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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番外 BY: 陈小菜

_16 陈小菜(现代)
  捂着心口,无比珍惜:“那滴眼泪我藏在了心里,烫得我这些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个隐忍偷生整日图谋的十四王。”
  声音里多了几分不确定的急切:“大哥,其实敏之对我也不一样,我是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明白他的人,虽然他现在不承认,心里有个聂十三,不过……日子还长,对不对?他终会跟我在一起。”
  良久不闻回应,文帝已是呼吸断续,晕了过去。
  是夜,文帝崩,三皇子傅算韬继位,年号“建平”。
  檀轻尘摄政,皇后、淑华夫人殉。
  为淑华夫人装敛的宫人均被灭口。
  檀轻尘又怎会容忍淑华干政,外戚乱权?
  与虎谋皮,淑华夫人必死。
  贺敏之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静夜。
  身处自己家中床上。
  檀轻尘丝缎般的黑发铺在床边,一只残缺的右手搁在贺敏之胸前。
  檀轻尘的脖颈有些修长,弧度亦十分优美,隐现在发丝下,被月色镀上一层霜清雪洁。
  贺敏之慢慢抬起手,五指成钩,直取檀轻尘喉管。
  这一抓出奇的巧妙精准,有意无意笼罩了将台、人迎两处致命大穴。
  这一下虽无内力,若是抓实了,却也足够让檀轻尘晕眩受制。
  檀轻尘微叹了口气,一指点中他手掌太渊穴。
  贺敏之手腕无力垂落。
  檀轻尘直起身:“这招毒得很,谁教你的?慕容之恪还是聂十三?”
  贺敏之也不惊诧,冷冷道:“我大哥。”
  檀轻尘“嗯”了一声,笑道:“为什么要杀我?下药一事已经水落石出,是太子一手所为。我也是被他所害,再说要不是我,你就和淑华夫人犯下淫乱宫闱的不赦之罪了。”
  贺敏之脸色刷的惨白,声音却冷静,直视檀轻尘:“你根本没有中那些药,一直神志清醒。”
  “太子做出这等下作勾当,只怕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出谋划策。”
  “太子以此事作最后一搏,你却是借此事给他最后一击,顺手要我。”
  神情漠然:“檀轻尘,我高估你了。”
  “我只想问你,苏缺……”
  檀轻尘凝视他,低声打断道:“那晚我要你,只是因为……盼得太久等得太苦,敏之,我以后绝不会再算计你。”
  贺敏之点头,追问道:“那好,苏缺是不是你的人?”
  问完只觉得紧张恐惧,透不过气,再不敢看檀轻尘,生怕看到他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嗜血微笑,紧紧攥着手,清冷的月光映衬之下,肌肤近乎透明,额角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檀轻尘笑着将他的手放到掌心,一根根手指慢慢展开抚摩,贺敏之毫不抗拒,只垂着眼睛。
  第三十四章
  檀轻尘笑着将他的手放到掌心,一根根手指慢慢展开抚摩,贺敏之毫不抗拒,只垂着眼睛。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太子身边的谋士杀手多半是我府中所出。”
  “蝶楼,是为我所控。”
  “聂十三有个朋友,医神程逊,也陪着他去了少林,前几天我着人攻击药庐,伤了他夫人,将他支走。”
  “苏缺陪聂十三去少林,是要挑起他与少林死战,趁机取他性命。”
  贺敏之浑身一震,抬起眼,尽是毫不掩饰的怨毒憎恨。
  突然掀开薄被,起身下地,光着脚便往外走。
  檀轻尘心中微怒,身形闪动,已堵住门口,淡淡道:“去哪里?”
  贺敏之不看他,异常平静,道:“去少林,聂十三若死了,我替他收尸。”
  “你以为我会放你去?”
  “你砍了我的腿,我也会爬着去。檀轻尘,咱们不妨试试。”
  檀轻尘看着他清浅的眸子里冷冷的疯狂之色,黯然道:“是我操之过急落了下乘。杀了聂十三,岂不是让你一世恨我,再无转寰余地?”
