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呼来喝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华兰大小姐就会像齐天大圣一样从天而降来主持正义,
她未必喜欢明兰,但却看不得如兰嚣张的样子,作为得宠的长女,她在盛
府的权威仅次于三个长辈,训斥妹妹,处罚下人,做起来得心应手,说起
来头头是道。
明兰心里十分感谢这位又漂亮又威严的大姐姐,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容貌家世魄力无一不有,她真心希望这位大姐姐将来永远能这样幸福骄傲。
现在每天早上,明兰被妈妈抱着和王氏她们一起去给盛老太太请安,
那之前各房妾室已经先给王氏请过安了,林姨娘请安的间隔很有规律,大
约是三天请安两天告假,原因很万金油——身体不适,如果前晚盛紘在她
房中过夜,她就会扶着腰说身子累,如果前晚盛紘没去,她就会扶着胸口
说心累,林姨娘每次来请安王氏就要心理建设半天,免得自己暴怒起来扑
上去划破林姨娘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儿,极端挑战王氏的修养。
反观小明兰,不过五六岁,没有得宠的亲妈,年纪幼小又钝钝的,王
氏没有欺负她的必要,当然也不会去特意照顾,反正是与如兰一道吃睡,
但是细心的人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
每顿饭摆的都是如兰喜欢的菜,明兰跟着吃,没有挑菜的权力;如兰
的衣裳都是新的,明兰穿剩下的,虽然也是九成新;有什么新鲜的果子糕
点,当然是紧着如兰先吃,剩下的给明兰;至于什么金银玉的锁呀链呀之
类的首饰,明兰是压根没见过,不过每次出门王氏还是会给她脖子和头上
弄点东西带着去充充门面。
明兰为自己设定的职业规划路线是,当装傻时得装傻,当告状时得告
状,迎春姑娘的遭遇告诉我们,不是一味忍气吞声就可以安享太平的,一
个没有什么依仗的庶女,倘若自己都不为自己出头争气,还有谁会理你,
所谓天助自助者。
明兰身边的妈妈是一个懒惫大意的婆子,要东往往给西,多差遣两声,
就嘟着嘴巴不乐意,小丫头们有样学样,也都是懒散不得力的,还常常用
明兰听得见的声音说‘悄悄话’,什么‘左一次右一次的,没个完了,真
把人折腾死了’,‘摆什么主子款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
过是个姨娘生的罢了’,‘趁早消停些罢,谁耐烦伺候她’之类的。
明兰一句不吭,当做没听讲,照旧使唤,因为盛紘对王氏还没有完全
放心,所以时不时会去看看明兰,这时明兰就会老实不客气说:“晚上口
渴,妈妈不给我水喝;……您上次给我海棠露了吗?我一点也没见着……
太太给的点心?妈妈说她小孙子喜欢吃,就给拿走了……妈妈说,等她空
了再给我补衣裳上这道口子。”
盛紘脸色立刻就放下了,王氏也尴尬不堪,她最近正忙着办华兰的及
笄礼,哪有功夫管明兰,她一生气就把丢了她面子的丫鬟婆子统统罚了一
顿,一开始丫鬟婆子不服,照旧给明兰小鞋穿,明兰也不当回事,继续告
状,不过两次,仆妇们都老实了,明兰的日子也好过了。
其实告状是个技术活,现代职场和古代盛家都一样,告的好能够改善
自己的生活,告不好却适得其反,这里面是有诀窍的。首先告状对象要准
确,明兰一开始就知道王氏没把她放在心上,只要养着不死就行了,盛紘
倒还记着卫姨娘的好处,内疚她年轻轻就没了,所以明兰的告状对象是盛
紘;其次,告状的目标要明确,明兰只告丫鬟婆子的,却半句不提王氏,
反而常常说王氏给这给那的,是下人偷懒耍滑,王氏一边听着倒也还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装傻,明兰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直呆呆傻傻的,
说话不利索,反应也迟钝,完全没心机的傻样子,反而安全。
渐渐入夏,日头炎热,暑气灼热着人的皮肤,这一天明兰在内屋午睡,
两个小值班的小丫头在外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大小姐的及笄礼可真气派,据说太太把登州有些脸面的太太夫人都
请来了,门口光是轿子就排了两排,为了怕外客热,太太还一口气买了几
十车冰块镇着,流水价的往里送冰碗子,老爷也特意回府观礼。”一个十
岁出头的小丫鬟。
“太太特意从翠宝斋定制了一套头面首饰,妈妈说那可是京城第一珠
翠楼,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还有大姑娘身上那条襦裙,妈妈说那上面的刺
