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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双面胶]

_2 六六(现代)
  “丽鹃,别理你爸,他就这样,脾气说上就上。孩子的事儿以后说。不急,不急。”婆婆温和地安慰丽鹃。
  丽鹃还是没吱声,心里却有了暗暗的阴影。这公婆刚来两天,丽鹃已经觉得日子跟嵌着肉渣子的骨头似的,有点难啃。
  丽鹃放下饭碗,径直走向客厅,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对着亮儿琢磨用法,本想教他怎么用,想到刚才他陡然间脸红脖子粗的尴尬,便没走过去,而是绕上了书房,并关上门开始写稿。
  婆婆看丽鹃将门关上,便悄无声息地端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对老头子说:“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刚才那几声咳的,叫我揪心。”老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是不是刚才话说重了,听着不是味儿?不想讲的,没憋住。老公公讲媳妇,不太好吧?我琢磨着丽鹃该生气了。”
  “没事儿没事儿,自家孩子,有话直讲。是要敲打敲打,旁的毛病都不是大毛病,生孩子是关系国家社会家庭的大事儿,原则问题,不能不讲。不过方式方法要注意,一开始就搞僵了,孩子容易逆反。要和风细雨式的,慢慢做工作,儿子那边也要讲。这丽鹃吧,我第一眼看就挺喜欢的,孩子没啥心眼儿,笑呵呵的,不像有些媳妇,整天绷着个驴脸,没笑模样,叫人看着心寒。你不觉得丽鹃跟咱家亚平有夫妻相?两个人长得跟亲兄妹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不过这孩子不太懂事,是吧?吃完了饭,也不说帮把手收拾收拾,掉头直上房间,把什么都甩给我。我不怕干活儿,这点事儿又累不着,可我也不是家里雇的保姆,不用她干活,至少得站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儿,递个东西什么的,这才像个家。不然一大早出门走了,到晚上回来不照面,连个聊天的机会都没有,感觉家里贼冷清的。你说是不?”
  “谁说不是呢?!头两天她也是吃完了饭就往电视前一坐,人五人六的,手里霸着个遥控器,也没说让老人选节目看看,我本来想接上我那连续剧的,看她一人坐中间,就只好去睡觉了。真没规矩。”
  “你这人也真是的,想看你就说,还等人三请四邀啊!你说了,她会不让你?”“要人说有什么劲儿?有些话根本就不该讲,像孝敬老人,生儿育女,这都是做人起码的道理,这还要上课?我就不讲,今天我先出来坐上,立个规矩,看她以后是不是明白。”
  亚平妈笑了,推了一下老头的肩膀说:“这是什么规矩?别给理解成以后谁先吃完,电视就归谁,吃饭成比赛了。拉倒吧你!” 
∷∷ 04 夫妻生活 ∷∷
  亚平回来的时候,屋里就一盏壁灯发着幽幽的光,妈在灯下戴着老花镜对着亮补袜子。电视关着,厅里悄无声息。妈一看亚平进屋,赶紧站起身说:“回来啦,累了吧?忙到这时候,没吃呢吧?要不要给你下点儿面?”
  亚平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在公司吃了。您还不赶紧歇着,还忙什么呀?”
  “这不等你吗,闲着也是闲着,干等不如把袜子拿出来补补。这几只袜子看着都怪新的,就袜头给大趾戳个洞,纫两针一点不妨碍穿。茶我给你泡好了,你喝两口。”亚平妈把不锈钢保温杯递给亚平。
  “爸呢,睡了?我上楼看看。”
  “哎。”
  亚平从他爸门口绕了一下,探头往里看看,转身就去了丽鹃待的书房。推开房门,看见丽鹃背对着自己在电脑上打字。听见声音也没转头。“鹃鹃宝贝儿,老公回来了。”亚平将茶杯搁丽鹃手边,揉了揉丽鹃的肩膀。丽鹃头也不抬,口气里带着嗔怪说:“回来就回来,还叫人下跪迎接啊?怎么到现在啊?”
  “架新服务器,测试,有点忙。你好吗?”
  “不好。不想理你,不想跟你说话。”
  “我怎么得罪老婆大人了?”
  “我问你,你晚上不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给妈打了呀,她没跟你说?”
  “她说是她说,你说是你说。我是你老婆,你跟你娘讲,不跟我讲?”
