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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 宝树(现代)
“是的,但是这只是答案的一半。完整的答案是:单独恢复太阳系和地球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恢复一切,也就可以恢复您的星系和故乡。”
云天明的眼睛亮了,他迫不及待地问:“恢复一切是什么意思?”
“维度逆转,是让每一个基本粒子都按其本性,恢复到原初状态,释放蜷缩在微观中的所有维度,以重建十维宇宙。即使主宰也不能自由决定维度逆转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旦恢复,就只有完全地、彻底、分毫不差地恢复原状。”
云天明竭力把握着她话语的意思,但仍然似懂非懂。
“即使没有时间的十维宇宙,也是按照自然法则形成的。一切仍然必须遵循严格的因果律。如果一切恢复原状,那么一切也都将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发生,不会有任何改动。”
“天,”云天明忽然明白了一点“这难道是说——”
“是的,十维宇宙的生命体会在一刹那形成,在同一瞬间,隐藏者也会发动反叛。宇宙会以同样的模式降到九维,然后在战争中又降到八维、七维、六维……直到你们的宇宙。”
“银河系会再次形成,您的太阳也会形成在银河系的这条旋臂上,地球和其他的行星也会重新出现,沐浴在一模一样的阳光之下。在地球上,原始生命会形成,经过漫长的演化,进化出多细胞的生物,总鳍鱼会登上陆地,爬行动物遍布整个行星,然后一颗小行星会灭掉恐龙。一种不起眼的猴子会从树上下来,建立文明、国家、宗教、科学……您的祖国会和世界的其他部分一样,再次重生;古代的帝王们会再次御宇天下,战争和起义也会接踵而来;诗人们会再度吟唱着同一首诗的句子,科学家也会为同样的难题呕心沥血;叶文洁会再度向三体人发送入侵邀请,罗辑会再度想出黑暗森林法则,程心也会再次成为执剑人……当然,您也会在同一天同一小时同一分钟同一秒钟从母亲的子宫里降生。一切都会……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云天明喃喃道,他被这个简单而疯狂的念头震撼了。
“是的,一切都会完全重复,哪怕最细小的细节也不会有所更迭。你再次见到程心或者艾晓薇时,她们穿的是同一套衣服,而对你说的话也会完全一样。你和程心说话时,同样的风会吹拂着你们的头发,同样的雨丝会落在你们身边;你安乐死那天,也会在同一个时刻被程心所阻止;你会再次穿梭于同样的梦境,再次从维德的枪口下拯救程心,也会再次见到主宰的影子,再次来到蓝星上,和艾AA堕入爱河,甚至你们每一次做爱时的姿势也会完全一样……最后,在两百亿年,或者一千亿年后,同样的您和我会站在这里,说着同样的话语。当然,那时候无论是您还是我都不记得这些了。”
“这……这太难以置信了。”
“这是计算得出的结果。”
“可是将一切再重复一遍,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只能说:如果第一遍有意义,那么重复也就有意义。”
“那么主宰的目的,就是这个宇宙历程的无尽重复么?在一刹那的十维宇宙之后是一百多亿年的向低维坠落?而在回归一刹那之后,再度毁灭?”
“你忘记了,对于主宰来说,时间是不存在的。永恒的十维宇宙,和永恒回归的十维宇宙没有什么区别。一旦发生,就是永恒。”
“哈哈哈,”云天明狂笑了起来,“我以为隐藏者已经够疯狂了,想不到主宰更疯狂。宇宙的尽头,居然不是一片虚无,而是永远循环播放的电影!”
“但是,”云天明忽然止住了笑声,忽然想到另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可能,“如果一切可以一丝不差地重复,那么这件事必然早就已经发生过了,甚至也许发生过无数次了。我们说不定已经是在无数轮回之后了!”
他看着地平线上的他和智子的影子,那个他又看着更远处的地平线上的他,而那个他看不见的他也必然在盯着更远处的他……无穷无尽。这正是智子的理论的形象写照。
“很有可能。”智子平静地回答他。
“你——不是,是主宰——也不知道么?”
“维度逆转之后,即使是主宰也必须重新轮回,不会有上一个宇宙的任何记忆。”
“好吧,让一切再来一遍,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的。”
“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不!我以前曾经看过一部让人发疯的白痴动画,叫做《永无止境的八月》,每一集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那里因为有一个和主宰差不多疯狂的女孩子控制了整个世界,所以所有的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而毫无记忆,同样的情节一再重复着,成千上万个轮回,连几乎一模一样的片子都拍了七八集,简直让我想把电脑给砸了。你以为我会让这个宇宙沦为同样白痴的动画片么?”
