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经过发酵的宿烟,其味清馥道雅,可以韬避尘垢。至于浅绛色鼻
烟,虽非陈手老烟,可都是精研九揉,万杵回泽,都是烟中极品。另外
是红色鼻烟。红烟又分明红、暗红两种,明红取法意大利,暗红取法西
班牙。在鼻烟中来说,隽蕊檀心,等闲时也舍不得拿出来一嗅。普通
经常闻的,多一半是深黄、浅黄两种而已。至于有一种暗绿的颜色,也
.
往鼻子上抹的,~抹连鼻窝上嘴唇都是绿悠悠的,那还有名堂,叫“抹
个绿蝴蝶”,那就不属于鼻烟范围,而是一种闻药啦。闻药在当年是青
皮流氓、看家护院、赶火车、拉骆驼的专用品,正经人没有拿它当鼻烟
来闻的。
闻烟专家把鼻烟烟昧分成六大类,是膻、酸、煤、豆、甜、咸,当然要
细分,每一类又能分出多少样或浓或淡的名堂来。大家公认膻头的顶
好(“什么头的”,是闻鼻烟人术语,意思就是味道),酸头的也不错。煤
就是饭煮焦啦,糊巴子味,有人就偏偏爱这股子焦味。豆是一种清气
味,因为避疫力特别强,所以也有人喜爱。至于甜头的鼻烟,那是初学
乍练,开始闻鼻烟的雏儿闻的,有资格的鼻烟客,对于这种鼻烟是不屑
一闻的。至于咸头儿的鼻烟,笔者所闻者少,只听人说过,可是自己没
闻过,滋味如何,可就说不上来了。
自从我们中国自己会制鼻烟之后,大约是道光咸丰年间,出了一
种熏烟。制法也是把烟叶碾成细末,再用各种花来熏,最普通的是茉
莉熏、玫瑰熏。因为北平人喝茶,以香片为主,对于熏香片所用的茉莉
花,都是从福建移植过来的柔枝小朵名种茉莉花,不像台湾茉莉重台
叠蕊大而不香。平常大家喝惯了茉莉花的香片茶,同时一闻茉莉熏的
鼻烟,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因此没有儿年气味淡雅淳清的洋
烟,闻者日少。一方面洋烟越来越金贵,价钱越来越高,而真能领略历
久弥香的知音,人既寡,物又稀,反而香气浓馥辛烈的熏烟,不久就大
行其道了。
因为茉莉熏、玫瑰熏嗜者日众,于是紧跟着又出了水仙、兰花、珠
.
兰、玳玳花、白兰味的各种熏烟,五花八门各有各的买主。以至于有些
人只知熏烟,而各种极品的腊烟连闻都没闻过。
在鼻烟全盛时,北平有一种烟儿铺,以卖叶子烟为主,除了关东台
片、杭州香奇、兰州青条、,福州皮丝、兰花烟、高杂拌儿之外,还带卖槟
榔、豆蔻、砂仁。鼻烟一流行,也附带卖鼻烟闻药啦。至于全北平专卖
鼻烟的铺子并不多,到了民国十几年城里城外就剩下三家了。隆福寺
有一家兰薏轩,后门鼓楼大街有一家宝蕴阁,前门:外大栅栏有一家天
蕙斋,那是专门卖鼻烟的,到了北伐成功,就只有天蕙斋一家做独门生
意啦。
梨园行有鼻烟嗜好的最多,据说烟瘾最大要数李洪春(梨园行官
称李洪爷,自认关公戏唱得最好,会得最多)。赵桐珊(艺名芙蓉草)说
李洪爷闻鼻烟是一绝,每隔五天李洪春准去天蕙斋大闻一次,您如果
不时到大栅栏溜达,一定能够碰上。大概天蕙斋的人知道李洪春哪天
什么时候来,未来之前,用二寸见方的有光纸,把一间门脸儿长的柜台
上排成一长条,每张纸上倒好李洪爷闻惯的鼻烟,等李洪帑一进门,就
一包一包地一面聊天,一面闻,大约个把钟头,这一列鼻烟,也就差不
多闻光啦。这种分量,这种速度,如果有人举办闻鼻烟比赛,我想李洪
春一定可以稳得冠军。
现在在台湾收藏鼻烟、名贵烟壶的,一定大有人在,可是拿鼻烟当
嗜好来闻的人,可能没有了。美国杂志曾经登载过,欧洲有些古老国
家的王室贵族,豪门巨富,到现在仍然有一种风习,,不但把自己收藏的
最好的鼻烟拿出来相互欣赏,甚至于以烟壶来争强斗富。希腊船王奥
.
