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雪漫经典小说精品集:七个寂寞的日子 作者:饶雪漫
可以跳舞的鱼(1)
那年夏天,爸爸替我买回来一台电脑。
然后他对我说:“安,学学上网吧。”
爸爸是IT界人士,他并不反对我上网,相反是非常地支持。我秉承他的习惯,黑夜里永远比白天更有精神。
深夜十二点,我常常是在网上。
我更喜欢晚上上网,喜欢万籁俱静的时候听到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的声音。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滴答之声犹如音乐。我透明修长的手指是长了翅膀的鸟,可以带着所有的情绪高高地飞翔。
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打字,而且可以把字打得飞快。在网上我叫自己“小鱼”,有时候更简单一些,叫Q。反正这个字母看上去也挺象一条小鱼。很多人和我聊天的时候都会说:小鱼啊,你慢些,我眼花缭乱的呃。
可是我慢不下来,我喜欢不停地讲话,喜欢在网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直到我遇到了安,他的ID竟和我的真名一样。
我问他说:“你为什么要叫安?”
“想你安静些,”他说,“这么晚了,你还这么吵。小心被OP踢出去的啊。”
我说我就吵,然后我开始唱歌,剃指甲,跳舞,倒水喝……聊天室里的动作都被我用了个遍,运气好的是那晚网管一直都不在,我随心所欲到了极点。闹得有些过分了,我以为安会像很多人一样屏蔽我,可是他一直也没有,等我终于歇下来的时候,他给我送过来一句话说:“我很想知道,一只可以跳舞的鱼,会是什么样子?”
我忽然安静了,我忽然一点也不想闹了。我对安说:“你要是愿意,我就来跳给你看。”
然后我贴了一个图。
那是一只金黄色的小鱼在蓝色的海洋里游泳,是我自己画的一张画,我非常非常地喜欢。我最喜欢画的就是鱼,我有好多好多的画主角都是鱼,我喜欢安徒生的童话,喜欢美人鱼的故事,喜欢看鱼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泳。
如我所料,安说:“真美。”
但我只看到这两个字,屏幕就不动了。
聊天室里不许贴图,我被网管赶了出去。
网管来得真是时候。
第二天我在老时间上网,安已经在网上等我。
他说:“今天还跳舞么?小鱼。”
“跳啊!”我说,“接着昨天的跳个够!”然后我又开始贴画,那全是我画的鱼,一张一张千姿百态的鱼。和我打字一样,我贴图的动作快而迅速,很快我的电脑上就彩色一片金光耀眼。想必他的也是,我想他会很快受不了走掉的。谁知道他说:“小鱼,在这里贴图被网管看见又要被赶了,不如我请你到我的聊天室里去吧。在那里,我可以说了算。”
我喜欢在大聊天室里闹腾,从来不去私人的聊天室,可是那天,也许是因为安的诚恳打动了我,我鬼始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安的聊天室竟叫《小鱼的天空》。
我刚一进去,他就给我倒一杯茶,很有主人的样子。
我问他:“你也喜欢鱼?”
“是的,”他说,“特别喜欢会跳舞的鱼。”
“呵呵。”我笑。
安又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来一段双人舞,华尔兹探戈还是恰恰随你挑。”
“安啊,”我说,“我还未成年呢。”
安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个脸红的表情,然后说:“对不起啊,可是我在网上看你和别人聊天,还以为你至少二十岁呢。”
“没关系。”我说,“是我长得老相。”
安像个孩子一样嘻嘻地笑,然后主动招供说:“我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快毕业了。学的是中文专业。”
“你是姓安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我的初恋女友叫安安。”
“你们分手了?”
“可以这么说,”安说,“她是学舞蹈的,跳舞可好看了。我叫她小鱼。”
哦,原来是这样。
我说:“安,对不起,此小鱼非彼小鱼。”
“当我在聊天室里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她呢。”安说,“她跟你一样说话的时候话特别多,特皮。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一句话也没有,特安静。”
原来安已注意我好久。
好好参观一下安的聊天室,被他装修得很美,背景是淡蓝色的,一只只若有若无的小鱼在吐着若有若无的泡泡。
我问安:“你一定很爱你的女朋友吧。”
安说:“当然。”
“那你一定是被她抛弃了吧?”
安说:“为什么这么说?”
“要不然你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呢?”
“哈哈。”安开心地笑了,他说,“小鱼啊,你还没成年,哪里懂什么爱情?”
我嘿嘿地傻笑,爱情我是不懂,我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和男孩子说话,我只会纸上谈兵。
安说:“是这样的,二年前的一场车祸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真是一个伤感的故事,虽然有一点点的俗套了。
我很久没有说话,当我再说话的时候我给安倒了一杯茶。我说:“也许对她是解脱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她还活着,但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那才叫痛苦呢。”
“我不这么认为,”安说,“只要还活着,生命就可以燃烧热情,没有了生命,就只有永远的冷清和寂寞了。”
我有点被安的话感动。
在网上,直觉告诉我安是个很老实的男孩,我相信他的故事,尽管爸爸总是告诫我网上的一切都不要当真才好。
我常常去安的聊天室了,那里很安静,常常只有我和安两个人。
在安的面前我不用扮成熟,他并不因为我的年纪而小瞧我,我们聊很多很多的话题,很开心也很放松。
安告诉我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西藏。因为他女朋友的老家在那里,她曾经许诺过要在雪山之巔为他翩翩起舞,可是没有来得及实现她的诺言她就走了。
安说完了又说:“不说以前的老掉牙的故事了,不要把小朋友带坏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们班上的故事吧,你有没有暗恋的男生啊?”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可以跳舞的鱼(2)
“才没有。我是乖乖的小女生。”
“是吗?”安说,“我相信你。”
“安。”我说,“其实我也想去西藏。你愿意带我一起去吗?”
