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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七种武器

_17 古龙(现代)
  华华凤道:“所以我们只要问问他,就可以知道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她也不等段玉同意,就窜出窗子。
  外面的两个人正好从墙上窜进来,两个人都是劲装衣服,显见是赶夜路的江湖人。
  他们看见了华华凤,立刻一手翻天,—手指地,摆出了种很奇怪的姿势,华华凤居然也摆出他们一样的姿势。
  这两人同时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今天是几月初几。”
  华华凤眼珠子一转,道:“二月初二。”
  这两人才松了口气,脸上也现出笑容,同时抱拳一礼。
  其中一个比较高的人,抱拳道:“兄弟周森,是三月初三的,到镇江人办事,路过宝地,特来拜访。”
  华华凤道:“好说好说。”
  周森道:“龙抬头老大已睡着了么?”
  华华凤道:“他有事到外地去了,两位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周森迟疑着,陪笑道:“我们兄弟运气不好,在城里把盘缠都送给了么二三,久闻龙老大对兄弟们最照顾,所以想来求他周转周转。”
  华华凤笑道:“既然是自己人,你们不到这里来,龙老大若知道,反而会生气的,”周森笑道:“我们若是不知道龙老大的慷概声名,也不敢来了。”
  华华凤转过头,向屋子里的段玉招了招手,然后道:“拿五百两银子出来,送给这两位大哥作盘缠。”
  段玉道:“是。”
  他只好跳出窗子,将身上的十张银票拿出来,刚准备数五张,华华风已将银票全抢了过去,笑道:“这一点点意思,用大哥就请收下。”
  周森接过了银票,喜笑颜开,连连称谢,道:“想不到花姑娘比龙老大还慷概。”
  华华凤道:“自己人若再客气,就见外了。”
  周森笑道:“我们兄弟已久闻花姑娘的大名,今天能见到姑娘,真是走运。”
  华华凤媚然道:“两位若是不急,何妨在这里躲两天,等龙老大回来见过面再走。”
  周森道:“不敢打扰了,我兄弟也还得回去交差,等龙老大回来,就请姑娘代我们问候,说我们三月初三的兄弟,都祝他老人家万事如意,早生贵子。”
  华华凤笑道:“周大哥善颂善祷,我也祝周大哥手气大顺,一掷就掷出个四五六了。”
  周森笑了。两个再三拜谢,出去了之后还在不停地称赞,这位花姑娘真够义气,真会做人。
  “现在她入会虽然不久,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升为堂主的,我们兄弟能在她手底下做事,那才有劲。”
  等他们的声音去远了,段玉才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出手倒真大方得很,一送就把我全身的家当都送出去了。”
  华华凤道:“反正你还有赢来的那一万两存在顾道人的酒铺里。”
  段玉道:“你又怎知道我身上随时都带着银子呢?”
  华华凤笑道:“那天你在花夜来的船上钱财已露了白,我没有把你的金叶子也一起送出去,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段玉苦笑道:“钱财不可露白,这句话看来倒真有点道理。”
  他叹息着,又忍不住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华凤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听过‘青龙会’这三个字?”
  段玉当然听过,最近这三个字在江湖中简直已变成了一种神秘的魔咒,它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叫人活,也可以叫人死。”
  华华凤道:“据说青龙会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一年也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天,所以他们一问我今天是几月初几,我就立刻想起那位从箱子里出来的仁兄说的话了。”
  段玉的眼睛也亮了,道:“他说湖里有龙,又说今天是二月初二。”
  华华凤道:“当时我就觉得他说的话很奇怪,其中想必另有深意。”
  段玉道:“所以你也说今天是二月初二。”
  华华凤笑道:“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姑且一试,想不到竟被我误打误撞的撞对了”段玉道:“你认为他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华华凤道:“当然是的。”
  段玉道:“那么这地方难道就是青龙会的秘密分坛所在地。”
  华华凤道:“这里就是二月初二,青龙会的分坛,想必就是以日期来作秘密代号的。”
  段玉的眼睛更亮,道:“难道僧王铁水就是龙抬头老大?”
  华华凤道:“很可能,”段玉道:“铁水是个和尚,那姓周的怎么会祝他早生贵子?”
  华华凤道:“道士可以娶老婆,和尚为什么不能生儿子。”
  段玉道:“但他们从没有见过你,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你?”
  华华凤眨了眨眼,道:“你刚才说我这身打扮像干什么的?”
  段玉道:“像个女贼。”
  华华凤笑道:“所以他们也将我当做女贼了,你难道没听见他们叫我花姑娘?”
  段玉恍然地说道:“原来他们将你当做了花夜来。”
  华华凤道:“所以你并没有找错地方,花夜来和铁水都是这里的主人,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段玉看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这女孩子比她外表看来聪明得多。
  华华凤道:“其实这道理你本该早就想得通,只不过你已被人缠住,所以才会当局者迷。”
  段玉苦笑道:“你几时也学会夸奖别人了?”
  华华凤嫣然道:“刚学会的。”
  事实上,这件事的确太复杂,就像迷魂阵,假如你一开始就错了,那么无论你怎么去走,走的全是岔路。
  段玉本来是站着的,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
  华华凤皱眉道,“你累了?”