纳西斯生前就是一位鼻烟收藏赏鉴家,曾经从印度王子手里拿一百二
.八件纯金镶宝石的餐具,换来四两装的鼻烟一小罐,算算价钱,可太
惊人啦。
从前住在上海的犹太富商尤爱斯·哈同,也是鼻烟搜集专家。有
一次在宴会上,跟沙逊洋行的大班沙逊爵士同座,沙逊虽然是英国贵
族兼富商,可是在上海滩来说,讲究玩鼻烟,沙逊只能算是未人流的角
色。他掏出来鼻烟,请哈同来闻,居然是舶来品超特腊烟,叫作紫琳腴
的一种。哈同一向争强好胜惯了,自己是中外有名玩鼻烟的,人家不
是玩家,居然随便拿出来的,就是稀世之珍,心里一怄,立刻写信给住
在北平的下女婿庄惕生,只求烟好不论价钱高低,尽量搜求。庄是佛
门弟子,哪会懂得鼻烟好坏,皇天不负苦心人,居然找到鼻烟专家合肥
蒯若木,虚心请益之下,总算懂得鼻烟的好坏啦。再经过多方打听,知
道朗贝勒府还有几种贡品腊烟,其中居然有一罐是水晶金彩四两装的
鸭头绿,结果这罐鸭头绿以惊人价格成交。庄惕生亲自把这罐鼻烟送
到上海。,听说哈同得此至宝,一高兴之下,曾经在爱俪园,约请上海鼻
烟专家刘公鲁、袁伯葵、陈小石、李瑞九,来了一次熏风小集。客人中
少不得还有沙逊爵士,一方面显摆一下,一方面也让他闻一闻鸭头绿
是什么滋味。爱俩园的西宾乌曰山人,还写了一篇骈四俪六记盛的文
章,给鼻烟平添不少佳话。
从前梨园行大半都喜欢闻点鼻烟,尤其名角大老板闻烟还要闻好
的。当年唱老生有个叫白文奎的,他有个女婿是个跑外国轮船上的厨
师,不知道他从哪一国,得到一罐荔枝味儿的鼻烟,后来白文奎把这罐
.
鼻烟送给余叔岩。小余是闻鼻烟的行家,什么好烟都闻过,可是闻荔
枝味儿的鼻烟,也是第一遭,当然把这罐鼻烟,视同瑰宝收藏起来。有
一天小余在烟炕上给师傅谭鑫培打烟泡,一面烧烟一面跟师傅讨教玩
艺。小余说每次唱《定军山》,一耍大刀花,不是刀钻裹护背旗,就是把
护背旗打得卷在旗杆上了,每一耍刀下场亮相,都显得不干净,不利
落,您说那是怎么回事?老谭好像全神贯注抽烟,根本不搭碴儿,小余
再问第二遍,老谭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呆了一会,老谭忽然冒了一句
话说,听说你最近彩头不错,得了点好鼻烟,还踅摸着一只好烟壶。小
余本来是绝顶聪明,听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回说,最近有人送点外洋鼻
烟,从古玩铺买了一只古月轩百子图的料壶,本来预备带来,请您给鉴
定真假好坏的,谁知出门一慌疏,把这事忘了,说完话马上回家去拿。
一会儿工夫,小余就把百子图鼻烟壶装满了荔枝味鼻烟拿来,老谭把
烟壶端详了半天,认定烟壶的确是古月轩制品。再一闻鼻烟,频频点
头,认为淡发芬磬,也是从所未尝,小余聆听之下,当然把烟壶带鼻烟,
一并孝敬了老师。等了一会儿,老谭自己反倒旧话重提问起小余来。
在小余再次请益之下,老谭拿着烟签子一比划,说把烟签子当刀头,耍
大刀花时,两眼全盯住刀头转,自然脑袋也跟着动,不是刀钻就把护背
旗让开了吗?一语惊醒梦中人,就是这一招,就花了小余银子若干两。
这是当年余叔岩亲口告诉张伯驹的,大概此事不假。所以小余给徒弟
说戏也不痛快,因为人家玩艺,也是花了大把银子得来的。
老谭爱闻鼻烟,那是众所周知的。言菊朋不但唱工学老谭,就是
言谈动作,也要曲意摹仿。老谭爱闻鼻烟,言三也当然不能例外,所以
.
