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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明兰传》

_3 关心则乱(现代)
  姚依依眯着眼睛装睡,作为在场唯一知情的人,她觉得这几天船内可
比船外的风景精彩多了,刚开船十天,盛紘就在泊船补给的码头打发了两
三个管事,请注意,他们都姓林。
  他们原是投奔林姨娘来的落魄族亲,这几年他们做了林姨娘的左膀右
臂,在外面管着铺子庄子,在里面包揽采买差事,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
这次盛紘要撵人,他们自然不肯,求到林姨娘面前,林姨娘大吃一惊。她
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这次不论她好说歹
说盛紘都冷着脸,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闻的,她
也不好拿出弹琴吹箫西施垂泪那一整套功夫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
去了臂膀。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绷住脸皮,不敢
当众流露喜色,撑着极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来,待姚依依
愈发亲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亲女置办,一停船靠岸就去请大夫来给姚依
依诊脉,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姚依依不配合,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
子,吃不了几口饭,倒成日睡的昏沉沉的。
  盛紘常来看姚依依,每看一次就更担心一次,每次抱着女儿掂掂分量,
眉头都皱的更紧些,便催着船夫快行疾走,想着快点到登州,安定下来之
后得给女儿好好看看。
  初夏南风正劲,由南向北行船十分顺利,待到了京津地带,盛紘带着
几个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陆路去京城吏部办理升迁手续,还要叩谢皇恩
以及拜谢一干师长同僚,其余亲眷则由长子领头依旧往北先去山东。
  盛紘这一走,林姨娘愈发老实,干脆连面都不露了,只在自己船舱内
教养儿女,船上众仆妇船工及别家船舶驶过,常能听见林姨娘舱内传来朗
朗的读书声,都纷纷赞叹盛府是诗书传家,果然家学渊源,王氏又气愤起
来,逼着长柏也读出些书声来让旁人听听,长柏哥哥为人寡言稳重,听的
母亲如此要求,顿时小白脸涨成了个期期艾艾的大茄子。
  姚依依曰,茄子更加不会读书。
  姚依依睡的昏头昏脑,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等到如兰小姑娘坐
厌了船,长柏哥哥看完三卷书,华兰大小姐绣完了四块手绢时,大家终于
停船靠岸,码头上已经有管事带一干仆役等着接人了,灰头土脸的岸上人
和头晕脑胀的船上人都没啥好说的,直接换乘了车驾,接着又是颠颠簸簸
了好几天,还好登州也是靠水近的地方,待到盛老太太快被颠断的气的时
候,大家终于到了。
  姚依依是南方人,不怎么晕船,却狠晕马车,吐了好几天的黄水,几
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这次不是装睡了,而是直接晕死在一个孔武有力的
婆子怀里,被抱着进了家门,根本不知道登州新家是个什么样子,等到有
些缓过气来的时候,已经在炕床上了,每次睁开眼睛来,都能看见一个大
夫在旁边摇头晃脑的,第一次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叔叔,第二次是个花白头
发的老大爷,第三次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按照中医大夫年龄与医术成正
比的定律,这大夫应该是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连着请了三个大夫,都说盛府幼女病况堪忧,不是医药不好,而是问
题出在姚依依身上,她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王氏看着小女孩只瘦的皮包骨
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最近和盛紘刚有些关系缓和,盛明兰又是盛紘亲
自抱到她处来养的,倘若盛紘回来看到小女儿病死了,那王氏真是揽功不
着反添堵了。
  盛紘回来看见女儿孱弱成这个样子,对林姨娘愈发上了怒气,白日里
处理公务,下了衙回府就发落下人,盛府初来登州,无论买人卖人外边都
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新官上任,内府下人也多有调整而已。盛紘心里有气,
避着不见林姨娘,连着两日将她房里的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或
贬或撵或卖,还夜夜歇在王氏房里,王氏心里几乎乐开了花,拿出来给姚
依依补身体的人参一株比一株大,一支支塞似萝卜大的人参只看的姚依依
心里发毛。
  这边春光明媚,那边却凄风苦雨,林姨娘几次要见盛紘,都被下人拦
在外面,不过她究竟不是寻常人,这一日晚饭后,盛紘和王氏正在商量着
盛明兰的病情,几个孩子都回了自己屋子,只有姚依依还昏沉沉的躺在临
窗的炕床上,夫妻两个一边一个挨着炕几,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在登州置
办产业的事上了,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丫鬟们喝斥阻止声,王氏正待
打发身边刘昆家的去看看,忽的一阵风动,湖蓝软绸的薄帘子被一把掀开,
当前进来一个人,不是那林姨娘又是谁?