  “跟谁讲不是讲,话传到了就行了。”
  “那不行。你跟你妈讲,说明你心里,你妈的位置比我重要。我要吃醋的。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只能宝贝我一个。”
  “好好好,下次注意,跟你讲一次,跟妈讲一次。这不是浪费电话费吗?真是的。人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要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又不找老婆,简直不晓得要省却多少麻烦啊!亲一个。”亚平俯身歪脸要亲老婆。
  “看在你替我端茶的分上,允许你亲一下后脑勺。”丽鹃正口渴,顺手打开杯盖,将不冷不热的水一口饮尽。“亚平,你不知道,今天晚上你不在家,你爹妈合伙把我给教育了。说什么未雨绸缪啊,说什么高瞻远瞩啊,说什么勤俭持家啊,最后还强迫我生个孩子。”丽鹃的嘴撅得都快沾上鼻子了,“我发现你妈有忧郁症的前期征兆——生存恐慌症。怎么就怕吃不饱饭呢?现在这社会,凭我们俩大学生,怎么可能饿着?我发现你妈净瞎操心。据资料统计,人的痛苦,90%来自于对未发生的事物的担心。你妈这么杞人忧天的,对寿命也有影响啊!整天郁郁寡欢,还劝我们多多攒钱。攒钱干吗?我还焦虑未来呢!万一不远的将来火星撞地球了,核战争爆发了,我银行里的钱全完蛋,可怜我这一生,一天都没享受到,那不是白活了吗?别说悬的,谁知道自己哪天出门被车撞了呢?有一麻袋的钱又有什么用?两眼一闭什么都没了。”丽鹃老气横秋地故叹一口气,摇晃着双腿。
  亚平在丽鹃脑袋上轻轻拍一巴掌,“别胡说八道!没事咒自己干吗?老人,你还真计较她说的啊?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说归她说。你又不能堵上她的嘴,也不能因为她唠叨你就不活了。”然后在丽鹃脸蛋上啄了一口,说:“我在床上等你,一会儿过来。”轻轻带上门。
  亚平妈就在书房外等着,见了亚平出来,笑着问:“亚平洗澡不?我水已经烧上了,估计这会儿很热了,去冲把解乏吧!”亚平刚才就在犹豫要不要洗澡,想等水烧热又是好半天,太长了等不了,正打算洗漱一下就睡的,一听这话,很合心意,就说:“妈呀,您真可我的心,我就想洗呢!”亚平走进浴室,架子上放着干爽的毛巾,干净的内衣裤整齐地放在柜子边,洗手台上,牙膏已经挤在牙刷上。“有娘的日子真好。”亚平心想。
  亚平边擦着头边往房间走。亚平妈忙着把浴室的地用亚平换下的脏衣服擦干,把热水器电源关了,把脏衣服袜子拿到楼下洗衣机里。
  “妈,我来吧!你去睡。”亚平赶紧跟着下楼。
  “不用你,你去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真辛苦。我这算什么呀,顺手的事儿。家里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妈把亚平往外撵。
  亚平躺在床上看书。丽鹃推门进来。
  锁上门,丽鹃像个沙袋一样将自己丢进亚平的怀里。
  “哎哟哟!压坏了压坏了,断了,不管用了!人家正支着帐篷,你怎么这么野蛮?后半生的性福完蛋了。”亚平作势皱眉头装痛。
  “哎呀!我来检查检查,不行就只好送医院缝起来,顺便装半条驴鞭。”丽鹃哈哈大笑,将手伸进亚平的内裤。
  “你这个小淫妇,两天不收拾就冒淫水,还嫌不够长?你那是大溪地呀,我探探深浅。”亚平将手顺着丽鹃的内衣摸索着进去,另一只手去关灯。
  “啊!啊!”丽鹃的声音开始高低起伏抑扬顿挫,亚平爱死这调子了,既有冲锋号的鼓舞,又有仙乐的诱惑,搁平日里,非把丽鹃折腾到没力气喊叫。
  可今天不行。“嘘!嘘!”亚平将捂在丽鹃乳房上的手挪到丽鹃的嘴巴上,“祖奶奶,你轻点儿!我妈我爹就在旁边!”
  “啊!啊!要!”丽鹃声音还越发地放肆。
  “嗯,给,给,你小声点儿!”亚平拿自己嘴堵上丽鹃的嘴,动作幅度放缓,动动,停停。
  “求求啊!你快快啊!”
  “来,给个枕头,捂上你嘴。”亚平将自己枕头闷在丽鹃头上,开始加快速度。“呜!呜!呜!”丽鹃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透着一种将死的绝望,这种偷欢的快乐,刺激着亚平像八缸的宝马,踩足了油门直奔悬崖顶端再放任自己掉下悬崖,一种堕落的快乐。在丽鹃的呻吟中,在丽鹃的长指甲划破了脊背的痛楚中,亚平彻底释放。
  亚平拿开枕头,一口被丽鹃紧紧咬在肩膀上,然后听丽鹃大哭起来,一下就把亚平惊呆了,赶紧打开灯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丽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大到不只整个屋子,估计左邻右舍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半夜十二点的时候。
  隔壁亚平爸从梦中惊醒,问亚平妈:“怎么回事?”亚平妈也慌了,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你还不去看看?别亚平欺负了人家。”“人家小夫妻……我这……我怎么好去?”“怕什么呀?不是自己孩子吗?”“那我门口听听去。”
  亚平妈穿上拖鞋,站在丽鹃房门口贴着门听。
  里面亚平声音也急,“怎么了怎么了啊?小宝贝你说话啊。”
  “你要把我闷死了!哇!!!!!”丽鹃哭着大声说。
  亚平妈回房间。“出什么事了?”“没事儿没事儿。小夫妻。你睡你的。”
  亚平搂着丽鹃晃了几晃,亲了几亲,看丽鹃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便在疲倦中沉沉睡去。留下丽鹃走钢丝般踩在高空的中点,前后不着落,脚下又悬空着,恨恨睡去,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起来双眼浮肿,还多出一对熊猫眼。
  一进办公室,邻桌的蔡大姐就说:“面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丽鹃除了长吁短叹,啥都说不出来。
  “和亚平吵架了?这两天都不见亚平打电话来了。”
  “我哪敢啊!他爹妈在这里,我就是气他,也不敢说啊!”