言三一到后台扮戏,得先洗鼻子。梨园行朋友说话向来是不饶人的,
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尊称言三为“五子”:宽脸子(言脸宽而短)、短胡
子、薄靴子、洗鼻子、装孙子,话虽近谑,可也是实情。
清朝太监,不管是自幼儿出家,或者是半路净身,虽然没有明文规
定,可是向来都是互相策勉,严禁烟酒。就拿鸦片来说吧,道、咸、同、
光四朝,鸦片是最流行,而且是顶时髦的玩意儿,红太监像李莲英、安
德海、崔玉桂、小德张、梳头刘,谁也不敢把鸦片抽上瘾。他们太监虽
然净身之后,在宫廷之中,所担任的执事都是细琐贴身的事儿,可是太
监究竟还是男体,如果大烟大酒,一身怪味就没法当差了。既然不动
烟酒,鼻烟就成了他们的主要嗜好了。自从清室逊位,缔造民国,小德
张就搬到天津租界,静享清福。他有一间客房,整间房子都用花梨紫
檀打成多宝格,琳琅满架,全是各式各样大瓶小罐极品鼻烟:洋古董
客福开森说过,小德张收藏的好鼻烟,沦值论量,在全世界收藏鼻烟专
家里,总有十名以内。福氏见多识广,所说当然有几分可信。
前清内务府大臣世续,大家都管他叫世中堂,他闻鼻烟讲究是越
硬越好,能硬得用锤子都砸不碎才好,因为越是陈烟,凝结得越牢固。
闻这种鼻烟,他有一种诀窍,先用一根新鲜亘芽,用线拴好,悬在鼻烟
罐卜,第二天到药店买几根锉草(木贼),罐罩整块鼻烟,用锉草一锉,
可以把外面吸了豆芽水气的鼻烟,锉点细面下来。用多少锉多少,永
远保持鼻烟原味,丝毫不走,这跟英国贵族用兰花嫩芽吊鼻烟是同一
道理。
罔民党元老李石曾终身茹素,不动烟酒。可是在幼年出国之前,
.
鼻烟他是闻的,他曾说:“闻烟胜于吸烟,因吸烟到了肺里,闻烟在外,
可以抵消坏的气味,而且有祛毒作用,比戴口罩方便而不妨碍呼吸。
日本口罩风气最盛,台湾学来了,虽似科学卫生,我认为并不相宜。我
建议以鼻烟代替口罩与吸烟。有人因卫生与医生的劝告而戒烟,但非
常困难,想求代用品而不可得,闻鼻烟不是比较好的办法吗?”以上的
话是1950年李石老亲自对笔者说的,他并鼓励笔者细心研究制造鼻烟
的方法。现在石老墓木拱矣,研究做鼻烟的话,也早已忘在脖子后头,
因为写这篇谈鼻烟,才把石老的话想起来,除了怅惘歉疚,还寄以无限
的哀思。
中国最早的鼻烟,根据历史上的记载,是外国使臣“到京帅,献方
物,有鼻烟”。照最保守的说法,鼻烟在中国也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了。
自从鸦片战争,订立《马关条约》,海禁大开之后,所订通商条约进口税
则里,就把鼻烟列在酒果食品类,鼻烟由此从通使方物、御用贡品,一
变成为一般商品,时尚所趋,人手一壶,大家都嗅起鼻烟来了。
最初进口的鼻烟,分怡和素罐、太古素罐、吉士素罐、天宝素罐四
种。据宣统的师傅梁节庵先生说,怡和是南海伍家的洋行,太古是南
海邝家的洋行,天宝就是他们南海梁家开的洋行.,只有吉士是广东佛
山苏家开的洋衙。洋烟刚一进口,瓶上罐上全是洋文,当时民智未开,
大家对洋文看不懂,就是说出来也记不住。所以进口洋行,只好把自
己行名用小纸条印好贴上,哪家进口的鼻烟,就叫哪家素罐,至于真正
制造鼻烟的厂商,反而其名不彰了。以一般进口洋货来说,到现在还
有许多老牌子洋货,仍旧沿老办法。您要是买一瓶林文烟花露水看
.
