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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七种武器

_51 古龙(现代)
  小马看准了这—点。
  他并不是那种很有机心的人,可是他打架的经验实在太丰富。
  他既然不动,这两拳当然全力击出。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游鱼般滑了出去。
  他几乎已感觉到拳锋触及他的脸。
  他—直要等到千钧一发、生死刹那间,他才肯动,除了经验外,这还得有多么大的勇气!
  只听“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完颜铁的右拳,正打在完颜钢的左拳上。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种多么可怕的声音。
  除了两只铁拳相击声外,其中还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但是这两个神话中巨人般的大汉,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还是山岳般站在那里,横肉绷紧的脸虽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雨,但是他们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小马身子滑出,骤然翻身,忽然一拳击向完颜铁的右肋。
  完颜铁并没有倒下去。
  他还有一只拳头,反而挥拳迎了上去。
  小马的拳头并没有变化闪避,他是个痛快人,喜欢用痛快的招式。
  又是“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声音更可怕,更惨烈。
  小马的身子飞出,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落下。
  完颜铁居然还没有倒下去。
  可是他也似已站不住了。
  他的全身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满头黄豆般的冷汗滚滚而落。
  他的双手垂下,拳骨已完全碎裂。
  但他却还是没有哼一声。
  他宁死也不能丢人,不能替他的主宰丢人,就算他要死,也只能站着死。
  小马忍不住道:“好汉子!”
  完颜钢双眼怒凸,瞪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还有一只拳头。
  他还要拼!
  孤军奋战,不战死至最后一人,绝不投降,因为他们有勇气,还有一份对国家的忠心。这个人也—样。
  只要还有一分力气,他就要为他的主宰拼到底。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到底。
  小马在叹息。
  他一向敬重这种人,只可惜现在他实在别无选择。
  他也只有拼,拼到底。
  完颜钢还没有走过来,他已冲过去,他一拳击出,笔直如标枪。
  这一拳并不是往完颜钢拳头上打过去的,是往他鼻子上打过去的。
  要从这巨人的铁拳下去打他的鼻子,实在太难,太险。
  小马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打别人的鼻子。
  他敬重这个人的忠诚,他要为这个人留下一只拳头。这一拳没有打空。
  完颜钢的脸上在流着血,鼻梁已碎裂。
  虽然他的眼睛满是金星,已看不见他的对手,但是他还想再拼。
  小马却已不再给他这种机会,小马并不想这个人为了别人毁灭自己。
  他再次翻身,一拳打在这个人的太阳穴上。
  完颜钢终于倒了下去,只剩下他的兄弟一人站在那里,脸上不但有汗,仿佛还有泪。
  ——种无可奈何的痛苦之泪。
  既然败了,就只有死。他本来想死的。
  可是朱五太爷没有要他死,他就不能死,他只有站在那里,忍受着战败的痛苦与屈辱,
  他希望小马也过来一拳将他打晕。
  小马却已转过身,面对着二十丈外珠帘中端坐的那个人。
  人在珠帘内,仍然望之如神。
  小马忽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未五太爷道:“怎么样做?”
  小马道:“你本来早就可以阻止他们的,你早就应看得出他们没有机会。”朱五太爷并不否认。
  完颜兄弟第一拳击出后,他就已应该看得出。
  小马道:“但是你却没有阻止,难道你一定要毁了他们?”
  朱五太爷冷冷道:“一个没有用的人,留着又有何益,毁了又有何妨?”
  小马握紧双拳,很想冲过去,一拳打在这个人的鼻子上。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一条命,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朱五太爷道:“其实他们刚才本可毁了你的!”小马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刚才的胜负之分,只不过在刹那之间,连我都想不到你敢用那样的险招。”
  小马道:“要死中求活,用招就不能不险。”
  朱五太爷道:“你好大的胆。”
  小马道:“我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坐。”
  小马坐下。
  等他转身坐下时,才发现完颜兄弟已悄悄退下去,连地上k的血迹都看不见了。
  这里的人做事的效率,就象是老农舂米,机动而迅速。
  他坐下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这一次我要你坐下,已不是为了你以前做的事,而是因为你的拳头。”小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你有坐还是未必有命。”
  小马道:“你还不肯收下这双拳头?”
