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小孙女的睡脸,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
……
当夜,王氏喝了一碗安神汤,满怀着对女儿的担心,昏昏沉沉的歇下
了,而喝的醉醺醺的盛紘,则被林姨娘早疏通好的人手扶去了林栖阁,那
里她早备好了解酒酸汤和热水毛巾,歇下后两人一阵云雨,林姨娘见盛紘
心情很不错,根据她的经验,这会儿的盛紘特别好说话,于是准备好的说
辞就要上演。
第19话
昏暗灯光下,林姨娘脸带娇羞,万分柔情,婉约道:“紘郎,今日妾
身也是十分高兴,一为了大姐儿结了门好亲,二是为了我们墨儿,今日不
少夫人太太都夸说墨儿得体大方,招人喜欢呢;只是……哎……”幽幽叹
气,拖出一长串的忧伤。
“既然高兴,又做什么叹气?”盛紘困倦,很想睡了。
“妾身想着将来墨儿是不是也有大姐儿这般福气,虽说如今府里,几
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可就怕将来说亲时,人家嫌她不是太太养的……”林
姨娘声音渐低。
盛紘想起自己当初去王家求亲时的艰难,也叹气道:“嫡庶终究有别,
不过有我在,自不会委屈了墨儿。”
林姨娘柔声道:“紘郎待我们娘儿仨如何,妾身最是清楚,但官宦王
侯人家的女客间来往紘郎如何插手,须得太太带着姑娘们出去见世面才成,
这样墨儿也不至于叫我这个卑微的生母拖累了,埋没在内府不得人知道。”
说到后来,语音凄然。
盛紘沉思片刻,道:“有理。回头我找太太说,以后和女客们往来不
可只带如兰一个,得把墨儿和明儿也带上,若她们品性好有造化,将来盛
家也能多结两门好亲。”
林姨娘神色娇媚,靠在盛紘的怀里,娇呼道:“真真我的好紘郎!”
一转眼,忽又难过起来,眉目轻蹙:“听说外头瞧热闹的丫鬟说,华姐儿
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有田地庄子和许多陪房人口,真好气派,不知
墨儿……”
盛紘本有些迷糊,但毕竟被孔嬷嬷洗过两回脑,对林姨娘的要求有些
警惕,想了想,方道:“若不论婆家,几个女儿我自是一样待着,不过大
丫头是太太拿自己的陪嫁添妆的,细算起来,墨儿未必有大姐儿这般的嫁
妆了。”
林姨娘娇嗔道:“紘郎好脾气,太太既嫁过来了,她的陪嫁自也是盛
家的,几个哥儿姐儿都叫太太一声母亲,她怎么也不能太偏了呀!”
盛紘心头一凉,脑子开始清醒起来,慢悠悠的道:“偏不偏的另说,
只那没出息的男人才整日价惦记女人的嫁妆,我那连襟当初也是三代官宦
的名门出身,就是用了王家的嫁妆,如今在大姨姐面前都不好说话,当初
我求亲时便下了决心,太太的嫁妆我是一个子儿也不动的,统统留给长柏
好了,反正也是盛家的子孙。”
林姨娘急了,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道:“那枫哥儿和墨儿呢?难
不成紘郎不管他们了?难不成为了我这个姨娘,还得累他们将来受苦?”
说着又是泪水盈盈。
盛紘心里记着孔嬷嬷支的招数,慢悠悠的道:“你没有丰厚的陪嫁,
难不成是我的过错?”
林姨娘噎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盛紘,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
盛紘暗叹孔嬷嬷料事如神。有一次闲谈时,孔嬷嬷一语道破他与林姨
娘相处时的一个周期模式,每次都是林姨娘先哭诉自己的卑微可怜,然后
他就心疼哄她,然后林姨娘愈加可怜惶恐自己的将来,哭哭啼啼个没完,
然后他就心软地许她这个那个。
孔嬷嬷当时便冷笑道,若是林姨娘有太太那般的家世和嫁妆,她会否
与盛紘做小?