“这只是表面的相似,”智子镇静地说,不理会云天明因惊骇而表现的狂躁,“如果宇宙是一部动画片的话,那么也没有一个想砸掉电脑的观看者,至少这个观看者不是你和我。对您来说,就像动画片里的角色一样毫无记忆,虽然永恒地重复着同样的经历,但是每一遍对您来说都是崭新和唯一的。所以您应该记住我刚才的话:如果第一遍有意义,那么重复也就有意义。”
云天明平静了下来,他开始咀嚼智子的话,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道理的。
一代代的细菌、虫子和大部分生物,它们都重复着先祖同样的生活而几乎没有变化。对他们来说生命并不会因此变得没有意义。一个人出生了,死去了,如果他的一生幸福而充实的话,他会拒绝再过一次么?再一次第一次出生,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和心爱的人接吻,第一次……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他呢?他曾经觉得自己的一生毫无意义,曾经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曾经多少次想过死……但是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他仍然觉得自己一生是虚度的么?他真的不愿意再活一次么?他真的不愿意再次见到怯生生的艾晓薇敲开自己的房门?不愿意再次和程心坐在湖边,偷偷地看她的眼睛?不愿意兴奋地第一次偷偷买下武藤兰的光碟?不愿意独自徜徉在自己玫瑰色的梦境中?不愿意在那蓝星的初夜,吻下艾AA渴盼的朱唇?不,他依然愿意!他和主宰一样,哪怕要等待千万年,哪怕要经历无数挫折苦痛,只要能再次沉醉于那些美好的瞬间,他宁愿再次,第三次,第一千一万次投入同样的轮回。
而他知道,和他一样,从无穷的苦难与原罪中诞生的人类文明和地球生命也是如此。
“你是对的,”云天明最后说,“这是一个好理由。真他妈的好。”
……
云天明做完最后的一些交代后,就离开了小宇宙,返回到他所来自的那个广袤时空,他将在亿万光年的黑暗森林间如幽灵般飘飞着,遍访万千深深隐藏自己的文明,去追逐着他那渺茫不可及的使命——在一切隐藏自己的文明中,找出那最深的隐藏者。
在他临走前,他嘱咐智子,如果程心和关一帆有一天来到这个宇宙,让她不要告诉他们曾经见过自己,而要表现得和真正的智子一样。他不想让他们的心中还有自己的阴影存在。
“属于上帝的归上帝,属于凯撒的归凯撒。”那么属于关一帆的就归给关一帆,属于他云天明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最后还是把那一束艾AA的头发交给了智子:
“如果我在大宇宙毁灭之前能回来,你能克隆她么?我不想隔整整一个宇宙的时间才能再见到她。”
“这技术上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做到。”
“不,还是等我回来以后吧。克隆的她已经不是她的……前世了,我也不知道将怎样面对这个新的艾……艾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觉得,这个和他纠缠了两生两世的女子还会以某种方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宇宙很大,生活更大,也许会再见面的……
当然,这多半只是他美好的奢望。
云天明的身影消逝在虚线方框中。他被投放到了六千光年外的野鸭星团。此时的云天明不需要宇宙飞船承载自己,他自己就是宇宙飞船:他的身体除了外表看来,和人类已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自身就能进行曲率驱动,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光速翱翔在三维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小宇宙的时间停止了转动,一切又沉入黑暗之中。智子静静地坐在时间停滞的房间里,等待着云天明通过“戒指”发出信号,重新回到这个宇宙中,召唤她的服务。
在一个没有任何间隔的“间隔”之后,信号出现了,但不是云天明。
智子睁开了眼睛,她立刻知道,在外面的大宇宙中,已经有一千八百九十万年过去了。
云天明没有回来,来的是另外两个有进入权限者。
智子虽然没有时间感受,但她不会不知道,对于云天明这样的人类来说,一千八百九十万年意味着什么。
或许云天明早已经变为碎片和尘埃,再也不会回来,或许他还在遥远的世界里跋涉着,寻找着隐藏者那几乎不存在的踪影,或许他正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寻欢作乐,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作为纯能态所转化而成的量子智能体,智子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担心、恐惧或者好奇,更不会为或许早已烟消云散的云天明感到悲伤,这些情感对她来说都是不必要的。她只是按照云天明之前的设定,去完成她的任务。
她走出了房间,穿过了田垄,来到了她在不久之前——或者一千八百九十万年前——见到云天明的那棵树下,向着对面的一对男女深深地一鞠躬:
“生活很大,宇宙更大,我们真的又相会了。”
【第1325436564号时间颗粒 某片星星云】
歌者没有想到,王召见了他。
虽然在亿万个时间颗粒之后,他已经成为一粒种子上的长老。但对于至高无上的王来说,也只不过是千万个低级长老中的一个,只不过比别的长老更爱唱歌而已。他不明白为什么王要召见他。也许是因为王知道他——就要死了?