  “嗯,有老人在是不方便,我跟老王的父母住一起十多年,我整天跟受气包一样。那是他们的亲儿子,话说重也不是,轻也不是。偏他还特别上脸,好当他父母面使唤我干这干那,以显示他在家多么有地位,那次我一生气当他爸妈面把他整一顿,现在乖多了。我越是凶,他越是要脸面了。”
  “亚平倒不这样,昨晚还替我倒水呢!不过……老人在,很多时候不方便,你不能光着身子到处乱跑,夫妻俩办个事情还跟偷情一样,那天早上我上厕所,正碰上他爸爸不关门也在里面,你知道有多尴尬!唉!总之,多两口人,没自己过自在。其实他父母人蛮好的,他妈手脚麻利得很,连我的内衣裤都洗,我都不好意思。”
  “你福气很好啊!摊个勤快婆婆,你都不晓得我婆婆有多邋遢!在家里除了糟蹋,什么都不会干,还整天对我指手画脚,把我当他家佣人。在家屁事没有还等我回去烧饭。我现在每天都加班,叫我家老王回去烧。反正是他父母,他不烧,大家都饿着,我大不了泡方便面。”
  “怪不得你最近表现这么好!逃避劳动啊!年底要是得了劳模,算是因祸得福啊!”
  “我这是忍气吞声十几载,快赶上王宝钏了。实在忍不下去了。现在心也冷了,人也乏了,感情也淡了。我也想穿了,大不了就分。也不怕撕破脸。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战争中总结的经验。与其委屈了自己,嚣张了敌人,不如让他们难受。免得自己生癌。想我才刚刚人到中年,鲜花盛开,给老头老太气死,我划不来。”
  “昨天,我公公还教育我要生孩子呢,为他家传宗接代,经他一教育,我顿时觉得自己的任务崇高而伟大,肩负着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重任。我若不生一个,上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下对不起列祖列宗。皇帝不急,皇太爷急了。”
  “小胡我告诉你,生孩子这事,千万不要为孝敬老人而生,不要为缓和夫妻关系而生,这样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生孩子是完全个人的事情,什么时候你觉得心理上准备充分了,什么时候觉得非常期盼了才去要。不然,后面那种繁琐,绝对能把一个正常女人拖疯。如果你生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再苦都不抱怨,如果是为了什么目的,那种苦是吃不下来的。就跟你自觉自愿地去干工作,和领导强行分配工作一样,效果能相同?”
  “我什么时候自觉自愿工作过呀?我这整天都被逼着干活呢!”
  傍晚丽鹃将未竟的事业往包里一卷,到点儿就回家了。
∷∷ 05 一碗红烧肉 ∷∷
  今晚,桌上多了盆昨天半途被熄火的红烧肉。许是几天没闻着肉香了,虽然这盆红烧肉味道不甚地道,比不上自己爸爸的独门秘制红烧肉,但丽鹃还是很欢快地吃了不少。
  “妈,你这红烧肉里放八角和花椒了吧?其实我爸说,好吃的红烧肉是不放佐料的,就是酱油加糖和黄酒,具体怎么烧我不知道,下次问了我爸告诉你啊!”丽鹃吃得欢快,全然不顾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丽鹃每多一筷子下去,婆婆的脸色就越凝重一点,在红烧肉快见
  “吃点青菜,空口吃肉咸。”婆婆拐弯抹角地提醒。
  “等下喝点水就行了。”
  “那多吃点饭。”婆婆敲敲自己满是白饭的碗边。
  “饭里都是淀粉,容易长胖。”
  婆婆欲言又止,筷子拿起放下,碗里的饭一点没动。
  “妈,你也吃啊!”
  “妈不吃。妈不馋。妈少吃一口,你们孩子就多吃一口,这就是当妈的心。”婆婆当着公公和亚平的面只扒白饭,还把亚平夹到她碗里的肉又夹回亚平的碗里,两人为一块指甲盖大的肉拉扯得跟打架一样。
  丽鹃用眼睛瞟瞟婆婆,顿了顿筷子,决定继续吃下去,假装没看见。丽鹃心想:矫情!你若真是妈妈的心,就说妈不喜欢吃肉了。说这话,不是明显说给我听的吗?我偏吃!我又不是不挣工资,吃两块肉还得看你脸色?
  吃完饭,丽鹃甩手上楼去泡网写稿子,留下亚平在楼下陪他妈妈。
  亚平难得在家陪妈妈说话,按说老太太该喜不自胜,滔滔不绝了。但亚平妈恰恰闷头不语,只顾干活,任凭亚平故意挑个话头逗她,她也不搭腔。亚平就倚在厨房门上看母亲做事。“你是没事干了还是咋地?有空不能去看看书,搞搞业务?杵厨房口上干啥?跟个电线杆子似的还碍事儿。一个大男人家的,没事儿别老往厨房钻,满世界瞅瞅,有几个男人像你这样?起开点儿,别在我跟前儿晃悠。”亚平妈发无名火儿。
  “妈,我这不是想陪陪你吗?一忙一天的,都没时间跟你唠嗑儿。”
  “唠什么唠?不唠!”
  亚平正被熊着,丽鹃在楼上还特不知趣,许是刚才肉吃多了,口干得紧,又不想下楼看婆婆的脸色,便站在二楼楼梯上喊:“亚平,帮我倒杯水。谢谢!”
  亚平正要去拿杯子,看到妈妈的脸色已经如下了火种般狼烟四起,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儿子,足有一百瓦灯泡的亮度。亚平突然就畏缩了,从厨房探个头说:“下来自己倒。没长手啊!”
