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山伯夫人并不想弄个真的很风骚很爱娇的小妖精来弄的家宅不宁,
是以她寻来的这位张姨娘虽不够年轻漂亮,却明理贤惠,从不提无礼的要
求不说,言谈举止也能上台面,还温存小意,体贴万端,待上下俱是和善
仁慈,忠勤伯爷那干涸已久的心灵,刹那间宛如受到尼亚加拉大瀑布般的
滋润。
张姨娘是良家所出,又是寿山伯夫人亲自聘来,袁伯爷点头答应的,
正是典型的贵妾;袁夫人阻止不了她进门,便想着过后慢慢折腾她。不过
张氏的言行偏偏寻不出什么错处来,待正房夫人始终恭敬有加,便是被无
故掌嘴罚跪,她也一概受了,然后晚上顶着一脸一身的伤痕去给袁老伯爷
看。
至于处罚原因,袁夫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来来去去只有一句‘不
恭敬,惹怒了我’,拿不出明白靠谱的说法,袁伯爷怫然大怒,直指她
‘善妒’,七出之一,罪责定性比欺负儿媳妇严重的多了。
最要命的是,张氏和老伯爷现在几乎夜夜睡一个被窝,哪怕袁夫人学
容嬷嬷祭出神针绝活,老伯爷晚上也能发现伤痕。
在祠堂反省了两夜后,袁夫人忍着气恼,不敢再过分为难张氏。
柿子捡软的捏,她又以袁家子孙渐多,屋舍不够住,要在伯府后园扩
建院落,向华兰提出‘周转’些银子。
张氏何其乖觉,她深知要在伯府立足,必然需要靠山,光是老伯爷的
宠爱是不够的,何况进门前,她早已得了寿山伯夫人的授意——制止袁夫
人的肆意胡闹,免得把袁家弄散了。
之前每每发生这种事情,老伯爷虽觉着不对,但经不住袁夫人哭诉名
目繁多的用钱之处,百倍夸大持家艰难,一顿胡搅蛮缠,老伯爷一头痛,
也就过去了。
华兰纵算觉着不对,也不敢老是去告状,‘非议长辈’也是不孝。
不过,张氏就聪明多了,她只提出一个疑问:忠勤伯府少有灰色收入,
田庄,铺子,还有俸禄,几笔进出项目都是明明白白的,袁家又素来节俭,
从不大肆操办,怎么说这些年来,也该有些盈余才对,怎么一要动土,就
不够银子了。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年收入为十万,一年正常花销为五万,如果在几
年里,没有大型庆典(例如元妃省亲盖别院),没有重症病人(华兰病弱
和袁文绍走关系都属于自理项目),没有顿顿翅参鲍肚人人绫罗绸缎;总
而言之,在没有大笔支出之下,那么无论怎么花销,都不应该有亏空才对,
不但不应有亏空,还应有积蓄吧。
“妾身进门不久,不敢妄言,可今日夫人说的厉害,似是二奶奶不拿
出银子来,咱家就揭不开锅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老伯爷也是苦过的,他心头一惊,加上枕头风一吹,第二日就要求查
点伯府账目。
袁夫人吓的半死,先是撒泼哭闹了半天,拒不交账,这样一来反倒叫
人起了疑心,最后老伯爷亮出了家规,逼着拿出了账本,一查之下,竟然
发现袁夫人每年都从账上提走不少银钱,一开始只说是拿去接济娘家了,
后一逼问,才知是被娘家兄嫂忽悠去‘做生意’了,当然,‘生意’都失
败了。
袁伯爷险些气的吐血,袁家多年勤俭,辛苦攒下的积蓄,竟被亏空去
近一半。
说实话,本来华兰只是想让公爹知道伯府的经济其实还宽裕,根本无
需克扣儿媳私房,不过是袁夫人的刁难刻薄儿媳罢了。华兰原想着,这样
查过账后,自己也能消停一段了。
“真没想到,我那婆婆居然这般胆大!”华兰也吃惊不已。
最终处罚是:袁夫人永远的失去了财政大权。以后袁府银钱出入和账
目明细由两个儿媳共同掌控,若有分歧或决断不下,就去请张姨娘通传老
伯爷,总之,袁夫人不得过问!
袁夫人当晚就披头散发的闹腾着要上吊,还拉着两个儿子为自己说情,
类似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云,老伯爷气的半边身子发麻:“你嫁来
之前,袁府的家底也比现在厚,你究竟苦劳了些什么?!”