看,瓶子上还贴有“怡和洋行”字样小条呢。
至于进口洋烟的装潢,跟外国使臣献方物的装潢可就完全不一
样。献方物的贡烟,全是小瓶小罐,镂金、宝石、螺钿、珐琅、各色水晶。
真是缕奇错彩,光鲜耀目。大批进口腊烟,通常就都是素罐居多了。
一般素罐从四两到十六两容量的最普通。最大的有四斤罐装的。鼻
烟的名称,有大金花、小金花、红枝头、黑枝头、百濯香、琥珀酸、十三太
保、十二红近十种之多。不过后来在市面上流行最普遍的,也不过是
大金花、小金花、十三太保,三数种而已。
大金花的瓶子,是磋磨精致,棱角纷披,曜金焕彩,近乎水晶、明净
雕花的玻璃瓶。小金花的瓶子是星编珠聚,灿若云霞,瓶子不但奇裔
美丽,而且霞光耀眼。有人说大金花、小金花不但鼻烟好,就是瓶子也
可以拿来当水晶雕刻艺术品来鉴赏。十三太保的装潢更讲究啦,大小
共十三瓶凑成一组,所以叫十三太保。一个大八角形瓶子居中,八只
长方瓶四周环绕,四角各有一只反三角瓶子补空,十三只鼻烟瓶子,正
好排成四四方方的一箱。在民国十几年,一箱真正十三太保鼻烟,有
人出价一万块银洋,还没有人愿意脱手。后来一只好的空烟瓶,在北
平东安市场洋古玩摊七,也要一百块出头,他才肯卖。因为有人收购
这类鼻烟瓶,寞瓶假烟的冒牌货,也就应运而生。不过假货仿造得再
精巧,也骗不了内行。这种瓶子的瓶塞,特别的细长,而且深入瓶颈,
绝不透气,把瓶子盖严,塞头用丝绳吊起来,瓶子不摔下来,那就证明
是真正进口原瓶。真烟假烟,行家一嗅,就辨出真假,那是骗不了
人的。
.
我们中国从古以来,凡是属于药类的丸、散、膏、丹,都讲究用瓷
瓶、瓷罐、瓷钵来装,金属器皿全能抵触药性,所以一律摒而不用。咱
们中国最早的鼻烟壶,也是瓷的。笔者曾经见过四川傅沅叔收藏一只
清初最原始的鼻烟壶,瓷质虽然不错,可是看起来,实在不起眼。大约
二寸半高,圆径一寸,瓶上烧有几笔花草,模模糊糊也不太清楚。式样
笨拙不说,携带起来也不方便。其后出了一种烧料烟壶,那比瓷壶就
精巧玲珑多了。接着有人研究出套彩,从双彩到七彩,殷红浮翠,真是
色彩迷离。当时制作烟壶的巧手,一个赛过一个,什么康家皮、麻家
皮、靳家皮、辛家皮,做出来的烟壶,雕刻精致,式样繁多。有的诗歌酬
唱仿古字画都能刻在不盈一握的鼻烟壶上,奇技竞巧,雅韵欲流。后
来踵事增华,什么水晶、羊脂、玛瑙、珍珠、翡翠、猫眼、珊瑚、螺钿,都拿
来做烟壶。士大夫阶级,谁要搜罗到一只精细别致的烟壶,一定要拿
出来,当众夸耀炫示一番,不但闻烟品壶,而且变成暗中争奇斗阔啦。
到了乾隆时期,这位太平天子玩腻了古玩字画,一高兴又弄起鼻
烟壶来了。仡老人家首先把内廷料库里各种高级颜料,连同庋藏各色
宝石,发交古月轩去研究。至于烧制烟壶所用的料子,责成琉璃窑的
窑官,派人去瓷州博山一带广事搜掘。这种原料是介乎玻璃与瓷土之
间的一种矽沙,经过官窑的精研细选,再送交古月轩,由名工巧匠精心
设计,造型制模镌坯,在特建的瓷窑烧制。据说这种瓮窑,砌建也要高
超的技巧,不但火力特强,而且耐热持久。因此多么精细灵巧的东西,
都能烧出来不走样。
当年上海道袁海观是收藏烟壶的名家。他说中国旧翠古玉、意大
.
