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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七种武器

_18 古龙(现代)
  卢九道:“就算他已变了,但少林寺一向最重清规,他在少林寺耽了二十年,最近才入江湖,又怎么会认得花夜来这种女贼。”
  段玉沉吟着,道:“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跟花夜来结交的。”
  卢九道:“绝无可能。”
  段玉道:“他结交的并不是花夜来,而是‘青龙会’。”
  卢九皱眉道:“青龙会?”
  段玉道:“他一怒离开了少林寺,为的就是知道自己在少林寺已无法出头,所以想到外面来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
  卢九道:“可是他一个人毕竟孤掌难鸣,何况他出家已久,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必定都很陌生,要做大事,就必定要找个有力的帮手。”
  卢九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段玉道:“青龙会想必就利用了他这一弱点,将他吸收入会了。”
  卢九道:“以他的脾气,又怎肯甘心被人利用?”
  段玉道:“因为他也想利用青龙会,有些人的结交,本就是因为要互相利用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青龙会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很大的诱惑,何况他这人本来就很偏激。”
  卢九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段玉非但没有说错,而且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这次他见了铁水后,也已觉得铁水有些事做得太过份,有时甚至已令人无法忍受。
  可是他原谅了铁水,因为他始终认为铁水是个英雄。
  英雄的行径,总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的。
  段玉道:“只可惜铁水虽强,青龙会更强,所以他人了青龙会后,就渐渐被人控制,渐渐不能自主,要被迫做一些他本不愿做的事,这时他纵然还想脱离青龙会,也已太迟了。”
  因为这时他已习惯了那里奢侈的享受,习惯了要最好的女人、最好的酒。
  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也在恨自己的堕落。
  所以他就更堕落,更拼命去寻找刺激和享受,只为了要对自己报复。
  所以他才会被青龙会吞下去。
  卢九叹息着,黯然道:“他出家为僧,只为了出人头地,并不是真的想皈依佛门,这一点就已错了。”
  段玉道:“不幸他一错还要再错,竟又入了青龙会。”
  卢九叹道:“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无论谁加入了他们,都难免要被吞下去。
  段玉也不禁叹息。
  顾道人已沉默了很久,这时才忽然问道:“你认为这件事就是青龙会指使铁水来做的?”
  段玉道:“想必如此。”
  顾道人道:“据说青龙会的分坛,共有—一百六十五处,杭州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段玉道:“不错。”
  顾道人道:“铁水莫非就是这里的堂主?”
  段玉道:“我本来也以为是他。”
  顾道人道:“现在呢?”
  段玉道:“现在我已知道另有其人,铁水在这里,也一直在被这个人监视着,所以这件事出了意外后,他就立刻被这人杀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杀他?”
  段玉道:“为了灭口,也为了立威。”
  顾道人道:“立威?”
  段玉道:“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他叹息着,接着道:“所以替青龙会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敢不尽力的。”
  顾道人叹道:“也许这就是青龙会能成功的原因。”
  段玉道:“但这件事他们并没有成功。”
  顾道人点点头展颜笑道:“你现在不但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说要走,就可以走……”段玉打断了他的话,道:“但我若真的走了,他们就成功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
  段玉笑了笑,道:“他们这次计划,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我和卢小云。”
  顾道人道:“现在卢公子已死了。”
  顾道人道:“不错。”
  段玉道:“我虽然还活着,也等于死了。”
  顾道人道:“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段玉道:“因为我已是个凶手,至少还无法证明我不是凶手,所以就算我还有脸到宝珠山庄去,想必也是空走一趟的。”
  顾道人恍然道:“不错,朱二爷当然不会要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做女婿。”
  段玉苦笑道:“一个有凶手嫌疑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被人看重的,就算突然暴死在长街上,也没有人会同情。”顾道人道:“所以你认为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暗算你。”
  段玉叹道:“而且他们杀了我之后,还是可以将责任推到卢九爷身上,因为卢九爷不愿正面跟段家结仇,却又不甘儿子惨死,所以就只有找人来暗算我,这岂非也很合理?”
