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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全集

_50 阿越(现代)
宛如一盆冷水泼头而来,石越万万料不到司马光给自己的设想如此评价。他愕然道:“为何说是空想?”
“下层之事,千头百绪,不是二三十万厢军做得完的,纵然做得了,也不可能把这些厢军分配到各县去,否则厢军就不再是厢军了。还有一些事情,比如催税,又如何能够让厢军去做?若依老夫之见,为政务在简要。子明果真有意惠民,不如想办法说服皇上,将一些不必要的役税科目废除,何苦如此繁琐?”
石越默然良久,突然问道:“相公的《资治通鉴》,已经修到魏晋了吧?”
“正是。”司马光狐疑的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上面。
“各朝各代,科役减了又加,加了又减,由此导致的治乱循环,不知道相公如何看待?”石越的语气尖锐起来,“相公是要归之于天命吗?”
司马光略略迟疑,道:“正是。治乱循环,本是天理。我辈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让治世长久一点,乱世减少一点,却不能阻止乱世的到来。”
“那么为何远古之世,太平有千百年,近古却不过二三百年?”
“因为后世德化不淳。”
“那么有何良策?后世的人就一定要接受二三百年一乱的命运?”
“孔圣之学,可以救之。”
“孔子以后,多不过四百年,短不过数十年,必有一乱。又是何故?”
“因为后世未能复古。”
“给相公宰相之位,五十年的时间,相公能复古吗?”
司马光一怔,迟疑了好久,终于还是摇摇头,道:“不能。”
“一百年时间,能吗?”
司马光又沉吟了一会,终于诚实的说道:“不能。”
石越嘴角已露出微笑,又追问道:“使诸葛亮、魏征复生,能否?”
司马光颓然摇头,道:“凭一人之力,便是孔子复生,也在能与不能之间。”
石越满意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又谈什么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众人齐心,尚有可能。”司马光突然抓住一根稻草。
“相公修史,以古可知鉴今,可曾见过有所有的读书人一条心的时候?”石越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这……”
“今天大宋要做的事情,是天地间一大变局。不仅仅事关大宋的祸福兴亡,也关系到华夏能否脱离这一治一乱的宿命。”石越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双手挥动着。“凭借德化不能完成的事情,我们要用更出色的制度来达成。我不惮烦琐,要用厢军来解决役法的事情,就是想一劳永逸的解决役法的弊端。”
“制度?”司马光完全不相信这套说辞。
“不错,为后世立下可以效法的规模制度,最重要的,是要让后世不能随意的破坏这个制度。”
“今日我们可以败坏祖宗法制,后世为什么不可能败坏我们立的制度?”司马光语带讥讽的说道。
“我们的制度如果不合时宜,也会被淘汰。但是它本身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制约一些不必要的破坏。”石越没有理会司马光的语气。
司马光摇摇头,板着脸说道:“老夫不相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人若死了,一切作为,皆由后人做主,又岂是你所以左右的?秦始皇欲传万世,二世而亡,为万世笑柄,子明不要步他的后尘才好。”
石越终于知道自己要说的东西,毕竟缺少说服力。他已经明白对司马光,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得到他的有限支持便是成功。至少司马光是赞成减免役税的。
“那就由我来开源,由你来节流吧。裁并州县的事情,你总不会反对吧?”石越望着司马光,无可奈何的安慰着自己。
司马光果然没有反对裁并州县的计划,不仅如此,司马光在给皇帝的第一份奏疏中,提出了包括正式废除免役法、募役法,恢复差役法,减免数项差役,将八等县(注一)改成三等,裁并户数不足三千户的县,废并所辖不足三县的州,节省朝廷财政开支等等十条建议。
《司马十策》在递给皇帝几天后,就被中书门下几位宰相或真心、或别有用心的下令,在《皇宋新义报》中刊登,各报纷纷转载,朝野中的目光,一时间全被吸引。舆论或赞成或质疑,吵得不可开交。