盛紘虽然相信自己与林姨娘是有‘真感情’的,但自知之明倒也没丢,
不至于那般异想天开,于是孔嬷嬷便教了盛紘刚才那句话,用来给林姨娘
种种逾越的要求做个急刹车,甚至连后面几句话都准备好了。
盛紘披上中衣坐起,声音冷下来:“当初我就是怕你们母子受欺负,
才硬是从祖产中拨出一块来给你们傍身,这本已不合规矩,但为着你和枫
哥儿墨姐儿我还是做了;你已比一般妾室体面许多,难道还不知足?!你
若想与正房太太比肩,当初就不该与我做妾。”
林姨娘听的几乎憋过气去,颤抖着身子道:“紘郎为何如此,我与你
是一片真情,便是外头别家的正房太太我也不做,愿意与你做小,你怎,
怎……”
盛紘心中有些抑郁,直道孔嬷嬷是女诸葛,连林姨娘下一句说什么都
猜中了,于是他便跟着见招拆招道:“你既与我一片真情,且甘愿做小,
又为何时时抱怨,还常与我要这要那的?难道一片真心便是如此?”
说着说着,连盛紘自己都有些腻歪,好像也觉得林姨娘和自己没那么
‘一片真情’了。
林姨娘被说的哑口无言,好像迎头被打了个闷棍,抽泣了会儿,组织
好语言,才委屈的哽咽道:“若是为了我自己,我半句也不会提的,可,
可是,我得为着孩子们呀!我知道自己卑微,可枫哥儿墨姐儿可是老爷的
亲骨肉呀,我,我实在担心……”
盛紘冷声道:“墨儿将来若是高攀了亲事,为了盛家脸面,我自会破
例添置,不过若是亲家平常,难不成我还让墨儿的嫁妆和嫁入伯爵府的华
儿比肩?还有如儿明儿,她们也是我的亲骨肉!至于枫哥儿,男子汉大丈
夫存于世间,本当自立,读书考举出仕,将来自己立起门户,难不成一味
靠祖萌?当日我大伯父几乎将家产折腾光了,大哥如今的家业大多是自己
挣来的!我虽不才,但有今日也不是全依仗老太爷的!”
林姨娘抹着眼睛,心中暗恨,自孔嬷嬷来后,盛紘已大不如以前宠爱
她顺着她,她一直屈意承欢,柔顺服侍着,今天她本想趁着盛紘高兴,说
服他再多置些产业在自己名下,将来自己一双儿女也好不落于人后,可不
料盛紘似早有准备,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滴水不进,她不由得心中暗暗发
慌。
盛紘看林姨娘神色惶恐,形状楚楚可怜,自觉放缓了语气:“我如何
不疼爱枫哥儿和墨姐儿,可终究长幼嫡庶放在那里,我若乱了规矩,不但
惹人笑话,兴许还闹出家祸来。”
盛紘忽又觉得自己太软了,想起孔嬷嬷最后那几句话,立刻当场用上,
他疾言厉色道:“你也要管好自己,就是你整日作这般想头,才闹的墨姐
儿与姐妹们出头争风,若是将来枫哥儿也如此不悌,我立刻发落了你!”
说着立刻披衣起身下床,自己整理形容,不管林姨娘在后头如何呼喊,
径直了往门外走,只最后回头说了一句:“好好教养儿女,将来自有你的
好日子,能给我都给你了,其它的你也莫再惦记了!”