  顾道人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真看错了你。”
  段玉道:“看错了我?”
  顾道人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花太少,后来想法虽然变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你竟是这么样一个人。”
  华华凤也总该已有很久没有开口,忽然插口问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道人微笑道:“他看来虽然象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大少爷,其实他懂的事简直比我们这些老狐狸还多。”
  华华凤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扮猪吃老虎,谁若认为他真是个呆子,那就错了。”
  她眼睛里发着光,脸上也发着光。
  顾道人笑道:“所以我若是朱二爷,不选他做女婿选谁?”
  华华凤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去,冷冷道:“只可惜你不是。”
  卢九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天色似暗了,风中似已有了寒意。
  他站在风里,凝视着那口棺材,缓缓道:“这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卢九缓缓道:“他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也不能算很老实,但是我却只有这么样一个儿子。”
  儿于总是自己的好,这不必他说,无论谁都能了解的。
  卢九道:“他母亲最了解他,知道这孩子天生的脾气倔强,行动好胜,在江湖中最容易吃亏,所以临死的时候,再三求我,要我特别照顾他。”
  他脸色更苍白,声音也已有些嘶哑,惨然接着道:“她十六岁进卢家的门,克勤克俭,辛苦做家十几年,直到临死时,只不过求了我这么一件事,而我———我竟没有做到。”
  段玉垂下了头。
  他了解这种心情,他也有个母亲。
  卢九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告诉你这些话,只不过想要你知道,我也同样希望能找出真凶来,为这孩子复仇的,我希望复仇的心,比你更切。”
  段玉垂首道:“我明白。”
  卢九道:“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时,我们绝不能怀疑任何人是凶手。”
  段玉道:“我明白。”
  卢九道:“你不明白。”
  段玉道:“为什么?”
  卢九道:“我的意思是说,青龙会纵然多行不义,我们也不能怀疑他。”
  段玉忍不住又要问:“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我们心里若有了成见,有时就难免会做错事的,但青龙会实在太强、太大,我们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免也要被它吞下去。”
  段玉肃然道:“你老人家的意思,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卢九道:“你明白了就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吹在他身上。
  他弯下了腰,连这一阵风他都似已禁不起了。
  走到门口,他竟咳嗽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很沉重的叹息声…。
  停灵的地方,是在凤林寺的偏殿里,殿外是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紫竹和菩提树。
  听到了这叹息声,卢九的脸色忽然变了,轻叱道:“什么人?”
  叱声中,他的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这衰老而多病的人,在这一瞬间,竟似忽然变成了一只鹰。
  也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竹叶“哗啦啦”一响,也有条人影从竹林中箭一般窜出去,身形一闪已到了院墙外。
  卢九的身法虽快,这人也不慢。
  墙外也有片树林,枝叶长得正密,等卢九掠出去时,这人已看不见了。
  不知何时,阳光已被乌云掩没,风中的寒意更重。
  现在毕竟还是初春。
  卢九遥望着远山,痴痴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段玉也看不出。所以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他是谁?”
  卢九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人懂得。
  那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躲在竹林中暗中窥伺?又为什么要叹息?
  莫非卢九已看出他是什么人,对自己却又不愿说出来。
  段玉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看这人并没有恶意。”
  华华凤道:“没有恶意为什么要逃?”
  段玉解释道:“也许他只不过不愿被人看见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见呢,难道他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华华凤忽又道:“我倒觉得他很象一个人。”
  段玉道:“象谁?”
  华华凤道:“他的脸我虽然看不清,但他身上穿着谁的衣服,我总能看得出的。”
  段玉道:“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华华凤问道:“你难道真的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
  段玉忽然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认不出那是谁的衣服,事实上,他看得很清楚,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华华凤在女扮男装时穿的紫绸衫。
  她落水时穿的还是这身衣服,回去后才换下来,随手抛在门后。
  段玉记得昨天晚上出门时,还看见这套衣服在那里。
  华华凤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一定也已看出他是那位被人装在箱严里的仁兄了。”
  段玉淡淡道:“你既然没有看清他的脸,最好就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华华凤撇了撇嘴,冷笑道:“我偏要怀疑他,说不定他跟这件事也有很大关系,否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不敢见人?”