  现在家里的局势是这样的:丽鹃、亚平、亚平妈三点一条线上,亚平夹在中间,距离上离老婆远点儿,离老娘近点儿。亚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炸药包,两头是点燃的芯子,不过根据危险程度估算,娘这边看上去要爆炸的速度略快一点。先踩灭一头再说。
  丽鹃噔噔噔地冲下楼,直接站在亚平面前。
  “炙手可热”。这是亚平的感觉。这成语的意思应该是,两只手都着火了。
  现在丽鹃距离亚平又近一点点,危险转移了。引芯开始冒火花。
  “李亚平!不敢劳您大驾。我有手,能自己倒。不过我可能记性不好,不晓得前两天是谁哭着喊着硬要给我捏手捏脚倒茶倒洗脚水的。我原本以为你是乐意干的。既然不乐意,现在算你说清楚了,从此不敢劳动你。李亚平,不要以为我稀罕你,只怕到最后别人替我倒了你还不乐意。”丽鹃砰砰响地打开橱柜拿出茶杯。经过婆婆身边的时候,眼睛都不看婆婆一眼。
  亚平妈的胸口跟海啸似的汹涌起伏,一口怒气咽不下去,压低着声音说:“这像什么话呀!这话说的!简直!简直!”丽鹃假装没听见,径直上楼,锁上书房的门。只要婆婆不当自己面说,她就装不知道。
  亚平等他妈睡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叩一下停一下,再叩一下。“鹃,鹃,开门。”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丽鹃全当没听见。
  “鹃,开门啊!跟你说话!”亚平很低声下气。
  丽鹃不开。
  “鹃啊,有话进去说。听见没?”亚平声音不敢提高,怕给妈听见。
  “干什么呢?半夜还不睡?你明天不上班了?还让不让老人休息了?这么大孩子怎么不懂人事儿呢!?”亚平妈插着手,披着衣服站卧室门口训亚平。
  亚平刚才是缩着身子半蹲着喊丽鹃,突然就直起身子,站直了放开嗓子喊:“丽鹃开门!我书在里面,让我进去拿!”手下捶得也重了。
  里面一点回响都没有。
  “开门!”亚平用力捶着门,脚还踹了一下。
  “她不开,你非要叫她开?什么要紧的书?明儿早上拿不行?回去睡觉!”亚平妈吩咐,声音也特别扯高了喊,特地让门里的丽鹃听见。
  亚平回卧室了。
  丽鹃躺在书房沙发上,含着话梅看小说。面色冷峻。她现在关心的是晚上怎么睡的问题,四月的天还正冷着,没个被子要冻死人的。
  “我的家,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等老太太一睡着,我就回卧室。”丽鹃想。
  半夜两点。丽鹃眼睛都睁不开了,熄了灯往卧室走。她心想:李亚平要是敢把门反锁上,我明天就跟他离婚!WHO怕WHO?
  一拧把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丽鹃心里窃喜,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多么好的老公,要是没婆婆在这儿,亲死他!
  丽鹃轻手轻脚钻进被窝,将自己冰凉的小脚搭在亚平的肚子上。
  亚平迷糊中用手攥着丽鹃的脚丫,揉了揉,将丽鹃的头揽进自己的胸膛,在丽鹃额头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要做个好老婆,只为让亚平快乐。”丽鹃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起来,丽鹃欢快地奔下楼,看见婆婆弓着身在整理冰箱,便罕见地亲热叫了一声:“妈!早上好!”
  亚平妈胸中郁结的怨还没化开,只一声“妈”便烟消云散了,原本打定主意对媳妇不给好脸的,突然间心头一片柔软,“她真是个孩子,不记一点事儿!”亚平妈刚才还是八点二十的眉毛,突然就转到十点十分上了,笑着转身说:“起来啦!吃早饭吧!我今天没焖干的,按你说的弄的稀饭!亚平刚走。”
  “来不及了,要迟到了!明天我早起吃。”
  “一上午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饿出毛病来!”
  “我办公室有饼干!拜拜!”丽鹃不转头地挥手,快步出门。
  亚平妈对坐在餐桌边的亚平爸说:“说到底是个孩子,不懂事儿,要人教。心眼真是没的,说完就了,我们大人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你说是吧?”
  “她说什么了?”
  “昨天晚上,你出去溜达的时候,她要亚平……算了。小事一桩。不过我们亚平啊,爷们儿气不足,不太镇得住媳妇。”
  “所以他当时说找个上海丫头我就犯嘀咕,那上海女人得多精贵呀!能派上用场吗?以后你在这儿住的时候,多教教她,不能由着她。”亚平爸说。
 
∷∷ 06 不同阵营的号角 ∷∷
  周末一大早,丽鹃回娘家。一进门就仰面瘫倒在大床上装睡不起。
  “吃力死了!又是工作又是家,要是在家做女儿就好了,有父母养着还不要看人脸色。”丽鹃有感而发。
  “怎么?阿婆给你气受了?”丽鹃妈特别敏感。
  “没的事。婆婆很好,样样事情做到家,今天我过来,她还在家拆窗帘洗呢,一点儿忙都不要我帮。我说的是单位里,老板不好对付。二老板的要求简直跟朱建华跳高一样,三天两头翻新。”
  “拿人俸禄受人使唤,这是正常的。现在晓得饭碗不好端了吧?一直养着你花父母钱,都以为父母钱是天上下雪下下来的,不晓得艰难。小姑娘眼睛要活泛一点,领导想到的马上要跟上,最好能想到领导前面。”
  “想到领导前面?不想活了?就是想到了都要假装没想到,你比领导还高,哪个敢要你?”