绣是流觞绣,走动起来上面每一条纹路都会动似的,那时太太娘家老太太
送来的,大姑娘的命真好,小梅姐姐,你说我们姑娘将来……”一个圆脸
的七八岁小女孩说。
“哎,我们姑娘怎么能比,大小姐可是嫡出的……”
明兰躺在里屋听着丫鬟的对话,这两个小丫头王氏分给她贴身使唤的,
大点儿的叫秋雨,小的叫小桃,前者原来是王氏房里的三等丫鬟,后者是
刚刚从家生院里提拔上来的,说是和六姑娘年龄相仿好相处——想到这里,
明兰无可奈何的鼓鼓脸。
因为要整顿盛府内宅,盛紘恨不得把所有的下人都汰换一遍,除了个
别太太和林姨娘的得力心腹,其他二三等的洒扫丫鬟几乎全都倒腾了一遍,
然后又从家生院里选些新的来补充,那些模样伶俐的,都是先给了前头几
个少爷小姐,轮到明兰时,只剩下这个傻傻的小桃。
不过……也好,明兰把小小的身体在蓉覃上翻了个身。
盛华兰的及笄礼明兰并没有看见,但可以想象那场面,她并没有特别
羡慕嫉妒的,只是睡的迷迷糊糊之际会想,盛华兰这样的出身才是穿越女
应该投的胎呀。
完成了及笄礼,王氏立刻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寻找大女婿的工作上去,
时不时的要和盛紘和盛老太太交流意见,每当这个时候,华兰就会一脸娇
羞的掩面回屋。明兰不由得感叹,社会果然进步了,想当年姚妈举着照片
给姚依依说相亲对象时,姚依依可是全程参与的,并且拥有最终否决权和
决定权。可这里即使是盛华兰这般受宠,她的婚事自己也无法插手,明兰
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盛紘夫妇手里留下两个最终候选人,令国公府
第五个孙子和忠勤伯府的次子,还没等夫妻商量出结果来,时任开封府尹
的邱敬大人来为儿子提亲了。
“原本华儿刚刚才及笄,也不急着选婿,可邱大人这一提亲,我们却
不得不快了,要么应了邱大人家这门亲事,若是不应也得有个说法。”王
氏坐在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旁,面前堆放着几张大红洋金的帖子,头上龙
凤金簪的流苏不住抖动。
“邱兄是我的同年,我们两家原也知根知底,本来结成这桩婚事也无
不可,可是……”盛紘手握着一把黄杨木骨的折扇,在屋里走来走去。
“可是什么,老爷快说呀。”王氏急道。
盛紘坐到王氏对面,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一口,道:“那邱
二公子我是见过的,模样品行都配得上华儿,本来我就不喜华儿嫁入王公
府邸,那里虽然富贵,终究门庭深锁,华儿又心高气傲,真嫁入了那地方
也未必如意,我们与邱家那是门当户对,也不怕华儿受委屈,可是这次我
去京城,瞧着不妥。”
王氏听到华兰嫁入公侯之家的难处时连连点头,听到最后,还执起手
中团扇给盛紘轻轻打扇。盛紘缓了缓,凑过来低声说:“当今皇后没儿子,
论嫡是不成了,而接下来最长最贵的,无非是德妃淑妃所出的三王爷和四
王爷两位皇子,圣上迟迟没有立太子,不过是因为三王爷身子孱弱,且年
过四旬尚无子息,而有子嗣的四王爷却偏偏晚了半天出世,如今圣上身子
尚且硬朗还好,将来万一有个山陵崩,那些王爷身边的近臣怕是有事。”
王氏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茫然道:“这与大丫头的婚事何干?邱敬
大人是个外官呀。”
“可邱敬的长兄却是三王爷的讲经师傅!”盛紘怫然,他其实也很想
和妻子推心置腹,可妻子的思想总和他不同步,林姨娘倒是和他很同步,
却偏偏是个妾。
王氏想了想,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这的确不妥,不论圣上是不
是立三王爷,只要三王爷生不出儿子来,将来这皇位也得给人家呀!我听
说那四王爷可不是个吃素的。”
看妻子总算上道了,盛紘点点头,又叹气道:“我也时常劝说邱敬兄,
像我等外官暗暗结交些京官内臣也就算了,可千万莫要牵扯进立储大事中
去,京城里那么多公侯伯府,都门儿精,有几个掺和进去的!当初先帝爷
即位也算顺当了,可也夺了好几个没眼色的爵位,撤了不知多少一二品的
大员,何况我等。我劝了几次,邱兄都听不进去,反而和他长兄加倍亲近
三王爷,我也知道三王爷为人宅心仁厚,明德贤孝,可是,可是……”
“可是他没有儿子!”王氏及时给盛紘补上,“没有儿子,三王爷再
贤德也没用,邱大人也太糊涂了,储位之争岂是闹着好玩的,我瞧着四王
爷一准能上位。”
“那也不一定。”盛紘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邱兄以及三王爷身边一
干僚臣也不全糊涂,他们知道三王爷若非子嗣问题,早就立了储的,于是
就想出一个点子。”
王氏道:“什么点子?”