  “我檀轻尘,岂能效仿那些下三滥的强盗做派?苏缺一事,是我一时心乱失策,所幸未铸成大错。”
  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立即被打落,苦笑一声,柔声道:“聂十三伤重,却未死。我也不会增派蝶楼的人再去杀他。你放心罢。”
  又道:“皇兄三天前崩了,太子废为寿王。我已让傅算韬下诏擢你为大理寺少卿。”
  贺敏之怔住,半晌,低声问道:“皇上崩了?”
  文帝素来待自己亲厚,私下里只有舅甥之情,全无帝王架子。即便自己翻了檀轻尘的案子,他也只是暗自生了几个月的气,却不忍苛责于己,更别说平日种种关心爱护,那次自己毒发生病,竟半夜亲自探访。虽不能相认,自己对他也是暗藏孺慕之思。想到这些,心中忍不住酸楚难过。
  檀轻尘轻轻一笑,道:“佛家视生为苦,死本是必不可免之事,莫要难过。”
  说罢打开门,临行前回头道:“穿上鞋罢,虽是夏天,光着脚站在砖地上却容易着凉。”
  贺敏之关上院门,只觉得浑身仍是酸痛不堪,满心屈辱愤恨却是无从发泄,恨得咬破了唇,满嘴血腥气。
  以往对檀轻尘的相惜之意、身世之怜、才华之敬、亲人之爱已彻底消逝,只剩强烈的恨意惧意。
  到井台边打上一桶水,脱了衣服,只见胸腹腰胯处尽是未褪的青紫痕迹,斑斑点点,凄惨且暧昧。左胸下方被咬伤,已结成血痂,伤口甚深,伤疤脱落想必也会留有两排齿痕,贺敏之想了想,到屋里翻出一把短匕,把伤口深深割开,再看不出噬咬的印迹,疼得浑身发抖,看着鲜血流下,却咬牙微笑了。
  一桶水淋下时,不禁想到寒冬时节,聂十三半夜悄悄起身在院中浇凉水,当时自己听到这“哗啦”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冬夜的寒冷中都透出丝丝缕缕不绝的深情甜意。
  贺敏之顺着井沿慢慢蹲下,抱着肩,月光下缩成一团孤孤单单的黑影,终于压抑不住,埋头于胳膊处,微微颤抖,却哭不出声。
  发肤间残留着与聂十三耳鬓厮磨细微触动的记忆,不思量,已是点滴不能忘。
  只要他还活着,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些天文帝驾崩举国大丧,更兼新皇登基万事繁杂,檀轻尘一手操办,顺滑流畅井井有条,精力充沛之极,手腕更是圆融高妙,不着痕迹的抹去了几分往日谦谦君子的做派,温和收敛里平添了威仪决断。
  朝野俱敬服。
  贺敏之只守在家里等聂十三。
  傅临意似乎知道了些内情,时常过来闲扯聊天,贺敏之却懒得说话,常捧着一卷书呆着,却半天也不见翻一页。
  傅临意看他无心吃饭,便责怪刘婶做得不好,每天从府里带着饭菜过来。
  见傅临意如此用心费神,贺敏之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去找方开谢?尽在我这里耗着。”
  傅临意垂头丧气道:“她不想见我。”
  贺敏之冷冷道:“太子废了,再配不上方开谢。檀轻尘权倾天下,让他为你做主,娶了方开谢不就是了。”
  傅临意摇头:“我喜欢方开谢,自然望她一生快活安乐,若是用权势强逼着她嫁给我,她会不开心,那我还有什么脸说喜欢她?平白玷污了这个爱字。”
  贺敏之听了,眼神暖些,微笑道:“你果然和檀轻尘不同。”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有动静,贺敏之立即从椅上一跃而起,膝盖呯的撞上桌腿,也不觉痛,眼睛发亮,笑道:“十三回来了!”
  跑出去打开门一瞧,聂十三一身黑衣,正含笑站在门外。
  聂十三的声音有些低哑:“我回来了。”
  也不进门,道:“没有拿到菩提生灭丸。”
  贺敏之笑着佯怒道:“去他的菩提生灭丸,老王的药铺子里菩提丸五文钱一粒,生灭丸更便宜了,三文钱两粒,买齐了可不就是菩提生灭丸了?”