“想不到司马君实竟然会提出如此全面的财政主张。”连李丁文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吃惊。
石越满脸堆笑,心情极是畅快,“司马光实在是替我背去了一件大麻烦。”他一面笑,一面亲手换了根蜡烛,这一段时间,白天他基本上没有任何空暇可言。“按着他的建议,全国的县可以合并到八百到九百,州也可以减少一二十个。由此全国至少可以有近十万百姓可以不要再服差役,而官员也要裁减一千以上。”
“这件事情本来司马光不做,公子也要做。现在司马光做了,自然名声上司马光会更受敬仰,但是那些裁汰官员的怨恨,也一并归到司马光身上了。”在李丁文看来,这实在是再也不可能更好的事情了。
“阿弥陀佛,我可不要什么名声。我只要少一点麻烦便好了。”石越双手合什,嘻笑道。
陈良笑道:“司马君实表面上谨慎温和,实际上和王介甫是一样的人。要求皇上宫廷用度裁减二成,以为天下表率——皇帝是非答应不可了。”
石越摇头笑道:“皇上和我说了,除了恢复差役法之外,其他的主张,都会答应司马光的。反正大部分事情,都是户部该管的。如果司马光做好了,国库省下的这笔钱,百姓减轻的负担,都值得大大的记上一功。”
李丁文与陈良都无言的点点头,不管对司马光的观感如何,那些措施若是成功,对于整个改革计划来说,都是好事。
“除此之外,为了适应户部的计划,皇上已经决定,中枢、辅枢、附枢、监察、贴职诸系统的改革,将提前推动。”石越故作平淡的说道,一面从玉架上取出几块玉饰,轻声说道:“尚书左仆射是……”
“尚书左仆射朕定下的人选,是韩绛;右仆射是吕惠卿……”赵顼的脸在烛光中映得红瞠瞠的。
“韩绛还说过去,吕惠卿——罢,罢,官家既然想用,便用吧。”曹太后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她最近身体欠安,时不时竟然会梦见仁宗皇帝,“哎,真是老了。”暗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哀家本以为,左右仆射中官家会给石越留一个职位的。”
赵顼笑道:“朕本来是想让石越做右仆射,但是石越坚决辞了。”
曹太后霍地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叹道:“那么留给石越的,是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暂时定的是韩维。”赵顼有点犹疑的说法。
“一门两相?”曹太后怔道。
“的确有碍物议。”赵顼坦白的承认,“但是韩维是朕信得过的人选。”
曹太后摇摇头,语重深长的说道:“官家,韩维人是不错,但若要用他,不如便让韩绛出外。巨堤溃于蚁穴,忠臣与奸臣,只有后世才能分得清楚。”
“娘娘说的甚是。”
“哀家是妇人,官家英纵神武,有太宗皇帝之风,本不当多话。但于些制度上,却不可不慎的。”
“娘娘说哪里话来,朕是以为韩绛与吕惠卿分立,是目下不二良策。王珪、冯京,皆不足与吕惠卿相抗。”赵顼心中,自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奶奶,不是寻常老妇。
“便换了吏部尚书,依旧让韩维做韩林学士的好。”
“朕理会得了。”
曹太后说了这一会话,忽觉气紧,猛的咳了数声,赵顼连忙上前给她轻轻捶背。好一阵子,曹太后才气息渐平,轻声说道:“官家,石越此人,是忠是奸,委实难料。若从他点滴来看,是古今少有的大忠臣,难得又年轻又稳重,又有才干。简直便似上天送给官家的。那太祖、太宗托梦之事,更是让人难测高深。此人若是用得好,自然是官家之福,大宋之福。但妾身常想,大奸似忠,这石越拒右仆射,连吏部尚书也不做,这谦退之道,已近于权谋了。这样的人,实在不可不防。”
这一席话,说得直白无比,让人听得悚然动容。赵顼左右四顾,见无人在侧,这才放心,低声说道:“朕还有时间去了解石越,娘娘但请放心。”
曹太后点点头,注视着赵顼,说道:“官家,哀家是要见仁宗的人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我们曹家世代忠臣,也没有人在朝中任要职,更不会有什么外戚乱政的事情。哀家所谋,为的都是赵家的江山——不论石越是忠是奸,司马光、范纯仁,甚至王安石,这几个人都必定不会牵入乱谋之中。无论何时,官家都要让这几人有一个人在朝中……”
赵顼微微颔首,道:“朕明白。”
顿了一会,又说道:“石越向朕推荐的吏部尚书人选,是冯京,以范纯仁为吏部侍郎。”
曹太后怔了一下,摇摇头,叹道:“看不透,真看不透。”
“朕明天便改诏令,以吴充为兵部尚书,以冯京为吏部尚书,范纯仁为吏部侍郎,户部尚书是司马光,刑部尚书为陈绎,礼部尚书王珪,工部尚书苏辙……”
“石越竟然不在六部尚书之中?”