在他周围,一千万个构造长度之内的无数世界已经被弹星者的后代所占领。天知道它们怎么繁衍得那么快,胜过讨厌的矩阵虫。小弹星者们几乎明目张胆地炫耀着它们的坐标,但现在,其他的低熵体已经不敢去清理他们。它们似乎已经能够消灭质量点和转移二向箔,面对更厉害的武器,它们不一定能够防住,但有可能追踪到其母星。歌者曾经亲自看到,有两三个清理者就是这么被干掉的。
因为小弹星者们,那句古老的格言现在已经改变了——
藏好自己,莫要清理。
但歌者不相信它们能发现自己。种子以绝对极速在各个世界间穿行着,如同死亡的幽灵,不时向弹星者的世界抛出光镜或者反转圈,它们还对付不了这些暴烈的工具。看着小弹星者的星星们一个个被清除,歌者也并不感到多么欣喜。他知道这些暴发户的低熵体以前也出现过许多次,但过不了几亿个时间颗粒就会烟消云散,直奔毁灭,如同堕向天渊。小弹星者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万物皆有朽,唯有母世界永存。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曾几何时,边缘世界也耀武扬威,大举反攻母世界,自以为能够取而代之,但在一刹那,就被母世界彻底摧毁了。
传说中,母世界是创世神亲自设立的,拥有上古诸神的力量,能够毁天灭地。当然之前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边缘世界被毁灭之后,人们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传说。
既然如此,他何惧小小的弹星者呢?
他先后清除了四百多个小弹星者的星星,他知道在这片星星云上,其他的低熵体都已经死去或者沉寂,他是唯一继续清除小弹星者的清理者。他有时也为此骄傲,正如那首古歌谣唱到:
我是最后的清理者,打扫世界的疆场
将它们一一奉献到我爱的足下
当所有的世界打扫干净
我的爱恋就无须再隐藏,
她将从婚茧中出来,变成我的嫁娘
但出乎他的意料,小弹星者终于定位了种子,并派出他们的一群星际虫来啃噬种子。星际虫们向种子发射了约束环。多么低级的工具!种子迅速撕裂了约束环,但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约束环。小弹星者们疯狂地抛出了千万个约束环,那就来吧!种子撕裂约束环,如同撕裂海人鱼的娇嫩皮肤一样容易。
他打算在摧毁所有的约束环后再消灭那些可恨的星际虫,但它们似乎被吓坏了,一哄而散,以绝对极速逃逸了。跑得真够快的。
正当歌者想离开这片空域的时候,警报声响起了。主核探测到了一块二向箔,已经去掉了封装,正将周围的空间疯狂地二向化。
歌者命令主核让种子飞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小弹星者成功地用约束环掩盖了二向箔的质能反应,也麻痹了他的注意。二向箔近在咫尺,种子来不及加速到极速就会被吞噬掉。
这些狡猾的小猎手们,它们以为这样就能消灭自己了么?
歌者让主核重新封装二向箔,这一点原理上很容易。但小弹星者制造的低等二向箔既不规则又粗野,封起来很不趁手,再说它已经扩展到太大的范围,种子的能级不够了。主核全力发动,才暂时用力场封住了二向箔。但种子也被二向箔拖住,困在了这片空域,它无法离开一步,否则二向箔会立刻冲破封锁,把他和整个种子二向化。
种子暂时能封住二向箔,但种子的能级也是有限的,封锁这块二向箔每时每刻都在耗费巨大的能量。主核提示说,它撑不了十分之一个时间颗粒。歌者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最后被拖进二向箔,变成没有厚度的薄薄一片,消失在这片见鬼的空域。
他有点抱怨母世界没有能早点主动二向化,不过也没太多后悔的。他老了,就是二向化也活不了多久,又何必到那个想起来就不舒服的世界中去呢?就让自己死在这片熟悉的三向域,不是也很痛快么?