  聂十三大笑,刚待说话,人却已倒了下来。
  贺敏之看着聂十三倒下,只觉得阳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咬破舌尖,强迫着自己清醒,咬着牙扶起他,摇摇晃晃便往屋里走。
  傅临意赶紧过来,帮着把聂十三架到床上。
  贺敏之竭力冷静,声音却是掩不住的颤抖破碎:“帮我找个太医过来……他一定伤得很重。”
  傅临意答应了,亲自出门去请太医。
  聂十三脸色惨白犹如死人,呼吸微弱,几不可觉,却是一脸平静安详。
  傅临意带着路人鼎纵马匆匆赶到,正哈哧哈哧的大喘气,猛一眼见贺敏之脸色只比聂十三更难看,忍不住走过去把他拉开,道:“别妨碍了路太医,咱们站开些。”
  贺敏之抬眼看他,眼睛里没有泪,却看得人直想落泪。
  傅临意红着眼圈,勉强笑道:“聂十三这小子身体好得跟头野兽一样,又是一身的武功,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将养个几天,又能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贺敏之摇头,轻声断然道:“十三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不会在我面前倒下……”
  琉璃似的眼珠蒙上一层死灰色,喃喃道:“是我太贪心,不想那么快就死,妄想跟他一起,陪着他长命百岁,其实我是早就该死的人了,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老天看不过眼了……要把他抢走……那年救了他我就该放他走……”
  傅临意见他神志模糊略有狂态,心中惊骇,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
  贺敏之陡然安静,怔怔的抚着脸,似清醒了些。
  傅临意低声喝道:“这小子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报丧招魂了?”
  指着了无生气的聂十三:“他现在这样,你要是只管胡说八道,难不成叫我来伺候一个半死的,一个半疯的?”
  贺敏之眼神渐渐清澈宁定,迅速恢复冷静坚强。
  只是这份坚强却是春日湖面上的一层薄冰般易碎。
  路人鼎诊罢,过来回禀道:“十一王爷、贺大人,聂大人伤势严重,经脉脏腑皆受重创,伤后大概是急着赶回,一路操劳辛苦,不曾及时静养,更是伤上加伤。幸好他本人根基深厚,筋骨强健,更有灵药相助,否则只怕早已伤重身亡……”
  说到灵药,不禁兴致大起,颇有滔滔不绝之势:“那瓶药下官看了看,极有可能就是少林大还丹,这大还丹炼制极为不易,制法更是不传之秘,照下官看,里头定有八珍草、羚羊角、红景天、百年肉芝这几味珍贵药材……”
  傅临意打断道:“你再啰哩罗嗦说这些废话本王就砸了太医院!你只说他要不要紧,要吃些什么药就好。”
  路人鼎忙道:“王爷莫急,这伤势虽险,好在聂大人根骨绝佳,那瓶中还有八粒大还丹,隔日服于伤势大有裨益,下官再另开方子,回头太医院自会送药过来。”
  反复再三交代道:“只这两个月,千万不能妄动真气、与人交手,否则伤势必定复发,到时不光武功尽废,只怕于性命亦有大碍。”
  贺敏之放下心中大石,点头应了。
  路人鼎临行前迟疑片刻,开口道:“下官出宫时,正巧碰上摄政王,王爷特意嘱咐我悉心诊治,另托我给贺大人捎一句话……”
  “菩提生灭丸在摄政王府中,改日王爷会亲自登门给贺大人送来。”
  贺敏之心如明镜,直言道:“谢过摄政王美意,这菩提生灭丸我不需要。”
  拱手道:“路大人来日必定步步高升,下官先行道贺。”
  一天后,聂十三便清醒过来,道:“菩提生灭丸在檀师兄手里。”
  贺敏之捧着一卷杂阿含经看着,只“嗯”了一声,撇开书,倒出一粒大还丹塞到他嘴里,又递上一杯水。
  方说道:“聂十三你就是个榆木脑子,杂阿含经中说到需知种种执着皆是虚妄,譬如瀑暴瀑流,漂众草木,聚沫塞路,遮贤圣道。你如此堪不破,只怕于武道也难有寸进。我看你也别练剑了,改用杀猪刀劈柴刀罢。”
  聂十三反应极快,接口驳道:“唯能极于情,才能极于剑。我以剑求道,由情明世,顺其自然,发乎己心,执着了又如何?”