最后被闹急了,老伯爷要挟要开祠堂:“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把叔
伯兄弟们都叫来,叫他们看看你配不配做这个宗妇!到时候,要休书还是
送庵堂里去,都说了算!”
袁夫人这才有些害怕,她在宗族里的名声并不好,真要开了祠堂,那
基本是死路一条。
“我说姐姐怎么气色这么好呢。”明兰明白了。
华兰觉得这几日气儿都顺了,走起路来也抬头挺胸,虎虎生风:“这
回,连我那大伯子都不帮着我那婆婆了!”她笑的得意之极,一派阳光灿
烂。
“那也是自然的。”明兰不奇怪,说到底,袁夫人败的算是袁家大爷
的家产。
“这几日那两口子正闹别扭呢。”华兰指指东边,意指袁家大房,
“大哥怪她帮着婆婆瞒下了所有事情,还说,若不是这会儿查出来,怕是
将来他袭位时,袁家已是个空壳子了!”
袁家兄弟俩虽一个能干,一个平庸,但感情倒是不错,尤其是袁文绍
几次向兄长表明愿少分家产,将来靠自己本事立业。
“你说,我要不要叫张姨娘送两个丫头过去。”华兰细细的牙齿轻咬
着红唇,一脸坏坏的笑,“叫那边也热闹热闹……”
“别别别,千万别!”明兰连忙打住华兰的烂计策,“你大嫂那房现
在这样很好。”就让兄弟两房的妾室通房数目维持这样悬殊的比例。
“是么?”
华兰满脸怀疑,她这会儿正兴奋,十年的憋屈气直想一朝出尽。
“你大嫂两口子吵架跟你有什么好处?大姐姐能多长两斤肉么?”明
兰压低了声音,一脸狗头军师模样,“损人不利己是断然不可取的!损人,
那就一定要有利于自己!”
华兰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奈何心头郁结。
明兰见她领口露出的肩颈,秃秃耸立的锁骨,端是可怜,她心中怜惜:
“大姐姐眼光要放长远,你婆婆是不会消停的,她在别处吃了瘪,回头定
要找你出气,你又不能顶回去。你如今身子不好,她若以此为借口,又要
给姐夫纳妾呢?”
华兰缓缓的点头:“没错。若我婆婆以后再敢开口,就请张姨娘把事
情捅到公爹面前去!两个儿子,两个儿媳,没有这般偏心法的!”她受了
十年的委屈,如今总算拢住了丈夫的心,又有两个儿子傍身,怎么也有些
底气了。
想到儿子,她眼光一转,一把捉住明兰的襟子,低声道:“我说,你
可有消息了?”
明兰端着没沾唇的茶杯,木木的看着华兰,这女人思绪转的也太快了;
她无奈道:“我成亲这才俩月呢,哪那么快呀。”
她例假周期比一般人长,四十天才一回,相对的,排卵期也就少了。
“你少装蒜!”华兰瞪她,夺下她手中的糕点,“你拿着贺老夫人的
手札,想怎样?说,到底想什么时候生?”
明兰知道瞒不过华兰,苦笑着:“本来想半年后再生的,可前日刚叫
祖母训了一顿,我想着这轮药吃完就算了,大约再个把月罢。”
盛老太太的意思是:就算生了,也未必一举得男,差不多了,就赶紧
生罢。
华兰满意的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女人究竟还是要靠儿女傍身的,
你别不知死活,仗着二郎这会儿喜欢你,就稀里糊涂的!”
明兰大冤枉,举起双手低呼:“哪有呀!我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
烧!贺老夫人早说过了,头胎最要紧,要好好调理身子,以后几胎就都顺
了。可那会儿我刚嫁进顾家,明的暗的不知多少坑洼,不把窝里窝外料理
干净了,来伺候的人长什么心眼都不知道,连吃的用的都没底,我敢放胆
子生娃娃么?”
以贺老夫人的医术,当初也没能保住幼子的性命,无非是暗箭难防罢
了。
“你就耍嘴皮子罢!”华兰揪着明兰的耳朵,眼睛瞪的老大,“少废
话,赶紧生个儿子!”
明兰救下自己的耳朵,板着脸道:“大姐姐别老说我了,你也该好好
调理身子了,自己身子不好,什么都是虚的!若有个万一,你放心姐夫续
弦?你放心外甥和外甥女落到别人手里?我这回带来的药都是按着方子来
的!你还是老实点顾着自己罢!”