利精烧珐琅、荷兰水晶浮雕、西班牙嵌瓷烟壶,都是烟壶中隽品。但是
不论制造多么精细,可是在真正玩鼻烟壶的眼里,其价值永远比不上
古月轩精选、贡奉乾隆御用的料壶。不过古月轩烧好剔出来不入选的
烟壶,还有假冒古月轩仿制的烟壶,不但是在北平,就是在上海、南京
的古玩铺也时常有这种古月轩烟壶发现,一不留心,就能花真价钱买
假货上个大当。不管假烟壶做得多逼真,可是用显微镜一照壶底,立
刻就分出真假来了。真的古月轩壶底,光明如镜,绝对没有一个沙眼,
假的不管仿造得多么精,壶底总归找得出几粒沙眼的。当年上海市商
会会长王晓籁花了二两黄金,买了一只古月轩百子图烟壶,非常得意,
结果请专家一鉴定,敢情是赝品。听说那批假烟壶一共做了五只,受
骗的当然不只王晓籁一个人。烧料烟壶有皮雕、套红、镂刻、镶嵌,一
瓶双口两膛的,叫“并蒂壶”,一瓶两膛上下各一口的,叫“乾坤壶”,花
样之多,真是记不胜记。
合肥蒯若木,是皖北收藏家蒯光典哲嗣。蒯府所藏历代名人字画
精品极多,而蒯本人特别喜欢搜集稀奇古怪的石头子跟鼻烟壶。有一
天蒯老拿出一只烟壶,磕点鼻烟来闻,笔者看他的烟壶,式样奇古,非
瓷非料,颜色黑中泛紫,一时真把我考住啦。谁知这只烟壶还大有来
头.是当年张广建任甘肃省省长,人家送张的。张对鼻烟壶一类文玩,
毫无兴趣,蒯是他的财政厅厅长,又爱搜集烟壶,于是就把这只烟壶送
给蒯了。据说这只壶,是有人挖掘汉代未央旧址,无意中获得的一只
小鸱吻角,把内部陶土掏宅,配了一个古瓷壶盖,成了一只式样别致,
古色占香的烟壶,所以瞧不出是什么质地。
1.
舍亲王嵩儒丈也是喜欢玩鼻烟壶的,他脸部修长,活像一苦行的
老僧。当年北平有一位能把名人字画,或者个人玉照刻在鼻烟壶上的
专家叫陈芷亭的。他把字画照相,都用一把弯钢锥,伸在鼻烟壶里,素
雕好了还能着彩。他把王嵩老雕成一位披红袈裟的无量寿佛;另一面
是王嵩老乡试闱墨:一篇、亲笔所写的策论,密密麻麻,方寸之地大约刻
了有两千多字,真是神乎其技。这只鼻烟壶的代价是五十块“大头”,
以价钱在当时来说,也算是吓人的价钱啦。
河北南官郭世五,笔者只知他是藏瓷名家,哪知道所有够资格玩
鼻烟壶的人,无不把郭老奉为圭臬。上海哈同的管家姬觉弥说,世界
上最多的中国鼻烟壶收藏家是美国的凯尼斯,凯原本是一位化学教
员,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迷上了鼻烟壶。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了
时,已经是四五十个国家、一千多位会员的国际鼻烟壶协会发起人兼
会长。以当时的时价估计,他的鼻烟壶将近一千只,约值二十多万至
三十万美元。可是谈到精,郭世五搜集的鼻烟壶,虽然数量不及凯尼
斯十分之一,可是只只精湛,尤其是全套“燕京八景”烟壶,可以说举世
无双、绝无仅有的奇珍。郭老这套烟壶,得来煞费苦心。据说乾隆老
倌,有一天在南海子,忽然心血来潮,想做几个别出心裁的鼻烟壶.于
是把古月轩的执事跟艺匠叫到御前,宣示圣意后,由造办处领了八宝
颜料去做。等做好原坯,进呈御览的时候,全不称旨,乾隆一气之下,
就把已经塑好的原坯,全部掷在料桶里捣个稀烂,饬令古月轩再行领
料重制。职司们一看桶内这么好的宝石料子,白白扔了岂不可惜,不
如把桶内料子,仍旧烧几只烟壶来玩玩,想不到这几只烟壶,出人意
.