  朱五太爷道:“我已看出你这双拳头,的确是杀人的利器。”小马道:“多谢。”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杀人的利器,未必就是忠心的伙伴。”
  他慢慢地接着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若将杀人利器留在身边,而不知它是否忠心听命,那岂非更危险?”
  小马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
  朱五太爷道:“我至少还得多考虑考虑。”小马道:“你不能再考虑。”朱五太爷道:“为什么?”
  小马道:“你有时间考虑,我已没有,你若不肯助我,我只有走!”朱五太爷道:“你能走得了?”
  小马道:“至少我可以试试看。”
  朱五太爷忽然笑了,道:“至少你应该先看看你的朋友再走!”
  小马的全身冰冷,心又沉下。他的朋友也在这里?他忍不住问;“你要我看谁?”朱五太爷淡淡道:“你并不是第一个到这里送礼的人,还有人的想法也跟你一样。”小马道:“还有谁来送礼?送的是什么?”朱五太爷道:“是一把剑。”
  小马道:“常无意?”
  朱五太爷道:“不错!”
  小马功容道:“他的人也在这里?”
  朱五太爷道:“他来得比你早,我先见你,只因为你不说谎。”
  小马怔住。
  朱五太爷道:“坐。”
  小马只有坐下。
  常无意既然也已到了这里,他怎么能走?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在掌握中,别无去路。
(二)
  锣声又响起,门大开。
  常无意赫然就在门外,苍白疲倦的脸,看来已比两日前苍老了十岁。
  这一夜间他遭遇到什么事?遇到过多少困境?多少危险?
  此时此刻,忽然看见他,就好象在他乡异地骤然遇见了亲人——一个身世飘零,无依无靠的人,这时是什么心境?
  小马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有热泪夺眶而出。
  常无意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说了句:“你也来了?”
  小马忍住激动,道:“我也来了!”常无意道:“你还好?”
  小马道:“还好!”
  常无意慢慢地走进来,再也不说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小马也只有闭上嘴。
  他很了解常无意这个人,就象是焦煤一样,平常是冷冷的,又黑,又硬,又冷,可是只要一燃烧起来,就远比任何可以燃烧的都炽热。
  不但炽热,而且持久。
  也许它连燃烧起来都没有发光的火焰,可是它的热力,却足以让寒冷的人们温暖。
  可是现在他既然已到了这里,别的人呢?是在寒冷的危险中?还是平安温暖?
  现在常无意也已面对珠帘。
  他并没有再往前走,他一向远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珠帘中的人也仍然端坐,就象是一尊永远在受人膜拜的神祗。
  常无意在等着他开口。
  东五太爷忽然问道:“你杀人?”
  常无意道:“不但杀人,而且剥皮!”
  未五太爷道:“你能杀什么样的人?”
  常无意道:“你属下也有杀人的人,有些人他们若不能杀,我就杀。”
  朱五太爷道:“你说得好象很有把握。”
  常无意道:“我有把握。”
  朱五太爷道:“只可惜再利的口舌也不能杀人。”
  常无意道:“我有剑。”
  朱五太爷道:“剑在哪里?”
  常无意道:“通常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到了要杀人时,就在那人的咽喉间!”
  朱五太爷沉默了,坐了很久,又说出了他刚才说过的两个字;“看坐。”
  小马坐的是张虎皮交椅。
  交椅的意思,通常并不是张普通的椅子,当然也不是宝座。
  可是交椅的意思,和宝座也差不了太多。
  交椅通常是很宽大,两边有舒服的扶手,大部份人坐上去,都会觉得宛如坐入云堆里。
  云是飞的,是飘的。
  椅子不是,无论哪种椅子都不是。
  这张椅子却象是飞进来的,飘进来的,谁都看不见抬椅子的人。
  因为抬椅子的人实在太矮、太小,大家只看得见这张宽大沉重的虎皮交椅,却看不见他们。
  他们的腰绝不比椅子脚粗多少,看来就象是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绝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的脸上已有了皱纹,而且有了胡须。
  他们的腰上,束着三道腰带,一条金、一条银,光华灿烂,眩人眼目。
  交椅放下,大家才能看见他们的人。
  朱五太爷道:“只要是剑,都能伤人。”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柄剑是否可怕,并不在于它的长短。”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人也一样。”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这两人都是侏儒,可是他们从十岁已练剑,现在他们已四十一。”
  磨剑三十年,这柄剑必是利剑;练剑三十年,这个人如何?