“可以啊,”安说,“等我毕业挣钱了,我就带你坐飞机去。”
“不要紧,没钱我们可以走着去啊。”
“那怎么行?”安说,“我用自行车驮你吧,小鱼你重不重啊?”
“好重。”我说。“我是一条胖小鱼。”
“不过你吃得少,”安说。“带上一点点的水草,我们就可以上路了,要是骑累了,我们就坐下来看看星星。”
“安你真像个孩子。”我说。
“因为我天天跟一个孩子在一起啊。”安说,“小鱼小鱼我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没有想到我会跟一个小姑娘成为好朋友呢。”
我喜欢安说到“好朋友”这三个字,纯洁极了,高雅极了。
安有些忧郁地说:“小鱼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见面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长得不够帅呢?”
“不会的。”我正儿八经地安慰他说,“我一生中最喜欢的人是我的爸爸,别人都说长得好丑啊,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
“那我就做你大哥吧,成了一家人以后,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啦。”
“你想得美,”我说,“我才不要和网友做什么兄妹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知道安有些失望,但这是我的原则。
安的聊天室有语音的功能。
我们很少用语音。
文字的交流也许更加的适合我们。
那天是我的生日,安说要给我唱一首歌,让我把语音打开。我把音箱的声音开得很低,但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安的歌声。那首歌叫《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多少喜乐在心中,慢慢游,
多少忧愁,不肯走,流向心头,
就像我在网里游,永远不会问结果,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
沧海多么辽阔,再也不能回首,
只要你心里永远留我
……
安的歌声清澈而明亮,像小河一样哗哗流过我的心头。我真的很喜欢。就在那样的歌声里,爸爸推门进来了。
他很温和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根漂亮的丝巾做生日礼物,我当着他的面把丝巾挂在胸前,对爸爸说:“他唱歌挺好听的。”
爸爸说:“我把麦克风给你拿来,你也唱一首跟他比比,一定比他强。”
“不要了,”我说,“我可不会唱情歌什么的。”
“那就儿歌吧,”爸爸捏着嗓子唱说,“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每天早上赶着他们到池塘里……”爸爸唱着笑着出去了,还替我带上门。
安也唱完了,问我说:“好听吗?”
我给他无数的掌声。
他说:“小鱼你也唱一首吧,我好想听听你唱歌呢?”
“不行不行,我只会跳舞不会唱歌。”
“那就说两句话吧,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不行不行,”我说,“还是网上聊我习惯一些。”
“你呀。”安有些恶作剧地说,“你别不是哑巴吧?”
我哈哈大笑。
我对安说:“你放心,我不是哑巴,而且我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我不想说话,我只喜欢聊天,就是这样。”
“怪女孩。”安说,“不过真的很可爱。”
我的手放在键盘上笑。
有一段时间,安很久都没来上网,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网友就是这样,你只知道一个符号,符号一消失,整个人就完全地蒸发掉了,再也无处找寻。
我一个人呆在安空荡荡的聊天室里,发现自己有点想念他。
还发现,是因为安,很多的夜晚都不再寂寞。
我后悔没有认他做哥哥。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总是千奇百怪的。就像我想念妈妈。我的妈妈不知道会在哪里,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留在我的身边过。但我不恨她,我还是会常常地想她,背着爸爸想她,背着爸爸流泪。
我是一条没有妈妈的鱼。
只有在水里,才能感觉到隐约的温度。
所以我叫自己小鱼。
终于再听到安叫我小鱼。好亲切的喊声:“小鱼!”
我感到他几乎是冲进聊天室里来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小鱼~~你在啊,真好~~~,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等我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说,“你还没跟我说再见呢?”
“对不起,小鱼,我去找工作了,走得好急,所以没有跟你打招呼。”
“是吗?”我说,“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安说,“在她的老家的一所学校,做老师。上课的时候,可以看到高高的蓝天白云。”
“是吗?真好。”我说。
“那里没有网吧,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上网了。但是我会常常想你的。”
“哦。”
“等你考上大学,欢迎你到我那里来玩。我用自行车驮着你到处玩,好不好?”