林姨娘惊怒交加,她受宠惯了,一时拉不下脸面去求盛紘,只咬碎一
口银牙。
盛紘一边朝外走,一边叹气,孔嬷嬷长年混迹内宅,对这些家族的底
细最是清楚,她说过的那几家败落被夺爵的公侯伯府他都知道,甚至有些
还认识。家祸往往都由子孙不肖起,子孙不肖又由家教混账而来,真是落
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些落魄家族举家食粥的潦倒,他在京城看的触目惊心。
他也亲眼见过大伯父如何宠妾灭妻,偌大家产几乎穷尽,若不是有自己嫡
母的撑腰和盛维的自己打拼,那一房早就败落潦倒了,林林总总,前前后
后,盛紘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外头冷风一吹,盛紘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太多虑了,毕竟如今长柏
和长枫都勤勉好学,如何与那些斗鸡走狗玩鸟赏花的纨绔们去比。当初盛
紘由亡父的故交世叔领着一一拜访认人时,好生羡慕那些世代簪缨的清贵
世家,那种家族端的是门风严谨,子孙出息,数代不衰,就是有爵位的人
家也不敢轻视了去,也不知将来盛家有没有这般福气了。
盛紘长叹一声,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官老爷,容易么?
……
华兰出嫁时,王氏不止给了大笔嫁妆,还把府里勤快老实的丫鬟婆子
挑了不少一齐陪送了过去,盛老太太原就想整顿府内,索性趁这机会重新
安排使唤人手;本来王氏很抵触这次人员调动,但是一听说要删减林栖阁
的人手,立刻就举双手赞成了。
按照封建等级理论,姨娘的丫鬟婆子应该比太太少,以前是盛紘偏心,
可如今盛紘回头是岸了,于是林栖阁就要裁剪编制,林姨娘不是没闹过,
说那些人手都是给长枫和墨兰使唤的,于是王氏立刻反唇:“那柏哥儿和
如姐儿又怎说?”
解释公式如下:王氏+长柏+如兰=林姨娘+长枫+墨兰;但是,王氏应该
>林姨娘,那么就是说,长柏+如兰<长枫+墨兰;于是,盛老太太很不悦
道:滑天下之大稽,这如何使得!
林姨娘眼看着多年布置的人手,被裁去了不少,心头恨的如火烧,可
却也不敢反抗,在老太太面前,她说不通道理;在盛紘面前,她也‘感动’
不了他的‘真情’;在王氏面前,她又比不过身份,末了,她只能闷在自
己院里,阴沉着一张脸,砸掉了一整套茶具。
和林姨娘一样遭遇人员调换的还有六姑娘明兰,面对添人这样的好事,
六姑娘很不上道,她听见要加人的第一反应是:“做什么要添人?崔妈妈,
丹橘,还有小桃,三个服侍我一个,我用人够了,其他事情也有人做呀。”
明兰这么想很正常,她所来的地方正在闹经济危机,全世界范围内裁
员中,属于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可以用两个的,决不用两
个半;盛老太太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明兰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长
叹一声,到佛堂里去念了两遍清心咒,克制自己不去捏死心爱的小孙女,
而房妈妈则很体贴的给六姑娘扫盲。
当年盛老太太在勇毅侯府当大小姐的时候,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不说,
身边有管事妈妈三个,一等丫鬟五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八个,还
有五六个跑腿使唤的小幺儿,其针线浆洗洒扫的使唤婆子若干,若干大约
等于十个。
明兰掰着指头数,越数嘴巴张的越大:“那,那,那不是有三十多个
人服侍祖母一个?”