  说完立即转回话题:“蝶楼是为檀师兄所控,当日他在牢里说话九真一假,竟瞒过了我。”
  贺敏之笑得淡然:“他设局布子、苦心经营多年,别说蝶楼了,连太医院路人鼎都是他的人,我中毒的事情皇上不知,檀轻尘怕是早就知晓了。”
  “他早在你之前就去了少林,和尚也是人,前朝就有王播碧纱笼的故事。檀轻尘是万人之上的睿王,素来名声又好,大和尚哪会又怎敢驳他的面子?自然乖乖奉上药丸。”
  说着,一勺勺喂着聂十三喝水,见他重伤后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不禁心疼,却发狠道:“非得赶着去少林,生怕那群秃驴们木鱼不够敲,巴巴的递上脑袋给他们敲,这下半死不活的回来,活该!”
  聂十三不说话,半晌道:“苏缺死了。”
  第三十五章
  聂十三不说话,半晌道:“苏缺死了。”
  “他虽听命于檀师兄,却没有杀我,反是救了我。要不是他偷袭得手,七释受伤分心使得那一杖力道稍懈,我早已是个废人。”
  顿了顿,一字字道:“苏缺死了。他一直是我的朋友。”
  贺敏之静静听着,说道:“檀轻尘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苏缺和你的情分。”
  轻叹了口气,眸中有了然和痛惜之色:“苏缺绝不会害你,他虽是杀手,却重情重义,可惜了。”
  聂十三有些气力不继,低声道:“等我好了,咱们去找檀师兄要菩提生灭丸。”
  贺敏之似被毒蜂蜇了一口,一口拒绝:“不,我不想再见他。”
  聂十三奇道:“为什么?”
  贺敏之不答。
  聂十三见他神情悲愤羞耻,心中咯噔一下,却不追问,只道:“这两天你也没好好睡,是不是?眼睛下面都乌青了,快过来睡会儿。”
  贺敏之转身放下水杯,脱鞋上床,搂着他一条胳膊,只觉得再无所惧,满心的满足,困倦涌上,打了个呵欠,笑道:“我什么都不想啦,只等你养好了伤,咱们便辞官归隐,从此天地遨游,逍遥自在,好不好?”
  朦胧说着,不一时就睡着了。
  聂十三重伤之下,原本神困体乏,却忍着经脉脏腑针扎火燎的剧痛,提一口真气,缓缓运行。
  需知重伤之后,若就此搁下静养,纵然伤好,也会功力大损,甚至再无恢复的可能,唯有一口真气长转不息,越是伤重,越是不懈怠,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更精纯精进。
  微弱的真气在破损的经脉流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重重阻碍之下,聂十三毫不气馁,一点点突破,直至倦极痛极而眠。
  他的躯体就像是铁打的,意志更是百炼纯钢。
  哪怕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都断了、裂了,只要一口气在,聂十三就还会站起来。
  七月末的靖丰白天虽热,夜晚却已有了几分秋凉如水。
  新皇登基后,各地驻军也都派使者前往靖丰朝拜。
  南疆侯沈陵、西州侯商青广均亲自前来。
  镇守北线凉州的九王傅落风却因近日草原异动频频,不敢亲离,只派了手中最得力的骠骑将军颜牧进靖丰给建平帝与摄政王见礼。
  颜牧刚抵靖丰,未及休息,一身戎装便上了殿,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得赐平身后甫一站起,满殿大员心中都不禁暗暗喝彩:天下竟有这等人才!
  摄政王双目异彩涟涟,凝视颜牧,嘴角含笑。
  触到他的目光,颜牧毫不退缩,亦微笑回视。
  散朝后,摄政王与颜将军把臂同行。
  龚临近来被提拔为礼部郎中,远远看着他俩,脱口赞道:“双双玉树,日月当空。”
  龚何如怒道:“闭嘴!”