“不在。但是九卿之中,也有加参知政事衔的。石越位在九卿。”
“九卿?”曹太后略一沉吟,问道:“司农寺还是太府寺?”
赵顼笑道:“娘娘果然料事如神,朕让石越做太府寺卿加参知政事。九卿当中,眼下只有司农寺、大理寺、太府寺三寺卿能加参知政事。”
“如此,官家也有了十一位宰相。”曹太后静静想了一会,说道:“哀家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官家要做中兴大宋的皇帝,总是一件好事。祖宗家法,要善待读书人。哀家常听说民为国本,官家若能守住祖宗家法,善待读书人,同时也善待百姓,便能是一位受后世称颂的仁君了。”
“娘娘放心,朕会牢记在心。”
汴京城的天边开始发白的时候,数骑快马冲破手持令牌冲出了四墙的城门。黎明前的晓风好似在卷动天边的剩下的那重黑幕,赵顼挂着披风,站在大内西角楼的高楼上,眺望远空,他知道,不久之后,粉红色的云朵,将如火花似的向四边奔放,太阳——将发出四射的光芒。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汴京城中的一座府邸中,也有人在静静地望着东方的天空。
“尚书右仆射……尚书右仆射……嘿嘿……”吕惠卿不停的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箫,忽然,猛的往一块大石头上一击,一声脆响,玉萧断成两截。不知道为什么,当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真正站到权力的高峰之时,吕惠卿的心中,并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是说不出来的烦躁。
走掉了曾布,新党的骨干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样集中到吕惠卿的身边;朝中来了一个自己极度讨厌的司马光,却并没有和石越闹得不可开交——所有的事情,皆不如意。吕惠卿觉得自己就象一个丧失了先手的棋手,对手的第一步,都在侵削自己的利益,而自己却只能够步步隐忍。
“还是要忍。也许,机会,就在不远处。”吕惠卿紧紧握住半截玉萧。
“大哥。”吕升卿远远站在十步开外,怯声唤道。
“什么事?”吕惠卿没有回头。
“桂州来信……”
“什么?”吕惠卿霍地转身,“信在哪里?”
吕升卿连忙快走近,将信递上。吕惠卿细心的看了一下封皮,见无异样,这才拆封,取出信来,细细阅读。吕升卿站在一旁,抑制不住好奇,悄悄打量着吕惠卿的脸色,却见他平淡如常,心中不由失望。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头,便即告退。
吕惠卿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待到吕升卿从自己中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他脸上才露出不自觉的微笑,仰首望天,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天助我也!”
注一:宋制县分赤(京府辖县)、畿(京府旁县)、望(四千户以上)、紧(三千户以上)、上(二千户)、中(千户)、中下(五百户以上)、下(五百户之下)八等。
第八章
“薛大人,沈大人的使团已经到达交趾。”
“知道了。”薛奕站在甲板上,注视着远处的海岸,心中突然有莫名的澎湃。他这次麾下远航的船队,整整有二十五艘庞大的战船,跟在战船后面的,是数十艘民间的商船。这些船上面,装满了大宋的各种商品,座钟、瓷器、丝绸、棉布、蔗糖、书籍……不可胜数。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计的装备精良,曾经有远渡高丽、倭国经验的士兵。皇帝在下诏的同时,为了壮大声威,还让军器监带来了三百枚霹雳投弹——石学士更是在私信中表示,如果这次能够不辱使命,皇上很可能准许在杭州设霹雳投弹院,他的水军,从此可以装备这种强大的武器。
这次返航之后,杭州水军的旗帜上,将绣上“殿前司虎翼军第一军”九个金灿灿的大字,他薛奕将顺理成章成为第一军都指挥使,升迁之快,为大宋百年来所罕见。想到这些,薛奕觉得连那带着腥味的海风,都格外的让人舒服。
“薛大人,我们这次应当在哪里登陆?”胖乎乎的甫富贵不知道何时蹑到了薛奕身后。这个甫富贵城府极深、精于计算,薛奕与他打一年多的交道,早知此人不可小觑。有一次他听人说这个姓甫的,竟是河北韩家的什么亲戚……从此薛奕对他,更是另眼相待。见他询问,薛奕笑道:“甫先生,船队刚刚在琼州做过休整,就是为了直接在河内附近登陆。”
