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娘道:“他—直都很可靠?”
葛停香道:“绝对可靠。”
郭玉娘眼波流动,道:“我想,江湖中一定还有很多王桐这样的人。”
葛停香道:“就算有,也很难找。”
郭天娘道:“我们可以慢慢地找,现在双环门既已垮了,西北一带,已绝不会有人敢来动我们的,我们反正不着急。”
她又换过个酒杯,替他斟了杯酒。
葛停香举杯在手,沉思着,喃喃道:“我手上只要能多有一两个象王桐那样的人,天香堂就不仅要在西北一带称雄。”
郭玉娘看着他,本已亮如秋星的一双眼睛,似已变得更亮。
男儿志在四方,在英雄们的眼中看来,西北的确只不过是个小地方而已。”
葛停香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青龙会’?”
郭玉娘道:“我好象听说过。”
葛停香道:“你听说了些什么?”
郭玉娘答道:“听说青龙会已是天下势力最大的一个秘密组织,中原一带,到处都有他们的分坛。”
葛停香道:“何止中原一带而已。”
郭石娘睁大了眼睛:“还不止?”
葛停香道:“青龙会属下的分坛,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处,南七北六十三省,所以比较大的城市里,儿乎都有他们的势力。”
郭玉娘轻轻吐出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一提起青龙会来,都要心惊胆战了。”
葛停香冷笑道:“但青龙会的事业,也是人做出来的,青龙会能够雄霸天下,天香堂为什么不能?”
他举杯一饮而尽,重重一拍桌子,又不禁长长叹息:“只可惜……只可惜天香堂里,缺少了几个如龙似虎的人而已。”
郭玉娘握紧了他的手:“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得到的,你不但有知人之明,而且还有用人的雅量。”
对一个空有满胸大志,却未能一展抱负的英雄说来,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一个美人的安慰更可贵!
葛停香仰面大笑;“好,说得好,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保证你必定可以看到那一天…,”
他的笑声突然又停顿,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葛新。”
“什么事?”
“王桐求见。”
葛停香霍然长身,喜动颜色;“王桐已回来?”
“就在门外。”“叫他进来,快。”
(三)
门外的长廊里虽然还燃着灯,却还是显得很阴暗,门是雕花的,看来精美而坚固。
一个人垂手肃立在门外,脸色也是阴暗的,伤佛已很疲倦。
但他却还是笔笔直直地站着,睁大了眼睛,低垂着头。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老实人。
天香堂总堂主的密室外,居然只有这么样一个老实而疲倦的人在看守,倒是萧少英所想不到的事。
他斜倚着栏杆,在等着,等王桐。
王桐已进了密室,开门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一个苗条的人影,还嗅到—阵阵酒香。
“看来葛停香果然也是酒色之徒。”萧少英笑了。
古今的英雄,又有几人不贪杯好色?只可惜贪杯好色的却大半都不是英雄好汉。
老实人虽然低垂着头,却在用眼角偷偷地打量着这个衣冠不整、又懒散、又爱笑的少年。
萧少英也在看着他,忽然间说道:
“贵姓。”“姓葛,叫葛新。”“这里的家丁都姓葛?”
“是的。”
“这里只用姓葛的人做家丁?”’
“不一定,你若肯改姓,也可以做这里的家丁。”
这老实人不但有问必答,而且答得很详细。萧少英又笑了。
他的确爱笑,不管该不该笑的时候,他都要笑。
他虽然总是穷得不名—文,但笑起来的时候,天下财富全都好象是他一个人的。
葛新对这个人显然也觉得很好奇,忽然也问道:“贵姓?”“姓萧,萧少英。”
你是不是也想来找个事做?”
“是的。”“你也愿意改姓?”
萧少英笑道:“我并不想做这里的家丁。”
葛新道:“你想干什么?”