  龚临一惊,方知自己无意中一句“日月”,犯了忌讳。
  檀轻尘笑道:“颜将军可是第一次来靖丰?本王与将军一见如故,将军不妨就住摄政王府,与我盘桓几日,也好随时请教。”
  颜牧全无受宠若惊之态,落落大方:“摄政王厚爱末将心领,只北线日前恐有战事,九王爷交代,朝拜后速速回凉州,末将甲胄在身,不敢耽误。”
  檀轻尘叹道:“也是,草原诸部落虽一直分崩离析,却时常小股扰掠我凉州城外。近年来朗羯部落出了个李魏,倒是个人才,广结盟友,选贤任能,尤擅骑兵作战,颇具燕亦遗风,大有统一草原的意图,前些日子陈兵燕支关,只怕秋高草肥之际便会有所异动。”
  颜牧转眼凝视檀轻尘,笑道:“摄政王不出靖丰,心中却是山河尽在丘壑分明,末将佩服。”
  他的眼珠并非纯正黑色,在阳光下透着清浅的琥珀色泽,凝望的时候,格外专注深情。
  檀轻尘看着他的眼睛,含笑问道:“颜将军今年贵庚?籍贯何处?可是暄靖四年加入军中?”
  颜牧鼻梁高挺,脸色有种殊异常人的苍白,这种苍白细致而干净,不显病态,只见尊贵,只听他笑道:“末将今年二十有七,西州人氏,的确是暄靖四年进了凉州军,得以报效大宁。”
  檀轻尘不禁大笑,扬眉道:“好!颜将军身负重任,本王也不留你,来日北线抗敌,还望将军奋勇为国,只待边关烽烟寂静,必将倾朝为我大军庆贺。”
  颜牧一笑:“将军百战报国死,份属应当。”
  檀轻尘颔首,突然问道:“靖丰城中,可有将军要寻的故人?”
  颜牧的笑容有些寂寞有些血腥气,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期待和愉悦:“有。”
  聂十三恢复能力惊人,那么沉重的致命伤势,半个月竟已能下地走动,与常人无异,只是尚不能动用真气内力。
  贺敏之见他一天天好起来,喜不自胜,妙语如珠,喂着吃个药喝碗粥都能讲出一朵花来,似乎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跟聂十三说完笑完。
  一天夜里突然心神不定辗转反侧,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院里,在井台上跪下,喃喃道:“前些日子我说只要十三活着,便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立刻拿我的命去……现在他活啦……那还是让我也再多活几年罢……也不要多,再活七年就够……”
  想了想:“只要在一起,七年不行,六年也好……三年五年也可以……”
  这天太阳落山后,贺敏之汲了井水浇地,一会儿热气蒸完,两人便铺好了竹席,在院子里纳凉。
  聂十三回来后,发现贺敏之新添了一毛病,连茶都舍不得喝了,整日只喝清水。
  聂十三嗜茶,自己用君山银针掺了香片,取香片之浓馥,兼银针之清盈,喝着果然口感绝佳,倒了一杯给贺敏之让尝尝。
  贺敏之静默片刻,把茶杯推回,淡淡道:“我戒酒戒茶,只喝清水。”
  聂十三以为因自己受伤,他花费了不少银子买药,便想从茶里把这点银子抠省出来,不禁好笑,道:“你这个贪财的毛病还是得改改。宁律中受财枉法,赃满百两处绞;受财不枉法,赃满百两处加役流。你床底下藏的那些,足够让你秋后就斩头。”
  贺敏之笑道:“床底下的乾坤天知地知鬼神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你总不会大义灭亲去罢?”