  段玉笑了笑,只不过笑了笑,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他早巳在他父母那七大戒条之外,又加了一条—一绝不跟华华风抬杠。
  华华凤却还是不肯放松,还是在冷笑着道:“人家刚说你聪明,你是不是就真的觉得自己很聪明,难道别人就都是笨蛋?难道我也是个笨蛋。”
  段玉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华华凤的火气更大,手叉着腰,大声道:“你若真的以为你自己是聪明的,你就错了,其实你知道的事,还没有我—半多。”
  段玉还是拿定主意不开口,顾道人却恰巧走了过来,已经在微微笑着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华中风狠狠地瞪着段玉,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这个人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气!”顾道人虽然没有帮腔,眼睛里却带着种同情了解之色、好象也在为她抱不平。
  华华凤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这秘密,就—定要先找到花夜来。”
  顾道人立刻表示同意。
  这意见本就是谁也不能反对的。
  华华凤冷冷道:“可是你们能不能找得到花夜来呢?你们这些人,又有谁知道她在哪里?”
  顾道人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莫非知道她在哪里?”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段玉,道:“现在就算我说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你们根本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她还有什么惊人的来历?
  大家都只有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段玉,好象希望他能回答这问题。
  段玉却只有苦笑。
  他也不知道。
  华华凤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一定跟他—样,—定也都认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只喜欢抬杠的小姑娘。”
  她又在冷笑:“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也恰巧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这件事本来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多管闲事?”
  大家仔细一想,立刻全都发现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华华凤的名字,以前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更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她这人就好象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恰巧是在初九那一天的黄昏时掉下来的,恰巧正掉在段玉旁边。
  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
  这其中当然一定另有秘密。
  连卢九都忍不住在问:“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华华凤迟疑着,好象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毕竟还是说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中,有位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女捕头,号称当世气大名捕之一,叫‘七爪凤凰’的人?”
  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
  他们本就全都是见闻渊博的人,何况这位“七爪凤凰”也的确很有名。
  据说她近年来破的巨案之多,已不在昔日的天下第一名捕神眼鹰之下。
  华华凤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位七爪凤凰?”
  大家都摇了摇头:“没有。”
  华华凤悠然道:“那么你们现在总算是已见到了。”
  顾道人动容道:“你就是七爪凤凰?”
  华华凤谈淡道:“正最区区在下。”
  顾道人道:“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捉拿那女贼花夜来?”
  华华凤点点头,道:“她犯的案太多,我们早就在注意她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是有眼无珠,姑娘你也实在是真人不露相。”
  华华凤道:“其实我早已到这里来了,早巳盯上了那女贼,只不过,这本是我们六扇门里的事,我本来不想你们插手的。”
  顾道人道:“难道站娘你早已查出了那女贼的藏身处?”
  华华凤傲然道:“那女贼的确比狐狸还狡猾,只可惜流年不利,偏偏遇上了我。”
  她又在用眼角瞟着段玉:“你以为你很会装傻,其实我装傻的本事,比你还强一百倍,那女贼也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完全没有警觉,所以才会落在我手里。”段玉还是只有苦笑。
  现在他当然更没有话说了。
  华华凤道:“我知道她这两天为了躲避风声,暂时绝不会动的,所以我本来预备等我的帮手来齐了后,再去下手!”她也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现在我既然已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就已不能再等到那个时候了。”
  顾道人道:“我们也绝不会让姑娘等到那时候,姑娘若是要找帮手,我们都愿意效劳。”
  华华凤道:“我知道,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也绝不会再袖手旁观的,”顾道人道:“却不知道姑娘要在什么时候下手呢?”