“河内?”甫富贵惘然反问道。
薛奕微微一笑,道:“就是李乾德建牙的升龙府,不知道为什么,白水潭学院与西湖学院最新出版的海外全图,都在后面标了‘河内’二字——听说是石学士取的名字,却不知道真假。”
“他小小交趾,原也当不起‘升龙府’这三个字。”甫富贵嘻嘻一笑,见薛奕招招手,有两个文士打扮的人过来,在他们面前,摊开一张最新的海图。甫富贵自是知道每次出海,都会有几个“书记”记录各种情况,然后交给西湖学院、白水潭学院甚至枢密院备档,由这些机构再画出全新的海图,其中便以西湖学院近水楼台,地图最为精准。但是在对各夷国、岛屿的命名上,习惯却以白水潭学院为主。
薛奕俯身望着海图,手指在上面不停的移动,一面思索着。这张地图是西湖学院所绘,但是包括交趾等国被称为“南海”这一带的海图,多出自传闻与采风,并不精确——若是杭州、高丽、倭国三国之间被统称为“大宋海”(白水潭学院的地图分称“东海”、“黄海”、“渤海”——但是杭州人一直固执的称之为“大宋海”)的庞大海域,他倒是可以相信一下海图,在这里,薛奕能依赖的,只能是那些有经验的商人与廉州、钦州、雷州、琼州派来的向导船。
“这里有个岛吗?”薛奕向他的书记问道。书记并不仅仅是记录资料,抄发文书这么简单,现在船队的规模并不正规,他们还要负责整理各种情报交给薛奕。
“这个小岛叫吉婆岛,离河内甚近,吉婆岛的对面,有一个深水海港,可以停泊我们的大船。”说话的书记叫钱平,非常的精干。薛奕一直都在怀疑此人有不同寻常的背景,另一个书记叫苏子秀,根本就是市舶司派来的“奸细”。“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薛奕行得正,立得直,也不必怕你们。只要有本事,我就能容你们呆在这个位置上。”薛奕心里的主意打得清楚,自己统军在外,若说身边没有奸细,那才是匪夷所思呢。
“钱先生,你可能确定?”薛奕瞪着双眼,望着钱平沉声问道。
“这是向导船上的水手提供的消息,我不能确定。”钱平微微笑着回答,他才不会落入薛奕的陷阱。
“我们离吉婆岛有多远?”
“大约九十里。”
薛奕沉吟一会,突然站直身来,拍拍手,笑道:“传令,船队驶向吉婆岛。”
“遵令。”传令兵大声应道,正要去发旗语,忽见一个传令兵快步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报——”
薛奕立时收起笑容来,把脸一沉,厉声喝问道:“什么事?”
“启禀提辖,前方船只发现交趾人的船队,大约有三十余艘!”
甲板上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这是船队第一次遇上大规模的敌人,从数量上看,敌船的数目还在己方之上,加之大宋的船队是劳师远征,对敌人完全不了解,地形也不如敌人熟悉,这一切,都更让人心中加倍的坠坠不安起来。
“命令:神舟与商船退后,战船列纵队准备迎敌!”薛奕站上船头,厉声喝道。
震天的战鼓在平静的海面响起,接到号令的战船全部紧张起来,数艘神舟级大船与商船一面放下联络用的小艇,开始改变风帆,缓缓后退;战船按着训练的要求,驶往自己的位置,整整二十五艘战船首尾相接,摆成一字纵队,军官们驱逐着士兵进入自己的位置,在全部二十五艘福船级战船上,布置着六百架改进过的小型弩炮,受过专门训练的炮手小心的搬弄手边的坛子,里面装满了火油弹;还有数十张巨大的弩机已经张开,虎视眈眈的望着远处的黑点。
鼓声三响之后,海面一片静寂,只有斗大的飞虎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薛奕早已披挂整齐,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交趾的战般驶近。他斜着眼看了一下大旗飘动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在上风。”
“谁愿意去问问他们的来意?”薛奕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属下,厉声喝问道。
“学生愿往。”请令的竟然是长得非常秀气的苏子秀。
“便烦劳苏先生一行。”薛奕赞许的望了苏子秀一眼,一挥手,早有士兵放下小船,吊下苏子秀,往交趾的船队驶去。
“敌舰三十五艘,十五艘斗舰,二十艘走舸!”忽然,了望的士兵大声喊道。
“有走舸?!”薛奕皱起了眉毛。
“提辖,我军全是大型帆船,若让敌人走舸靠近冲撞,十分不利。”
“我知道了。”薛奕举起手来,厉声喝道:“通知各船,做好接敌准备,听我号令,便即进攻!”