  聂十三见他笑得一派天真无耻,心中一动,喝一口茶,起身一把按压住他,堵上嘴唇,不由分说,把茶度了过去。
  却发现贺敏之挣扎得异常激烈,推拒着自己的双手透着入骨的凉意,心知不对,忙放开了他。
  却见贺敏之神色惊恐欲绝,头发散着,衣襟也敞开了,胸口赫然一道又宽又深的伤痕。
  这些日子贺敏之连睡觉都衣衫整齐,聂十三竟一直未发现他胸口的刀伤。
  贺敏之满口茶香,勾起了那晚的记忆,羞愤恶心之极,弯下腰,已呕吐了出来。
  聂十三眸光一动,似有所悟,帮他拍着背顺气,待他平静下来,道:“有人在茶里给你下毒?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贺敏之心一横,承认道:“七夕那晚在宫里,太子给我下了春药。”
  偏过头不看聂十三:“把我和淑华夫人、檀轻尘一起关在海棠馆……”
  略一思衬,咬牙道:“檀轻尘也被下了药……他……”
  “这个伤痕,是我自己用刀子割的……”
  一番话只说得混乱不堪,正待继续说下去,聂十三突然一把抱住他,把他整个人死死拥进怀里,用力之大,两人的骨头几乎嵌进对方身体,贺敏之觉得窒息,却又说不出的安心。
  聂十三心跳沉稳有力,声音里有怒意,更多的却是安抚:“我知道了。不要紧,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害到你。”
  贺敏之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半晌,聂十三放开他,伸手抚摸他胸口的刀痕,触感粗砺狰狞,与周围细致的肌肤对比鲜明,低声问道:“还痛不痛?”
  贺敏之摇头,却笑道:“当然痛,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木头……”
  正色道:“十三,等你大好了,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可以去草原、去西州,还可以回墨凉镇,我还想去白鹿山看看……”
  凝视着他无限向往的神色,聂十三迟疑片刻,正打算开口,突然门环传来叩叩之声,声音响得恰到好处,既不太高,却也足够让人听得清楚。
  傅临意每次过来,都是急惊风似的把门拍得山响,自不会这么礼貌。
  贺敏之抬起头,心中隐隐有恐惧之感,只觉得这敲门声似极了钩魂铃。
  聂十三已走过去打开门。
  颜牧几步踱进院子,含笑看着贺敏之。
  三分明月,尽数被颜牧踏在脚下。
  颜牧一身白衣,腰悬弯刀,静静站着,却带来金戈铁马尸山血海的沉重压迫,空气紧绷如弓弦。
  聂十三喉咙一甜,身形微晃,竟被他的煞气激发了伤势。
  贺敏之见到颜牧,血液顿时涌上头顶,心脏胀痛得几乎要炸开,脸色却只略白了白,眼神陡然锋利冷酷。
  笑了笑,道:“十三,你先回屋里躺着,他是我一位多年不见的好朋友,我和他有话说。”
  说完拉着聂十三一路回屋,正待转身出门,聂十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贺敏之毫不迟疑:“穆恪之。”
  聂十三哼一声,扬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颜牧听到了他们一番对答,却笑道:“颜牧。”
  聂十三凝视贺敏之,道:“他是你大哥慕容之恪,对不对?”
  贺敏之见他眼睛里瞬间点燃的凛冽战意,冷冷道:“我和我大哥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聂十三,今日你若是敢出手,咱们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聂十三一震,盘膝坐下,气府为源,丹田为海,强提一口真气散入经脉,也不看他,闭目道:“你去罢。”
  贺敏之领着颜牧一路走到后院。
  后院粉白的墙,青灰的瓦,种着竹子花树,墙角处放着一个鸡笼,里面铺着干草,却没有养鸡。
  颜牧立在竹林前,袍袖舒展,道:“八年前你还是个孩子,现在也这么大了,时光当真如流水一般……”
  说着用手比着高度,笑道:“我看着你从这么高,长到这么高……再到这么高……嗯,你第一次骑马还是我把你抱上马背的,还记不记得?”
  贺敏之道:“记得,大哥那时候待我很好,我不爱习武,大哥便教我救命三招。”
  颜牧颔首道:“不错,看来倒是没忘了我。”
  又问道:“这些年过得可好?三重雪可曾复发?有没有被人欺负?”
  贺敏之道:“还好,复发过一次,也没怎么被人欺负。”
  颜牧见他神情镇定,淡淡一眼扫过,笑道:“八年前不过被我打了一掌,知道自己中了毒,便哭哭啼啼一副活不下去了的孬种样子,杂种就是杂种。”
  话锋一转,却又赞道:“如今倒比以前出息了,勉强有了些我慕容氏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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