  只见她全无环佩修饰,头上乌油油的绾了一个髻,竟半点珠翠未戴,
脸上未施脂粉,她原就生的风流婉转,一身暗蓝素衣更映的她肌肤欺霜赛
雪,一双弯弯如新月的黛眉似蹙非蹙,腰身盈盈一握,似乎今日瘦了许多,
端的是楚楚可怜。
  外面传来丫鬟婆子互相推搡打捏的声音,显是林姨娘带了一支娘子军
来闯关了,盛紘转过头去不看她,王氏怒不可遏的拍着炕几:“你这副鬼
样子,作给谁看,叫你好好待在房里,你闯进来做什么?吵的满屋人都知
道,你当旁人和你一般不要脸呢!你们快把她叉出去!”
  说着几个丫鬟就来推赶人。
  “不许碰我!”
  林姨娘奋力挣开,噗通立时朝着盛紘跪下了,声音如铁器撞刀砧,脸
色决然:“老爷,太太,我今日是横下一条心的,倘若不让我说话,我就
一头碰死在这里,好过零碎受罪!”
  盛紘冷喝道:“你也不用寻死觅活的,打量着我素日待你不薄,便学
那市井妇人,来做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给谁看!”
  林姨娘眼泪如涌,凄声道:“这些日子来我心里跟熬油似的闷了些许
话要说,可老爷却避着我不肯见,我心里已是死了好几回了,可是老爷,
您是百姓父母官,平日里就是要办个毛贼,你也得容人辩上一辩,何况我
毕竟服侍老爷这些年,还有养了一对儿女,如今你就是要我死,也得叫做
个明白鬼啊!”
  盛紘想起卫姨娘的死状,光火了,一下砸了个茶碗在地上:“你自己
做的好事!”
  林姨娘珠泪滚滚,哽咽道:“……紘郎!”声音凄然。
  王氏火大了,一下从炕上跳下来,对着丫鬟媳妇吼道:“你们有气儿
没有,死人呢,还不把她拉出去!”
  林姨娘昂首道:“太太这般不容我说话,莫非是我怕我说出什么来?!”
  “你满嘴喷什么沫子,休的在这里胡诌!我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不怕,便在今天一口唾沫一个坑,把话撂明白了,是非黑白老
爷自会明辨。”
  王氏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林姨娘犹自垂泪,屋里一时无话,盛紘到
底是做官的,知道今天不如把话都说明白,便对叫丫鬟去找管事来福,刘
昆家的十分心活,将屋内一干丫鬟媳妇全都叫出屋去,不一会儿来福进来,
盛紘低声吩咐了一番,来福领命,回头带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把一干仆
妇都隔到正房院外去。
  房里只剩下盛紘,王氏,林姨娘,刘昆家的并来福一共五人,哦,还
有昏睡在榻上的姚依依同学,估计这会儿众人都把她忘了,姚依依再次向
泥石流发誓,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听三堂会审,可是……她最好还是继续昏
迷吧。
  林姨娘轻轻擦拭着眼泪,哀声说:“这些日子来我不知哪里做错了,
老爷对我不理不睬不说,还接二连三发落我身边的人,先是投奔我来的两
个族亲,接着又是我身边的两个丫鬟,前日里连自幼服侍我的奶妈也要逐
出去!老爷办事,我并不敢置喙,可也得说个青红皂白呀!”
  盛紘冷冷的开口:“好!我今天就说个青红皂白,我来问你,卫姨娘
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姨娘似乎并不吃惊,反而戚然一笑:“自那日卫妹妹过世,我就知
道会有这一天,当日在泉州之时,府里的丫头婆子都隐隐绰绰的议论着,
说是我害死了卫姨娘,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几个无知下人嚼舌根,又因老爷
升迁在即,我不敢拿琐事来烦扰老爷,便暗暗忍下了,总想着清者自清,
过不多时谣言总会散去,可没想……没想,老爷竟然也疑了我!”
