人责备伯淳诸君则不可。
  大公之心。持平之论。知人论世之学。于兹见之。
  人生遭际。多有不同。自古圣贤。未尝不言遭际。而学圣贤者。不可轻言遭际。恐宽了自家反己工夫。
  言遭际。所以绝觖望之心。不言遭际。所以尽自修之道。方可谓之真学者。
  殷浩清修。一筹莫展。汾阳奢靡。身系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筹莫展。是生来才短。非清修之过也。汾阳身系安危。是生来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论人者。因汾阳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绩。固不可。因浩一筹莫展。而遂以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此正是善于远小人处。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而曰不为已甚。则益失夫子意矣。
  问既知是小人。却借调停之说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于为恶。恐一时得志。以图报复。故借调停之说。阴结小人。以自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佑绍圣闲。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鉴也。无论为国。即自为计。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则为人臣者。当何如。曰。只当秉公持正。以进君子退小人。一心为国家计。若自家恩雠德怨。祸福利害。一切置之不问可也。
  待人当亲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泛爱众而亲仁。用人当进君子而退小人。故曰举直错诸枉。以待人者用人。则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则度量不宏。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则一切拣择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一切烦恼之心自消。
  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总只是不知万物皆备于我一句。一则离万物言我。一则离我言万物。此所以谓之异端。
  阅此。益知孟子皆备于我一章。正是杨墨对证之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也。
  扶持名教。顾惜名节。此正是君子务实胜处。不可以此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顾惜名节。而曰我不好名。是无忌惮之尤者也。
  此好名。与希世盗名。违道干誉者。迥不同。为学者宜辨此。
  ◆吕泾野文集钞 【 名柟字仲木别号泾野陕西高陵人明正德戊辰状元官至礼部侍郎谥文简】
  谨按关中吕泾野之学。以穷理实践为主。与前代儒先所论渊源一脉。远近学者。奉为指归。不独挽救偏歧空疏之俗学。验之古今治道民风。无不切中。集中多序记志铭应酬之作。而随地随人。推广忠孝名节之要道。不离穷理实践工夫。寻常赠答。皆有至论。与应酬故套不同。末载科举诸条。将试官取士。及诸士应举本义。指点策励。循名责实。挽回相沿揣摩弊习。科举士风。尤有裨益。仕学一贯之道。莫切于此。
  世有二学。一曰性命之学。一曰举业之学。举业之学。或昧经而荡于辞。性命之学。或离经而沦于空。一者于学术治道皆无益也。夫举业与性命。岂有二乎。昔程子教门人十日为举业。余日为学。予常疑焉。将程子不以圣人之道待举子耶。若知性命与举业为一。则利禄念轻。经世意重。周之德行道艺。由此选也。汉之贤良孝廉。由此出也。
  性命不能为举业者。空谈之病。举业不明乎性命者。剿袭之弊。歧而二之。均无益也。一而贯之。均有益也。程子之训。此有为之言。以救其弊。吕公之疑。此贯通之论。以正其趋。学者不可不知。
  读大学知格致之方。即至善可得。读中庸知慎独之处。即至诚可几。能因事察理熟。则论语之一贯可入。能随事致用久。则孟子之四端可充。学者于此。求诸心。体诸身。见诸政。于以辅世长民。不负此四书矣。
  一部四书道理。工夫原是贯通。但难为矜心浮气。专尚口耳者言耳。
  程子教人读史。不徒记事迹。须要识其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看有不合处。更精思其闲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者。此程子专为读编年纪传而言。若纪事本末。一展卷便知其成败。则又不待掩卷思量而得。而学者犹不免徒尚记诵。以资口耳。均于身世无益。
  读史至一半。掩卷而思。以料成败。已云切要。惟纪事本末。则又不必拘拘于此。此以知纪事本末之有益。读史者必兼读此。乃为贯通也。
  之士多以我观书者为上。以书观我者为次。以书观书者为下。今以书观书者也。虽洞万卷。尽五车。祗滋其巧伪耳。为损则有余。为益则不足。
  书上道理。皆我身心所有的。圣贤先我而觉。我有未觉。所以要读书也。以我观书者。将我心的道理。藉读书印证之。扩充之。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也。以书观我者。书之所言。虽能记诵。于我终无所得。徒读无益。若以书观书。则书自书。我自我。徒滋巧伪。故曰下也。今世之士。方以博学广记。自夸于人。绝不曾将书中所言。返观于我。有得与否。不自知也。可惜可惜。
  有一生买得唐百家诗。以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诗题目多正大。且锻字炼句。夸多鬬靡。无益身心。一家诗己害事。况百家诗乎。
  百家诗中。须必读者甚少。故以全读为害。
  谢上蔡之教及门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论。以定志也。去矜之学。以知分也。师冕之说。以下学也。势利外物之用力。以进德也。日用言动之为课。以居业也。博学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轮回之私。以辨异也。觉以洞仁也。敬以居礼也。乌头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学。进德以居业。知要以辨异。则足以体仁礼而自得矣。
  谢上蔡学术教条如此。汇萃言之。便觉简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趋。躬行以践其所闻。多就哲人以坚其所造。处家可也。仕至公卿以达其道可也。
  上命大学士解缙选文学重名者二十八人为登瀛图。 【 取二十八宿之义】 周文襄以年少愿学自举。上嘉其有志。增为二十九人。上以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具体用之全者。以文襄为首。其它如王公直。李公时勉。陈公敬宗。亦庶几焉。若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论。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鲜。微文襄。则二十八人者。不几有负此举乎。然后知科第之不足贵。而道德勋业之着。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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