房妈妈抚了抚身上一件半新的栗色小竖领对襟褙子,细棉夹绸的刻丝
六团花刺绣的十分精致,大是骄傲道:“那是自然,过世的老侯爷就这么
一个闺女,自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金尊玉贵,老太太当时在整个京城的淑女
里也是数的上的。”
明兰想了想,立刻问:“那现在勇毅侯府也是如此吗?我曾听祖母说,
勇毅侯府这一辈有三个姐姐。”
房妈妈的老脸有些撑不住,支吾着道:“……那倒没有,如今的勇毅
侯……和当初的有些不大一样了。”她心里暗叹,这六姑娘总是能很精确
的抓住要点。
明兰展眉笑道:“妈妈不要皱眉,祖母那时只有一个,现在候府有三
个姐姐,自然不能一般排场了。”
“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个理。”房妈妈的老脸总算找了些回来,笑出
一脸暖暖的皱纹,道:“如今咱家老爷官居六品,是为知州,自不能与候
府的排场一般,没什么一二三等的,不过府中姑娘也得有匹配的上身份的
做派,之前姑娘还小,身边只有丹橘小桃两个也还罢了,现姑娘一天天大
了,总不好还跟那小户人家一般寒酸,说出去倒叫外头笑话咱么家了,再
说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是这样的;当然也不可逾越了,不然叫言官参个奢靡
徒费也是祸事。”
房妈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明兰点头如捣蒜,第二天外头的管事婆
子领着十来个小女孩来到寿安堂,高矮胖瘦不一,都立在堂中,王氏在一
旁笑吟吟的坐着,拉着明兰道:“你自己瞧着,喜欢哪一个就挑出来。”
明兰转头去看,和那些女孩的目光微微相触,那些小女孩如同兔子般
立刻缩回眼睛,也有几个大胆的朝明兰讨好微笑,明兰心里有些不适感,
好像小时候在路摊边挑东西似的,仿佛这些小女孩并不是独立的人,只不
过是小金鱼小乌龟一般的小玩意。
女孩们的目光不论大胆还是瑟缩,都露出渴望的神色,经过房妈妈教
育,明兰知道对这些女孩而言,一经挑中立刻可进入内宅,脱离做粗活穿
布衣的仆役生活,运气好的将来还能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明兰扪心自问,
安逸舒适的生活与人格的尊严自由,哪种更重要?
明兰正在思考深刻的人生问题,盛老太太瞄了她一眼,房妈妈见了转
而对王氏道:“六姑娘年纪小,都没见过几个人,如何挑的?还是老太太
来吧。”
盛老太太颔首同意。
老太太显然是挑人的老手,她细致的询问领人来的管事婆子:哪些是
外头买的?哪些是家生子?以前都在哪里做活?老子娘在哪里?有什么特
长?领来的女孩子已经剔除了有碍瞻观的和不健康的,最后盛老太太挑出
了四个女孩。
王氏忙道:“这么少,岂不委屈了六丫头,老太太再多挑几个罢,若
是这几个不合心意,咱么再买几个也使得。”明兰低着头想,其实是如兰
的丫鬟超编了吧。
盛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道:“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老爷立事
不易,省些银钱也好,省些外头的言语也好,咱们内宅的女人更得体贴男
人。”
王氏面色尴尬,诺诺的应声,心里决定,回头把墨兰那边的丫鬟给一
起‘体贴’了。
第20话
那四个小丫鬟都在十岁下,两个比明兰小,两个比明兰大,芳名分别
是:二丫,招弟,小花和妞子,盛老太太笑着让明兰给她们重新起名,这
个明兰有经验,小桃的名字就是她起的,这四个干脆就叫‘李子,荔枝,
枇杷,桂圆’好了,一色的果蔬多整齐呀。
正要开口,一旁的丹橘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四姑娘身边的两个
姐姐,名字叫做露种和云栽,听说是书上来的,怪道又好听又文气呢。”
站在丹橘旁边的小桃用目光表示对自己的名字的抑郁,盛老太太和房
妈妈也似笑非笑的以表情调侃明兰,害的她乱不爽一把的,不就是唐诗嘛,
谁不会呀?