萧少英道:“听说这里四个分堂主的位子,都有了空缺。”葛新也笑了。
他笑的样子很滑稽,因为他不常笑。
可是他觉得萧少英比他更滑稽。
这少年居然一来就想做分堂主,他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滑稽的人。
他还没有笑出声音来,门内却已传出葛停香的声音:
“葛新!”
“在”
“请门外面的人进来。”
门开了,是为萧少英而开的。
王桐已经在葛停香面前说了些什么?葛停香准备怎样对他?
萧少英完全不管。
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挺起胸膛,走了进去,还没有走进门,忽然又附在葛新耳畔,轻轻地说,我现在走进去,等我出来的时候,就一定已经是这里的分堂主了,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想想,应该怎样拍我的马屁。
这次葛新没有笑。
他看着萧少英走进去,就好象看着个疯子走进自己为自己挖好的坟墓一样。
(四)
萧少英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是崭新的,质料高贵,剪裁合身,手工也很精致,只可惜现在已变得又臭又脏,还被勾破了几个洞。
衣袋里当然也是空的,空得就象是个被吸光的椰子壳。
可是他站在葛停香面前时,却象是个出征四方,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葛停香看着,从头到脚,看了三遍,忽然道:“你这身衣裳多少钱一套?”
他第一句问的竟是这么样一句话,实在没有人能想得到。
萧少英却好象并不觉得很意外,立刻回答:“连手工带料子,一共是五十两。”
葛停香道:“这衣服好象不值。”
萧少英道:“我一向是个出手大方的人。”
葛停香道:“你知不知道五十两银子,已足够一家八日人舒舒服服过两三个月了。”
萧少英道:“不知道。”
葛停香道:“你不知道?”
萧少英道:“我从来没有打过油,买过米。”
葛停香道:“这身衣服你穿了多久?”萧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看着他衣服上的泥污、酒渍和破洞,道:“身上穿着这种衣服,无论走路喝酒都该小心些。”
萧少英道:“我并没有打算穿这种衣服过年。”
葛停香道:“你一套衣服通常穿多久?”
萧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道:“只穿三天?”
萧少英道:“无论什么样的衣服,我只要穿二天,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葛停香道:“衣服脏了可以洗。”
萧少英道:“洗过的衣服我从来不穿。”郭玉娘笑了。
萧少英也笑了。
他的眼睛根本就一直都在围着郭玉娘打转。
葛停香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脸上非但没有怒色,眼睛里反而带着笑意,又问道:“你一个月通常要花多少两银子?”
萧少英道:“有多少,就花多少。”
葛停香道:“若是没有呢?”
萧少英答道:“没有就借,借不到就欠。”
葛停香道:“有人肯借给你?”
萧少英道:“多多少少总有几个的。”
葛停香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萧少英坦率道:“都是些女人。”
葛停香道:“老虎楼的老板娘就是其中之一?”
萧少英道:“她是个很大方的女人。”
他微笑着,用眼角瞟着郭玉娘:“我喜欢大方的女人。”
葛停香道:“她不但肯借给你,而且还时常跟你串通好了骗人?”
萧少英道:“我们骗过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但你们却骗过了王桐,而且还想出个很巧妙的圈套,逼着他将身卜的护身甲都脱下来给你穿,逼着他带你来见我。”
萧少英显得很惊奇:“你知道的事好象不少?”
葛停香道:“你想不到他会将这些事全都告诉我?”
萧少英接道:“这些本来是很丢人的事。”
葛停香冷冷地说道:“无论什么事,他都从来没有瞒过我,所以他现在还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萧少英道:“我看得出来,我也很想过过他这种好的日子。”
葛停香道:“所以你要来见我?”
萧少英道:“不错。”
葛停香忽然沉下脸,盯着他,一字字道:“你不是来等机会复仇的?”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你问我的那些话,每一句都问得很巧妙,我本来认为你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葛停香道:“象你这种人,难道就不会替别人报仇?”