“大人!”钱平沉声道,“苏先生已经……”众人望了一眼海中,苏子秀的小船,在一起一伏的海浪中,已经到了双方船队的中间位置。薛奕寒着脸望了钱平一眼,别过脸去,注视着交趾的船队,冷冷的说道:“大宋的使者,有他自己的使命!”
交趾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出现在眼前的巨无霸舰队,他们停在了视线的最远处,似乎在犹豫什么。如此庞大的舰队,在当时的海上,是绝无仅有的!没有人敢于冒然行事。“也许他们又要放弃了。”所有的人心中都泛起了相同的念头。然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交趾人开始变换队形,二十艘走舸突前,排成横队,十五艘斗舰居后,列纵队。
“交趾人想用走舸突前冲撞,护卫斗舰进攻。”一个幕僚说道,话音刚落,交趾的船队又开始了逼近。
“来意不善。”钱平在心里抽了一口凉气,正待说话,便听有人说道:“提辖,交趾人还在逼近,显见得用意不善。要不要召回苏先生?”
“来不及了。”薛奕寒声道:“便是李乾德,也没有胆子敢杀大宋的使者!”他抬眼望了苏子秀的小船一眼,心中微微一叹。
与此同时,“大越国”升龙府。
在自己的百姓面前自称大越王,在宋帝面前自称“交趾郡王”的李乾德显得极其精悍。他即位还不是太久,谈不上有什么野心可言,一心只想守着南交的基业,借着中国的威名,欺压占城等国,做一个南方的小霸主。对于李乾德而言,无论是对大宋的臣服,还是对占城的欺凌,都不过是小国生存的权谋之术而已。所以当沈起在桂州修寨练兵之时,他便已经感觉到空气中的杀意。沈起刚刚兴兵,聪明的他立刻就做出可怜的样子,派使者昼夜兼程,向中原汴京的皇帝谢罪喊冤。中原文化区内的外交关系,“礼义”是重要的主题,甚至连北方强大的辽国也非常注意“礼义”之说,李乾德心里非常明白:宋朝断不敢冒天下之大韪,公然破然外交准则,招致辽人的嘲笑与轻视。
只有唯一的强者或者得到唯一强者的支持,才可能破坏准则而不招致惩罚。宋朝并非唯一的强者。
但是,尽管如此,中原王朝对交趾李朝来说,仍然是绝对的强者。所以在南交万万人之上的李乾德,面对大宋的使者沈括,依然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来,细心的奉迎。
沈起已经就地罢职,继任的苏缄一面开放互市,一面继续训练土丁,修缮守备,让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宋朝打的什么主意。李乾德还听说宋朝有一只巨大的船队,从广州到交趾来了——这是大宋的缓兵之计吗?不敢掉意轻心的李乾德立即倾全国之力,组织了一支精锐的水军,日夜在红河三角洲海岸线附近巡逻。
“天使,臣世代为大宋守卫南疆,实不敢有半点叛心,每岁进贡,也从不敢怠慢,不知为何,却总是为边臣侵凌,还请天使将小王的忠心,上禀皇帝陛下。”李乾德惨兮兮的说道。
“沈起擅自兴事,非朝廷本意。朝廷已下旨将沈起罢职。”沈括宽声抚慰几句,转又严厉的说道:“但是王爷也万不可因此生怨望之心,否则不是朝廷的不幸,而是王爷的不幸。”
“小王万万不敢。”李乾德谦声道,一面又申诉道:“只是小王听说新上任的苏知州,依然在训练兵丁,大修战备……”
“这个王爷不用担心。”沈括打着官腔,拖长了音调说道:“各地守备,是为了防范盗贼。那不过是平常之事。朝廷知道王爷忠心耿耿,特命本使来告诉王爷,只要不生贰心,朝廷可赐王爷丹书铁卷,世袭交趾郡王。”
这等封赠,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李乾德心中暗骂不已,脸上却要装出兴高采烈之状,朝北面郑重其事的拜了几拜,眯着眼睛笑道:“这是皇上大恩啊!”