  “也是。社会就这样难弄。没办法。”
  吃午饭的时候,丽鹃毫无顾忌,手指当筷,从盘子里拈菜吃。妈妈还一个劲儿给她夹,“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家里没吃啊?”
  “你不晓得亚平妈烧菜多难吃,我是一边吃一边可怜亚平前十八年的生活,那是怎样的蹉跎岁月啊!孩子这样也长大了,不容易啊!怪不得人家都抱怨大学食堂伙食差,就他一直夸交大食堂。他妈来了两个礼拜,吃了一个礼拜猪肉炖白菜,一个礼拜猪肉炖粉条。好像他妈妈就会这种大锅烩。难得烧个红烧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什么料都往里面放,肉里一股姜味道。还有啊!他妈妈感觉是童养媳出身,那种可怜巴巴相,以折磨自己为快乐,苦行僧都不如她那么苦,光干活不吃饭,我都不晓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就是绿色植物,照点阳光就完成光合作用了。要么就练邪功,辟谷。我一看她吃饭的戳气样子,我就吃不下去了。”
  丽鹃妈听完,从鼻子里挤出个洞察一切的“哼”字。“她这是苦肉计,是做规矩给你看的,意思是她们家媳妇就是这样当,你别理她,装看不见。你要吃不下,就正中她下怀,你这辈子就有的苦了。我养女儿,不是给人家当老妈子的,他亚平有本事就请保姆,不叫他妈妈累,没本事就是他妈愿意伺候你们,你可别心一软,帮着干,这一帮,以后再撤不下手了。先是副手,以后就成栋梁,再以后他们一家躺着就见你一人忙。不信走着瞧。”
  “你放心,我看出来了。我就是按照你的方针行事的。”
  “小逼丫头聪明呀!不教就会!吃个鸡脚爪!”
  这边亚平的妈也在跟亚平絮话:“亚平啊,你觉不觉着,找媳妇过日子跟谈恋爱还是有区别的?那些个看着好看的,不见得好用。而那些个不那么入眼的,反倒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人说丑妻薄田破棉袄是男人的三件宝,不是没道理的。你看丽鹃,别的都还行,就是不大会过日子,眼里没活儿,到家不是一坐就是一躺,床乱得像猪圈一样,照样刨个坑就卧下去了。没事的时候要么看电视,要么搞电脑,我来一看,家里灰都落老厚。上海污染这么大,一天抹三遍都不显得亮,何况你们一周一次呢?乱一点还能忍,脏不行啊,时间长了家里要生虫子长蟑螂,家具要长霉。一样一样都是钱添的,哪能不爱惜呢?冬衣被子什么的,见个太阳就要搬出来拍打晒晒,油烟机用完就要擦,不擦以后堵上了就废了。人都说南方女人勤快,怎么我看她一点不像南方人?还有,她好像还特别好吃。嘴跟上磨驴子似的不停地嚼,都没空过嘴。家里各种花色儿的包装袋,几天就一堆。吃饭的习惯尤其差,光吃菜不吃饭。菜是留着看的,目的是就饭,她倒好,空嘴吃肉,一块接一块,也不晓得让让老人,让让男人,眼里没旁人。我拐弯说她吧,她还说吃饭胖。真邪乎,吃饭胖,吃肉反倒瘦了?家业再大,也经不住这样吃啊!有句话叫坐吃山空,她真是又坐又吃。唉!本想改造改造她,你看她那天晚上的脾气,哪里讲得?这要是不讲,妈又怕你以后受罪。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万一哪天遭遇个什么,她肯定不是陪你落难的人。想当年文革的时候,受批判的都是才子,身边的佳人多少都逃脱了,能守在身边不离不弃的,不是乡下的原配就是以前的丫鬟。真感情都是要经过火炼的,我怕你万一有个什么事儿,经不起她的打击。当然,妈希望你一辈子就顺顺利利的,不必经受考验。”
  亚平宽慰他妈说:“不至于的,妈。丽鹃虽然娇气,她是上海女孩,上海女孩里她还算好的,至少不虚荣。我又不是有钱人,她跟我的时候我也不富贵发达,不就是普通工薪阶层吗?她妈当时不同意,她不照样坚持要嫁给我?就冲这点,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人哪能没个缺点?要多看她长处。现在这年代,有几家吃不起肉的,她吃点东西,你别老盯着她看,你搞得我都不自在。”
  “她那叫吃点东西?一碗红烧肉我切28块,你吃8块,你爸吃7块,她一人吃13块!这盆肉要是在家里,兑点萝卜土豆,我跟你爸能吃一个星期!这样算算,一个月下来伙食费得浪费多少?这家又不是金山银山,每个人都敞着嘴从里头掏,多少钱也经不住折腾啊!更别提还要穿衣买房了。你看你们那一柜子衣服!一个人有几个身子啊!一天换一套都能换一个月不重样儿。煤气、电费、电话、你们的手机,出门坐车,哪样不要钱?看着挣得多,这花花,那花花,一个月存不下几个。你们脑子里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万一哪天谁病了呢?万一有了孩子呢?需要钱的时候哭天喊地都不应。妈是过来人,你们没经历过的,妈都要预先讲给你们听,不能看着你们走在河边还不拉一把。你们那日子,过得太悬乎了!”亚平点头称是。
  “妈跟你讲的这些,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学给丽鹃听,不然我活也干了,还没落个好。她愿意改就改,不改就拉倒,当父母的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过会儿,亚平问:“妈,你们都来俩礼拜了,是不是该跟丽鹃父母见个面儿?我们结婚是分开办的,好不容易凑一块儿,一起出去吃顿饭吧!”