至少他还能唱一支心爱的歌……
歌者调好了自己的振动器,找出了几首古代的歌谣,正要纵声歌唱时,王却召见了他。
王的召见没有经过主核的提醒,而是直接启动了大眼睛,从那里睥睨着他和整个种子上的情形。这是王的权利,她随时可以进入所有的大眼睛,看到每一粒种子上的情形。当然,种子的数量多如矩阵虫的卵,歌者也从未想到,王会有兴趣跨越四百亿个构造长度,查看他这颗平平无奇的种子。就算他在这片星星云里濒临毁灭,对于隔着几千片星星云的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歌者知道,使用大眼睛必须极为谨慎,这是宇宙中唯一可以不受绝对极速的限制,而可以实时连接任何两点的工具。其他的低熵体也能制造类似大眼睛的工具,但是它们无法穿过无知之幕,唯有大眼睛能够。这是上古诸神的恩赐。但古歌谣中说,不能过多使用这种魔法,否则可能会被想要毁灭世界的放逐死神所发现。一般来说,这种长距离的使用大眼睛召见,只有在王室及重臣之间,或者审讯重大的要犯时才会出现。
而他显然两者都不是。
但是王还是召见了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大眼睛上。感受到王者的无上光华,歌者立刻匍匐在地上,不敢仰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和王见面。
当他还在母世界,几乎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王的车驾从天空经过,那时他正坐在一棵巨石树顶上,远远地望了王一眼,那是怎样美丽而不可正视的容颜啊。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柔者都要美丽。但那是王,永生的童贞者,自然不能和其他柔者相提并论。在他心中,没有任何刚者常对柔者产生的那种欲念,只有一片纯洁的精神之爱。就像那些古代诗人一样,他后来也将对王的热爱寄托在那些唯美而伤感的歌谣中。
当然,那天匆匆经过的王并没有留意他,以后更没有见过他。而今的他已经老了,而王仍将永生下去。
“你就是歌者长老?”王问,声音说不出的清冷而甘美。如果能够听到王的歌声,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歌者情不自禁地想到,却又拼命压抑住了这个念头。他不敢让王探测到自己思想体对她的不敬。
“是微臣。”歌者颤抖着说。当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时,发现通过大眼睛,他的思想体已经飞越了四百亿个构造长度,进入了天渊之下的无极之宫,寄托在一个化身体之上。就好像他亲身回到了母世界一样。太奇妙了,他赞叹着,并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宫殿,这是他在母世界之时,也从来无缘进入的仙境。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这不再是那个美轮美奂的宫廷。虽然他从未进入无极之宫,但一定不会是这样。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颓败。构成宫殿墙壁和廊柱的巨石树枯萎了,地上落满了暗红色的枝叶,有的还在不停扭动。一头驮地龟断掉的巨腿不知怎么压在宫殿顶上,巨大的宫室坍塌了大半,连圣坛也砸得面目全非,壁画装点的宫墙上爬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性虫。穿过破碎的隔壁还可以看到,在远处,都城的其他部分似乎也变为废墟,到处都是驮地龟的尸体,只有一两只还伫立在远处。
歌者向天上看去,那里只有黑暗的天渊,围绕天渊的生命海消失了大半,一百多个熠熠发光的飞城也只剩下几个。一只平衡鹏哀号着,竭力挥动着受伤的翅膀,却仍然止不住从天上掉下来,世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大着胆子望向王的方向,王无暇的身体被裹在圣火中,但火光很微弱,没有他见过的那种比星星云还要灿烂的光华。王娇美而清澈的容颜上布满了悲伤,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至尊者,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悲伤的柔者。
他的思想体猛烈震动起来:他所见到王和母世界就像这颗种子一样,濒临死亡。这怎么可能?不朽的母世界,永生的王啊!
然后他又听到了王轻柔的声音:
“你就要死了,长老,我很难过。”王显然已经从主核中得知了他目前的状况。
“为您而死是我的荣耀,我王。万物皆有死,唯我王永生。”这是一句套话,但是歌者的话语中却带着无比真挚。
“谢谢你的忠诚,长老。但是……我也要死了。”王平静地说。
“这不可能!”歌者颤抖着说,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仍然无法相信王会亲自告诉他这个噩耗。
“神秘的低熵体出现了,”王静静说,“我的宫殿被摧毁,我的城市被夷平,我的人民被杀戮,我的世界几乎化为灰烬,它如今暂时离去了,但随时可能复归。我和母世界就要死了。”
歌者战栗着,母世界的毁灭令他五内俱焚。但他不知道王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王的下一句话解释了他的疑问,却令他感到了翻了番的惊讶:
“这一切可能与你有关,我需要获得你的记忆。”
“我不明白,我王。”歌者颤抖着说。王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了火触角,探进了他的思想体。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以前不知道,隔着四百亿个构造长度,通过大眼睛还能进行思想体接触。