沈括待他拜完,方继续说道:“朝廷知道交趾物产匮乏,已下令沿边各州,不得阻碍互市。并且将派遣市易船队,前来交趾各沿海口岸,与南交互市。这是千古未有的大恩惠,于南交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此朝廷希望王爷为船队提供靠岸的港口,进行补给与市易。中国地大物博,尽是繁华之地,绝不是想夺取南交这块偏远之地,王爷绝不可多心,拒绝了朝廷一番好意。”
“这……”李乾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交趾一向不许宋朝船只来贸易,偶有船只,也要进行种种限制,就是想使宋人不知道国内虚实,同时也避免宋朝的影响向各个部落渗透,这时沈括打着互市的名义,要求从海岸进行互市,李乾德自是不免要又惊又疑。
“天使,这历代以来,都是从陆地进行互市……”
“哎,王爷,我大宋自有大宋的规模制度。陆地海上,都是一样的。这些船队不仅仅要在交趾停留,还要向更南的诸国宣播大宋皇帝的恩泽,王爷不是想拒绝吧?”
“绝无此意,绝此无意,只是尚有诸多不便,还要一一上达……”
“薛大人,苏先生的小船已经上了交趾人的大船,但是他们的船队还没有停下来。”
薛奕黑着脸,望着交趾人的船队,双唇紧闭如铁。交趾船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薛大人,交趾人的船队进入弩机射程!”
薛奕双瞳忽然缩小,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船队,咬咬牙,猛的拔出刀来,喝道:“弯月阵,攻击!”
“咚咚咚”,进攻的鼓声打破了海面的寂静,数以百计的弩炮将火油瓶扑天盖地的射向交趾的船队,炮雨过后,弩机立即将火箭漫天飞舞的射向交趾人的船队,立即就有几艘交趾的走舸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交趾人完全没有想到在自己理解的射程之外,会遭到宋军的突然攻击,这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海面上遇见一字排开的纵队——本来因为暗笑宋军布阵愚蠢才最终决定进攻的交趾主将,一时竟被这从未“享受”过的火力打傻了,完全不记得要怎么样去指挥应对。交趾的走舸战舰,一些更加勇猛的向宋军冲来,一些慌忙后退,一些停在原地,不知道所措。
薛奕咬着唇,默默观察着战场的形势,宋军的士兵们见第一波攻击奏效,士气顿时高涨,一面大声呐喊着,呼声震天。
“保持队形,不许离队攻击,用船的侧面对准突出来的敌船,攻击它们!”薛奕的命令被旗语准确的传达到各船,宋军开始集中火力打击冲出来的三艘走舸,那三只走舸在如此密集火力的攻击下,顷刻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士兵们纷纷惨叫着跳船逃生,但是任何靠近宋军的水手,都被弓箭手无情的射杀在水中。
这三艘船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交趾的主将终于回过神来,除了在第一波打击受伤严重的船只外,余下还有十四艘走舸重整队形,分成两队,攻向宋军的两翼,十五艘斗舰则从更远的两翼绕开,似乎是想从侧翼进攻。不愧是在南方称霸的船队,交趾水军虽然对宋军的远程攻击能力印象深刻,却并没有被吓退,他们只是想避开中间火力最为密集的海域。桨手拼命的划着木桨,向宋军冲来。
“自以为还有数量的优势吗?我的船队可比你们强大得多!”薛奕在心中冷笑道,一面冷静的发布命令:“一队变两队,保持纵队不变,分别攻击敌人。注意敌军斗舰的动向!”
“大人,这样是分兵呀!”
“执行。”薛奕铁着脸,厉声喝道。
“遵令!”
但是宋军在一队变两队中,却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薛奕的才华无庸置疑,他独创了一字纵队以发挥己方帆船火力优势的战术,这已是了不起的成绩。但是他的训练想不到所有的问题,船队在转向分成两队抢占上风的过程中,有四五艘船犯了最低纸的错误——他们竟然转错了方向!还有两艘船发生了轻微的碰撞。宋军的第一个伤亡,就发生自己的误伤中——一个士兵正好在碰撞的船角,当场毙命。
趁着宋军这一阵的混乱,交趾的走舸疯狂的冲了上来,尖锐的船角狠狠的撞在几艘宋舰的船身上,船立即裂开了口子,海水涌了进去!若非宋舰全部采用水密隔仓的设计,只怕早就沉没。但交趾水军的攻击还不止如此,他们将装了火油的鸡蛋掷上宋舰,射来火箭,立时有两艘宋舰上燃起了大火。最要命的一枚火箭与火油弹,正好掷在了一个弩炮兵的弹药坛内,火势立时由此蔓延……
但是这几艘交趾的走舸也没有得到幸免,受此打击的宋军船长拔出弯刀,几块乌鸦嘴木板死死的钩住了交趾的走舸,人数上远远占优的宋军蜂拥而上,凶狠的砍杀着自己所能看见的每一个敌人。
其余的走舸命运更加惨淡!