表,出现奇迹,居然选出几只天然纹彩,细看是“燕京八景”,尤其是“金
台夕照…芦沟晓月”“蓟门烟树”三景,特别神似。既然是废料烧的,三
个工匠就把这几只烟壶,据为已有啦。其中有六只,都让郭世五不声
不响,陆续花大价钱买来。后来“金台夕照”也是江西赣州熊家,用一
幅文徵明写的全部《孝经》,后面附有汉瓦《孑L子问礼图》拓片换来,就
剩一只“卢沟晓月”的烟壶,始终下落不明,郭老东寻西找,多少年没有
消息,事情也就搁下了。想不到北平《小实报》的记者王柱宇在《小实
报》上说,他在济南一家古玩店看见一只“卢沟晓月”鼻烟壶。郭老听
说,真是喜出望外,亲自去了一趟济南,只花了二i-块“大头”,就把这
只宝壶给买回来了,于是“燕京八景”烟壶全数归入郭老掌握之中。郭
老高兴之下,把一间书房改称“八德斋”,特地请上海吴昌硕写了一幅
古篆匾额,朱疆村把搜集的经过,也写了一篇短跋,镌在题字之后。姬
觉弥在朱家,看见疆老写的原稿,才知道郭老汇萃八德的始末缘由,实
在这些烟壶,姬氏也没亲眼见过。
有一天跟蒯若木闲聊,敢情郭、蒯二位不单是鼻烟同好,而且对于
字画方面,两人也是同道。据蒯说郭有若干稀世古瓷,可是郭对这八
只烟壶,独垂青眼,视同拱甓,等阑人想看看这几只烟壶的幻灯片,都
办不到;冬天他说气候太凉,手上有热气,冷暖相激,烟壶会炸;夏天室
温太高,拿出来过风,一个不巧烟壶容易起裂纹。总而言之,他不愿轻
易示人罢了。八德斋里有一特制书桌,第一层抽屉里,都有厚棉花、实
衲缎子做里,不但有机关,而且有几道暗锁,设想周到,保护可算十.分
安全。八只烟壶,蒯老只看见“卢沟晓月”一只,细看果然隐隐约约:有
.
道石桥长虹卧波,楹槛分明,右首好像还有座碑亭,确实像“卢沟晓月”
的景象。笔者当时听说,真想一开眼界,只要看看幻灯片足矣。后来
时局日紧,跟着七七事变,大家都忙着内迁,把鼻烟壶的事也就忘了。
等到抗战胜利,回到南京,在我办公处,上级派了一位福建人叫何
维朴的来当股长,闲时聊天,才知他是郭世五的快婿。,七七事变,发难
突然,郭老虽然有部分精品送往国外保存,可是郭老舍不得离开北平,
心爱的烟壶也就留在八德斋中,供他不时地把玩。有一天忽然有几个
喝醉酒的宪兵,闯进来找花姑娘,门上应付得又不得当,醉鬼直闯八德
斋,愣拉书桌抽屉,因为暗锁牢固,久久拉不开。一时性起,一脚把抽
屉踢开,当时整个抽屉,摔在地上。郭老的八景宝贝烟壶,自然全部报
销,变成碎片。郭老在急怒攻心之下,就此卧病,不久谢世,可叹一代
藏瓷名家,最后是以身殉壶。古语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一点
也不错。
上面谈了半天烟壶,其实烟壶之外,壶盖、烟匙、烟碟,也有若干讲
究。壶盖因为体积太小,再讲究也不过是在翠玉、珍珠、玛瑙上撷精取
华,变点花样。至于烟匙十之八九都用象牙,可也有人别出心裁用犀
牛角、羚羊角、玳瑁的,说是可以祛除上焦内热,而且能够明目舒肝。
烟碟困为体积较大,玩鼻烟壶的朋友,于是又想出不少异想天开的花
样。以质地来说,汉玉、象牙、水晶、翡翠、琥珀、玛瑙,已经不算稀奇,
有的人请名书画家、名词家,写字作画,酬唱题铭,刻在烟碟四周,或者
镌在碟底。在上海,笔者看见唱文武老生的常春恒有一只烟碟,是一
只五彩烧瓷红绣花鞋,他说是从人家一幅烧瓷仕女挂屏残缺之后,裁
.