但千真万确,王触摸了他,令他感到了一阵甜蜜的战栗。她翻查了他的思想体,时间很长,却好像没有找到所需要的东西。最后,王有些失望地收回火触角:“你那里没有神秘低熵体的数据。”
“我王,我从未听说过神秘的低熵体,怎么会有它的数据呢?”歌者仍然处于茫然中。
王发出了温柔的叹息,伸出火触角,指着天空的某个方向,解释说:“我们怀疑神秘低熵体是在你那片星星云繁衍起来的弹星者,你是第一个和这个种族接触的族人,所以紧急召你来,希望能从你那里找到线索。”
“我王,这不可能!”歌者惊讶地说,“虽然弹星者发展得很快,也只是勉强在半片星星云的范围内占有了优势,就是现在他们也没有跨出这片他们叫‘银色之河’的星星云,更不用说跨越四百亿个构造长度,去进攻母世界了。就算他们去了,以他们的技术,恐怕连一只平衡鹏都杀不死。”
“不是他们,是‘他’。”王说,“神秘低熵体是一个个体,在我们已知的无数世界中还没有这样可怕的存在。但是根据个别观察到他的族人描述的形态,我们从宇宙核中找到了匹配信息,他和你清理过的弹星者非常接近。”
“那大概只是巧合,我王。我清理过弹星者的星星之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群落。自从小弹星者的势力兴起以来,我才开始关注他们的来源。后来我截获了一只小弹星者的星际虫,才知道他们的来历:他们是当年的弹星者的后代,但在和邻近星系的战争中离开了母星,那还是在我进行清理之前的事,并非清理之后的幸存者。”歌者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虽然王定然已经从他的记忆中得到了这些信息,他还是觉得亲自解释一番比较放心。作为马上就要死去的人,他并不担心王会对他进行什么惩罚,但却不愿意让敬爱的王认为他是无能之辈。
“不必担心,长老。你遵循了正常的清理程序,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的。或许神秘低熵体的确和弹星者无关,这只是巧合。”王说。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歌者知道,按照正常的宫廷礼仪,王的沉默表示会见到此时已经结束。虽然王没有主动让他离开,他也应该自行告退,退出化身,回到宇宙那一头那粒即将沉没的种子里。但他舍不得离开王的身边,迟疑了一下,没有挪动。
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语:“其实在宇宙中,早就有一些关于神秘低熵体的传说,我们一直没有留意。在一千万个时间颗粒之前,归零者消失了,五百六十万个时间颗粒之前,思考者销声匿迹,三百二十万个时间颗粒之前,排险者的世界也熄灭了。据说它们都是被神秘的力量所灭亡的,也许就是同一个低熵体干的。”
歌者思索着,对这些群落他知之甚少。但他知道这都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文明世界,它们早已突破了生存法则的限制,不必刻意隐藏自身,除了个别白痴之外,也没有什么不知死活的清理者敢动它们。是怎样可怕的力量,能够将他们一一清除?如果他们都被消灭了,那么现在轮到同样古老的母世界,也并不奇怪。
“我王,除了破坏,那个低熵体还对母世界做了什么?”歌者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级别是无权向王询问这些的,他也做好了因为自己的无礼而被王呵斥和赶走的准备。
但是王却认真地回答了他:“这是最令我的担心的,他翻阅了我们宇宙核中的数据库,寻找一个……隐藏的群落。”
“但是我王,在这个宇宙中几乎每一个群落都是隐藏者,隐藏基因埋藏在每一个群落的本性中,除了几个伟大的古老文明和一些白痴的新生文明之外,我们都要费心隐藏自身。”歌者说。
“不,我怀疑他找的不是一个一般的群落,而是创世神的种族,这可能和上古的诸神之战有关。现在在母世界,谣言已经传开,人们说,神秘低熵体是放逐死神的使者,来为放逐死神毁灭世界。我的大臣们否认这种说法,但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的声音不觉颤抖了起来,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海人鱼。
歌者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王要跟他说这些。此时此刻的王只是一个无助的柔者,她需要倾诉,而他这个身在几百亿个构造长度之外,并且很快要死去的小小长老就是最好的聆听者。王可以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无力,而不必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歌者凝望着王有些憔悴的容颜,那近在咫尺又远隔千万星星云的王,令他沉醉而又心碎。
我王是创世神高贵的女儿
代替父神守护着世界
天渊匍匐在她的脚下
永恒圣火给她戴上光彩
歌者回忆起了那些古老的歌谣,和那些流传了万亿个时间颗粒的宇宙开创神话:
最初的神祇是死神,死亡统治着原初宇宙。后来死神的长子反抗祂的父亲,最终放逐了死神,将新生命带给死水一潭的世界,从而创造了今天的宇宙,祂成为了创世神。但不久之后,被放逐的死神发动了反击,创世神和死神展开了毁天灭地的决战,最后死神再次被放逐。但是创世神也离去了,只留下了天渊族——创世神的后裔,也是歌者的种族。