数艘走舸刚刚靠近宋军的战船,就被经过滑轮组改进的十几吨重的重槌式拍杆狠狠的砸在甲板上,船只就此沉没大海之中。逃过拍杆致命攻击的走舸却躲不过接下来的攻击,密集的箭雨后,“乌鸦嘴”搭上船头,交趾士兵聚集在一起,排着队列等待着接下来的肉搏战,但是首先给他们的,却是震天雷的爆炸声,被炸得血肉横飞的交趾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五倍甚至十倍的宋军已冲上船只,凡是执有武器的交趾士兵,都不免变成刀下之鬼。
交趾的主将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走舸全部被烧毁、砸沉、俘获,终于明白了他轻率的挑战如此强大的海上舰队,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望着苏子秀的眼中,有了一丝怯意。
“我们,我们回港……”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已经没有勇气将手中余下的十五艘斗舰投入战斗中,与宋军一决雌雄。
“将军,现在回去,只怕大王……”所有的人都被宋军杀得心寒了。他们目睹了战争的全过程,面对宋军的庞大战船,如果说走舸还有快速冲撞的优势的话,那么失去了走舸保护的斗舰,只能是上去送死。但是如果不继续战斗,战败的责任、挑起与宋的战争的罪责,无论哪一样,都足以将他们族灭!
“我、我们……我们逃吧,先不回去,先离开这里……”远远望着宋军庞大的战船,又合成了一列纵队,交趾的主将已经语无伦次。
语无伦次的命令,也是命令。交趾水军残部,升了他们全的风帆,借着顺风的机会,慌不择路的朝着大宋琼州方向逃去。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已成惊弓之鸟的交趾水军,远远看到了数十个黑点在远处游弋。
“是船!——难道宋军还有援军?”交趾的主将差点被吓得一屁股坐到甲板上,本以为宋军只有二十多艘帆船,想来耀武扬威一番的他,此时已经被宋军打得草木皆兵。他心里同时泛起一个念头:“投降。”
“小的听说宋军的战船后,一定跟着大批的商队。”总算还有偏将没有完全被吓昏。
“商队?”交趾主将的眼睛顿亮了起来,他惊魂未定的左右张望,忽然看见在那里冷笑的苏子秀,立时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恶狠狠的问道:“那是不是商队?”
“是商队,果然是商队。”苏子秀不屑的冷笑道。
“真的是商队?”苏子秀答道如此爽快,交趾主将反倒怀疑起来。
苏子秀嘲讽的笑道:“我又何必骗你?不过我劝你最好现在投降朝廷,免得被我们大宋的商队给击败,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要猖狂!”交趾主将一把将苏子秀推在地上,咬牙道:“我们去抢了那些商队,若是宋军,再跑不迟,量宋军这么笨的船也追不上我们。”
“不错。”交趾船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宋人的富庶交趾人只在传说中听过,如果能抢了这么一大支船队,每个人都有一笔财发。至于后果,此时已经没有人去考虑了。
“提辖,交趾残部向商队方向逃窜。”消灭了敌人二十艘走舸,也可能是南海最强大的海上力量,薛奕的座舰上,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宋军水手的死亡估计超过了两百人,七艘战船不同程度受伤,其中有一艘烧损严重。
薛奕黑着脸,喝道:“受伤的船在这里清理战场,看看还有落水的弟兄可以救活不?余下的战船随我追击!”本来完全可以凭借远程力量削弱甚至消灭敌人的舰队,却因为一些低级失误被几十艘走舸弄得损伤如此惨重,薛奕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
横在交趾水军残部面前的,是五艘他们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超级巨船,以及数十艘大小不一的商船。
的确不是战船。
没有女墙,没有敌楼,没有拍杆——只有数不尽的财富。
交趾人眼睛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人人都只看见无数的金银财宝在向自己招手!
没有人注意一个反常的现象,神舟与商船上的人,似乎没有惊慌。无疑他们的速度比不上斗舰,但是如果此时分散逃跑,必定有大部分能逃过一劫。可是这些商船仍然聚集在一起,甚至将船首调了过来!