  说着便滚珠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盛紘怒道:“难道我还冤了你不成。卫姨娘临盆那日,你为何迟迟不
去请稳婆?为何她院中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为何家里几个会接生的婆子
都不在?当日我与太太都去了王家,只留你在家,不是你还是谁?”
  林姨娘白玉般的手指抹过面颊,哀哀凄凄的说:“老爷,你可还记得
几年前三姑娘夭折时候,太太说的话,太太说叫我以后少管姨娘们的事,
管好自己便是了。当日老爷与太太离家后,我就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里。
老爷明鉴,家里两个主子都离了,府中的下人们还不想着松快松快歇息歇
息,偷懒跑回家的婆子多了去,又不止那几个会接生的婆子?!我进门不
过几年,那些婆子可是家中几十年的老人了,我如何支使的动?!”
  盛紘冷哼一声不说,王氏转头看刘昆家的,眼中微露焦急之色。
  林姨娘接着说:“后来下人来报,说卫姨娘肚子疼要生了,我连忙叫
丫鬟去传门子,让他们给叫稳婆来,可谁知二门婆子和几个门子都在吃酒
赌钱,我丫头求爷爷告奶奶唤了半天,他们才慢吞吞的去了,这一去便是
好几个时辰,我事后也问过那几个门子,他们只说是路近的稳婆不在家,
跑了好几里地去城西找来的,这才误了卫姨娘临盆。老爷,太太,上有天,
下有地,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我存心要害卫姨娘,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好死!老爷若是还不信,可自去问那日的婆子门子我是什么时辰去叫稳婆
的,自有人听见的!”
  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盛紘转头,深深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心里一跳,去看刘昆家的,她朝
自己皱了皱眉。要知道,那几个会接生的婆子大都是她的陪房,而二门的
媳妇和门子更是一直由她来管的,就算盛紘不起疑心,她也免不了一个督
管不严放纵下人的罪责。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点罪责都没了?好伶俐的口齿!”王氏也不能
多说,显得她十分清楚内幕也不好。
  林姨娘膝行几步,爬到炕前,一张清丽的面孔满是泪水,更如明月般
皎洁,哽咽的缓缓诉说:“若说我一点错也没有,那也不然;我胆小怕事,
不愿将事揽在身上,若是我当日亲自陪在卫妹妹身边,指挥丫鬟媳妇,也
许卫妹妹也不至于年轻轻就……我不过是怕自己但上责任,怕被人说闲话
而已。我是错了,可若说我有心害死卫妹妹,我就是到了阎王那儿也是不
依的!我到底是读书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人命关天的事吗?”
  盛紘心里一动,默声坐着。
  王氏气极,正想大骂,被刘昆家的眼神生生制止,只好强自忍耐,那
林姨娘又抽泣了两下,哀声凄婉,颤声说:“老爷,太太,我本是一个无
依无靠之人,这一辈子都是依附着老爷活着的,倘若老爷厌弃了我,我不
如现下立刻就死了。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太太要给我挑人家,是我
自己不要脸面,定要赖在盛家,不过敬慕老爷人品。被众人耻笑,被下人
瞧不起,我也都认了,是我自己甘心情愿的。……我也知晓自己惹怒了姐
姐,让姐姐心里不快,姐姐怨我厌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辩,……只盼
望姐姐原宥我对老爷的一片痴心,当我是只小猫小狗,在偌大的盛府之中
赏我一个地方缩着,有口吃的就是了,只要能时时瞧见老爷,我就是被千
人骂万人唾,也无怨无悔!……太太,今日当着来福管事和刘姐姐的面,
我给您磕头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说着,还真磕起头来了,一下一下的,砰砰作响,盛紘心头一疼,连
忙跳下炕,一把扯起林姨娘:“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林姨娘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盛紘,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凝视了
一会儿,却什么也不说,转头扑在王氏腿边,一边哭一边哀求道:“求太
太可怜,要打我罚我都成,就是别把我当那奸邪之人,……我有不懂事的,
就叫我来训斥,我什么都听太太的……我对老爷是一片真心的……”
  哭的声嘶力竭,气息低哑,双眼红肿,气竭的倒向另一边盛紘的腿上,
盛紘实在不忍心,颇有动容,轻轻扶了她一把。
  ——太给力了!!!