这不止是神话。因为王是从遥远的神话时代一直活到今天的,她的生命形态与其他的天渊族人都大不相同。母世界的历史学家们从遥远古代流传下来的一些残篇记载中考证出了它们种族的发展史:天渊族诞生于天渊附近生命海里的一片云团中。当他们发展出最初的文明之时,也和弹星者一样不知道什么是生存法则,没有隐藏自己的坐标,结果险些被人“清理”了。此时,一个发达得不可思议的文明帮助了它们,传授给它们超级技术,并为他们创造了母世界作为永远的屏障。这个上古文明就是创世神,那些上古传说多半来自于和这个古文明的接触。而王或许本来是创世神文明中的一员。
但是历史学家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古文明会违反生存法则而罕见地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甚至再造了他们的文明。和上古文明接触的细节已经不可考了。人们只能猜测上古文明是宇宙中罕有的博爱和仁慈者。但这也说不通,神话中,上古文明帮助他们消灭了附近几千个构造长度内的上百个大小文明。
或许唯一知道真相的是王,从神话时代直到今天的永生者,她,并且唯有她才见证了天渊族从生命海中的虫豸变成宇宙中最强大种族之一的历程。她的头衔之一就是“创世神的女儿”。王并不阻止人们的各式猜想,但也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实际上除了关于天渊族存亡发展的若干重大问题,她基本不参与政治,一般的政治决定都是长老院进行的。在大多数时候,王作为虚位元首受到尊崇,但人们毫无例外地相信,她手中掌握着上古文明留下来的伟大力量。她是天渊族和母世界永远的守护者,并多次在危急时刻挽救了族群。
歌者不会忘记,王在御驾亲征,扑灭边缘世界反叛时的飒爽英姿,如一首歌谣中唱到:
创世神的女儿,哦万军之王
星星云是她的战袍
长膜波是她的触角
她抖动万物如同超弦
她将宇宙揉成暗物质
扔进永远黑暗的天渊里
但今天的王并没有那么令人畏惧,所以好奇的歌者也大着胆子问道:“我王,请恕臣下无礼……其实,那个低熵体要寻找的就是创世神的传人,就是……我们,对么?”
王颤抖了一下,但发出的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表示不安的光芒,这多少代表她也有类似的想法。
“我不知道,”王说,“因为我不知道低熵体到底是什么。”
歌者想了一想才捕捉到王的意思,他随即感到了巨大的震撼:“那么如果低熵体真的是放逐死神派来的使者——”
“那么他要寻找的就是我们。”王说。
歌者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长老,”王说,“不过没关系,你也不会再泄露秘密了。这个秘密我守了十三亿个时间颗粒,不想再守下去了。”
歌者注意到,王的守护圣火更加微弱了,这意味着她的灵力在下降,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柔者了。
一个他爱的柔者……
歌者努力收敛了不敬的念头。静静地聆听着王的诉说。
“放逐死神和创世神的战争不是神话,而是真实发生的历史,就在我们的种族诞生之前。这片天渊就是一次伟大战役的产物。为了躲避放逐死神的杀戮,创世神躲在天渊附近累积的生命海里,但祂已经太衰弱,支撑不了几亿个时间颗粒了,于是祂创造了天渊族。我们不是创世神的后裔,但却是祂的造物。当我们拥有初级智慧之后,创世神就把文明与技术传授给我们,并且立我为王。在此之后,创世神最终——死去了。”
“我不是神的女儿,也不曾死后三天复活。长老,我曾经只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个体,一个普通的柔者。但创世神选中了我,使我成为不朽,并赋予我无上的灵力。我只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母世界。母世界是创世神创造的巨大机器,下面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结构和力量,能够在全宇宙范围内监控放逐死神的反击,只要发现放逐死神开始施展终极死咒,就可以发现它的冥府。到时候整个天渊世界和周围的二十片星星云将全部化为能量,投放到我们的宇宙之外,摧毁死神的冥府。”
“天哪,母世界有这样强大的技术么?”歌者沉浸在惊愕中,他知道将一片星星云都化为能量意味着什么,那足以摧毁从母世界到种子之间四百亿构造长度之内的一切。
“这不是天渊族本身的技术,长老。这是创世神安排的自动进程,如果放逐死神发动了死咒,一切将会自动发生,不需要我们做任何事,天渊族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守护母世界,所以创世神才赐予我们超人的力量。这是古代神话中经常强调的。”
“但这不是反而会让人注意到母世界么?”歌者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宇宙中在哪里都有生命和文明,长老。天渊族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本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们的错误就在于扩张得太快了。几亿个时间颗粒以来,我们以创世神的子民自居,在隐藏母世界的名义下反而无限扩张,清理周边的一切文明,最后将触角伸到半个宇宙之外,却没有隐藏好自己。我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镇压了边缘世界的反叛后,竟飘飘然以为创世神会永远庇佑我们,所以最后遭到了神的惩罚。”
歌者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说:“但是神秘低熵体应该还不知道您所保守的秘密。”