萧少英淡谈地道:“我至少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往油锅里去跳。”
他接着又道:“何况我早巳看出王桐是你的好帮手,我若真的要复仇,为什么不杀了他?”
葛停香道:“你能杀得了他?”
萧少英道:“他的护身甲,已穿在我身上,我若真的想杀他,他根本就休想活着走出棺材。”
葛停香冷笑道:“你真的很有把握?”
萧少英突然出手拿起他面前的一杯酒,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酒杯又放在桌上,杯中的酒却已空了。
葛停香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出手果然不慢。”
萧少英微笑道:“我喝酒也不慢。”
葛停香目中又露出笑意,道:“可是你做得最快的一件事,还是花钱。”
萧少英说道:“所以我不能不来,这世上大方的女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你认为我会给你足够的钱去花?”
萧少英道:“我值得,你也比盛天霸大方得多。”
葛停香大笑,道:“好,好小子,总算你眼光还不错。”
萧少英微笑道:“能时常借到钱的人,看人的眼光总是不会太差的。”
借钱的确是种很大的学问,绝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的。
葛停香笑声突然又停顿,道:“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萧少英笑道:“什么事?”
葛停香道:“你好象有两样礼物,应该带来送给我。”
萧少英又笑了,道:“你也忘—句话。”
葛停香道:“什么话?”
萧少英道:“礼尚往来,来而不在,就不能算是礼了。”
葛停香道:“我还没有‘往’,所以你的礼也不肯来?”
萧少英道:“你是前辈,见到后生小子,总该有份见面礼的。”
葛停香道:“你想要什么?”
萧少英道:“这两年来,我一共已欠了三四万两银子的债。”
葛停香道:“我可以替你还。”
萧少英道:“还清了债后,还是囊空如洗,那滋味也不太好受。”葛停香道:“你还要多少?”
萧少英道:“一个男人身上至少也得有三五万两银子,走出去时才能抢得起头。”
葛停香微笑道:“看来你的胃口倒不小。”
萧少英道:“一个男人要扬眉吐气,只有钱还不够的。”葛停香道:“还不够?”
萧少英道:“除了钱,还得有权势。”
葛停香道:“你想做提督?做宰相?”
萧少英道:“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提督,也比不上天香堂的一个分堂主。”
葛停香冷笑道:“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萧少英道:“我只不过恰巧知道天香堂里正好有几个分堂主的空缺而已。”
葛停香道:“你还知道什么?”
萧少英道:“我还知道一个人若不能扬眉吐气,就绝不会出卖自己,再出卖朋友的。”
葛停香沉下脸,道:“杨麟和王锐是你的朋友?”
萧少英淡淡地道:“就因为我是他们的朋友,你不是,所以我才能找到他们,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送人,而你却连他们的下落都不知道。”
葛停香道:“就因为王桐也认为你已把他当朋友,所以才会被骗进棺材。”
萧少英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他微笑着,悠然道:“朋友有时还比最可怕的仇敌还危险这句话,我始终都记得。”
葛停香又大笑:“好,说得好、这凭这句话,已不愧是天香堂属下的分堂之主。”
萧少英道:“可惜现在我还不是;”
葛停香道:“现在你已经是了。”
萧少英喜动颜色,道:“听到好消息,我总忍不住想喝儿杯。”
葛停香道:“这消息够不够好?”
萧少英道:“这消息至少值得痛饮三百杯。”
葛停香大笑道:“好,拿大杯来,看他能够喝多少杯?”黄金杯,琉璃酒。
郭玉娘用一双柔美莹白的纤纤玉手捧着,送到萧少英面前。
“请”
萧少英接过来就喝,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郭玉娘,就好献置子盯在血上面一样。
葛停香却一直在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盯着的是什么人?”
萧少英道:“我只知道她是个值得看的女人。”
葛停香道:“你只不过想看看?”