  姚依依终于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去看,盛紘脸上不忍大盛,王氏
气的脸青嘴唇白,却半句说不出口,浑身抖的好像打摆子,来福看的目瞪
口呆,刘昆家的自叹弗如。
  林女士惊人的才华奇迹般的把一心想要睡死的姚依依同学惊醒了,她
扪心自问,一个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虽然落魄了,然养尊处优了十几年,
她有勇气这样当着下人的面表决心表痴心,说跪下就跪下,该求饶就求饶,
哭就哭,争就争,为什么自己就如此懦弱,不肯面对现实呢?不就是投了
一个不咋地的烂胎吗。
  在一个凉凉的夏夜,一位专业过硬技艺精湛的职业二奶终于唤起了姚
依依生存的勇气。
  第5话
  那天晚上的对话原来明明是在质问林女士罪责的,可这话题不知什么
时候歪楼了,林女士从一个被告变成了原告,上述案件从追究卫姨娘的死
因莫名其妙变成了大老婆迫害小老婆事件追踪调查,过程转换的若有若无,
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听众们不知不觉就被绕进去了,其实明面上听来,
林女士并没有指控王氏任何罪名,但是她的每句话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连姚依依这样上惯法庭的专业人才,听着听着,也觉得好像是王氏冤枉陷
害了她。
  林女士的舍身出镜很快见效,盛紘同志暂停了处罚措施,并且于第二
天去林姨娘房里小坐了片刻,林姨娘屏退众人,拿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给
盛紘沏了一碗酽酽的铁观音,正是盛紘素日喜欢的火候,再看林姨娘一身
单薄的月白绫罗衫子,满头的云鬓只插了一支素银花卉绞丝小发簪,真是
楚楚可怜,如花娇弱,来的时候纵有万般火气,也退了一半。
  “昨日在太太处,我给你留了脸面,照你说的,卫姨娘的死你竟没有
半点干系?”盛紘冷声道,他总算是在官场上打滚过的人,好歹还记得自
己来干什么的。
  林姨娘泪光闪闪:“老爷给我脸面,我如何不知,老爷今日独自来与
妾身说话,妾身也索性摊开了说。那卫姨娘是太太给老爷讨来的,之前太
太又接二连三的弄出了香姨娘和萍姨娘,这全为的是什么,全府里上上下
下都明白,不过就是看着老爷疼我怜我,太太不喜。我在这府里人单力微,
素日里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置些得力可靠的人手在身边,且不知
如何被人糟践,我自己不打紧,可我不能让枫哥儿墨姐儿遭罪呀。这才关
紧了门庭,撇清了自己个儿,平日里凡事不沾身,为了就是保自己平安,
卫姨娘那晚出事之时,我的的确确存了私心,不愿理睬,可要说我存心害
她性命,真是血口喷人了。紘郎,紘郎,我纵然有千般万般的错,你也瞧
在枫哥儿墨姐儿面子上,前日先生还夸枫哥儿书读的好呢。”
  盛紘心中一动,也不声响,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林姨娘慢慢依到他
身边坐了,头挨到他肩上,细诉:“紘郎,我深知你为人,当初你我定情
之时,老爷就对我起誓,绝不让我叫人欺侮了去,这才顶着太太娘家的脸
子,给我置办了田产铺子,让我好在府里挺起腰杆做人,紘郎待我一片厚
意,我如何不知,若我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语音婉转,千娇百媚,即便是毒誓发起来也如说情话一般,盛紘不由
得松开了眉眼,正待伸手揽过林姨娘温存一番,突然又想起那日与盛老太
太说的话,于是缩回手,推开林姨娘。
  林姨娘素来拿捏的住盛紘的脾性,没曾想被推开,脸上丝毫不露,只
盈盈泪眼的望着盛紘,盛紘看着林姨娘,沉声说:“卫姨娘的事就此揭过,
我会与太太勒令府里上下谁也不得提起,但是从今日起,有几件事我要与
你说清楚。”
  说着双手负背站到炕前:“今日之事我也有过,一味怜惜爱重于你,
竟忘了圣人之言。所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学那
商贾之家弄什么平妻来丢人现眼,太太纵有一万个不是,她究竟是大你是
小,你应当尽礼数。从今往后,你撤了那个小厨房,我也停了给你的一应
花销,你院里的丫鬟婆子当与府里其他人等一般份例,不得有所厚薄,你
若愿意赏人,便自己出钱。一应事宜皆按照府中规矩来,想来你这些年来
也有不少体己,尽够用了。以后你要守着规矩,给太太每日请安,若有不
适,隔日去也成,但以后叫你院里的人收敛些,不得对太太不敬,说些没
规没矩的胡话,若被我知道了,一概打死发卖!”