“好。”我说,“要是累了,我们就坐下来看星星。”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跳舞给我看了。”安说。
我想说安,我不是她,但是我没有说。
我不想让安难过。于是我说:“好的。”
想到安就要跟我说再见,我忽然有一些舍不得。
安说:“有一些话我一直想说,你愿意听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提起来。我怕安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可是他没有,他说:“小鱼,开学以后,每天上网不要上到太晚啊。不然第二天上课会吃不消的。”
“嗯。”
“快点长大吧,”安说,“你这么聪明的小姑娘,一定会有最美好的前程。”
“嗯嗯。”
“别嫌我话多啊,”安说,“我希望你好好的,尽管你不答应我做你大哥,但在我心里也一直当你是妹妹的。”
“嗯嗯嗯。”
“这间聊天室就送给你吧,谢谢你陪我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亲爱的小鱼。”安突然变得很抒情。
“不用客气啊。”我说,“我要祝你工作顺利。”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可以跳舞的鱼(3)
安真的跟我再见了,屏幕上打出一连串的8字: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
记得安跟我说过,那是他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流了泪。
安走后我很少聊天了,有时会去那间聊天室看一看,坐一小会儿,给自己倒一杯茶。
我又拿起了高中的课本。因为安曾经说过,只要生命还在,就可以燃烧热情。
我有两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安。
第一是我也叫安。
第二是我根本不能跳舞,十四岁的那场车祸,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双腿。
这一天对于女生佳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将去参加电台举办的一个听友联谊会。淡蓝色的入场券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佳敏一边梳头,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还是梳成双小辫儿吧,佳敏想,海天在电波里说过,他喜欢女孩梳着简单的双小辫儿,从都市繁华的背景里走过,清纯而又自然。
佳敏的满心欢喜都是因为海天。海天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主持人,他主持的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都市情缘》,佳敏几乎是天天听,她喜欢极了海天的声音,磁磁地穿过夜空而来,说着佳敏想说又说不出的一些心情。终于要见到他,叫佳敏怎能不快活。
好友欣如在楼下直着嗓门叫她,佳敏一边应一这背着包旋风似地下了楼。欣如笑着拍拍她说:“悠着点。”欣如不喜欢海天,其实她连广播也不听,她喜欢的是张惠妹,喜欢看她在MTV里野野的样子。佳敏总是不理解地说:“张惠妹有什么好,疯婆子似的。”欣如就说:“海天算什么,二姨娘一个!”互相诋毁彼此的偶像,倒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不,欣如还是陪着她去看海天。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来的人真是多,佳敏和欣如勉勉强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欣如指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对佳敏说:“瞧你,怎么沦落得和她们一样。”佳敏并不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总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持人们开始进场,佳敏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在属于海天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欣如凑到她耳边说:“矮了点,瘦了点,黑了点。”一面说一面咕咕地笑。可是佳敏觉得挺好,跟她想象中没多大出入,佳敏并不喜欢高或胖的男孩,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笨。男孩就应该像海天这样,模样身高在其次,带点艺术家的气质,就让人心仪。
整场联谊会气氛热烈,主持人们一一发言,并和喜欢他们的听友唱歌,做游戏。轮到海天的时候,他很真诚地向大伙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他节目的支持和帮助。海天说着就拿出一张贺卡来,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中我最珍惜的一份,大家可以看到,这么小的贺卡上,用不同的彩笔一共画了99颗星星,上面只有一行字:星空下永相伴。我真的希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在座的每一个听友的心愿!送这张贺卡的听友名叫佳敏,我很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如果她在的话,我想请她上台来和我一起唱首歌。”
欣如尖声地叫起来,拼命地把佳敏往台上推。在众人的目光中,佳敏浑浑噩噩地朝台上走去。真没想到自己随意寄的一张卡,竟能得到海天如此的重视。
“你就是佳敏?”海天一面问一面向她伸出手去。
佳敏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是佳敏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她感觉到海天的手很大,一下子暖暖地包住了她的,脸上的红潮就上来了。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会不会?”海天笑着问。
“会。”佳敏说。
好在佳敏有不错的歌喉,她和海天的合作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唱完后海天还送给她一份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暗黄色的木质,看上去很古典,市场上很难见到。佳敏视若珍宝。
那晚,佳敏躺在床上听海天的节目,用的就是那台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收音机的效果并不是太好,但佳敏不在乎。海天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白天的那联谊会,当然也说到了佳敏,佳敏的贺卡和佳敏的歌。佳敏静静地躺在那里,看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起窗幔,满天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幸福的泪是如此别样的滋味,佳敏满足地想。
转眼暑假过去,佳敏迎来了繁忙的高三。
学校开始规定上晚自习,每天的晚自习都是做密密麻麻的习题,做得你回家的路上腿肚子都打颤。偶尔轻松一点的自习,班主任老师也会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检查谁的耳朵里有随声听的耳塞子,于是佳敏离海天的节目远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和别的男生说着话,或是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佳敏都会突地想起海天,想起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感觉。“真不要脸呃,你!”佳敏在心里骂自己。不过佳敏并不恐慌,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暗恋吧,悄悄地埋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次模拟考。
那一次模拟考佳敏失败极了,连一向成绩平平的欣如总分也比她高出四十来分。欣如问她:“你怎么了?”佳敏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题目也会做错。
晚饭的时候,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我替你收拾房间,床头上的几本杂志和收音机我收起来了,你要喜欢,考完后再给你。”
佳敏急急地说:“杂志我不要了,收音机你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收音机。”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我们一向给你自由,你也不能太放任自己。”
“不是,”佳敏一急眼泪就快出来,撒谎说,“那是欣如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她来看不见,会说我不珍惜。”
“你就说我拿了!”妈妈把筷子重重地一摔说,“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什么!”
可以跳舞的鱼(4)
那晚,佳敏逃了晚自习,去了广电大楼,像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见见海天。
“我是佳敏。”佳敏打电话给海天说,“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进。”
“佳敏?”海天显然有些糊涂。
佳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对你所有的听众都这么健忘?”
“哪里?”海天笑了,“双辫子小姑娘,是吧?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没一会儿海天就下来了,逆着光,佳敏看不清他的脸,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佳敏说:“今晚我逃课了,让我做你节目的导播好不好?”
“你会导播吗?”海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学的时候,我是红领巾广播电台的副台长。”
“是吗?”海天的眉毛挑起来,“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今晚的导播?”