盛紘愈发压低声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撺掇了几个大臣在外
头鼓吹着,要效仿宋英宗故事。”
王氏绞着帕子,愤懑的嗔道:“老爷就别和我拽文了,我大字都不识
一筐的,如何知道什么宋英宗故事。”
盛紘含蓄的啧了下,无奈的解释道:“那就是说,如果三王爷即了位
后却始终没有儿子,就让他从兄弟那过继个儿子过来,圣上儿子可不止这
两位王爷,下面几位年少的王爷不都有儿子吗,反正论起来都是圣上的孙
子。”
王氏笑着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几个小王爷母族卑微不说,
圣上也不大上心,皇位是无缘了,过继他们的儿子最是妥帖;可……这能
成吗?四王爷能答应?”
“谁说不是?如今鼓吹过继一事的几个早已成了四王爷的眼中钉肉中
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将来是四王爷即位,那邱家……”盛紘没说
下去,但王氏也全明白了。
“这就是个赌注,赌赢了邱家鸡犬升天,赌输了,邱家一败涂地,可
何必要赌呢?邱家现已是富贵双全的了。”盛紘喟叹道。
“——老爷,邱家的婚事咱们不能答应,他邱家愿赌,咱们可不能拿
华儿来赌,要是弄个不好,咱们全家被牵连也是有的。”王氏的思路突然
清晰起来了,她从腰下又拿出一条绛红底绣葵花的汗巾细细摁着额头,忽
抬头转而又问:“老爷素日在官场上为人厚道,常与人交好,如今就没一
个可以结亲的?”
盛紘道:“不是没有。还在泉州时,我就细细盘算过我那群同年同科
好友,都不合适。”
“都不合适的?”王氏疑道。
“你那日是怎么说挑女婿的?”盛紘看了她一眼,学着王氏的口气慢
悠悠的说:“要门第好,家底厚,人口简单,公婆妯娌好侍弄,最最要紧
的是人家后生要有能耐,要么读书有功名,要么会办事的有产业,要么有
武功爵位。我素日结交好友大都是书生,与我同年同科的,官位高的不多,
官声好官位高的,又家底单薄,可家底厚的,自是早就被长辈定好了的。
大理寺的柳兄倒合适,可他家嫡子还小,将来倒可以给如兰说道说道。唉
——”
王氏神色有些尴尬,讪讪的笑道:“老爷不必忧心,这不还有别家嘛,
我瞧着令国公府就很好,他们虽是降等袭爵,从太祖爷封爵至今不过才第
三代,那忠勤伯府倒是原等袭爵,可他们家如今的光景不好,早被圣上厌
弃了,还是不要的好;令国公府好,赫赫扬扬,家世鼎沸,又风光又旺盛。”
“……这可未见得。”盛紘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慢慢摇着:“我幼
时随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京城里住着,与维大哥哥在令国公府家塾读过书,
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外边看起来光鲜,内里却污秽不堪,那家塾也腌臜
的很,我与维大哥哥只读了半年就出来了。这次我到京城办事时,听闻令
国公府愈加不堪了,家里人口众多,主仆上下,安富尊荣,几个小爷们,
不过和长柏大小,屋里竟有二十多个媳妇丫鬟伺候着,如此穷奢极欲,大
的小的全都挥霍无度,铺张奢靡,出的多进的少,内囊早就空了。我不过
稍稍与耿世叔透露华儿及笄在即,他们就找了来与我说,言谈之中流露出
有结亲之意。”
王氏吓了一跳:“你是说,他们瞧上了大丫头的嫁妆?”