萧少英道:“我还想……”
葛停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无论你还想干什么,都最好不要想。”
萧少英居然还要问:“为什么?”
葛停香道:“因为是我说的。”
他橱肱脸,一字字地道:“现在你既然已经是天香堂属下,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命令,你只能听着,不能问。”
萧少英答道:“我明白了。”
葛停香展颜道:“我看得出你是个明白人。”
他忽然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叠银票:“这里是五万两,除了还帐外,剩下的想必已足够你花几天。”萧少英没有伸手拿。
葛停香道:“你现在就可以拿去,我知道你喝了酒后,一定想找女人的。”
萧少英苦笑道:“我已看出你是个明白人,只可惜……”葛停香道:“只可惜什么?”
萧少英道:“只可惜还不够。”
葛停香道:“你刚才要的岂非只有这么多?”
萧少英道:“刚才我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小子,最多也只能够要这么多。”葛停香道:“现在呢?”
萧少英挺起胸膛,道:“现在我已是天香堂属下的堂主,身份地位都不问了,当然可以多要一点。”
他笑嘻嘻地接着道:“何况,天香堂里的分堂主走出去,身上带的银了若不够花,老爷子你岂非也一样面上无光?”
葛停香又禁不住地大笑,道:“好,好小子,我就让你花个够。”
他果然又拿出叠银票,又是五万两。
萧少英接过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随随便便的就塞进靴简里。
郭玉娘忽然道,“你已有几天没洗脚?”萧少英道:“二天。”
郭玉娘道:“你把银票塞在靴子里,也不怕臭?”
萧少英笑了笑:“只要能兑现,无论多臭的银票,都一样有人抢着要。”郭玉娘也不禁笑了。
她本已是个女人中的女人,笑起来更媚。
她笑的时候,能忍住不看她的男人,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
这次萧少英却居然没有看她。
葛停香脸上已露出满意之色,忽然问道:“你的礼什么时候送给我?”萧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道:“三天已够?”
萧少英道:“我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葛停香微笑点头:“好,我就等你三天。”
萧少英道:“三天后的子时,我一定将礼物送来。”
葛停香道:“准在子时?”
萧少英点点头,道:“只不过我也有个条件。”葛停香道:“你说。”
萧少英道:“这三天中,我的行动一定要完全自由,你绝不能派人跟踪,否则……”
葛停香道:“否则怎么样?”
萧少英道:“否则那礼物若是突然跑了,就不能怪我。”
葛停香沉吟着,终于点头,道:“我只希望你是个守信用的人。”
萧少英冷冷道:“你若信不过我,现在杀了我还不迟。”
葛停香微笑道:“我为什么要用—个死人做我的分堂主?”
萧少英也笑了。
葛停香道:“你现在已不拂脒,最好找个地方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好办事。”
萧少英笑道:“身上带着十万两银子,若不花掉一点,我怎么睡得着?”
郭玉娘已替他拉开门,嫣然道:“你好生走,我叫葛新你带路。”
萧少英道:“多谢。”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给你十万两,让你做分堂主,你连半个谢字都没有,她只不过替你拉开门,你就要谢她?”
萧少英道:“我只能谢她,不能谢你。”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淡淡道:“因为我已把我的人都卖给了你,还谢你干什
他大步走出去,走到葛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经可以拍我的马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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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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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昏后。萧少英还没有睡,却已醉了。
这次看来真的醉了。
留春院里,虽然有好几个红官人都已被他包下,洗得干干净净的在等着他。
他自己却偷偷地溜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溜上了大街,东张张,西望望,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个只值五分银子的哈密瓜,却又随手抛进阴沟。
因为他又嗅到了酒香。
立刻又摇摇晃晃地冲上了酒楼。
现在虽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还是有几张桌子空着。
他却偏偏不坐,偏偏冲进了一间用屏风隔着的雅座,今天是庞大爷请客,请的是牛总镖头,酒席就摆在雅座里。
伙计们以为他也是庞大爷请来的客人,也不敢拦着他。庞大爷的客人,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牛总镖头已到了,还带来了几个外地来的镖头,每个人都找到了个姑娘陪着。
大家已喝得酒酣耳热,兴高采烈,萧少英忽然闯进去,拿起了桌上的大汤碗,伸着舌头,笑嘻嘻地道:“这碗汤不好,我替你们换一碗。”
他居然将碗里的汤全都倒出来,解开裤子,就往碗里撒尿。
桌上的女客都叫了起来——其中当然也有的在偷偷地笑。
庞大爷脸色发青,厉声道:“这小子是干什么的?”