  林姨娘花容失色,心里凉了一片,正待辩白,盛紘接上又说:“我也
并非不明事故之人,你与太太不睦已久,我也不会想着你和她一日就能姐
妹和睦,但你当先服个软。我也不会收回予你那些产业,那些东西还给你
傍身,可管事之人却不能由你胡乱指派。当日你那两个族亲在泉州每日喝
花酒包戏子,排场竟比我还大,以后你指派的管事得由我看过点头,不许
再招那些浑不吝的狗才,没的败坏我盛家名声!……枫哥儿和墨姐儿还留
在你身边养着吧,你若真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至于弄的如此地步,现在你
就多想想那两个孩儿罢。”
  林姨娘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听得盛紘最后一句话,却不言语了,她
知道这是盛紘要继续做官,要搏一个好官声,就不能让人抓住了私德上的
毛病,盛紘刚才说的不过是要她做小伏低,却没有剥了她的产业,也没有
分离她的孩子,这已是底线了。这次卫姨娘的死她终究是大有干系,能够
如此销案,已是大幸,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纵然心中
有所不甘,也只咬牙忍下,反而打点起精神来与盛紘温存。
  盛紘在林姨娘处软玉温香了半晌,之后直奔王氏正房,还有一场硬仗
要打。
  他来到王氏房中,依旧屏退了仆妇,只留夫妻二人在内室说话,待他
把刚才和林姨娘说的话交代过后,王氏粉面含怒:“你的心肝宝贝,我何
时敢说什么了,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如何敢有半个不字!”
  盛紘深吸一口气:“你也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三句话。第一,
舅老爷家无病无灾,你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要等在卫姨娘临盆前几日扯
着我去?第二,府里那些懂得接生的婆子总共四个,其中有三个是你陪嫁
来的,她们素日都是听谁效命的,你比我清楚。第三,我又如何会那般巧
的回府,正好瞧见卫姨娘最后一面?”
  王氏心中微惊,嘴里却不慌不忙:“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
来!那日我走的时候,特意请大夫给卫姨娘诊过脉,明明是好端端的,那
大夫正是老爷最信的那个廖大夫,老爷不信可自去问他。他说,卫姨娘出
嫁前常年做活,本就身体端健,哪怕没有稳婆也可以自己顺产;可我一走,
林姨娘却三天两头往卫姨娘饮食里下些寒凉之物,这才引的卫姨娘生产不
顺。林姨娘有的是银子,里面外面的人手也都尽有,就算我的陪嫁婆子不
听使唤,她难道就没人可用了?明明是她巧言善辩,老爷老全听信了,那
泉州城里有多少稳婆,她足足拖了几个时辰才把稳婆叫来,就算不是她存
心,也是她手下的人放纵!哼,我站得直立得正,纵有些花哨伎俩,也不
过是想瞧瞧林姨娘如何应对罢了,倘若她没有害人之心,卫姨娘便是无人
理睬,自个儿待在院里,也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来的。”
  盛紘没有反驳,反而连连点头:“这内里的事情我早已查清,这次的
事,林氏大有干系,但要说她真想害死什么人,却也不至于,只能说卫姨
娘命薄,两下里一凑,刚好给对上了;你那些陪嫁婆子素日就与林氏斗气,
也不是有意拖延。事已至此,但不成我还真杀了林姨娘填命不成?那两个
孩儿倘若心生怨怼,家宅如何安宁。”
  王氏生气,扭过身子不理盛紘,气鼓鼓的拿起手绢绞了起来。
  盛紘坐到王氏身边,轻言细语的劝道:“这几年我让太太受委屈了,
太太放心,自打往后,我当不再纵容林姨娘,你是大她是小,你是我明媒
正娶三书六礼聘来的正房太太,百年后要与我共享宗祠香火的枕边人,她
林氏便是翻了天也是越不过你去的,她自当给你请安问好,打水服侍。”
  王氏心头一喜,回头笑到:“你可舍得?”