割磨制而成,那真是匪夷所思啦。
古人说,玩物可以丧志,可是典章、文物、印刷、工艺,都可以看出
这一个朝代的治乱兴衰。就拿邮票来说,台湾刚光复印的郑成功的邮
票,跟最近发行的故宫铜器邮票,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可同日
而语的,将来也必然会留给人们无穷的追念。
.
漫谈香烟
香烟的种类和烟叶的品种都有很多种,即使是老烟枪,也未必
知道。
在台湾,大家经常抽的香烟除了省产香烟外,也只有英国式和美
国式两种洋烟,俄国式或土耳其式香烟在台湾是不易见到的。
俄式香烟的香味比英美烟冲,烟草产在寒冷地带,用的香料也有
别于欧美各地。没抽过的人或香烟瘾不大的人吸进一口俄式烟,会感
觉口腔辛辣浓烈,喉管和肺部也会觉得承受不了,瘾君子把这种俄国
香烟叫作“黑老虎”。俄式烟比一般香烟细,长度也只有四厘米,每枝
烟都粘着一段六厘米长的纸嘴,慢慢抽惯了,反而觉得抽别的烟不够
刺激、不过瘾。
.
士耳其烟是世界名种
土耳其式香烟大致分圆的和扁的两种,烟枝上的钢印讲究图案,
复杂,纹理精细不苟。烟嘴也经特别研究,分成竹片、芦管、金纸和银
箔等几种。女用香烟烟嘴更用各色各样的丝绸彩缎来卷制。五四时
代的作家郁达夫曾经说过,天下最令人恶心的颜色莫过于擦口红的女
人抽过的烟屁股,残红斑驳地搁在烟灰缸里。如果红妆少妇抽的是土
耳其式女用香烟,就不会有那种恶形恶象了。
美式香烟也掺有少许土耳其烟叶,美国曾经想尽方法来移植栽培
土耳其品种烟叶,甚至在农业部指导下成立了土耳其烟叶研究所。他
们花了许多人力和财力,种出来的烟叶香味仍然赶不I:土国产品。台
湾虽也曾引进土耳其种子,试种了几年,始终停留在试种阶段,没法推
广。喜欢土耳其烟的人说它有一种迷人的香味;不喜欢的人说它有一
种骚烘烘的怪味,不过抽惯了土耳其烟的人就不再抽别的烟了,却是
一点也不假的。
土耳其烟在台湾种得不理想,美国人把几种中国烟种子引到美国
去种也不成功,其中有一种是关东叶子烟。从前北方人抽的旱烟袋大
半是用关东烟。北平有一种烟儿铺,是专卖关东烟、水烟和皮丝烟的,
它的门[1幌子上写着“关东台片”,其实真正台片出在关外的宁古塔,
是一位盟旗王子辖下的土地.大概只有一顷多地,种出来的烟叶才是
真正的台片。
关东台片能帮助消化
这种烟一进嘴,就有一种力量往喉管里顶,让人透不过气来,味道
虽然辣,后味却是辣里带香甜。关外人讲究吃烤牛羊肉,假如觉着吃
得胃里发胀,只要来上两口关东烟,准保消食化气,比吃什么肠胃散都
来得快和舒服。民国初年到中国来考古的福开森就把关东烟当消化
药用。真正好的关东烟抽完一袋把烟灰一磕,银炭似的一团烟灰掉在
地上聚而不散,据说这样就是真正的关东台片了。
另一种是四川金堂烟,抗战时期到过大后方的人都知道这种烟,它
既可卷起来当香烟抽,又可以揉碎了当旱烟吸。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
生就是抽惯金堂烟的,他到台湾之后,抽不到金堂烟,时常引为憾事。
还有一种兰州的青条,颜色碧绿,叠置加湿,是用古法刨成细条,装
在水烟袋里抽的。抽惯水烟的人说抽皮丝烟容易生痰,如果掺上青条,
就有中和作用,不会生痰了。青条也有一种引人上瘾的特有香味。
有一种烟叫香奇,是浙江杭州的特产,也是揉在水烟里的。香奇颜
色金黄,切成细丝,香味沉郁,燃烧力极强。上了年纪的人,抽水烟都少
不得要糁点香奇,助燃助香,还能冲淡烟的辣味。
上面这四种烟都是中国各省的特产。这种烟叶在美国种不好,在
台湾也没法种,大概是橘逾淮而为枳的道理。世界著名的烟还有吕宋