“难说,何况他们家贪了媳妇嫁妆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盛紘不
屑。
王氏犹豫道:“可那终归是国公府呀,那样排场风光的人家,若不是
现在有难处,也轮不上我们华儿。”
盛紘冷笑道:“若只是短了银钱,我也不至如此,只是那家子孙实在
不肖,偌大一家子里,读书武功筹谋计划之人竟无半个,老国公夫妇自己
倒还好,可膝下几个儿子……哼!大房骄奢淫逸,父子素有聚麀之诮,二
房,哦,来提亲的就是这房次子,那二房的一把年纪了还不停的讨小老婆,
将房里的丫鬟媳妇将及淫遍,我在京城时听闻,他连儿媳妇房里的贴身丫
鬟都讨去睡了,真真辱没斯文,败类之至!”
王氏听的魂飞魄散:“我说他们堂堂一个国公府怎么上赶着来我们一
个六品知州家里提亲,怕是京城里的体面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吧?”
“太太这次说对了。”盛紘收起扇子,摇头道。
“那也不能是忠勤伯府呀,他袁家如今门庭冷落的紧。”王氏气愤道。
“这倒不是。”盛紘终于来了兴致,热切的说“我这次特意去拜访了
忠勤伯府,见了老伯爷的几位公子,嫡长子是早聘了国子监祭酒梅大人家
的千金,那次子我瞧着倒好,沉稳识礼,威风凛凛,年纪轻轻就在五城兵
马指挥司里谋了个差事,我又特特去向窦指挥使打听他的人品才具,那窦
老西你也是知道的,素来狂傲,可他也把那袁文绍结结实实夸了一顿,还
叹气说,那少年郎因被家世连累,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与他们结亲,差
些的人家他们又瞧不上眼,好端端的一个后生拖到快二十了还没成家,大
约是我在窦老西面前显了意,第二天,袁家就托了人来说项。”
王氏犹自绷着脸:“你也说了,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与他们结亲,
他们如今要势没势要钱没钱,我们干嘛上赶着去!”
“废话!若不是人家现在有难处,也轮不上我们华儿。”盛紘也用王
氏的话反唇相讥,“他家也是倒霉,先帝爷在位时,不慎卷入伊王谋逆案
中,连同还几个世家一起被夺了爵,潦倒了几年,后来当今圣上即位后大
赦天下,翻查了旧案方发现连着忠勤伯府在内的几个公侯伯府着实有些冤
枉,算是被牵连的,遂起复了四五家,他家就在其内,可还是被斥责了处
事不谨行止不端,足足褫夺了十年的银米俸禄,冷落起来。”
“老爷既然说的头头是道,何必还要和他家结亲?”王氏扁扁嘴。
“你懂什么?像这种有爵位在身的王公家出来的子弟,大都颟顸无能,
因祖上有荫,顾不思读书,不想习武,不求进取,两三代之后便不成样子
了,可这袁家因为遭过难,他家子孙便比一般的能干懂事,有过磨难的方
知立业之难,我瞧着袁文绍很好。”
王氏还是不豫,转过头去不说话,盛紘走过去扶住王氏的肩膀,细声
说:“华儿是我们的头生女,我如何会委屈了她,记得那时我还只是一个
小小的候补知事,又被指派到那苦寒之地,华儿出世时,我们竟连一个像
样的奶妈子都寻不到,我一边读书备考一边当差,你又要管家又要服侍我
和老太太,华儿那时乖的让人心疼,从不哭闹惹事,稍大一点了,还能帮
你理事,说句诛心的话,这许多子女里,我最疼者就是华丫头。”
王氏想起当初那段艰难的日子,眼眶就红了,盛紘声音也微微颤抖:
“当时我就想,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华儿,我不指着用华儿攀龙附凤,
只希望她能嫁个有担当的男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将来生儿育女,一
生平顺。”
言语殷殷,一片慈父心肠,王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低头拭泪,
盛紘又道:“袁家再不好,终归有爵位护着,若是仕途不顺,至少有个伯
府可以依附,若是袁文绍争气,将来一样有荣华富贵等着华儿。”
王氏早就被说动了,一边用手绢角拭泪,一边嗔道:“呸,一个潦倒
货也被你说的跟朵花似的,老爷见事比我明白,且再让我打听打听那袁文
绍的品性如何,都二十岁了,也不知他房里有几个人,要是有那淘气跋扈
的,我可不依,我的华儿可不是嫁过去受罪的。”
“好好好,都依着娘子。”盛紘亲热的搂过去,“那小子要是贪花好