  华华凤神情已变得很严肃,道:“我也知道你们绝不会走漏这消息的,可是为了预防万一,今天晚上我已非下手不可,而且从现在起,听到了这秘密的人,都绝不能离开我的身边,也绝不许再跟别人说话。”
  她居然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又谨慎,又沉着。
  卢九肃然道:“从老朽这里起,我们大家一定都唯姑娘之命是从。”
  华华凤又瞪了段玉一眼,道:“你呢?”
  段玉苦笑道:“我本来就一直都很听话的,你要我往东,我从来也不敢往西。”
  华华凤居然还是板着脸,冷冷道:“很好,只不过……”卢九、顾道人、乔老三,立刻同时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华华凤道:“为了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还得另外找个帮手。”
  卢九又问:“找谁?”
  华华凤道:“江西霹雷堂的堂主。”
  卢九道:“王飞。”
  华华凤点了点头,道:“要捉狐狸,随时可能要用霹雷堂的火器。”
  其实她自己现在看来也很象是条狐狸,而且是条老狐狸。
  连段玉看着她的神态,都好象显得很佩服。
  华华凤沉吟着,又道:“却不知他是不是肯来管这件闲事。”顾道人立刻道:“我保证他一定肯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华华凤道:“你能找得到他?”
  顾道人笑道:“要找别人,我也许还没有把握,要找王飞,那简直比猫捉老鼠还容易。”
(五)
  要找王飞的确很容易,因为他就在凤林寺外,顾道人的那小酒铺喝酒。
  那位风姿绰约的女道士,正在旁边陪着他。
  今天她心情仿佛很好,又喝了两杯酒,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看来顾道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这种老婆的男人并不多。
  顾道人已经将王飞拉到旁边,只说了几句话,王飞已经不停地点头。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又想偷偷摸摸的去找女人?”
  顾道人笑道:“我们绝不会找太多的,每日最多只找三个。”
  女道士瞪了他一眼,又嫣然道:“那么我也不会找太多的。”
  顾道人道:“你找什么?”
  女道士道:“你们出去找女人,我难道不会在家里找男人。”
  顾道人道:“幸好这附近全都是和尚。”
  女道士淡淡道:“莫忘了和尚也是男人,女道士配男和尚,岂非正是再好也没有。”
  顾道人大笑,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吃醋,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很信任自己的老婆。
  华华凤也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发现这个人的确守口如瓶,就算是在自己老婆面前,都绝不泄露一丝口风。
  王飞却叹了口气,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顾道人道:“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王飞道:“你至少有—点比我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我若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就绝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顾道人又大笑,道:“难怪你总是乘我出去时到这里来喝酒,原来看上了她。”
  女道士也笑了,咬着嘴唇,瞟着王飞,道:“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下次就送顶绿幅予给他戴戴,看他怎么办?”
  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竞有雨点落下来……
(六)
  雨下得还不小。
  看着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禁皱起了眉。
  华华凤却笑了,道:“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顾道人皱眉道:“你喜欢下雨?”
  华华凤道:“别的时候不喜欢,现在这场雨却下得正是时候。”
  顾道人不懂:“为什么?”
  华华凤道:“你们都是这地方的名人,目标都不小,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时也不容易。”
  她微笑着,又道:“可是这场雨一下,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顾道人更不懂,别人也不懂。
  华华凤却已将墙上挂的一副蓑衣笠帽拿下来,笑道:“穿上这件蓑衣,戴上了这顶笠帽,还有什么人认得你们是谁?”
  有很多人都认为,西湖的妙处,就是不但值春,也值冬,不但值雨,也值雪。
  坐着宽敞的画舫,穿着干净的衣裳,在湖上观赏雨景,的确是件很风雅、很美的事。
  可是穿着蓑衣,戴着笠帽,淋着雨,踏着泥,去捉拿江湖大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畔有六角亭,亭子里有个卖茶叶蛋和卤豆干的老人,正在看得外面的雨发怔。
  雨点打在湖面上,就象是一锅煮沸了的汤,他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华华凤道:“大家不如先吃几个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饭,还是问题。”
  顾道人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到楼外楼吃了饭再去。”
  华华凤冷冷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本就吃惯了苦的,你们既然要跟我去办案,也就得受点委曲。”
  顾道人不说话,愁眉苦脸地买了几个蛋,慢慢地吃着。雨下得更大了。
  华华凤道:“大家最好是多买几个蛋,在路上吃。”
  卢九道:“我们现在就动身?”