烟、荷兰烟等,种类又分烟丝、鼻烟和口嚼板烟等,一时说之不尽,留待
瘾君子自己慢慢去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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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语堂一夕谈烟
记不得民国十几年了,正是北平的芍药季儿,中山公园来今雨轩
太湖石座前方,有一个芍药圃,朱栏玉砌,灿烂盈枝。这一池芍药,是
有名的玉搔头,颜色纯白如玉,花大有如冰盘,每一个花瓣上有一条极
细的金线,据说是前明的异种。当时公园董事会会长是做过内务总长
的朱启钤先生,每年春风解冻,牡丹、芍药卸下稻草的冬衣的时候,他
一定要在自己的车马费里,提出点钱,让人炖一锅又稠又浓的蹄子汤
给这株玉搔头施肥,称为“催妆”,所以这一池芍药,缤纷艳逸,气韵超
群。笔者有一天正在轩前瀹茗,槛外赏花,忽然看见《晨报》副刊主编
孙伏园同着一位清扬渊邈、卓尔不群的朋友迤迤而来,经过介绍才知
道是我仰慕已久的幽默大师林语堂先生。林大师对于名种芍药玉搔
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花,所以约了孙伏园一同欣赏。既然同是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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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坐在一块儿来啜茗了。林大师是抽烟斗的,一瞧笔者也是烟斗同
志,用的是邓赫尔牌烟斗。抽的是开普顿烟丝,烟斗烟丝彼此都是不谋
而合,也就是抽烟斗的资格不相上下。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抽烟的
问题了,当天林大师兴致很高,即席发表了一番高论,真是闻所未闻,
令我毕生难忘,因此记得也特别清楚。他说:
有人认为不抽烟的人,大多是清标霜洁道德高尚的,当然他们可
能有超群逸伦、在人前足以夸耀的地方,可是那些人不知不觉已经失
去了人类一种最大的乐趣和享受。我们抽烟的人应当不否认抽烟是
一种道德上的弱点,可是在另一方面,我们要跟那些毫无弱点的人相
处,千万要小心谨慎,他们永远清醒,绝不做出错误事情来的。习惯是
有规律的,生活是机械化的,情感永远被理智克制的。我当然也喜欢
明白事理的人,可是那些仁兄整天道貌岸然,凡事{切头彻尾都讲究合
情合理,请想这样一位板板六十四的朋友,多么乏味,可有什么交头
呀。因此,当我走进人家会客室,要是桌上没有烟灰缸,心里就觉得不
自在,而且犯嘀咕,脑子里立时刻画出这里的主人,必定是特别爱干
净,涉发上靠垫子如果搁歪啦,都要把它弄整齐了才舒服。主人既然
是循规蹈矩,理智胜过情感的人,我自然也得赶紧装得恭慎循理,威容
端严的样子来。可是这种小心敬事的行为,也就是我认为最不舒服的
行为。
这些谦和善让,守礼谨行,毫无感情,缺少诗意的人们,永远不会
领略到抽烟在道德上和精神上的好处。可是我们这些叼着烟斗的人,
在道德方面时常会受人攻击,倒是在艺术方面往往反而受人尊敬和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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