“我心情不好,”佳敏说,“我考砸了。”
“好吧,”海天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
一上楼海天就赶紧打电话给导播,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假。他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半透明的工作室,玻璃上贴了四个大字:都市情缘。四周挂满了听友送的贺卡和小礼物。佳敏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送的那一张,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海天走过来,指着那张贺卡说:“不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细心的女孩,一次考试失败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过失败?”佳敏问。
“当然有。”海天说,“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我说错三句话,念了两个错别字,结巴无数次,出来后,我差点没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小姑娘,记住这点准没错。”
佳敏抬起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靠海天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吓得哗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晚的导播,佳敏做得不错,能接的电话,不能接的电话,分得清清楚楚,海天隔着一大块玻璃向她竖大拇指。在导播室里听海天做节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远远崇拜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佳敏不知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幸运。间或她也会想起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和爸爸妈妈忧心忡忡的目光,“就这一次,”佳敏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那晚的结束语,佳敏没想到海天会这么讲。海天说:“今晚我们的导播是一个高三的女中学生。她逃了晚自习而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那是因为我也曾走过高三,我知道高三压力,希望这么做能替她减减压。不过在这里,我要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女孩从今晚起,忘记过去的失败重新开始,祝她考上理想的大学。祝各位晚安!”
之后,海天送佳敏回家。他们在灯火辉煌的路口道别。佳敏对海天说谢谢,海天笑着说:“考个好大学,要不别来见我。”
佳敏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海天,要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工作的男孩,她该怎么办?”
海天容忍地看着佳敏,过了一会儿,他问:“想考什么学校?”
“不管什么学校,”佳敏回答说,“我只要念中文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海天在节目里说过,欣赏念中文的女孩,内心丰富多彩。
海天伸手拉了拉佳敏的小辫说:“等你考上了中文系,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海天说完,挥手跟佳敏道再见,然后就转身大步大步地走掉了。
以后的日子,佳敏念书念得很苦很苦,苦得没有时间去想海天。新年到来的时候,佳敏给海天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谁知贺卡寄出去的当天,她也收到了海天寄来的卡片,上面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和海天的卡片一起而来的,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佳敏捧着它站在校园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为着这一份默契红了眼眶。这样的累和苦算什么呢,佳敏想,一切都是值得的啊。她盼着高考快点来,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不再是一个青青涩涩的女生。
日子就在沉重的学业和隐隐的期待中滑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佳敏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是中文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佳敏拉了欣如满街满巷地去买贺卡,她一心一意要寻到一张最最特别的,连同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亲手交到海天的手里。夏日的阳光铺天盖地,欣如嚷着渴,拉着佳敏进了麦当劳吃冰淇淋。佳敏满意地看着才选好的贺卡,心里想着和海天见面时的情景,应该说点什么呢:我考上了;谢谢你;我想再做一次导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佳敏想,最重要的是,跟他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么辛苦的念书,好像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就在此时,佳敏突然看见了海天,在街的对面,一家有名的婚纱影楼里,海天和一个女孩结伴而出。那么热的天,女孩娇俏地笑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佳敏疑心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真的是海天。他们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骄傲地扬起,像广告片里的女主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长窗望着这一切,佳敏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慢慢地碎裂了下来,再化作一滩亮洼洼的水,再也无法收拾。
欣如盯着她问:“佳敏,你怎么了?”
“没什么?”佳敏拿起桌上的贺卡说,“送给你吧,我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你该不是上一阵子念书念呆了吧,”欣如不满地看着她说,“刚才还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说变说变的。”
佳敏做出一个笑容。
外出求学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一边替佳敏收拾行李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叫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吧,妈妈,”佳敏说,“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把一包东西拿给她说:“你的宝贝,要不要带走?”
可以跳舞的鱼(5)
佳敏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和几本曾经钟爱的杂志。
“不用了,”佳敏把它们一起扔进抽屉里说:“以前喜欢,现在早就不希罕了。”
等妈妈出去,佳敏还是忍不住把收音机拿出来,一拨开,正是海天的节目,一女孩正在问他:“海天,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并和她恋爱结婚呢?”