  华华凤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路却并不近。”
  乔老三也不禁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
  华华凤伸手往湖岸对面的山蜂指了指,道:“就在那边。”
  乔老三道:“好,我去找条大船,我们先坐船去。”
  华华凤道:“不行。”
  乔老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华华凤板着脸道:“湖上的船家,每个都可能是青龙会的眼线,我们绝不能冒一点险。”
  乔老三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她冷冰冰的脸色,就什么也不说了。
  段玉忽然走到她身边,悄悄道:“你知道你现在看来象是个干什么的?”
  华华凤道:“还象个女贼?”
  段玉笑道:“现在你当然不象女贼了,只不过象是个女暴君。”
  大家既不能施展轻功,又不能露出形迹,只有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天已黑了,走到对岸的山脚时,夜已很深。
  这座山既不是栖霞,也不是万岭,山路崎岖,就算在春秋佳日,游山的人都很少。
  在这种雨夜里,一个没有毛病的人,更是绝不会上山去的。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段玉、王飞这些人的神经都正常得很,连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却只有跟着华华凤上山。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要解开这秘密,就一定要抓住花夜来。
  只要能破了这件案,无论要他们吃什么苦,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这要命的花夜来,实在是一个害人精,什么地方都不躲,偏偏却要躲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雨还是没有停,而且连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江南的春雨,本就象离人的愁绪一样,割也割不断的。
  新买的蓑衣和笠帽,好象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衣裳都已湿透,脚上更满是泥泞。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难走,风吹在身上,已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刚才吃的那几个蛋,现在也不知哪里去了。
  每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又累,但却也只有忍受着。
  因为这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好容易才爬到山腰,华华凤才总算停下来,歇了歇气。
  她也是个人,她当然也累了。
  王飞忍不住问道:“到了没有?”
  他说的声音已压得很低,华华凤却还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位名声赫赫的霹雷堂主人,居然也吓得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华华凤立刻一挥手,窜入了道旁的树林,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大家立刻全都跟着她窜进去,伏下来。
  地上的泥又湿又冷,大家都似已完全感觉不到,因为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面前。从杂草中看出去,只见一个被着蓑衣的老樵翁,摇摇晃晃地从山上走下来,一只手拿着把破伞,一只
  手提着个酒葫芦。
  看来他已经喝得太多了,连路也走不稳,嘴里还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语,好象还准备到山下去打酒。
  就因为他已喝得差不多了,所在这种天气里,还要下山打酒。
  —个人若已喝到有了六七分酒意时,要他停下来不喝,实在比要饿猫不偷鱼吃更难。
  ——难道这老酒鬼也是青龙会的属下、花夜来的眼线?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都已是老江湖了,打草惊蛇这种事,他们当然不会做的。
  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老鬼走下了山坡,渐渐连脚步声都已听不见了。
  王飞才忍不住道:“难道他……”“嘘!……”他刚说了三个字,就立刻被华华凤打断!
  绝不许开口!绝不许开口!若是惊动了花夜来,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大家只有沉住气,爬在泥泞中,等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象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也不知等了多久,华华凤总算站了起来,打着手式,要他们接着往山上走。
  这时他们不但脚上是泥,身上也全是泥,段玉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别人却居然还是连一点埋怨之色都没有,就连卢九爷这么样喜欢干净的人,都毫无怨言。
  每个人都只希望能抓住花夜来那女贼,为卢小云复仇,为段玉洗刷冤名,为大家出口气。每个人都很信任华华凤,这位鼎鼎大名的七爪凤凰,办案时果然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令人不能不佩服。
  山上更黑,更冷。
  华华凤忽然又停下来,伏在树林里。
  林外有一片危崖,危崖下居然有两间小木屋,里面还燃着灯。
  ——难道这就是花夜来的潜伏处?