华兰改去捏明兰的小包子脸,笑骂着:“好!你能耐!你有本事学着
贺老夫人,一口气生个四男四女八个孩儿出来!我做姐姐的,以后就服了
你!”
明兰也不怕脸红,很认真的点点头:“没错,我正打算跟贺老夫人学,
多生娃,生好娃。”
华兰:……
144回
明兰所料非差,她越是愁眉苦脸坐立难安,侯府的女眷便如看到了希
望,变本加厉的哭诉责问,纠缠不休;但当她摆出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的样子,她们倒无法了。
大约五六天后,世界又清净了。
这就好比一正在调戏大姑娘的小流氓,原本只想占点儿手脚便宜,若
此菇凉紧捂襟口,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小白兔状的高呼‘,没准那流氓一
受激励,立马升级调戏版本了;倘若此菇凉把衣裳一敞,一脸彪悍狰狞
‘小子嘿,有种你就上,你要不上你丫就不是纯爷儿们’,兴许会有吓跑
流氓的可能性。
明兰自觉十分高明,便把上述见解跟顾廷烨炫耀了一番,男人十分感
兴趣,立刻关门掩窗,很有学术精神的要求当场试验此理论效果如何,还
很自觉的帮她去扯衣领。
遭遇大流氓,她只好落荒而逃。
一空出功夫来,明兰就想起一事急要办,这日她特意步行至蔻香苑。
自打上回明兰罚了个嚼舌头的婆子后——二十大板,立刻撵出去,蔻
香苑上下再不敢小觑蓉姐儿,衣食住行无一不敢尽心的,所谓居移气养移
体,个把月下来,蓉姐儿脸蛋儿圆润了,身子也抽高了些,畏缩之气也少
了不少。
明兰好似一位尽职的饲养员,把蓉姐儿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才满意的
冲巩秋二人笑了笑:“蓉姐儿气色可瞧着好多了,你们也有心。”
秋娘木木的笑了笑,目含清愁,巩红绡则活泛多了,立刻道:“瞧夫
人说的,姐儿是老爷头个闺女,咱们府里上下能不用心么?”
明兰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用碗盖拨动茶叶:“第几个闺女不要紧,你
们只消记得,无论将来如何,蓉姐儿总是这府里的大小姐,是实打实的主
子就是了。”
蓉姐儿飞快了瞥了眼明兰,又低下头去,巩红绡楞了一拍,平日里夫
人都是很好说话的,今儿怎么忽然尖锐起来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老实的
站到一旁。
明兰温和的微笑,叫她们俩都坐下,又问了几句蓉姐儿的起居,便提
出要问蓉姐儿的功课,巩秋二人同时呆了呆,互看一眼,蓉姐儿有些局促
的挪了挪的小脚。
秋娘面有不安,但还是很快从里屋取出一个小小的阵线笼子,拿出几
块布头给明兰瞧,声音中难掩惶恐:“这……日子还不长,姐儿只学了这
些……”
明兰拿过几块布头细细看了,微微点头,要知道蓉姐儿刚来澄园时,
女红水平止步于刚能缝合几道小裂口子,如今已能绣几片歪歪斜斜的叶子
了,缝纫和刺绣其实是差别很大的两个概念,虽说进步不大,但好歹算是
上手了。
“你不用这么束手束脚的,我瞧着这不错了,万事起头难;蓉姐儿不
是个愚钝的,但凡你肯用心,总有进益。”明兰微笑着安抚秋娘,又语重
心长道,“我瞧过你给老爷做的衣裳,的确是好手艺,蓉姐儿若能学得你
一半,于将来的前程也有助益。”
秋娘柔柔的应了声,脸色看着好多了。
然后轮到巩红绡了。
蓉姐儿刚来时,明兰曾仔细问过,知道她识字不过二三十许,其中三
分之一认识但不会写,三分之一凑在一起能认出来,分开就不保险了,诗
只会背《静夜思》的前两句和《鹅》的头一句(明兰腹诽:颇有乃父之风),
从教育理论来说,这种情况下,文化教育的开展应该有很大的发挥余地,
所以明兰一脸期待的望着巩老师。
巩红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的丫头金喜慢吞吞的把一叠‘薄薄’的
纸张递上来,明兰接过一看,顿时脸上不好看了——字还是那些熟面孔,
笔画还是那么烂,连错别字都还错在老地方。明兰不死心,又细细点了一
遍字数,终于忍不住有气了。
“都一个月了,才新识了十一二个字,嗯?”最后一个字,尾音高高
吊起,声音发冷,“是你没多教,还是姐儿没能学进去呀?”