色,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们定要细细思量,给华儿找个顶顶好的女婿才是。”
第8话
夏末秋至,北地不比南方,天气渐渐干凉起来,盛府免不了煮些甜汤
来润肺止咳,明兰自来这里后大半时间倒是病着的,这一变天就更加虚弱
起来,常常干咳气喘,请大夫来不过开些滋补之药,偏偏明兰最厌恶中药
的味道,她急切的思念着川贝枇杷露和咳喘宁,越这么想就越抵制中药,
喝一碗倒要吐半碗,整日里病歪歪的,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曾经身板壮
壮还练习过防身搏击术的明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盛紘和王氏斟酌再三,又四处打听袁文绍的人品才干,最后还是定了
他,这就过了纳彩之礼,送出了华兰的生辰八字遂行问名礼,王氏的思路
非常神奇,居然分别请了一个得道高僧和一个有为道士来合八字,这一僧
一道都说是双方是百年好合的八字,王氏这才放了心,盛紘瞧王氏房中的
香几上,左边摆了一个拂尘右边立了一个木鱼,不由得失笑:“太太这到
底是信佛呢还是信道,也说个准数,对准了拜方灵验些呀。”
王氏知丈夫是在调侃自己:“哪个灵验我就拜哪个,只要华儿好,让
我拜墙根草也成。”
盛紘容色一敛:“我知你是一副慈母心肠,最是好心,最近我瞧着明
儿不好,你也多留些心,这么咳下去,莫送了一条小命。”
王氏道:“昨日京里来信,忠勤伯府这几天就要来下小定了,华儿见
我忙的焦头烂额,就自己把明丫头的事儿给揽过去了。”
盛紘摇摇头:“华儿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你还是自己过问牢靠些。”
王氏笑道:“瞧老爷说的,华丫头哪里是小孩子了,要是诸事顺当,
不是明年底就是后年初便要嫁人了,将来要服侍公婆夫婿,也该学着照看
人了;这几天,她把自己份例的雪梨羹和杏仁汤都送给了明丫头,还天天
拿眼睛死盯着明丫头吃药,吐半碗就要加一碗,明丫头吓的都不敢吐药了。”
盛紘心中大慰,连连点头:“好好,姊妹间本就该如此,华儿有长姐
风范,很好很好。”
华兰大小姐是个严格执行的负责人,温情不足,威严有余,明兰但凡
流露出一点不肯吃药的意思,她就恨不得撩起袖子亲来灌药,明兰吓的出
了一身汗,病倒好了一大半。华兰又捉着她天天踢毽子。明兰犹如被押解
的囚犯一般,在华兰的监督下,立在院子里一五一十的踢着毽子,每天要
踢足三十个,每三天要累进五个,华兰大小姐居然还拿了个册子做明兰的
锻炼日志,一脸狱卒相的天天勾对记录,少踢一个都不行。
华兰是个大姐姐型的女孩,内心充满长姐情结,可惜她同胞的弟弟妹
妹都无法满足她这个需求,长柏秉性老成稳妥,华兰不要被他训去就烧高
香了,而如兰却任性刁钻,桀骜不驯,华兰素与她不和,说她一句倒会还
嘴三句,王氏护着,她又不能真罚如兰;而林姨娘那里的两个她不屑插嘴,
长栋又太小,所以她一直没什么机会摆大姐姐的谱。
明兰脾气乖顺和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她两句也不会犟嘴,只会
怯生生的望着你,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偶尔还发个小呆,华兰对
这个小妹妹很是满意,几乎比自己妹妹还要喜欢些。
忠勤伯府动作挺快,没过多久就来下小定,因为袁文绍年纪着实不小,
他们指着明年中就能完婚,盛紘拿出当年考科举时的文章架子,写了些云
山雾罩的托词在信里,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看懂,大约意思是女儿还小,
不忍早嫁,言辞恳切的表达了慈父爱女之心,那袁家立刻又加了不少聘礼,
还请了鸿胪寺的一位礼官来下聘,盛紘里子面子都赚足了,也很上道的又
加了些嫁妆,并把婚期定在明年五月,两家都很满意。
之后,华兰就被锁进了闺房绣嫁妆收性子,明兰松了口气,她现在已
经累积到每天要踢65个毽子,踢的她腿直抽筋,这下看守自己被关起来了,
她也可以再次回到了吃吃睡睡的小猪生活,当然,时不常的要被如兰骚扰
一下。
天气渐渐转寒,春夏秋都还好,这一入冬,南北气候差别就立刻显现
出来了,各房纷纷烧起了地龙,各色土炕砖炕,还有精致漂亮的木炕——
就是把宽阔舒适的床和炕结合起来的寝具,明兰本是是南方人,从不知古