大窘之余,明兰立刻翻了本诗集出来,三下两下找出一首,高蟾好吧,
有李白厉害吗?人是诗仙好不好!明兰气势万千的站在当中,指着那个小
个子的女孩:“你叫燕草。”指着那个细瘦的:“你叫碧丝。”指着那个
温柔腼腆的:“你叫秦桑。”最后那个爽利大胆的叫绿枝。
丹橘最是体贴,立刻上前凑趣:“姑娘起的好名字,好听又好看,且
她们四个是绿的,我和小桃是红的,谢谢姑娘了,这般抬举咱们这两个笨
的。”
说着还拉了小桃一起给明兰福了福,明兰多少找回些自尊,小桃也很
高兴,跟着一起捧场:“是呀,我和丹橘姐姐可以吃,她们不能吃呢。”
明兰……
盛老太太顿时笑倒在榻上,乐呵呵的看着小孩们胡闹,四个刚来的女
孩亦捂着嘴轻笑,房妈妈微笑着坐在小杌子上,心里适意的想:来了这六
姑娘,这寿安堂如今可真好。
盛老太太日渐开朗,兴许是心里舒坦了,身体也好多了,盛紘十分高
兴,直说当初要个孩子养是对了,老太太都有力气管家务了,盛府内的人
员变动差不多时,长柏送亲回来了,因为盛维和长梧还要留在京城办事,
所以长柏自己先回家,同船来的还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先生——庄儒。
盛紘几年前就开始邀请庄先生来府里开课授徒,前前后后礼物送去好
几车,诚恳的书信写了一打有余,奈何庄先生教学质量有口皆碑,学生成
材率高,导致生意很好,一直不得空。几个月前庄先生过七十整寿,席上
乐过了头多喝两杯,不幸染上风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大夫建议
去气候湿润的地方调理调理,江南太远,登州正好。
庄先生摸摸自己没剩下多少斤两的老骨头,觉得还是老命要紧,于是
应了盛紘的邀请,随来京城的长柏一起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中气十足
的师娘,他们的女儿早年就远嫁晋中,儿子则在南边一个县当典吏还是主
簿也弄不清,盛紘特意辟出府内西侧的一个小园子,连日整修好给庄先生
老夫妇住。
老两口随行仆人不过三两,辎重箱笼却有二三十个,个个沉甸甸的,
明兰听过八卦小桃的汇报后,感叹道:看来古代家教业也很赚钱呀。
请庄先生,盛紘本来为的是两个大儿子的学业,但经过孔嬷嬷的深刻
教育后,他觉得好的师资力量就不要浪费,于是恭敬和庄先生商量一番后,
又加了一笔束脩,把三个女孩和最小的栋哥儿也算上,当做旁听生。
开学前一天,盛紘和王氏把儿女们叫到跟前叮嘱,先是长柏和长枫,
盛紘照例从经世济民讲起,以光宗耀祖收尾,中间点缀两句忠君爱国之类
的,两个大男孩低头称是。
“庄先生学问极好,虽年纪大了些,却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书育人
十几年,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明白,你们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许仗
着自己有些许功名才名,就招摇傲气,教我知道了,立即打断你们的骨头!”
这是盛紘的结束语,训斥的疾言厉色,按照儒家学派的理论,当父亲
的不可以给儿子有好脸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顿来打。
不过对于终将变成人家人的女儿们倒还可和气些,盛紘转向三个女儿
时,脸色好看多了:“虽说女孩子家无需学出满腹经纶来,但为人处世,
明理是第一要紧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将来出去一副小家子气被
人笑话,我与庄先生说好了,以后你们三个上午就去家塾上学,下午讲八
股文章和应试章法时便不用去了。”
盛紘说这番话时,王氏脸色有些绿,她自己并不识字,至于什么湿呀
干的,更是一窍不通,新婚时还好,但日子长了,盛紘不免有些郁闷,他
自诩风流儒雅,所以当他对着月亮长叹‘月有阴晴圆缺’时,就算不指望
妻子立刻对出‘人有悲欢离合’来,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叹人世无
常,而不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今天不是十五月亮当然不圆了’!
时间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煞风景,于是后来她就积极
主张女儿读书,华兰还好,可是如兰十足像她的性子,别的倒还机灵,偏
只痛恨书本,被日日逼着方学了几个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诗作赋的墨兰
比,想到这里,王氏神色一敛,道:“你们父亲说的对,不是要你们学诗
词歌赋这些个虚浮东西,而是学些道理才是正经,将来掌家管事也有一番
气派!”墨兰头更低了,如兰松了口气。
盛紘觉的王氏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便没有说话,忽想起一事,道:
“以后上学,你们三个不要挂那副大金锁。”转而对王氏道:“他们这般
读书人素来觉得金银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锁尤其光耀金灿,出
去会客还成,见先生不免招摇。”
王氏点头,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对女孩们道:“你们姊
妹三个一同见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璎珞金项圈么?