  盛紘索性搂住王氏腰,轻轻抚摸:“没什么不舍得的,一切当以盛家
为重,林姨娘再重还能重过阖府上下的体面?太太,你当拿出大家规矩来,
也得记得自己的规矩,你自己不先立的正,如何让别人服帖?老太太那里
……”
  王氏被他几下摸过去,身子早就软了一半,许久没与盛紘这般亲近熨
帖,心中柔情大盛:“我知道自己也有不足之处,放心,只要她守规矩,
我自不会欺压于她,也不会再使小性子与老爷置气,孩子们都这般大了,
难道我还会与她争风吃醋不成?”
  盛紘摸着王氏语气缓和了许多,于是再接再厉,把王氏搂着在耳边轻
轻吹气,逗弄的王氏粉面泛红,气息发烫:“我的好太太,你是大家小姐,
自知道家风不正家道不宁的道理,如今我们当往前看,华姐儿眼看着就要
及笄了,这说亲事就在眼前,要是咱家有什么不堪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
连累了华姐儿?华儿是我的头生女,又是嫡出,我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千好
万好的女婿,到时候也摆摆那泰山老丈人的威风。”
  王氏听的眉花眼笑,愈加顺从:“老爷说的是,我都听老爷的。”
  姚依依同学躺在隔间,她昨天终于破天荒喝了一碗喷香的鸡丝粳米粥,
今天多少有些精神,歪在软榻上睡不着,再次不好意思,她又把人家夫妻
的话都听见了。
  嗯,这个怎么说呢?
  盛府的混乱源自林姨娘的崛起,不能不说林姨娘舍弃外面的正头太太
不做,宁愿当个姨娘是看准了人,对人下菜碟。她不是稀里糊涂毫的尤二
姐,她找了盛紘,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性格独立不受妻子钳制的男人,她也
知道盛紘早年当庶子时的凉苦,并以此为切入点,为自己在盛府博得了一
个不败之地。
  姚依依觉得也不用责怪盛紘老爹,只能说男人对于恋人的原谅是无原
则的,而对于没什么爱情的妻子的尊重却是有条件的。盛紘这样受过教育
的封建士大夫,虽然恪守礼法,但作为一个有追求有文化的青年官僚,他
对情感毕竟还是由需求的,王氏对他来说可算是包办婚姻,但是如果婚后
两个人用心经营,包办婚姻也能生出情深意重的挚爱夫妻来,可惜王氏在
这上面多少犯了错误。而林姨娘对盛紘来说,却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在众
人无所知的情况,两个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愈是压制的情感愈是浓烈,
那个时候的盛紘,想必是动了真心。
  徐志摩对待林徽因和陆小曼的深情厚意,与对待张幼仪的冷酷残忍,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人,比对徐大才子,盛紘还算有节制的。
  应该是林姨娘眼光不错,运气更不错,盛紘不是懦弱昏聩的贾琏,他
到底是从庶子爬上今天的地位,他很清楚妾室受正室欺侮的地方无非两块,
日常生活和子女抚养,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给林姨娘独立的经
济来源,有了钱,自然摇杆就挺了,并且率先破坏规矩,坚持让林姨娘自
己养孩子。
  可是这样一来,规矩就荡然无存了,随着时间推移,林姨娘生儿育女,
王氏又无法从感情上把丈夫拉回来,林姨娘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她开始培
植自己的亲信,渐渐与王氏有了分庭抗礼之势,盛府由里到外,渐渐形成
两派人马,且战火愈演愈烈,而姚依依目前身体的这个生母,卫姨娘,就
是在这种妻妾对峙情况下的无辜炮灰。
  《谷梁传》曰:毋为妾为妻。就是说,妾是没有资格扶正为妻的,有
妾无妻的男人,仍可算是未婚的。而嫡妻死了,丈夫哪怕姬妾满室,也是
无妻的鳏夫,要另寻良家聘娶嫡妻。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这只是规矩,并不是律法,所以不
是没有漏网之鱼,例如就有娇杏这样被扶正的幸运小妾,虽然这种例子并
不多,但不是没有。
  姚依依是学法律的,她知道,从本质上讲,封建社会的律法维护的是
男子的权益,一旦男子的全部利益归结到正室以外的女人身上,那么正室
退位让贤的情况总会发生,这很悲哀,但是还好不多。倒霉的陈世美同学
挨了包爷爷一铡,不是因为他停妻再娶,而是因为他犯了人命案,男人犯
重婚罪是不会杀头的,当然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如果像盛紘一样想要在仕
途上更上一层楼,那就不能因为这个坏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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