“他从我们的数据库里可以找到那些上古的神话和歌谣,”王哀婉地说,“如果他是放逐死神的使者,应该不难明白这些神话背后的寓意。即使他不知道天渊族真正的使命,也不会放过我们。许多人说低熵体已经离开了,但我知道它没有。第一次攻击所造成的大破坏只是他为了得到资料而附带使用的手段,真正的攻击还没有开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而很快时间就不是问题了。
忽然间,歌者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受,似乎有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天渊族与生俱来的内省感告诉他,那绝不会是心理幻觉。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东西似乎也直透进大地的心脏,刹那间,大地如同被一根捕猎线穿透身体的深渊鲸那样剧烈抖动了起来。
天旋地转。歌者像被一股大力拽着,不由自主地倒在地面上。他看到对面的王也和他一起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向巨石树伸出触角,但是触角根本无法抬高。他如同被牢牢捆绑在地上一样。他看到王挣扎着站起来,但猛然间,在她的背后,一堵宫墙坍塌了,王的光影消失了,她被深埋在一堆废墟里面,歌者惊呼了出来:“不——”
他挣扎着向王爬去,但随即一株紫红色的巨石树又重重倒在他面前,将他和王分隔开来。接着他忽然感到身体轻飘飘地好像飞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随即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时听到一声惨痛的哀鸣,宫殿的地面倾斜向一边。他的化身滚到了一个角落里去。他知道,驮着无极之宫的那头驮地龟完蛋了。
如同母世界的许多生命一样,驮地龟是一种巨大的智能机器,是母世界城市基底的基本组成单元,它们的运动受宇宙核的绝对控制,不会无缘无故倒下。无极之宫看上去只是古朴天然的上古木石建筑,但每一处也都被宇宙核的智能系统改造过,往昔绝不可能出现墙壁坍塌,巨树倾倒的事故,即使偶尔有意外发生,也会有防护力场将其消解,但在上次的大攻击后,智能系统被破坏了大半,已经不再能起防护作用。在超级技术的温床中被滋养了数亿个时间颗粒的母世界也不得不像那些原始星球上的种族一样,品尝地震的痛苦。
可是——地震?这不可能!母世界没有某些世界表面的板块构造,也没有液态内核,不可能出现地震。但如今歌者知道,母世界本身是创世神留下的巨大机械体,难道是内部发生了毁灭性的破坏么?
还是不对,歌者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吸在地上,无法站立,就连生命维持系统的运作都极为艰难。歌者感到自己的生命场发出了最高警示。就在此时,一头平衡鹏哀号着,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他身边,和他一样瘫倒在地上,再也张不开翅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落下了一群乱爬的矩阵虫。它们竭力振动翅膀,发出嗡嗡声,但却无法离开地面。歌者仰面向天上看去,母世界的天空上飞翔的所有活物都像星星雨一般落下来了。
歌者可以随时离开化身,返回到四百亿构造长度之外的“银色之河”,那样就没有什么力量能伤害到他。但他不愿离开,因为——王在这里。他挣扎着望向王的方向,却被巨石树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银光一闪,一粒失控的种子划过半个天空,向歌者俯冲下来,歌者几乎以为那粒种子要坠毁在圣坛上。但最终,那粒种子在他顶上自毁了,发出炫目的白光。火光向他压下来,似要将他吞没,但随后化于无形——无极之宫的防护力场还是起了作用。歌者极力让自己惊恐的思想体平静下来,但四处都是建筑坍塌的巨响和族人的惨叫。
看不见的敌人进攻了,歌者还不知道进攻的方式是什么,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一切如同世界末日。不知怎么,他忽然间想到了弹星者,想到多少个时间颗粒前,他们的世界被二向箔吸进大平面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恐惧而无助吧?
难道真的一切都完了?
瓦砾四散,一道彩光氤氲的神芒冲天而起,王的靓影从废墟中飞了起来。她毫发无伤地落在歌者身边:“你没事吧?”王说,同时弹出一道圣火。圣火把歌者裹住,他立刻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居然能够如常地站起来了。
“反重力效应。”王轻松地对他笑了一下。歌者一下子觉得自己再度充满了力量和幸福。王并没有倒下,王还在战斗,母世界还有转机!
“这是怎么回事?世界引擎突然开动了么?我们要离开天渊了?”歌者问,冷静下来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倒在地上动弹不了,为什么宫殿和巨石树倒塌,为什么天上的飞兽和虫豸都纷纷落地:只因为母世界开动了所有的空间引擎,迅速加速起来。据说母世界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加到绝对极速。当然,一般情况下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进行世界变轨而不做好防护措施,但目前毕竟是危急时刻……但如果是母世界要移动,为什么王似乎一无所知呢?