“当然会。”海天回答说:“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爱情故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我很爱她并正准备和她结婚。”
佳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电台的热线,她想还是应该和海天告个别,海天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自己,也许在海天的心中,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听众而已。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听众。
电台的热线很忙,佳敏一直打不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就要去一个崭新的大都市,欣如不是说吗,那里的广播节目办得可好了,你这个广播迷有福了,你会发现,比海天好的主持人多得是。
也许欣如说的对。
放了电话,佳敏终于明白:青春的时候,真的不能轻言谈爱,拼尽全身的力气,爱上和
忘记,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这一天对于女生佳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将去参加电台举办的一个听友联谊会。淡蓝色的入场券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佳敏一边梳头,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还是梳成双小辫儿吧,佳敏想,海天在电波里说过,他喜欢女孩梳着简单的双小辫儿,从都市繁华的背景里走过,清纯而又自然。
佳敏的满心欢喜都是因为海天。海天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主持人,他主持的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都市情缘》,佳敏几乎是天天听,她喜欢极了海天的声音,磁磁地穿过夜空而来,说着佳敏想说又说不出的一些心情。终于要见到他,叫佳敏怎能不快活。
好友欣如在楼下直着嗓门叫她,佳敏一边应一这背着包旋风似地下了楼。欣如笑着拍拍她说:“悠着点。”欣如不喜欢海天,其实她连广播也不听,她喜欢的是张惠妹,喜欢看她在MTV里野野的样子。佳敏总是不理解地说:“张惠妹有什么好,疯婆子似的。”欣如就说:“海天算什么,二姨娘一个!”互相诋毁彼此的偶像,倒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不,欣如还是陪着她去看海天。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来的人真是多,佳敏和欣如勉勉强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欣如指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对佳敏说:“瞧你,怎么沦落得和她们一样。”佳敏并不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总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持人们开始进场,佳敏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在属于海天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欣如凑到她耳边说:“矮了点,瘦了点,黑了点。”一面说一面咕咕地笑。可是佳敏觉得挺好,跟她想象中没多大出入,佳敏并不喜欢高或胖的男孩,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笨。男孩就应该像海天这样,模样身高在其次,带点艺术家的气质,就让人心仪。
整场联谊会气氛热烈,主持人们一一发言,并和喜欢他们的听友唱歌,做游戏。轮到海天的时候,他很真诚地向大伙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他节目的支持和帮助。海天说着就拿出一张贺卡来,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中我最珍惜的一份,大家可以看到,这么小的贺卡上,用不同的彩笔一共画了99颗星星,上面只有一行字:星空下永相伴。我真的希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在座的每一个听友的心愿!送这张贺卡的听友名叫佳敏,我很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如果她在的话,我想请她上台来和我一起唱首歌。”
欣如尖声地叫起来,拼命地把佳敏往台上推。在众人的目光中,佳敏浑浑噩噩地朝台上走去。真没想到自己随意寄的一张卡,竟能得到海天如此的重视。
“你就是佳敏?”海天一面问一面向她伸出手去。
佳敏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是佳敏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她感觉到海天的手很大,一下子暖暖地包住了她的,脸上的红潮就上来了。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会不会?”海天笑着问。
“会。”佳敏说。
好在佳敏有不错的歌喉,她和海天的合作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唱完后海天还送给她一份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暗黄色的木质,看上去很古典,市场上很难见到。佳敏视若珍宝。
那晚,佳敏躺在床上听海天的节目,用的就是那台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收音机的效果并不是太好,但佳敏不在乎。海天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白天的那联谊会,当然也说到了佳敏,佳敏的贺卡和佳敏的歌。佳敏静静地躺在那里,看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起窗幔,满天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幸福的泪是如此别样的滋味,佳敏满足地想。
转眼暑假过去,佳敏迎来了繁忙的高三。
学校开始规定上晚自习,每天的晚自习都是做密密麻麻的习题,做得你回家的路上腿肚子都打颤。偶尔轻松一点的自习,班主任老师也会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检查谁的耳朵里有随声听的耳塞子,于是佳敏离海天的节目远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和别的男生说着话,或是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佳敏都会突地想起海天,想起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感觉。“真不要脸呃,你!”佳敏在心里骂自己。不过佳敏并不恐慌,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暗恋吧,悄悄地埋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次模拟考。
那一次模拟考佳敏失败极了,连一向成绩平平的欣如总分也比她高出四十来分。欣如问她:“你怎么了?”佳敏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题目也会做错。书包网 m
可以跳舞的鱼(6)
晚饭的时候,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我替你收拾房间,床头上的几本杂志和收音机我收起来了,你要喜欢,考完后再给你。”
佳敏急急地说:“杂志我不要了,收音机你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收音机。”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我们一向给你自由,你也不能太放任自己。”
“不是,”佳敏一急眼泪就快出来,撒谎说,“那是欣如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她来看不见,会说我不珍惜。”
“你就说我拿了!”妈妈把筷子重重地一摔说,“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什么!”
那晚,佳敏逃了晚自习,去了广电大楼,像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见见海天。
“我是佳敏。”佳敏打电话给海天说,“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进。”
“佳敏?”海天显然有些糊涂。
佳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对你所有的听众都这么健忘?”
“哪里?”海天笑了,“双辫子小姑娘,是吧?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没一会儿海天就下来了,逆着光,佳敏看不清他的脸,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佳敏说:“今晚我逃课了,让我做你节目的导播好不好?”
“你会导播吗?”海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学的时候,我是红领巾广播电台的副台长。”
“是吗?”海天的眉毛挑起来,“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今晚的导播?”
“我心情不好,”佳敏说,“我考砸了。”
“好吧,”海天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
一上楼海天就赶紧打电话给导播,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假。他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半透明的工作室,玻璃上贴了四个大字:都市情缘。四周挂满了听友送的贺卡和小礼物。佳敏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送的那一张,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海天走过来,指着那张贺卡说:“不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细心的女孩,一次考试失败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过失败?”佳敏问。
“当然有。”海天说,“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我说错三句话,念了两个错别字,结巴无数次,出来后,我差点没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小姑娘,记住这点准没错。”
佳敏抬起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靠海天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吓得哗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晚的导播,佳敏做得不错,能接的电话,不能接的电话,分得清清楚楚,海天隔着一大块玻璃向她竖大拇指。在导播室里听海天做节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远远崇拜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佳敏不知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幸运。间或她也会想起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和爸爸妈妈忧心忡忡的目光,“就这一次,”佳敏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那晚的结束语,佳敏没想到海天会这么讲。海天说:“今晚我们的导播是一个高三的女中学生。她逃了晚自习而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那是因为我也曾走过高三,我知道高三压力,希望这么做能替她减减压。不过在这里,我要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女孩从今晚起,忘记过去的失败重新开始,祝她考上理想的大学。祝各位晚安!”