要三天才能认一个字?顾廷烨的基因没这么差吧?
巩姨娘强笑着,想和稀泥过去:“姐儿是个聪明机灵的,但似是对书
袋子没兴致,是以……”蓉姐儿忽然抬起来来,满脸倔强,似是不服,巩
红绡看见了,尴尬的顿了顿,“也是我的不是,没心思教,这阵子府里不
是忙嘛……”
她也很为难,她原本就跟蓉姐儿感情一般,又做不来秋娘那般软语轻
劝的,整个蔻香苑又都是明兰的耳目,只消动了蓉姐儿一指头,明兰就会
立刻知道。
打不得,哄不了,劝不进,她嫌麻烦,就偷了下懒,谁知明兰会突然
来检查。
明兰淡淡道:“哦,忙什么?”
巩红绡俏目闪烁,似是为难措辞,咬着嘴唇道:“虽说我是个无足轻
重的,但到底是顾家的事,如今各位太太奶奶急的急,慌的慌,镇日的进
进出出,我这心呀,怎么也放不下……”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明兰目光冷漠。
明兰先不说话,只示意丹橘领着蓉姐儿先出去,她慢慢的放下茶碗,
清脆的底盏在磁盘里敲出声响,才道:“巩姨娘果然耳聪目明,这件事儿
连我都插不上手,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放心不下’了?”
“你操心的可真不少呀?!”明兰冷冷的注视着她。
巩红绡惶恐的站起来,一旁的秋娘瞧着,也跟着站起来。
明兰轻轻收回目光,在巩秋二人的面上溜了一圈,语气放缓:“我年
纪轻,也没养过孩子,原本没想这么多,几日前我去了趟忠勤伯府,却见
我那小外甥女,不过五岁多点儿,写出来的字,说出来的话,已是很能见
人了!”
想到庄姐儿小小年纪,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人儿,说话朗朗清楚,态
度落落大方,有问有答,不怯不骄,再看看已快九岁的蓉姐儿,明兰就一
阵头痛。
按照华兰的培养计划,大家闺秀五岁前后应该做好启蒙教育了,十岁
上就可以拿出手被相看了(女红,谈吐,姿态,文化程度),到了十五岁
上下,亲事就该定下了。
明兰听了,当时就一阵心虚内疚,觉得蓉姐儿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自
己根本没想这么多这么长远,觉得才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再多快活两年也不
打紧,完全没有预估到形势的严峻。
明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也不指着你给我教出个诗词歌赋的才
女来,可你也不能一味疏忽,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姑娘家连本《女诫》
和《闺训》都看不了吧?!说出去平白笑话了!”
明兰顿了顿,放重了语气:“太夫人把蓉姐儿交到你手里,你也当多
用些心才是!蓉姐儿的学业如今这样,你还有功夫管旁的闲事么?!”
话说这段日子,侯府那头出了事,秋娘倒还算老实(也许是情场失意,
心灰意冷),红绡却里外奔走,热闹的很,想想也正该敲打一下了。
巩红绡面色如土,额头沁出冷汗来,这次她被训的真是一句话也还不
出口,双膝一软,就跪下了,一个劲儿的认错,直承认是自己疏忽了。
明兰说的有几分痛快了,略略出了些这段日子的窝囊气,最后吩咐了
几句,便起身回自己院子了,临到蔻香苑门口,却见花妈妈正领着蓉姐儿
站在那儿。
蓉姐儿小小的侧抬脸看了下明兰,咬着小嘴唇,明兰等着她,她终究
没说出话来,一扭头又跑了,花妈妈瞧着蓉姐儿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对着明兰福了福。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姐儿……”她也不知如何说才好,“我是瞧
着她进府的,这些年来……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她不糊涂,她知道
您待她是真好。”
明兰苦笑了下——其实她对那女孩并不算很好,不过是怕担责任,所
以责权下放,自己只尽到时时监察的义务罢了。有时候她甚至很庆幸蓉姐
儿一直疏远戒备着自己,若她真的来亲近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待这孩子呢?