  大家伏在地上,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希望能赶快冲进木屋去,一下子将花夜来捉住。
  华华凤却是很沉得住气,看来她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十拿九稳时,她绝不轻举妄动。
  木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又等了很久,就象是等了一百年似的,华华凤才终于悄悄道:“我一个人先进去,你们在外面将木屋围住,等到我招呼时,你们再闯进去。”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孤身进去涉险?为什么不索性一起闯进去?”
  大家都不懂。
  可是她既然这么样说,就一定有道理的,大家都只有听着。
  华华凤身形已掠起,就象是股轻烟般,掠了过去。
  这位七爪凤凰,功夫果然不弱。
  只见她在木屋外又听了听动静,才一脚踢开门,扑了进去。
  这时大家也全都展动身形,围住了木屋。
  每个人的身法都很快,每个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看来花夜来这次就算是条狐狸,也是万万进不了的了!
  忽然间,木屋里“砰”的一声,华华凤在厉声大喝:“花夜来,看你还能往哪里走?”
  顾道人、王飞、乔老三,都已沉不住气了,已箭一般窜出去,闯入了木屋。
  然后三个人就全都怔住。
  木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华华凤。
(七)
  木屋里又脏又乱,还带着一阵阵劣酒的臭气。
  屋角堆着一堆柴,桌上点着盏破油灯。
  华华凤正悠悠闲亲地坐在灯畔,用一块干布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花夜来呢?”
  “不知道。”
  王飞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也不知道?”
  华华凤悠然道:“我既不是她同党,也不是她朋友,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每个人全都怔住。
  顾道人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你自己明明说,你已查出了她的下落。”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那是骗人的,完全都是骗人的。”
  顾道人又怔住,华华凤道:“我既不是七爪风凰,也不是女捕头,我只不过是个专喜欢抬杠的小姑娘而已,你们这些老江湖难道真的看不出?”
  顾道人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是个白痴。
  别人的感觉,当然也跟他差不多。
  五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乱转,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华华凤忽然道:“我这么样做,只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
  华华凤道:“我总怀疑你们之中,就有一个是龙抬头老大。”
  她接着道:“只有龙抬头老大,才知道花夜来的下落,才知我是骗人的,我这样做,他心里当然有数,就算肯跟着我受这种冤枉罪,也一定难免露出些破绽来,我就一定看得出。”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看出来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人,我以前根本就不该疑心你们的。”
  一个笑得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说你是个大好人,你还能发得出脾气来么?
  卢九也只有叹息一声,苦笑道:“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华华凤道:“只有一样了。”
  她眨着眼,微笑道:“现在大家最好是赶快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八)
  小楼的窗子还是开着的,灯却已灭了,雨已停了。
  他们划着原来坐出去的那条小船,又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段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华华凤偷偷地瞟着他,搭讪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段玉还是板着脸,不开口。
  华华凤道:“猜他们还在不在?”
  段玉不猜。
  华华凤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生什么气?凭什么生气?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你受了罪,我难道没有在受罪,你一身泥,我难道不是一身泥?”
  段玉忽然也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在生气?”
  他一叫,华华凤反倒怔住:“你既不是生气,一张脸为什么板得象棺材板一样?”
  段玉大叫道:“因为我心里不高兴。”
  华华凤道:“为什么不高兴?”
  段玉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高兴?”
  华华凤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谁遇着段玉遇见的这种事,心里都绝不会愉快的。
  华华凤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现在你怎么办呢?”
  段玉道:“不知道。”
  他跳起来,掠上了小楼,拔开了门栓,冲出去——他也想看看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那个人居然还在,居然正在外面的小厅里,吃昨天剩下的包子,喝剩下来的酒。
  他身上穿的,还是他从箱子里出来时,穿的那套内衫裤,还是赤着一双脚。脸色却比昨天更苍白、更憔悴。
  段玉也坐下来,开始吃包子,喝酒。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包子还没有臭。”
  段玉也笑了笑,道:“肉也没有臭,虾也没有臭,鱼丸也没有臭,我的人却臭了”这人微笑道:“看来你好象也被人装进箱子里去过,而且还是漏水的箱子。”
  段玉叹道:“我情愿被人装在箱子里,那至少比被人骗得象土狗满地滚好。”
  这人道:“你被谁骗?”