之后,海天送佳敏回家。他们在灯火辉煌的路口道别。佳敏对海天说谢谢,海天笑着说:“考个好大学,要不别来见我。”
佳敏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海天,要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工作的男孩,她该怎么办?”
海天容忍地看着佳敏,过了一会儿,他问:“想考什么学校?”
“不管什么学校,”佳敏回答说,“我只要念中文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海天在节目里说过,欣赏念中文的女孩,内心丰富多彩。
海天伸手拉了拉佳敏的小辫说:“等你考上了中文系,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海天说完,挥手跟佳敏道再见,然后就转身大步大步地走掉了。
以后的日子,佳敏念书念得很苦很苦,苦得没有时间去想海天。新年到来的时候,佳敏给海天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谁知贺卡寄出去的当天,她也收到了海天寄来的卡片,上面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和海天的卡片一起而来的,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佳敏捧着它站在校园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为着这一份默契红了眼眶。这样的累和苦算什么呢,佳敏想,一切都是值得的啊。她盼着高考快点来,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不再是一个青青涩涩的女生。
日子就在沉重的学业和隐隐的期待中滑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佳敏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是中文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佳敏拉了欣如满街满巷地去买贺卡,她一心一意要寻到一张最最特别的,连同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亲手交到海天的手里。夏日的阳光铺天盖地,欣如嚷着渴,拉着佳敏进了麦当劳吃冰淇淋。佳敏满意地看着才选好的贺卡,心里想着和海天见面时的情景,应该说点什么呢:我考上了;谢谢你;我想再做一次导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佳敏想,最重要的是,跟他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么辛苦的念书,好像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就在此时,佳敏突然看见了海天,在街的对面,一家有名的婚纱影楼里,海天和一个女孩结伴而出。那么热的天,女孩娇俏地笑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佳敏疑心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真的是海天。他们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骄傲地扬起,像广告片里的女主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长窗望着这一切,佳敏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慢慢地碎裂了下来,再化作一滩亮洼洼的水,再也无法收拾。
欣如盯着她问:“佳敏,你怎么了?”
“没什么?”佳敏拿起桌上的贺卡说,“送给你吧,我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你该不是上一阵子念书念呆了吧,”欣如不满地看着她说,“刚才还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说变说变的。”
佳敏做出一个笑容。
外出求学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一边替佳敏收拾行李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叫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吧,妈妈,”佳敏说,“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把一包东西拿给她说:“你的宝贝,要不要带走?”
佳敏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和几本曾经钟爱的杂志。
“不用了,”佳敏把它们一起扔进抽屉里说:“以前喜欢,现在早就不希罕了。”
等妈妈出去,佳敏还是忍不住把收音机拿出来,一拨开,正是海天的节目,一女孩正在问他:“海天,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并和她恋爱结婚呢?”
“当然会。”海天回答说:“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爱情故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我很爱她并正准备和她结婚。”
佳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电台的热线,她想还是应该和海天告个别,海天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自己,也许在海天的心中,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听众而已。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听众。
电台的热线很忙,佳敏一直打不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就要去一个崭新的大都市,欣如不是说吗,那里的广播节目办得可好了,你这个广播迷有福了,你会发现,比海天好的主持人多得是。
也许欣如说的对。
放了电话,佳敏终于明白:青春的时候,真的不能轻言谈爱,拼尽全身的力气,爱上和
忘记,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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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我的小辫子(1)
我是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他的。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男生,他和我一样走路上学。很多的早上和黄昏,他都是走在我的前面,背着一个和我的书包一样大的大书包。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的白袜子,他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袜子,球鞋倒是常换,蓝色的,黑色的,还有紫红色的,都很好看。他真的很安静,灰尘在他的脚下乖乖的,一点也不飞扬。不像我们班的男生,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压根不会走路,说得难听点,只会蹦。
所以他让我觉得新奇。
不知不觉中,我喜欢和着他的节拍走,不紧不慢,一步一换气,很舒畅也很愉悦。常常偷偷看他一眼,有些呆呆的,有些傻傻的。有一些漫不经心,还有一些莫名其妙。
这时已经是初夏了,我们每天经过的是一条两边有着浓浓绿荫的小道,阳光像顽皮的孩子从树缝里滴漏下来,偶尔跳到他的背影上,又呼地跳了开去。我突然发现我还有些喜欢他头发,不长也不短,像他人一样安静地贴在头皮上。
到了前方,他该拐弯了,不再与我同路。于是再赶紧偷偷地看上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埋头赶自己的路,心里期待着第二天早上的相逢。
因为这个,每夜的苦读,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我就要中考了,其实我不怎么紧张,我的妈妈要比我紧张得多。看书看到一半的时候,妈妈总是会进来,递进一个水果,或是端来一杯水,要不,就找点话来说。比如,她常常说:“麦丫,头发该剪了,不然早上起来梳头还要浪费不少时间呢。”
妈妈真是惜时如金,我不想顶撞她,就闭着嘴一言不发。我钟爱我的长发,每两天必洗一次头,其实每天早上梳小辫是我最快活的时光呢,从发梢到发端,再从发端到发梢,发丝绕着我的手指,发出丝一样的光。妈妈不是不知道我的喜好的,可是她总是强迫我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这让我懊丧。
对付她唯一的办法是沉默。
可是我沉默多了妈妈也会不满意,她会担心地看着我说:“麦丫你也不能太文静,等你考完试,你还是要和李多一起玩玩,李多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呢?”