  常无意道:“我知道他们。”
  未五太爷道:“哦?”
  常无意道:“昔年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身高一丈七寸,但是剑法之轻灵变化,当世无敌。”
  没有人不知道燕南天。
  没有人不尊敬他。
  一个人经过许多年渲染传说,很多事都会被夸大。燕南天也许并没有一丈七寸,但他人格的伟大高尚,却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常无意道:“当今最高大的剑客,号称巨无霸,他的剑法却比不上白玉京。”
  朱五太爷道:“我知道他已败在‘长生剑’下十三次。”
  常无意道:“你也应该知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高大的人也不是他。”朱五太爷道:“我知道。”
  常无意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矮小的却无疑必是玲珑双剑。”
  朱五太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常无意道:“这两人就是玲珑双剑,死在他们剑下的,至今最少已有一百一十七人。”
  朱五太爷道:“差不多。”
  常无意道:“他们的腰带,就是他们的剑。玲珑双剑,金银交辉,金剑长三尺七寸七,银剑长四尺一寸,人短剑长,凌空飞击,很少人能通过他们的剑下!”
  朱五太爷道:“的确很少。”
  常无意道:“要破他们的剑,只有一种法子!”
  未五太爷道:“什么?”
  常无意道:“要他们根本无法拔出他们的剑。”
  这句话有十三个字。
  说到第二个字,他的剑已在金剑的咽喉上。
  说到第三个字时,他的剑又已到了银剑的咽喉间。
  说到第四个字时,剑镑又到了金剑咽喉。
  说到第十二个字时,他的剑锋已在这兄弟两人的咽喉间移动六次。
  说到第十三个字时,他的剑已入鞘。
  玲珑双剑呆住了。
  他们的剑根本无法出鞘。纵然一个人的剑能有机会出鞘,另—个人的咽喉已被洞穿。
  他们并不是完颜兄弟那种纯真质朴的人,他们已看到完颜兄弟的教训。
  他们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象狡兔已死的走狗般,死在别人剑下。
  他们的冷计已湿透衣裳。大厅中又一阵死寂。
  朱五太爷终于不能不承认:“好!好快的剑!”
  常无意并不谦虚。
  小马更不是个谦虚的人,立刻道:“我的拳头也不慢。”
  朱五太爷道:“却不知是你的拳快,还是他的剑快。”
  小马道:“不知道。”
  朱五太爷道:“你们不想试试?”
  小马道:“也许我们迟早总会试—试的,可是现在…”
  朱五太爷道:“现在怎么样?”
  小马道:“现在我只要我的朋友们安全无恙,太平过山。”
  朱五太爷道:“他们太平过了山,你的拳头,他的剑,就都是我的?”
  小马看着常无意。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大笑,道:“好朋友,果然不愧是好朋友。”
  他的笑声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可是笑声一发,珠帘就开始摇荡,珠玉相击,“叮当”作响,直到笑声停顿很久,还在不停地响。
  小马看了看常无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位狼山之王的气功,的确已练到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算他们的一双拳头、一柄剑同时攻过去,也未必是这人的敌手。
  朱五太爷忽然又问:“你们是九个上山的。三个到了太阳湖,你们在这里,还有四个人在哪里?”
  常无意道:“在一个安全之地。”
  朱五太爷道:“那地方真的安全?”
  常无意闭上了嘴。
  他实在没把握。
  朱五太爷道:“在这狼山止,真正的安全之地只有一处。”
  小马忍不住问;“太平客栈?”
  朱五太爷冷笑。
  小马道:“不是太平客栈是哪里?”
  朱五太爷道:“是这里。”
  他冷冷的接着道:“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惹事生非,纵然丁喜和邓定侯到了这里,也绝不敢放肆无礼。”
  小马道:“除此之外呢?”
  朱五太爷道:“除此之外,无论他们在哪里,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小马的心悬起。
  他知道这绝不是恫吓,他忍不住问常无意:“现在他们究竟是否平安?”