  “谁请?”
  “当然我们请啦!”
  “出去吃什么?不就是聚一起聊聊吗?出去吃地方不敞快,人还拘束,不如在家吃,要不,叫她父母下个礼拜来家吃顿饭?”亚平想想,说:“好吧!那你记得多买点菜!”
  丽鹃回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亚平妈听见门铃响,一打开门,就见丽鹃大包小袋地冲进屋子。
  “亚平!我下午去逛了逛巴黎春天,正赶上春装下市,打折的好厉害呀!我没忍住,就替你还有我,一人买了一套衣服。快来试试!”亚平在丽鹃的指挥下套上休闲装前转后转,“妈,你看这好看不?”丽鹃问婆婆。
  “这衣服他衣柜里有一件差不多的,那件是蓝色的,好像就颜色不一样。”
  “太不一样啦!那是去年的款式,有个小翻领,今年时兴无领的,还有,这件是白色的,仿李察基尔新电影里的那个造型,穿上去多帅!”
  “不就差个领子吗?衣服穿身上保暖就成,天天跟着赶时髦,永远都赶不完的,要不怎么把你们兜里的钱给掏干呢?你看我身上这件毛衣,还是10年前买的,没破没坏,一点不落后。”
  “哈哈,妈,都像你这样,社会不要进步了,工厂全部倒闭了。怪不得你们厂早就关了。社会主义的后腿都是你们拖的。要树立消费的观念,能挣会花。花钱是赚钱的动力。像你这样,一个月就消费饭钱150,给你1万也没用啊,反正是放银行里。大家都住10年前的房子,穿10年前的衣服,拿10年前的工资,那这10年的发展怎么体现?现在的变化是日新月异,你要跟上时代啊!”
  “我是跟不上了,这件衣服多少钱?”
  “480。打折以前是1280。这是元旦才上市的新款,才四个月,掉这么多,划算吧!买衣服不要买最新的,就买这种打折的合算。”
  亚平妈倒吸一口冷气,“480?!哼!这哪儿是衣服好看呀!钱好看!”亚平妈转身走进卫生间,不再看小夫妻俩,拿着搓衣板吭哧吭哧地搓衣服,盆晃荡得乱响。丽鹃吐吐舌头,亚平刮刮她鼻子,将她带回卧室。
  丽鹃脱得只剩三点在试衣服。
  “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丽鹃,跟你说个事儿,以后买了衣服,别在我妈面前提钱。问你的话,你就减个零儿,大家都好受。不然,她明天又吃不下饭了。”
  “你妈吃不下饭的事情多了,我要为了让她吃得下饭,谎话编得车推马拉都盛不下。看你妈过日子的谨慎,买把菜要从菜场东头走到西头,一家一家地问,多一根少一根都在意,一点没有北方人的豪爽,倒像我们南方人。”
  “嘿嘿,我妈今天还说你像个北方人呢,大手大脚。”
  丽鹃立马走到亚平身边,扳着亚平的头问:“今天你妈是不是特爽?趁我不在家,使劲跟你告状?都说我什么了?让我听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没说你什么,净说你好了。不过丽鹃,老人在家的时候,你好歹要表现表现,不说让你干家务,但我妈又不是老妈子,她干活的时候你至少得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吧?这也算是一种孝顺。出个耳朵能费你多少事儿?”
  “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你看你们一家人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题!七大姨八大姑,什么五服以外的表弟,什么你姐夫厂长的小蜜,一个我都不认识,看你们说得热乎劲儿,我一点都插不上嘴,感觉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外人。”
  “你听着应两声就行了,该笑的时候陪个笑脸,该难受的时候出个表情。其实他们说的人,我也大多不认识,不就是唠家常吗?你非要搞清楚族谱干吗?”
  “废话,我谁谁都不知道,晓得你们在说什么啊?就跟你听英语听力似的,连个背景都不提供,突然插进去,你能知道答案吗?何况我也不感兴趣。”
  “你这不是哄老人高兴吗?又不是找精神伴侣,非要整出个共同语言来。那你父母喜欢打麻将,我不会,不也学着陪他们吗?这就是个‘孝’字,懂不?现在老人都不要我们负担了,我们能为他们做的,也就是多陪陪,多听听他们说话了。”
  “我哄她高兴,谁哄我高兴啊?我往她边上一站,她就妄图把你们家那代代相传的媳妇经悉心传授给我,而且毫无保留,诸如光干活不吃饭,一天24小时只要是醒着手脚都不能停。光赚钱不花,钱拿回来都交给你,你说话我得听,你骂我,我还不能回嘴。我相信你家的媳妇经跟以前的武林秘笈似的,传媳不传女。我不信你妈这样教你姐姐。她跟我说的那些,我哪能违背我的意愿奉承呢?我应了不就回到解放前了?毛主席白闹革命了。我简直不敢想像自己像你妈那样,为个一毛两毛站地摊儿边上跟人讨价还价,有那时间我写篇稿子都赚回来了。”
  “我妈怎么了?我妈最多也就跟人家讨价还价而已,你妈呢?到菜场去买把菜,非要讹人家几毛钱葱,我妈跟你妈比,还算光明的呢!”