李多是我小学的同桌,上了初中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不过李多有时候会来我家看看我,或者和我手拉着手逛逛街,一起去音像店里挑CD。我喜欢听歌,钱都省下来买CD了。挑好了再用随身听一路听着回家,一人一个耳塞子,看上去要好地要了命。不过我也搞不清我和她算不算好朋友,如果不算的话,那我就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了。
我想妈妈喜欢李多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成绩好,而且上得了台面,人越多说话越有条理,当着几千人演讲腿肚子也不会打颤。我就不同了,只要有一两个陌生人,舌头就会打结,想说的话在心里迂回千里,到了舌头就打个结滚回肚子里了,没出息得要了命。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原因,李多的话真的很多,我们在一起,多半是她在说话,她们班上的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比如竞选班长的时候她是怎么舌战群儒的啦,比如收到男生的情书她又是如何巧妙处理的啦,再比如他们的班主任读了错别字是如何低头认错很有风度的啦。
就连他们班谁对谁有意思我都知道。
李多说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跟我什么都可以说什么也不用顾忌。可是我真的和李多不同,有一些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人讲,比如——那个上学放学路上遇到的不知名的男生。我要是说了,她一定会大惊小怪地说一个男生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哦,没准,她还会笑我思想复杂,想恋爱了。
我才不想恋爱,我觉得恋爱很无聊。
我想喜欢看一个男生的背影应该是和恋爱无关的吧。
何况在这么紧张的学业里,还能拥有一点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多么的不容易。
考试的前二个月李多来到我家,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显出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香味,让我闻着有些头晕。她文绉绉地对我说:“麦丫,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像两条曾经分开的小溪,马上又要一起汇入大海喽。”
“什么香味?”我嗅嗅鼻子。
“posion。”李多得意地说,“毒药香水,偷我妈妈的,洒了一两滴。”
“李多,”我又看着她说,“干嘛把头发剪成这样?”
“哪有时间啊,”李多嚷着说,“就是这样最好,早上起晚了,不用照镜子也敢往学校里跑!”
“你真懒。”我说,“早起床五分钟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说得轻巧,”她呸我,“难道你不觉得早上的五分钟比五年还要宝贵。”
李多真夸张,我当然不觉得。我就是前一晚看书看到再晚,我也要准时起来梳好我的小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地去上学,我才不会像李多那样,为了成绩不顾一切。
这一点也许是跟我爸爸学来的,妈妈总是说我和爸爸一样,有轻微的洁癖。虽然这个“癖”字是病字头,可我想“轻微”应该就不能算是病,而是一种良好的习惯才对。我的爸爸是个商人,在很多人看来,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成功人士,把一家公司经营得相当不错,给我和妈妈丰足富裕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长这么大,爸爸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一次脾气。我考得再差,妈妈的脸色再难看,爸爸都是温温和和地劝妈妈说:“不要紧,让麦丫慢慢来么。”
爸爸常常在外面出差,可是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不忘记给我和妈妈带礼物。别的女生拼了命想要的东西,我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能得到。我最喜欢的礼物是一个日本产的CD随身听,只要充足了电,可以连续听120个小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多半是听着它的。爸爸甚至给我买过一个很漂亮的小手机,只是我没有用。爸爸说等我考上我们这里的重点高中,住校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妈妈曾经当着爸爸的面对我说:“你要是儿子啊,你爸爸更舍得花钱。”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亲亲我的小辫子(2)
“胡说。”爸爸很少对妈妈这么严厉,“麦丫有哪里不好?”
照理说,我应该很爱我爸爸才对。
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我和爸爸很少讲话,就是讲话的时候,我感觉我们也很少互相看着对方,而且我常常会很害怕地想,也许,爸爸对我这么好并不是真正的爱我。
这一切,是缘于四年前的一件往事。
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让我刻骨铭心的往事。
我很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星期五。春天的天很浅地绿着。我本该到秦老师家学琴,可是走到半路上我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琴谱,于是我半路折回了家,就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一个陌生的阿姨和爸爸挤在我家的那张沙发上,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那阿姨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爸爸的整张脸。我恍恍惚惚地立在那里,直到爸爸从沙发里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地对我说:“麦丫,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琴谱。”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阿姨也站起身来,冲我微微地一笑,然后像一只鸟一样从和身边轻轻飞过,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那是我在妈妈身上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我的目光跟随她而去,看到她彩色的裙摆出了我家的门,然后我调过头来看着爸爸。
爸爸软软地站在那里,一个一向高大的形象就那样在我心里暗暗地塌了下去,塌得我头晕目眩,然后他此地无银地对我说:“麦丫,你别瞎想。”
“哦。”我说。
爸爸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说:“别告诉你妈妈。”
我一把推开了他,但是我听到自己说:“好。”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学琴,我坐在江滨路上哭了两三个小时,然后我擦干眼泪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里烧菜,我闻到炒土豆的好闻的香味,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很礼貌地跟他们问好,然后坐到钢琴前复习我的功课。
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以后的很多日子,我也什么也没有说。我常常错觉自己会忘了这件事,可是又常常不知不觉地想起,就像是一个钝钝的旧伤口,本已经没有了疤痕,可当年的痛却还是那么的清晰和尖锐,不肯离去。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件事让我变成一个寡言少语的女生,但是我就是不爱说话,可是妈妈老说,小时候的我是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呢。
因为李多来过的缘故,妈妈又把剪发的事旧事重提,仿佛我的长发与她有仇,不除掉心里不痛快。
这不,晚饭的时候,妈妈就说:“妈妈带你去我常去的地方,把头发剪短一点,再做一下护理,你看你的头发都长到分岔了,再长下去就会枯黄的。”
“不去了,”我说,“晚上还有好多作业呢。”
“剪个头发不要多久,”妈妈执拗地说,“权当饭后散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是懂的。”
偏偏爸爸不在家,我连一个救兵都没有,只好用老办法,不发表意见。趁她洗碗的时候溜回房间里看书去了。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妈妈在客厅里打电话:“真是谢谢喽刘师傅,有上门服务是最好的啦,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啊,可是我家姑娘就要中考了,现在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我心里一惊,冲到门口问她说:“妈妈你在做什么?”