在最前面应对的,便是那五艘超级大舰。
“曹公子,这……他们毕竟是水军呀!”
一艘神舟上面,有着杭州市舶司的监督官员和一些较大的业主。曹友闻赫然在列,他此时身披轻甲,腰佩弯刀,隐然竟是众人的领袖。
“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觊觎我们的财物,不会用火攻,不会用弩炮。我们人人有弓箭,个个有弯刀,所有的水手都受过市舶司的训练,可以说人多势众,怕他们何来?”曹友闻满在不乎的笑道。
“这些交趾人到了这里,会不会是薛大人他们……曹公子,薛大人亲自委托你替他主持事务,一切可都要拜托你了。”
“您不必担心。”曹友闻信心十足的说道:“这必是交趾残军,落荒而逃至此。我们大宋水军是无敌的,待会薛大人的战船就会赶来。等一下各位不会武功的就躲到底层去,我们哄得两船对接,或者就杀将过去,或者诱他们来聚而歼之,也让他们知道大宋商人不是好惹的!”
“一切拜托了。”
“曹公子多加小心。”
曹友闻微笑着把这些人送到底层,心里竟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激动。他轻轻摸了摸腰中弯刀,嘴角竟是掩饰不住的欢笑。
在交趾人的眼中,五艘超级巨船上静悄悄的。
“将军,那上面似乎没有人。”
“怎么可能?”交趾主将自己拼命瞪望着,果然一无它物。
“不会是害怕得都躲到底仓去了吧?”
“也许是摆空城计,用疑兵吓我们。”
“……”
交趾主将望着眼前的空荡荡的大船,开始犹疑起来。
“怕什么?将军,左右不过是些商船!能有什么埋伏好怕的?”一想那巨大的财货,有人已经忍耐不住,拼命撺掇着。
“将军,抢吧,再不干,宋军追来了。”
“抢他娘的!动手吧!”
交趾主将咬咬牙,又望了苏子秀一眼,高声喊道:“给我抢!”
话音刚落,交趾的斗舰上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声呐喊之后,首先就有五艘斗舰搭出跳板,挂在了五艘神舟上。交趾士兵争先恐后的通过跳板,冲上神舟甲板。这些人刚刚聚集到甲板,四处寻找下第二层的通道——便听到一声闷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数以百计的宋人,以及数百支呼啸而来的夺命之箭!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甲板上响起,紧接着便是“呜呜——”的号角之声,那些宋人扔掉弓箭,拔出弯弓,呐喊着冲了上来,与交趾士兵混战在一起。
交趾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巨大的抵抗,一艘斗舰上登船作战的士兵不过百余名,人数远远在宋人之下,更要命的这些宋人身着软甲,刀法纯熟,配合有致——完全是久经训练的士兵!目睹这一切的交趾主将完全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拔出刀来,冲到苏子秀面前,大声吼道:“这是战船,是不是?是不是战船。”
苏子秀嘻嘻笑道:“将军,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是商船。”
“商船怎么会这么多士兵?你瞒不过我,他们都是士兵!”交趾主将手已在发颤。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商船的水手就不能受训练吗?”苏子秀冷笑道:“将军,你还有一条路,现在下令投降吧。”
“投降?哈哈哈……”交趾主将放声大笑,“我只要下令一起围攻,我照样能赢!”
“是吗?”苏子秀话未说完,便听远处传来战鼓之声,宋军的战船从西面杀了过来。神舟甲板上的交趾士兵听到这鼓声,早已心胆俱裂,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想逃回自己的斗舰。只是不料来时容易去时难,宋人号角更盛,那些水手杀得性起,竟然冲上了交趾的斗舰!
交趾主将的佩刀“嘭”的一声,掉在了甲板上。
“将军现在若回交趾,必为交趾郡王所杀;若是跳跑,不过是一海盗,日后难免受大宋与交趾的共同追击,只怕属下也未必会听将军的话,若为将军计,还是趁早投降!”苏子秀徐徐说道。
“我若投降,你们能保证不杀我?”交趾主将颤栗着道。
“你可听说过玛尔戬之事?我大宋又何曾杀了他?”苏子秀悠悠道,“若是要降,劝将军早做打算。”
“罢!罢!”交趾主将拾起来刀,一把割断苏子秀的绑绳,垂头丧气的说道:“树白旗投降!”一面对苏子秀谄笑道:“末将的身家性命,便拜托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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