  “是的。”
  回答他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常无意,而是狼山之王朱五。
  小马的心又沉下。
  常无意的指尖在颤抖,掌心已有了冷汗。
  这是他握剑的手,他的手—向干燥而稳定,可是现在他竟已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他已听懂了朱五太爷这句话的意思。
  小马也懂。
  既然只有这里才是狼山上唯一安全之地,既然朱五能确定张聋子、香香和蓝家兄依旧平安无恙,那么他们现在当然也都已到了这里。
  过了很久,小马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是我带来的。”
  回答这句话的,既不是常无意,也不是朱五太爷。
  门开了一线,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竟是郝生意。
  小马的拳头握紧,道:“想不到你又做了一件好生意。”
  郝生意苦笑道:“这次我做的却是件赔本生意,虽然没赔钱,却赔了不少力气。”
  小马冷笑道:“赔本的生意你也做?”
  郝生意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糊里糊涂就死在那山洞里。”
  小马道:“什么山洞?”
  郝生意道:“飞云泉后面的一个山洞。”
  小马道:“你怎知他们在那里?”
  郝生意道:“这位常先生虽然觉得那地方又平安、又秘密,却不知那地方才是真正有死无生的绝地。”
  他又叹了口气,道:“狼山上没有人不知道那地方,前面飞泉险洞,滑石密布,无论谁都很难从里面攻出来,后面更无路可退,若有人攻进去,你让你们往哪里走?”常无意的脸色铁青。
  小马忍不住道:“那么秘密的地方,你能找得到,倒也不容易。”
  郝生意立刻同意:“若不是有人带路,实在很难找得到。”小马道:“带路的人是谁?”
  常无意不开口,郝生意又抢着道:“一定是猎狗。”小马道:“猎狗?”
  郝生意道:“猎人先放条狗出去把老虎引到有陷阱地方,老虎才会掉下去,这种狗,就叫做猎狗。”
  小马道:“你知道那条猎狗是什么人?”郝生意道:“当然知道。”小马道:“是谁?”郝生意道:“就是我。”
  这次小马握紧的拳头居然没有打出去。
  他的拳头只打人,不打狗。
  这个人的确是条狗,甚至比狗都不如,
  郝生意居然还振振有辞,道:“我答应过那老太婆,要报她一次恩;我也答应过朱五太爷,绝对听他老人家的话,现在我两样都做到了。”
  小马道:“哦?”
  郝生意道:“你们要我带你们来见朱五太爷,我已带你们来了,因为朱五太爷也正好要我带你们来见他,所以我不但还了那老太婆的情,也没有违抗朱五太爷的命令。”
  他长长吐出口气,笑道:“我是个生意人,要做生意,就得两面讨好,谁都不能得罪的。”
  小马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柳大脚?”
  郝生意道:“要杀她的不是我。”小马道:“是谁?”
  郝生意道:“只有朱五太爷才能叫我杀人。”
  小马道:“柳大脚得罪了他?”
  郝生意道:“我是个生意人,只管做生意,别的事我从来不问。”
  小马道:“杀人也是生意?”
  郝生意道:“不但是生意,而且通常都是好生意。”
  常无意突然道:“这种生意我也常做。”
  郝生意笑道:“我看得出。”
  常无意道:“只不过我通常只杀人,不杀狗。”
  郝生意笑得已有点勉强,道:“这附近好像没有狗。”常无意道:“有—条。”
  郝生意退后几步,笑得更勉强,道:“你既然从不杀狗,这次当然也不会破例。”
  常无意冷冷道:“偶而破例一次也无妨。”
  郝生意笑不出了,骤然翻身,想夺门而出。
  门还没有拉开,剑已飞来,四尺长的软剑标枪般飞了过去,从他的后背穿入,前胸穿出,“夺”的一声,活生生将他钉死在门上。
  他死得实在很冤。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在这里出手!
(三)
  没有惨呼。剑锋一下子就已经穿透心脏。
  大厅中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无意不开口,小马却抢着替他回答:“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道:“你竟敢在这里杀人!”
  小马又抢着道:“他本来不敢的,只不过他也不愿坏了自己的规矩。”
  朱五太爷道:“什么规矩?”
  小马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骗他,骗了他的人,从来没有活过半个时辰的。”
  朱五太爷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小马道:“什么规矩?”
  朱五太爷道:“杀人者死!”