谁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十什么的。
萧少英却笑嘻嘻道:“我是干你娘的。”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个醋钵般大的拳头飞了过来,飞到他脸上。
他整个人都喝得发软,招架了两下就被打倒,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外路来的镖头身上还带着家伙,已有人从靴筒里掏出把匕首。
“先废了他这张脸,再阉了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到处撒尿。”
三分酒气,再加上七分火气,这些本就是终年在刀尖舐血的朋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庞大爷—吩咐,这人就一刀子往萧少英的脸上扎了下去。
就在这时,屏风外忽然伸进一双手,拉住这个人。
庞大爷怒道:“是什么人敢多管闲事?”
屏风外已有个人伸进头来道:“是我。”
看见了这个人,庞大爷的火气立刻就消失了,居然陪起了笑脸。“原来是葛二哥。”
葛二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萧少英:“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庞大爷摇摇头。
葛二哥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在他耳朵旁悄悄说了两句话。
庞大爷的脸色立刻变了,勉强地笑道:“这位仁兄既然喜欢躺在这里,我们就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他居然说走就走,而且把客人也全都拉走。
牛总镖头还不服气:“这小子究竟是谁?咱们凭什么要让他?”
庞大爷也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两句话,牛总镖头的脸色也变了,走得比庞大爷还快。
萧少英却已象是个死人般躺在地上,别人要宰他也好,走也好,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葛二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替他拉好了屏风,也被庞大爷拉出去喝酒L
萧少英忽然睁开了一只眼,从屏风下面看着他们的脚,才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天香堂的威风倒真不小。”
只听葛二哥还在外面吩咐:“好好照顾着屏风内的那位大爷,他若醒了,无论要什么,都赶快给他,再派人到隔壁来通知我。”他们终于走下了楼。伙计们都在窃窃私议。
“这酒鬼究竟是于什么的?凭什么横行霸道?”
“据说他就是天香堂新来的分堂主。”“这就难怪了。”
发牢骚的伙计叹了口气:“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别说要往碗里撒尿,就算要往别人嘴里撒,别人也只有张开嘴接着。
萧少英仿佛在冷笑,推开窗户,跃入了后面的窄巷。
若有人在他后面盯他梢的时候,他醉得总是很快的。
可是现在他却又清醒了,清醒得也很快。
(二)
静夜。
山岗上闻动着一点点碧绿的鬼火,虽然阴森诡异,却又有种神秘的美丽。星光更美,夏日的秋风正吹过山岗。只可惜王锐全都享受不到。
他正躺在棺材里,啃着块石头般淡而无味的冷牛肉,不到必要时,他绝不出来。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伤口已结了疤,力气也渐渐恢复,但复仇却还是完全没有希望。
天香堂的势力,想必已一天比一天庞大。
双环门本来就象是棵大树,天香堂却只不过是长在树下的一棵幼苗,被大树夺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阳光,所以总是显得营养不足,发育不良。
现在大树已倒下,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阻挡它的发育成长。
王锐轻轻叹息着,吞下最后一口冷牛肉,轻抚着怀里的铁环,环上的刻痕。
多情环。
它的名字虽叫多情,其实却是无情的。
它还是那么冷、那么硬,人世间的兴衰,它既不怜悯,也没有感怀。
可是王锐轻抚着这双曾令他叱咤一时、又令他九死一生的铁环,眼泪却已不禁流下。
“砰,砰,砰”。
王锐握紧铁环道:“什么人?”