王的触角闪烁着,表示否定:“这不可能。我们不能离开天渊周围,否则对放逐死神的反制手段无法实施。这是创世神的意旨。难道是长老院私自决定的?但它们也没有启动世界引擎的权限。莫非是……”
歌者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在母世界的背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质量天体,在巨大引力下,母世界坠向那个天体,世界引擎在紧急情况下自动启动,以保护母世界不脱离轨道。这样在母世界表面也会产生重力激增的效应。但那会是什么?一个太阳?一颗小重星?歌者无法想象有什么力量能把一个巨型天体绕过母世界周围几个构造长度的重重监察和防御体系,毫无预警地抛到母世界背后来。想象整个母世界可能随时沉入一颗恒星的火海中,歌者浑身的感知体都僵化了。
“不用怕,长老。”王察觉到了他的思想体,安慰他说,“即使突增的引力来自一个近在咫尺的超巨太阳,母世界的自动防护系统也能在一根时间丝之内把它像古焰灯一样吹灭,而自身毫发无伤。”
王转头朝向圣坛,问道:“宇宙核,突然出现的引力源是什么?”
一团光彩夺目的虚拟火球出现在圣坛上,宇宙核有了反应:
“没有检测到任何新增引力源,我王。”
王和歌者惊愕地对视一眼。“这不可能,”王说,“引力增大了至少十倍!那么是世界引擎被人启动了么?”
“没有,我王。除了您无人能启动世界引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您原谅,”宇宙核说,“这是从未遇到的情况。我正在通过母世界内外的二百四十万个监测点搜集资料,希望能尽快得出分析结果。”
一阵令人发狂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宇宙核吐出光焰,给出了分析结果:
“我王,初步判断是物理规律攻击。在以天渊极坐标□142. 522▽624.713◇64.214为原点,半径为1.43个构造长度的球体之内,所有的引力子受到未知形态高能量的激发,自旋加速了,这导致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由原来的31.772增加到381.213,是原来数值的近十二倍。”
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了?歌者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看上去,无论如何也比背后出现一个恐怖的天体或者什么降维武器要好吧?有反重力效应的庇护,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当他看到王的神色时,他一下子怔住了。王的显现容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既像是震惊,又像是安宁,似乎是无可逃的绝望令她获得了平静。歌者感到了不妙,干涩地问:“我王——这意味着——”
王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歌者又问了一遍,她才无力地伸出触角,指了指天空。歌者望向天空,所有的飞兽和人造飞行器都已经坠毁了,那里除了天渊,什么也没有。
但是天渊!天渊!天哪——
歌者一下子明白了。根据简单的物理公式,引力常数和天渊的沦陷半径成正比,如果引力常数变为原来的十二倍,那么天渊的沦陷半径也会扩展十二倍,那将把母世界的轨道纳入其中。母世界将沦入天渊。不,不是“将”,是“已经”,母世界已经在天渊的沦陷半径之内运行!
当然,母世界有十二万台空间引擎,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接近绝对极速的速度,足以逃离一切常规攻击,但是这也没有用处,即使达到绝对极速,他们也不可能离开天渊。沦陷半径,就是绝对极速的诸膜也逃不掉的范围。
母世界被天渊吞噬了!
这就是神秘低熵体的攻击,没有给母世界留下丝毫的反抗余地。
不知不觉中,歌者和王的触角连在了一起,相互传递着慰藉的柔情。在这一瞬间,他们不再是相去霄壤的君臣,不再是相隔百亿构造长度的陌生人,而只是一对陷入绝境的、普通的刚者和柔者。
……
在三四个构造长度外,那个死亡天使静静地看着母世界的方向。他知道毁灭已经发生,当然他还在光锥之外,看不到事件的发生。他现在看到的,仍然是在他第一次攻击之前,那个光华灿烂、欣欣向荣的古老世界。那个创世神所亲自建立的世界。
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当然也没什么罪恶感。母世界派出的使者曾摧毁了他的世界,而今他也毁灭了这个世界,这很公道。一切也与复仇无关,这只是——天道。
有生必有灭,有灭亦有生,而万物终将回归同样的轨道。亿万斯年后,这个世界又将重新出现,重新开始它漫长而光辉的历史。重新开始光荣与梦想,爱情与阴谋,民主与科学,战争与死亡……
正如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正如其他一切世界一样。
一样。
【同一时间,三亿光年外的史隆长城】
暗物质世界的深处。
在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轻子也没有重子,没有运动也没有静止,没有存在也没有非存在的地方——
提示刺激出现了。一点、两点、然后是第三点。
三级提示,毫不含糊。好家伙,有大事发生了。
一个沉睡中的意识场被惊醒了,它花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转向另一个意识场:
“9527,醒醒!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2046,除了‘那件事’,什么也别叫醒我!”
“就是‘那件事’,你这个蠢货!”
意识场放出了感知束,它感知到了难以置信的内容,它疑惑地复查了一遍,是真的!
一瞬间,感知场、思维场、能量场……一切全部激活,快乐的信息闪现着:
“我说,宝贝儿,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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