  “我妈讹来的钱都贴我这里了!你妈省的钱我怎么没见?这房子我妈出了10万!你妈呢?我还没说你妈什么呢,你看你蹦的!屋顶要是没盖,你都发射到月球了。你要是孝子,你去当,不要拉着我。李亚平!我妈都白对你好了!当年就该坚持着不让我嫁你!平日里看你倒是鞍前马后的,这亲娘一来马上就变脸了,想着法子糟蹋我妈。你真是个两面派!在过去闹革命,你就是个叛徒!甫志高!”
  “我从来就是一张脸。我对你妈尊敬是看你分上!她当年就是不同意你嫁的!你跟我结婚是我人品好,我一点不感她的情。我希望你也能看我的面子,对我妈好点儿!”亚平的声音也压不住了。
  丽鹃的嘴唇已经开始发抖了。想想再吵下去就收不了场,掉头进了书房。刚冲到门口,又回到卧室,抱上被子和枕头。
  留给亚平一张没有被子的床和一只孤单的枕头。
  有了上一次的战斗经验,亚平此刻身手异常敏捷,一个箭步将脚塞进关一半的门缝,然后硬是将身体挤进了书房,反手关上门说:“丽鹃!不吵了好不好?你看看我们俩这都在干吗?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一升就升到分床的高度。这可不是好习惯。人家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你总要给我个和好的机会,我给你提个要求,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把书房门一关不叫我进。再怎么不高兴,不许分开睡。听见没?”说完,抢过丽鹃手里的被子丢在地上,搂着丽鹃晃几晃。丽鹃撅着嘴巴抬眼看看亚平,满脸的委屈,静止了一分钟后,丽鹃扑哧笑了,说:“我特地抱了被子,看你过不过来。我发现,谁拥有被子,谁就占领了制高点。再傲气,抗不过个‘冷’字。哈哈!”丽鹃抱着亚平的脑袋一阵乱亲,亲亲脖子,亲亲耳朵。没几下,亚平抗不住了,将丽鹃放在地上,就着柔软的被子开始意乱情迷。
  灯开着,门关着,走廊另一头亚平父亲洗漱,大声咳嗽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进书房,窗帘甚至都没合拢,对面六楼的客厅里,清楚地看见电视里人影晃动。亚平含着丽鹃的手指,将头一点点伏下,丽鹃也因这毫无遮掩的刺激而心神荡漾。丽鹃的声音是压低的,扣在嗓子眼里的,类似于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稚嫩的,并在偶尔的瞬间因为抵御不住快乐的侵袭而突然高亢。“套套!”丽鹃迷糊中偶尔的清醒。“不套!”亚平全然不顾了。
  一个钟头后,亚平头发蓬乱地抱着被子进了卧室。
  五分钟后,丽鹃脸红扑扑地抱着枕头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丽鹃说:“你可发现,我们俩越是吵架越是……”
  “嗯,润滑油。要经常吵。”
∷∷ 07 陪话儿 ∷∷
  丽鹃的确努力过,像亚平希望的那样对婆婆好些。而亚平妈也按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对媳妇进行思想改造。
  “丽鹃,忙不?不忙就陪我说说话,我洗碗你递。”丽鹃本想拒绝说自己有稿子要赶,可想到从婆婆来起到现在自己都没摸过厨具,没干过活儿,又想到亚平的孝顺,于是决定放下永远也赶不完的稿子,陪婆婆洗碗。即使是煎熬,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情。
  “你别看亚平生这么大个子,刚出生的时候,才一尺来长,当时看着我就发愁,这么小的家伙,多久才能长大呀?……”
  “是吧?”丽鹃按照标准要求应声,关键不在听不听,要适度答话,“现在搞征文活动太土了吧?都叫广告商搞滥了,换个名家访谈?”丽鹃内心里嘀咕。
  “我都怕他营养不良,三天两头带他去查。吃东西不消化,他吃什么吐什么,三岁的时候才刚走稳……”“够迟的!”丽鹃应着,心里却在想:“上期的美克美家家具图片要是不登,跟这期配一起,简直是相得益彰。”
  “三岁一过就开窍了,吃得真多!他姐姐冠华那时候六岁,都吃不过他!”
  “这么能吃?!”丽鹃特地做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以配合婆婆的忆苦思甜。
  婆婆已经开始擦油烟机了。不是说洗碗吗?怎么什么都拆一遍?
  又开始擦柜门了。一看表,半小时。丽鹃开始着急,这样陪法,陪不起。
  其实丽鹃在边上真没啥事儿干,开始递碗,后来递话,该嗯就嗯一声,一点不影响思维。问题是思维可以前进却不能像倒带那样后退,刚想到一句重要的话,叮嘱自己别忘了,另一只耳朵听亚平妈一打岔,就忘得一干二净,而搜索原有记忆的工作,比重新创建还要复杂。得顺着蛛丝马迹,由一个仅剩的单字去联想,去引申,去深挖大脑。
  看婆婆干活,丽鹃不由惊叹原来貌似简单的烧饭竟暗藏机关,吃一餐不过十来分钟,收拾得花上一个钟头以上。光擦个灶台,都分湿洗和干抹两部分,不仅仅是灶台,还有周边的瓷砖,酱油瓶子盐罐子,一个个排着队擦下来。最后,婆婆拆下点火的灶头,拿起一把用过的牙刷,跟刷牙似的对着锯齿样的槽眼一点点蹭。“这个灶头很关键,不要忘记拾掇,煤气不纯,一段时间不打扫,火眼就堵了,一开灶,光见煤气表疯转,不见火,那浪费都是看不见的。我从不看电视,有那时间听人瞎白话,不如把家归置好。你说现在电视有什么呀?整日里放的都是疯疯癫癫的玩意儿。”婆婆言传身教。
  丽鹃冷眼看着,想,这么大的工程,是没时间看电视了。就是辞了职当全职家庭妇女都干不完。难道牺牲每月几千就为省几块煤气费?就知道算小账,小家子气。更何况,你若不在这儿,我们都不开火了。上外头吃去。
  终于,婆婆放下扫帚,捶着腰满意地环顾四周:“收工!”