“我是隔壁张小弟,来借小刀削竹子,削的竹子做蒸笼,做好蒸笼蒸馒头,送来给你当点心。”
萧少英!
一定是萧少英!一定又醉了。
王锐咬着牙,到了这种时候,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情来开玩笑。
来的果然是萧少英。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薄绸衫,上面却又沾满了泥污酒迹,脸上还有条血迹刚干的刀口,脑袋上也被打肿了一块。
但他却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嘴里的酒气简直可以把人都熏死。
王锐皱着眉,每次他看见这小子,都忍不住要皱眉。
杨麟也站起来,沉声道:“附近没有人?”
萧少英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杨麟在棺材上坐下,他的伤虽然也已结疤收口,但一条腿站着,还是很不方便。
萧少英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看来你们的气色都不错,好象全都快转运了。”
杨麟橱肱脸,道:“你已找到了王桐?”
萧少英道:“不是我找到了他,是他找到了我。”
杨麟的目光闪动,道:“你已对付了他?”
萧少英道:“因为我要钓的是大鱼,他还不够大。”
杨麟冷笑道:“要钓大鱼的人,往往反而会被鱼吞下去。”
萧少英悠然道:“我不怕,我的血已全都变成了酒,鱼不喝酒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可是葛停香却喝酒,而且酒量还很不错。”
王锐动容道:“你巳见到了他?”
萧少英道:“不但见过,而且还跟他喝了几杯。”
杨麟也不禁动容,道:“他没有对付你?”
萧少英道:“我现在还活着。”
杨麟立刻追问;“他为什么没有对你下手?”
萧少英道:“因为他要钓的也是大鱼,我也不够大。”
王锐冷笑道:“我知道,我们两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萧少英道:“所以他想用我来钓你们,我正好也想用你们去钓他,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是谁会上谁的钩而已。”
王锐道:“你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萧少英道:“只有一个法子。”
王锐道:“什么法子?”
萧少英道:“还是那个老法子!”
王锐道:“哪个老法子?”
萧少英道:“荆轲用的老法子。”
王锐变色道:“你还是想来借我们的人头?”
萧少英道:“嗯。”
杨麟也已变色,冷冷道:“我们怎知你不是想用我们的人头去做进身阶,去投靠葛停香。”
萧少英道:“我看来象是个卖友求荣的人?”
杨麟道:“很象。”
他冷笑着,又道:“何况,你若没有跟葛停香串通,他怎么肯放你走了。”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你是不肯借的了?”
杨麟道:“我的人头只有一颗,我不想送给那些卖友求荣的小人。”
萧少英苦笑道:“既然借不到,就只有偷,偷不着就只有抢了。”
杨麟厉声道:“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抢?”
喝声中,他已先出手。
他虽然己只剩下一条腿,但这一扑之势,还是象豹子般剽悍凶猛。
他本就是陇西最有名的独行盗,若不是心狠手辣,悍不畏死的人,又怎么能在黄土高原上横行十年!