代北方竟然还有这样既保暖又舒服的炕床。估计是踢毽子的功劳,天气这
样冷明兰竟然没有感冒生病,不过,别人病倒了。
盛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且南北迁徙太远,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入秋
之后也开始咳嗽了,她素来威严,屋里的丫鬟婆子不敢逼她吃药踢毽子,
所以病根一直没断,一入冬就时不时的发低烧,这一天突然烧的浑身滚烫,
几乎昏死过去,大夫来瞧也说凶险的很,老人家最怕这种来势凶猛的寒症,
一个弄不好怕是要过去,这下可把盛紘夫妇吓坏了。
盛老太太要是没了,盛紘就得丁忧,华兰就得守孝,那袁文绍已经二
十了,如何等得了,盛紘夫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同心同德,
齐心协力,日夜轮流去照看盛老太太,每一副方子都要细细推敲,每一碗
药都要亲尝,险些累的自己病倒。不过这副孝子贤妇的模样倒是引得全登
州官宦士绅竞相夸赞,也算歪打正着了。
几天后,盛老太太终于退了烧,缓过气来,算是捡回一条命,盛紘夫
妇不敢放松,紧着把库房里的各种滋补药品送到寿安堂里去。对明兰来说,
再名贵的滋补药也是中药,那味道高明不到哪里去,心里不免暗暗同情盛
老太太,还没同情两天,寿安堂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盛老太太年老孤
寂,想要在身边养个女孩儿,聊解冷清。
消息一传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先说欢喜的。
“娘为何叫我去?都说老太太脾气乖戾,性子又冷漠,一年到头也说
不上几句话,那屋里简陋的很,没什么好东西,况老太太一向不待见你,
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墨兰窝在炕上的被笼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点金的
灰鼠皮毛袄子,怀里抱着个横置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小小年纪已经出
落的清丽儒雅。
林姨娘瞧着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好孩子,我如何舍得你去受
苦,可咱们不得不会将来做筹谋,你可瞧见了你华兰大姐姐备嫁的情形,
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何等风光!等过个几年你及笄了,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什么光景?”墨兰欠了欠身子,调子还是那么斯文,“娘莫再说什
么嫡出庶出的了,父亲早说了,将来绝不委屈我,他会这样待大姐姐,也
会这样待我的,我自有风光的日子,况且娘你手里又有产业,我有什么好
怕的。”
“我的儿,你知道什么?你华兰姐姐今日如此风光,一是你父亲做官
畅达,官声素来不错,来往交际也顺遂,二是咱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
些没家底的清贫小吏,三是那华丫头是个嫡出的,她有个世代簪缨的舅家,
这最后一处你如何比的,况且你与那如丫头只差了几个月,将来怕是要一
同论嫁,那时能有好的人家留给你?”林姨娘拿过女儿手里的暖炉,打开
来用手边的铜簪子拨了拨里面的炭火,盖上后又递了回去。
纵是墨兰素来早慧,闻言也不禁脸红:“娘浑说什么的呢?女儿才几
岁你就说这个?”
林姨娘笼住女儿的一双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
“当年的事我从不后悔,给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不容于太太,这些我
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个小爷们,不论嫡出庶出总能分到一份家产,将
来自有立身之地,我唯独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