  小马道:“这是条好规矩。”
  朱五太爷道:“所以我也不愿有人坏了这条规矩。”
  小马道:“我也不愿意。”朱五太爷道:“那么现在你就替我杀了他。”小马道:“是。”他转过身,面对常无意:“反正我早就想试试,究竟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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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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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剑已拔下,剑锋还在滴着血。拳头也已握紧。
  常无意的脸色铁青,全无表情。
  小马道:“快擦干你剑上的血。”
  常无意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我若杀不了你,你就会杀了我。我不愿让一柄上面还带着狗血的剑刺入我喉咙里去,我连狗肉都不吃。”
  常无意道:“有理。”
  他就在那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擦干了他剑锋上的血。
  小马却已转过身,面对珠帘,道:“不行,绝对不行。”
  朱五太爷道:“什么事不行?”
  小马道:“我不能杀他。”
  朱五太爷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朱五太爷道:“什么事?”
  小马道:“你这里的规矩,是杀人者死。”
  朱五太爷道:“不错。”
  小马道:“他杀的却不是人,是狗。”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承认是条狗,别人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作人?
  小马道:“我想你这里总不会有‘杀狗者死’这条规矩。”
  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有这条规矩。
  朱五太爷忽然大笑,笑声振动珠帘,殊帘摇荡间,锣声又响起。
  门大开。
  四个人抢着两顶轿子大步走进来,还有两个走在后面。
  后面的两个人是香香和张聋子,轿子里的当然无疑就是蓝家兄妹。
  朱五太爷道:“你们果然都不愧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小马很想问:“见过这一面之后又如何?”但是他没有问。
  他已经感觉到这次事件很不单纯,其中有很多关键,都是他上山时没有想到的,而且随时随刻都可能有变化,每个变化也会都出他意料之外。
  现在他既然已上了山,凭一口气上了山,就好像一个人已经骑上了虎背。
  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只有骑在虎背上,等着看以后的变化。
  就算他被这头老虎吃下去,连皮带骨都吃下去,他也只有认命。
  可是他绝不能看着被他拖上虎背的这些朋友也被吞下去,尸骨无存。幸好他现在还有一条命。
  不管以后的事还有什么变化,他都已准备将这条命送给他的朋友,送给他心爱的人。
  ——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又何憾!
  ——可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算自己只能多活一天,就绝不能死。
  一一所以他现在绝不能死,他还要活着为他们的生存奋斗下去。
(二)
  香香走得很慢,显得很软弱。
  张聋子一步不离,一直跟随在她身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眼,就好像自己身旁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
  他不在乎。
  他关心的是她,不是自己。
  世上有很多种感情都很难解释,他这种情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落拓江湖,潦倒一生,现在年纪已老大,自知配不上香香。
  只不过他也是人,在度过了空虚孤独的半生之后,他也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
  他对香香的感情,并不完全是男女间的爱,更不是占有,而是一种奉献和牺牲。
  小马不但了解这种感情,而且尊敬。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无论那种感情,只要是真的,就值得尊敬。
  抬轿子进来的四条大汉,黑衣白刃,彪悍矫健,已不是他们上山时带的轿夫。
  轿子停下。
  香香赶过去掀起第一顶轿的垂帘,蓝兰就扶着她的手走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危难劳顿后,她后然完全没有一点疲倦憔悴之色,反而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她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在轿子里着意修饰过。
  因为她不但美丽,而且聪明,她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容貌和风姿。
  小马一向很佩服她。
  他从未在任何时候看见她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样子。
  蓝兰只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就面对珠帘,盈盈一拜,道:“我叫蓝兰,特地来拜见朱五太爷!”
  她的声音柔媚,风姿优美。
  朱五太爷纵然已老了,毕竟是个男人,她相信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抗拒她的魅力,
  这就是她唯一可以用来对付朱五太爷的武器。
  朱五太爷却完全没有反应。
  蓝兰又道:“我虽然是个平凡无用的女人,但有时说不定也有能替你老人家效力的地方,只要你老人家盼咐,不管什么事,我都遵命。”
  这句话说得并不露骨,可是其中的风情,只要是男人,都应该明白。
  她相信朱五太爷也一定不会拒绝的,她已经准备用最优美的姿态走过去。
  只要能接近珠帘中的这个人,不管什么事都有希望了。
  想不到这一次她的武器居然完全失效
  朱五太爷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站住!”
  蓝兰只有站住,却还想再作一次努力,柔声道:“我只不过想看看你老人家的风采,难道连这一点你老人家都不准?”
  朱五太爷道:“你看见了你面前的石级”
  蓝兰当然看见了。
  入门两丈外,就有几层石阶,光可鉴人。
  朱五太爷道:“无论谁只要上了这石级一步,格杀勿论!”