这年代的孩子早熟,八九岁的女孩,其实大多已都知道了,何况人家
亲妈还活好好的呢,明兰要是上赶着表现温煦抚慰的母爱,还当她对取代
她母亲位置很有兴趣呢。
明兰无奈的长呼了口气。
她的母爱本就不充沛,这些年早已预支给华兰和海氏的孩子了,那几
个胖嘟嘟的可爱娃娃,会甜甜的叫她,软软的来搂她脖子,还满身奶香的
扑腾着来亲她脸颊;明兰一想起来他们,就一阵窝心的柔软,喜欢的要命。
至于满身棱角的蓉姐儿,明兰觉得自己相处无能,想她的生活已经充满刺
激的挑战性了,不需要再自找难题,但求好好照顾她,问心无愧就是了。
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她也没办法,感情又不是自来水,想开就开,
说有就有。
好吧,她的确是个自私的人。
反省完毕,训好小妾,关心完老公的非婚生女,生活还要继续;侯府
那边虽不怎么再来纠缠,但事态却越来越严重了。
来发问的使者越来越不客气,频率也越来越密集,到了五月底时,大
理寺索性把人提去有司衙门审问,顾廷炀和顾廷狄兄弟俩被问完后放回来,
脸色青白。
六月初二,刘正杰亲自带了一队禁卫,把四老太爷和顾廷炳父子俩带
走了,四老太太和煊大太太炳二太太就去质问五房的兄弟俩当初在里头都
说了什么,是不是把罪责都推四房头上了,女人们越说越激动,当下就骂
了出来,最后口角引发拳脚,闹的甚是厉害。
据说混乱中,顾廷炀的脸被不知谁的指甲划破了,鲜血直淌,一段日
子没法见人了,如今正躲在家里养伤,五老太爷的胡须也被拽掉了半丛。
听到这个消息时,顾廷烨只弯曲了唇角,讥讽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日后,顾廷炜也被带走了。
隔了一日,侯府使人来请顾廷烨夫妇过去一趟,来的是邵夫人身边的
妈妈。
145往宁远侯府去的路上,明兰心下惴惴,这就好比不肯借给人家钱应
急,还要上门去看戏,那边都被逮进去三个了,他们夫妻俩还这么大摇大
摆的去,保不齐会被暴揍一顿;明兰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再微掀一缝帘子
去看轿前行马的顾廷烨,身形高大,鹤势螂形。
明兰安心的放下车帘,这哥们看着巨有安全感。
萱宁堂里一片愁云惨雾,顾府中人齐坐一堂。
脸色苍白的顾廷煜高坐上首,忧心忡忡的邵夫人正蘀端着一碗东西站
在他身旁,次下就坐着满面愁容的太夫人,男女分坐两旁,众人肃穆以待,
倒有几分黑社会开堂口的意思。
四老太太低调的端着一碗茶,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炳二太太的样子十
分骇人,双眼红肿,咬腮怒目,神情满是怨毒,狠狠的瞪着侧边的五房婆
媳三人。
炀大太太是做小伏低惯了倒没觉着什么,只消把头低下,别人说什么
她都能忍下,可五老太太和狄二太太却被这刀砍针扎一般的目光看的浑身
不自在。煊大太太和朱氏坐在一起,正半扶着她轻声抚慰,朱氏神色哀凄,
一直轻轻抽泣着依在她身边。
对面便坐着顾府男人们,四房只有顾廷煊一人,五房倒父子三人俱在,
都是面色发沉,神情凝重。
偌大的厅堂,这许多人,竟没什么声响,只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衬着外头一路而来的寥落庭院,这往日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宁远侯府愈发
显得冷清,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轻轻渗入肌骨,直到顾廷烨和明兰坐定了,
厅堂里依旧没什么人说话。
众人都瞧着上首的顾廷煜,似在等他说话,可偏偏这会儿顾廷煜有些
气竭,不住的低声的咳嗽,邵夫人心疼如绞,服侍他慢慢喝着汤药;旁人
不说话,顾廷烨自也不会先开口,只淡淡看着手中一盏三月陶柳的粉彩茶
碗,碗盖翻覆在盏沿,清脆作响。
明兰坐下后,瞧着身旁的朱氏形容憔悴,皮色蜡黄,两边的颧骨微耸
起来,面颊却有些浮肿,明兰犹记得她当初的俏丽芳华,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定力不够,做不到装作没看见,便忍不住道:“你……你也别太焦心了,
这般不当心身子,回头三爷回来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