只听“叮”的一声,王锐的铁环也已出手。
无论谁都只有一个脑袋,谁也不愿意糊里糊涂就被人“借”走。
他们两个人同时出手,左右夹击,一个剽悍狠辣,一个招沉力猛,能避开他们这一击的人,西北只怕已没有几个。
萧少英却避过了。
他似醉非醉,半醉半醒,明明已倒了下去,却偏偏又在两丈外好生生地站着。
他们同门虽然已有很多年,但彼此间谁也不知道对方武功的深浅。
尤其是王锐,他自负出身少林,名门正宗,除了大师兄盛重的天生神力外,他实在并没有将别的同门兄弟看在眼里。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将别人估计得太低了。
杨镇虽然已只剩下一条腿,还得用一双手扶着拐杖,可是每一招出手,都极扎实、极有效,交手对敌的经验,显然远在王锐之上。
萧少英身法的轻灵飘忽,变化奇诡,更是王锐想不到的。
霎眼间已交手十余招。
王锐咬了咬牙,忽然抛下铁环,以独臂施展出少林伏虎罗汉拳。
他从小入少林,在这趟拳法上,至少已有十五年寒暑不断的苦功夫,实在比他用多情环更趁手,此刻招式一发动,果然有降龙伏虎的威风。
杨麟也不好示弱,以木杖作铁拐,夹杂着左手的大鹰爪功力使出来。
双环门下,本就以他的武功所学最杂。
萧少英却连—招也没有还手,突然凌空翻身,退出三四丈,落在后面的土坡上,拍手笑道:“好!好功夫!”
杨麟冷笑,正想乘势追击。
王锐却拦住了他道:“等一等。”
杨麟道:“还等什么?等他来拿我们的脑袋?”
王锐道:“他一直都在闪避,没有还击。”
杨麟冷笑道:“他能有还击之力?”
王锐道:“他也没有找天香堂的人来作帮手,所以……”
杨麟道:“所以你就想把脑袋借给他。”
王锐道:“看来他并不是真想来借我们脑袋的。”
萧少英微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这意思。”
杨麟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少英道:“我只不过想试试你们,是不是还能杀人。”
杨麟道:““现在你已试出来?”
萧少英点点头。
王锐道:“你是来找我们去杀人的。”
萧少英又点点头。
壬锐道:“杀谁?”
萧少英道:“葛停香!”
王锐耸然动容,立刻追问:“我们能杀得了他?”
萧少英道:“至少有五晨帔会。”
王锐道:“只有五成?”
萧少英道:“现在我们若不出手,以后恐怕连一晨帔会都没有。”
王锐懂得他的意思。
天香堂的势力,既然一天比一天大,他们的机会当然就一天比天少。
杨麟也忍不住问:“你已有动手的计划?”
萧少英神情己变得很严肃,道:“每天晚上,子时前后,他都会在他的密室中喝酒,陪着他的爱妾郭玉娘。”
杨隘道:“门卫有多少人守卫?”
萧少英道:“也只有一个。”
杨麟道:“是王桐?”
萧少英摇摇头,道:“是个叫葛新的家丁。”
杨麟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少英道:“是个奴才。”
壬锐长长叹出口气,道:“看来这倒真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萧少英道:“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杨麟道:“你知道那密室的门户所在?”
萧少英道:“我不但知道,而目还能混进去。”
杨麟道:“你有把握。”
萧少英道:“有。”
杨麟道:“我们怎么进去。”
萧少英道:“后天晚上的子时之前,我先到那密室中去等着,看见窗子里的灯光一暗,你们立刻就冲进去动手。”
杨麟道:“我们怎么知道是哪扇窗户7”
萧少英道:“我可以把那里的地形门户都画出来给你们看。”
王锐道:“灯光一暗,我们就出手!”
萧少英道:“以我们三人之力合击,也许还不止五晨帔会。”
王锐道:“可是灯光既然已暗了,我们怎能分辨出谁是葛停香?”
萧少英道:“那天我可以穿一身白衣服去。”
王锐道:“屋子里还有个郭玉娘。”
萧少英道:“郭玉娘是个很香的女人,耳上还戴着挚喾,就算瞎子也能分辨得出。”
王锐道:“除了你与郭玉娘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葛停香?”
萧少英道:“那秘室中绝没有别人会进去!”
杨麟道:“王桐呢?”
萧少英道:“他就算在,到时我也有法子把他支开。”
杨麟道:“他们相信你?”
萧少英淡淡道:“我岂非本来就很象是个卖友求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