  石级还离珠帘至少有二十丈。他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蓝兰没有问,也不敢问。
  她使出的武器已无效,这一战她已败了。
  朱五太爷道:“你的兄弟有病?”
  蓝兰轻轻叹息,道:“他病得很重,所以只求你老人家…”
  她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张聋子正在悄悄往前走,几乎已接近了石阶。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因为朱五太爷忽然又大喝一声:“站住!”
  喝声振动了珠帘,也震住了人的心。
  张聋子却忽然一个箭步往前面行过去,大声道:“你骗不到我的,你———”
  他平时行动虽然蹒跚迟钝,轻功却不弱,说出这七个字,他已冲出十余丈。
  就在这时,摇曳的珠帘后,也有个人窜了出来,身法快如鬼魅,出手更快。
  大家还没有看清他的人,他身子还在半空,已一脚踢在张聋子胸膛上。
  张聋子武功本不差,昔年也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却没有避开这一脚。
  他的人竟被踢得飞起来,再落下,滚了几滚,滚下石阶。
  香香立刻扑过去,扑在他身上,失声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张聋子本来紧咬着牙,现在想开口说两句话,一开口,鲜血就箭雨般喷出,落在脸上。
  香香立刻用衣袖去擦,一面擦,一面流泪,他脸上的血擦干了,她已流泪满面。
  张聋子看着她,不停地咳嗽,居然还勉强笑了笑,挣扎着说出两句话;“我实在想不到……想不到我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为我流泪。”
  小马也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聋子不停地咳嗽喘息,又说出了两个字:“因为…”
  这就是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香香痛哭失声。
  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敢表露,因为他只不过是个落拓的老人,垂老的皮匠。
  现在她才明白,一个人的爱是否值得接受,并不在他的身份和年纪,而在于那份感情是不是真的。
  可惜现在已太迟了。
(二)
  小马没有泪,常无意也没有。
  他们都在盯着站在珠帘前的一个人,刚才一脚踢死张聋子的人。
  这个人居然也是个侏儒,却极健壮,一双腿虽然不到两尺,却粗如树干。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好厉害的飞云脚!”
  这人裂开嘴笑笑,不开口。
  珠帘后却又传出来朱五太爷的声音:“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常无意道:“据说江湖中有两个最厉害的哑巴,叫西北双哑。”朱五太爷道:“不错。”
  常无意道:“他就是西方星宿海、天残地缺门下的无舌童子?”
  朱五太爷道:“想不到你们还有点见识。”
  常无意冷冷道:“张聋子能死在这种名人脚下,总算死得不冤。”
  朱五太爷道:“我说过,无论谁只要越过这石阶一步,格杀匆论!”
  常无意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朱五太爷道:“什么话?”
  常无意道:“杀人者死!”
  朱五太爷道:“你想为你的朋友复仇?”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你迟早会有机会的,可是现在,你若敢踏上石级一步,我叫你立刻万箭穿心而亡!”
  “万箭穿心”这四个字说出口,珠帘两旁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两排小窗,无数柄强弓硬管对准了常无意的心胸,箭头闪闪发光。
  常无意整个人都已僵硬。
  这看来空无—物的大厅,其实却到处都有杀人的埋伏!
  蓝兰叹了口气,柔声道:“张先生虽然死了,能死在名人手上,美人怀中,也算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小马忽然大笑,道:“说得好,说得有理。”
  他的笑声听起来实在比哭还让人人难受。
  蓝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
  小马的笑声突然停顿,大吼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你弟弟去死?”
  蓝兰道:“因为他是我弟弟”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也因为我相信你,—定会护送他平安过山的!”
  小马闭上了嘴。
  蓝兰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多病,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若是这么样死了,叫我这做姐姐的怎样能安心?”
  她的声音已哽咽,美丽的眼睛里也有了泪光,又面对珠帘拜下,道:“你老人家若是要了他这条命,简直和踩死只蚂蚁一样。所以我只求你老人家开恩放了我们,让我们过山去求医。”
  朱五太爷冷冷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他不是只蚂蚁,蚂蚁不坐轿子。”
  蓝兰道:“他一直躲在轿子里,没有出来拜见你老人家,绝不是因为他敢对你老人家无礼。”朱五太爷道:“那是因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他实在病得太重,见不得风。”朱五太爷道:“这里有风?”蓝兰不能不承认:“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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