妈妈闲闲地挂了电话说:“你不是忙么,我找个人上门替你剪发总可以吧,不误你的事,你可以一边剪发一边听英语磁带。”
“我不剪。”我急了,冲着妈妈喊道,“我说什么也不剪头发!”
“你这孩子!”妈妈不解地看站着我说,“把头发剪短一点怎么像要了你的命?”
“你让他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剪。”眼看没办法说服妈妈,我只好誓死抵抗到底。
这回轮到妈妈不吭声,坐到沙发上沉默,全当没听到我的抗议。
没过多久,那该死的门铃还是尖锐地响了起来。剪发的刘师傅想必是进门了,我听到妈妈很热情地招呼他的声音,还在替他泡茶什么的。
我可不允许谁来动的我头发!
别无选择,我只好将门反锁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妈妈在多次叫门无效的情况下,低声下气地送走了刘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客人刚走便把我的门拍得山响。
我开了门,妈妈的头发已经乱了,有些憔悴有些无奈地盯着我说:“麦丫你说说看,你这样怪里怪气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剪头发。”我低着头说,“妈妈你别逼我了好不?”
妈妈伸出手来狠狠地拔弄一下我的辫子说:“这么长这么粗的辫子,你告诉我你们学校还有哪个女生是这个样子的?”
“我为什么要跟人家一样!”我顶嘴。
“越大越不像话!”妈妈凶起来,“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不是?妈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我都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觉得冤枉,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掉下来了,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看到这情景,一把把我搂过去说:“麦丫,怎么回事?”
妈妈气呼呼地说:“对啊,你自己告诉你爸爸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哭。
爸爸就说:“好啦,好啦,有爸爸在。”
爸爸的怀抱很温暖,记得小时候怕打雷,每次雷声一响爸爸都是这样把我搂在怀里说:“好啦,好啦,有爸爸在。”儿时的记忆软软柔柔的压过来,我终于止住了抽泣。但我还是于不知不觉中挣脱了他的怀抱。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爸爸责备妈妈说:“非让她剪发做什么呢,这样子不是挺漂亮的吗?麦丫喜欢就让她留着么。”
“好好好。”妈妈赌气地说,“进了高中,看你老师还让不让你留!”
“走到哪个山坡唱哪个歌,”爸爸打圆场说,“看书去吧,不剪发你妈妈顶多气一晚,考不上重点她可要气一辈子的!”
“嗯。”我的声音低得我自己都听不见。
亲亲我的小辫子(3)
第二天一早,我居然是被热醒的。
一清早,阳光就已经铺天盖地,窗子里涌进来厚浊而干燥的空气,我最不喜欢的夏天看来是真正的来了。妈妈的气还没有完全地消掉,黑着脸给我做早饭,我胡乱地吃了两口,背着大书包出门。
我总是早早地上学,在林荫道上磨磨蹭蹭地走,直到他超过我,走到我的前面去,我的脚步才会正常起来。可是今天我刚一拐弯就看到了他的背影,看来他今天起得比我还要早。可是他的脚步好像有一点点的飘浮,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他在路边上蹲了下来。
我慢慢地经过他的身边,再慢慢地往前走,心里翻江倒海地想不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可是我快走到校门口了他还没有跟上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想了想,我飞也似地往回奔去。
他依然蹲在原地。
我也蹲了下来,问他说:“你没事吧,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把我吓了好大的一跳。他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是初三一班的麦丫吧,我知道你,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听。”
“喂!”我说,“你肚子疼吗?”
“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说,“谢谢你。”
我想扶他起来,可是我不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扶一个男生妥不妥,于是我就那样傻傻地和他一起蹲在那里,直到他说:“扶我起来吧,马上这条路上人会多了。”
“好。”我伸出手去扶他,可我手上的劲软软的,好半天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我说:“你别上课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你家里的电话是多少,我去替你打电话。”
“不用了。”他慌忙摆手说,“一会儿就过去了。”说着说着他就站直了身子,脸色好像是比刚才好了一些。
“没事吧?”我不放心地问。
“你真好。”他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来,把书包往脖子上扯了扯说,“我跟你一个年级,是二班的陆天。我不是名人,你一定不认识我。”
“你没事就好了,”我说,“再见。”
“好的。”他说,“谢谢你,再见。”
我走了两步,又听到他在身后说:“再见小辫子。”他竟然叫我小辫子!我好喜欢这个称呼,可是我没有回头,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突然红了的脸,于是加快脚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