  丽鹃有从牢笼里释放的感觉,虽然没干活,却比干活还累,正要转身出去,听婆婆在背后说:“等等,丽鹃,趁你今天在,我想把顶上的吊橱理一理,把平时不常用的东西放进去。我个儿矮,够不着那儿。”
  丽鹃立刻答道:“我还有事儿,单位活没干完,亚平比我高,你叫亚平帮你。”
  亚平妈立刻答:“有事你去忙吧!等周日你空了咱们再弄。”
  丽鹃走进书房,对在电脑前打游戏的亚平说:“大公子,我按你要求陪你妈说过话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不了,浪费我生命。你妈诉说你的成长史呢,今天已经讲到4岁了。根据你现在的年龄,至少还有7章才能讲完,要是有个插叙倒议什么的,就难说了。还有,你妈使唤我像买来的丫头一样解恨,怎么一听要你干活就跟要她命一样痛苦?你去给我倒杯茶,我们俩两不欠。”“辛苦辛苦,我这就去。”亚平答应着就往下跑。
  “又给你老婆倒茶?人的命就是这样循环的,我伺候你,你伺候她。”亚平的妈语气里有股酒酿发酵后的酸。
  “什么呀,我自己喝。”亚平说。
  “放几颗我带来的枸杞,那个补肾。”亚平妈赶紧从罐子里掏出几颗枸杞。“再加两朵白菊,败火。”又追着在热水里加了两朵白菊花。
 
∷∷ 08 相聚两不欢 ∷∷
  丽鹃打电话通知她父母周日过来吃饭。丽鹃妈一接电话就说:“不去,我才不稀罕他家的猪肉炖白菜呢!烧又不会烧,还想省钱。我一个大姑娘白送给他家,他家刀不动枪不动在上海就有落脚点了,连请我出去吃顿饭的气魄都没有。跟他们讲,免了。”丽鹃电话里发飙:“你不要给面子不要哦!你若不去,我就直接跟公婆讲你看不起他们,以后不要来往。”“我是没打算跟他们来往,这种穷亲戚有什么沾头?不倒刮我们已经很好了。要不是你,我认识他们老几?我不去。”“很好,我现在是他们家的人了,大家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丽鹃正要挂电话,那头传来丽鹃爸爸的声音:“不要听你妈的,跟你公婆说,我们周日见。要带点什么?”“人来就行了。他爸爸好像喝酒,带瓶好酒吧!”
  丽鹃爸爸放下电话说:“你这是干吗?人家父母懂道理请我们,无论在哪里,我们总要去的,不去不是表现出我们不重视女儿?以后他们欺负我们丽鹃怎么办?”
  丽鹃妈恍然回过神来,马上坚定地说:“你说的对!我一定要去。趁机教育教育他们,不要以为我们娘家没人。”
  周日,丽鹃妈妈穿金戴银,把所有的首饰包括镀金的都披挂上,隆重上路。临出门前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个钻石,现在多少首饰都比不上一颗钻石,只有那种分量的才能镇得住他们。”“钻石容易啊,襄阳路上随便一家铺子里买颗仿钻,100多块就够吓唬乡下人了。我们带什么去见亲家?”丽鹃爸爸问。
  “姑娘不是讲要酒了?带瓶好点的绍兴黄酒好,最贵也不超过20块。听丽鹃讲亚平父母省得要死,一定不舍得买好菜,我看20块的酒已经配得上那桌菜了。没必要到乡下人那里充大头。太高级的他们又喝不出来,茅台贵吧?估计他们也就电视上看看,里面灌点二锅头,老头都不知道。”
  丽鹃父母带着一瓶绍兴黄酒和一把巴拿马香蕉进了闺女的家。
  “哟!亲家母!我老早想来看你了!一直抽不出空,到今天才见哦!”丽鹃妈拿出独门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功夫,一进门就拉住亚平妈的臂膀,跟老相识似的拍来拍去,把亚平妈喊得贴心的火热。“亲家母一看身体就很好的样子,不像我,病病歪歪的,做不动活,你看这个家,你一来,整理得雪亮!这都是你的功劳呀!能者多劳啊!真是辛苦你了!”丽鹃妈拉着亚平妈的手亲热地满屋乱转,声音洪亮到听不出是病病歪歪的人。
  “哪儿啊!我身体也不行啊!硬撑着多干点,这样小孩子就少干点,我这血压也高,还有冠心病,急不得也气不得的,我就是想,趁我在这里教教丽鹃,等我们以后走了,她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哎呀,亲家母,我家丽鹃从小在家都给我们惯坏了,家务事是从来不干的,这个我也有责任哦!到结婚了发现她什么都不会干,迟了,再教也教不会了,所以当时结婚的时候我就把丽鹃拜托给亚平了,叫亚平多照顾照顾她。”
  “不迟不迟,谁天生也不会干的,多干干自然就会了。女同志一般都有这个天分,一教就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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