你们把各自的玉锁挂上,都说玉乃石中君子,庄先生必然喜欢。”
盛紘很满意:“太太说的对,这样便很好;……可是,明儿有玉么?”
说着看向明兰,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头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还是老太太周到,
特意从自己的屋里翻出一块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宝斋请当家师傅亲手雕成
了,我瞧着极好,玉色温厚,质地润泽,手工又精细又漂亮,瞧着比四丫
头五丫头的还好,我说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来的东西就是一般的好!”
明兰低着头,暗叹:女人啊女人,说话不暗藏些玄机你会死啊?
这玄机藏的并不深,大家都听懂了,男孩们还好,如兰立刻射过来两
道探视线,低着头的墨兰也抬头看向她,盛紘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动神色
道:“你是嫡母,丫头们的事原就该你多操心些,如今还要老太太补救你
的疏忽,真是不该。”眼看着王氏咬着嘴唇、眼光不服,盛紘又加了句:
“也罢,反正明丫头养在老太太处,也只好多烦劳些了。”
夫妻俩一阵目光你来我往,然后归于平静。
明兰给他们默默补充——盛紘的潜台词是:当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
子原就该你来管,你厚此薄彼还有理了?
王氏的心里话是:你丫的,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又没从小养在我身边,
凭什么还要我费钱、费心、费力,没给他们苦头吃,就是算我圣母了;不
过你妈怎么也学一副样子。
盛紘结案陈词:算了,孩子也不要你养,各找各妈就是了,明兰的亲
妈死了,就靠着祖母好了,你也别多废话了。
最后盛紘又说了长栋几句,这孩子才四五岁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
王氏的丫鬟,如今依旧附在正房里讨生活,儿子算是养在太太跟前,这小
男孩素来胆小畏缩,既不是嫡又不受宠,王氏倒也没难为他们母子,只不
过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时,明兰看见等在房门口的香姨娘,低眉顺眼,恭敬低调,她看
见长栋出门来,喜气的迎上去,温柔的领着小男孩走,明兰忽然觉得:比
起死去的卫姨娘,她还算是幸运的。
……
华兰出嫁后,如兰就住进了葳蕤轩,盛紘训完话,如兰就阴沉着脸回
了闺房,一脚踹翻一个大理石面的乌木如意小圆墩,然后扑到床上,用力
撕扯着锦罗缎子的枕头,后头王氏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骂道:“死
丫头,又发什么疯?!”
如兰嚯的起来,大声道:“四姐姐抢了我的玉锁也就算了,那是林姨
娘有本事;凭什么连明兰那个小丫头也越在我的前头?我还不如个小妇养
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儿的胳膊,拉着在床沿坐下,点着额头骂道:“你父
亲不是后来又给补了一个玉锁吗?玉色只在墨兰那个之上,你个没知足的
东西!明兰那个是老太太给的,你自己不愿去寿安堂,怪的了谁?”
如兰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论我去不去讨好祖母,她都当最重我
才是,如今不过教明兰哄了几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还整日说什么规矩
礼数,别笑死人了!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给口吃的就是了,还当千金大小
姐了!我听人说,外头人家里的庶出女儿都是当丫头使唤的,随卖随打,
哪有这般供着!”
王氏气极了,旁边刘昆家的笑着递上来一杯茶,一边打发走一干小丫
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纪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识礼数
的商贾和庄户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儿当人看,越是显贵的人家,越是把姑娘
家一般对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娇客,将来嫁人总有个说不准的。当初太太
在娘家时,有两个远房表姐,一个嫡,一个庶,那家也是一般当小姐供着;
论亲时,嫡的嫁了高门大户,庶的嫁了个穷书生,可也是天有个不测的,
谁知那高门大户竟后来没落了,反是那穷书生一路官运亨通,家业兴旺。
那庶的也是个厚道的,念着当初的情意,便时时帮衬娘家和嫡姐家,后来,
连那嫡姐的几个儿女都是她照应着成家嫁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