  “被我。”
  华华凤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来,淡谈道:“他的确是被我骗得白滚了一个晚上,可是这件衣服……”她忽然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女扮男装时穿的那件紫绸衫。
  现在这件紫衫上竟也全是泥。
  华华凤眼睛盯着那人,冷冷地说道:“这件衣裳本该好好地躺在屋里睡觉的,怎么会也滚了一身泥,难道它自己会长出脚来走出去?
  先到凤林寺去鬼鬼祟祟地偷听,再鬼鬼祟祟地跟着去打滚?”
  这人苍白的脸,已变得有点发红。
  华华凤冷笑道:“衣服上当然不会长出脚来的,你身上却有脚!”她瞪大了眼睛,瞪着这个人,忽然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到凤林寺去,又跟着我们上山?难道你也想找花夜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人已发红的脸,忽然又变得苍白,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偏偏说不出。
  窗外面的雨水,忽然响起了—阵摇船声。
  段玉和华华凤不由自主,想到那小屋中去看看,这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却已突然凌空翻身,箭一般窜出了门外。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已从窗外的湖面上箭一般窜了进来。
  一个瘦削、修长、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老人,赫然正是卢九。
  他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有干透,也还带着一身泥,一张脸也板得像棺材板一样。
  华华凤吃惊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去?”
  卢九冷冷道:“我还没有回去。”
  段玉笑道:“幸好这里还有酒,喝两杯驱驱寒气如何?”
  卢九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看他的脸色,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来喝酒的。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来喝酒,来干什么?”
  卢九道:“来杀人!”华华凤笑不出了“来杀人,杀谁?”
  卢九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铁水是我至交好友,小云是我独生爱子,无论谁杀了他们,我都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段玉也笑不出了。
  华华凤道:“你是来杀他的?你明明知道杀人的真凶并不是他?”
  卢九冷笑道:“杀人的刀,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杀人的凶手,不是他是谁?”
  华华凤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卢九为什么会忽然间改变了主意的?
  卢九道:“我的确不愿与段飞熊结仇,但杀人之仇,也不能不报。”
  华华凤道:“所以你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故作仁义,别人一走,你就想来要他的命。”
  卢九道:“不错。”
  华华凤道:“你不怕杀错了人?”
  卢九道:“杀错了一个人,不能放走一个仇人。老夫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级然杀错个把人,也是寻常的事。”
  华华凤冷冷道:“你不怕别人杀错了你!”卢九淡淡道:“老夫年过半百,今日既然来了,就早将生死两字置之度外。”
  他目光刀锋般盯着段玉,突然厉声道:“亮你的碧玉七星刀。只要你有些手段,不妨将老夫的头颅也割下来,作你的饮酒器。”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喝酒一向只是用酒杯喝的。”
  卢九道:“我却想用你的人头作酒杯,盛满你的鲜血作酒,祭我的亡子英魂。”
  他的声音已嘶哑,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段玉的咽喉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已鹰爪般扬起,仿佛恨不得一爪洞穿段玉的咽喉。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全都聚在这双手上,只要一着击出,必定是致命的杀着!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大声道:“你千万不能出手,千万不能杀错人!”喝声中,一个人从门外直窜了进来,竟又是那脸色苍白的神秘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他怎能知道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怎能会知道卢九杀过了人?
  他当然知道。
  这世界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能证明卢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
  因为他就是卢小云!
(九)
  卢小云竟没有死!看见自己明明巳死了的儿子,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卢九居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奇欢喜之色。
  卢小云已跪下,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孩儿不孝,让你老人家担心。”
  卢九还是沉着脸,冷冷道:“我并没有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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