  段玉道:“不是累,只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我自己。”
  华华凤也坐了下去,坐在他的身旁,柔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一个人想好。”
  段玉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感激,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她也伸出了手。
  他们的手轻轻一触,又缩回。
  段玉垂下头,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假如铁水真的就是龙拾头老大,那么这件事想必也是青龙会的阴谋之一。”
  华华凤道:“对。”
  段玉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对付我?”
  华华凤道:“很可能,他们要的也许是你这个人,也许是你身上带着样他们想要的东西。”
  段玉点点头,已想到身上带着的碧玉刀。
  华华凤道:“他们设下这些圈套,为的就是要陷害你,让你无路可走。”
  段玉道:“那么卢小云又是谁杀了的?”
  华华凤道:“当然也是他们。”
  段玉道:“但卢九却是铁水的朋友。”
  华华凤道:“青龙会的人做事,从来都不择手段,有时连老子都可以出卖,何况朋友。”
  段玉道:“以铁水的武功和青龙会的势力,本来岂非可以直接杀了我的?”
  华华凤道:“可是段家在武林中不但名望很高,朋友也很多,他们若直接杀了你,一定会有后患,青龙会做事,一向最喜欢用借刀杀人的法子。”
  段玉道:“借刀杀人?”
  华华凤道:“他们本来一定认为卢九会杀了你替他儿子复仇的,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卢九却好像很相信你。”
  段玉接口道:“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华华凤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对你的认识又不深。”
  段玉笑了笑,道:“但我们在一起赌过,你难道没听说在赌桌上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脾气。”
  华华凤也笑了,道:“这么说来,钱财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段玉沉思着,缓缓道:“天下本来就没有绝对坏的事,你说对不对?”
  华华凤柔声道:“我不知道,我想得没有你这么多。”
  段玉苦笑道:“但我还是想不出,要怎么样才能证明铁水才是真凶。”
  华华凤叹道:“这的确很难,这本是死无对证的事。”
  段玉道:“至少我要先证明他是青龙会的人,证明他跟花夜来是同党。”
  华华凤道:“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段玉道:“没有。”
  华华凤道:“青龙会组织之严密,几乎无懈可击,你若想找别人证明他们是青龙会的,根本就不可能。”
  段玉道:“我也听说过,好几百年来,江湖中都从未有过组织如此严密的帮会。”
  华华凤道:“所以我们刚才就算能将周森留下来,他也绝不敢泄露铁水的秘密。”
  段玉道:“所以我刚才连想都没这么样想。”
  华华凤道:“铁水和花夜来自己当然更不会承认。”
  段玉道:“当然不会。”
  华华凤叹了口气,道:“那末你还能想得出什么法子来呢?”
  段玉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世上本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华华凤道:“体难道真的从来不相信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段玉道:“嗯。”
  华华凤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段玉道:“你笑什么?”
  华华凤道:“我笑你,看来你真的被人装进箱子里,也不会绝望的。”
  段玉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嫣然道:“有时连我也不知道,你这人究竟是比别人聪明呢?还是比别人笨?”
  段玉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至少总是能比别人活得开心些。”
  华华凤道:“你还知道什么?”
  段玉道:“我还知道假如我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绝不会有人自己跑来承认是凶手的。”
  华华凤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段玉道:“去找铁水。”
  华华凤道:“你去找他?”
  段玉说道:“难道只许他找我,就不许我去找他。”
  华华凤道:“你真的要自己送上门去?”
  段玉苦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吧。”
  华华凤道:“躲几天也不行?”
  段玉道:“不行。”
  华华凤道:“为什么?”
  段玉道:“我一定要在四月十五之前,赶到宝珠山庄去。”
  华华凤忽然不说话了。
  夜很深很静,淡淡的星光照进窗子,依稀只能看得出她脸上美丽的轮廓,和那双发亮的眼睛。
  她眼睛里仿佛有种很奇异的感情。
  段玉道:“四月十五是朱二叔的寿诞之期,朱二叔是我父亲多年的兄弟。”
  华华凤忽然抬起了头,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瞪着他,问道:“你急着赶去,真是为了给未二爷拜寿?”
  段玉道:“怎么会是假的?”
  华华凤垂下头,拉起腰带,用力卷在她纤长的手指上,又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听说朱二爷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她是不是长得真的很美。”
  段玉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华华凤道:“听说朱二爷这次做寿,为的就是要选中意的女婿?”
  她又抬头,瞪着段玉,冷冷道:“看来你倒很有希望被选上的。”
  段玉勉强笑了笑,想说什么,又忍住,想看着她,却又偏偏不敢触到她的目光。
  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
  他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回去了。”
  华华凤道:“你呢?”
  段玉道:“我去找铁水……”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你去找他,就不许我去?”
  段玉道:“这件事本来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华华凤道:“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现在却有了。”
  段玉终了忍不住转过头来,凝视着她。
  她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星光照进她眼睛,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
  她说不出,但他总是看得出的。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他们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住,这一次他们的手谁也没有缩回去。
  她的手那么柔软,又那么冷。
  夜更深、更静,星光朦胧,春风温柔。
  大地似已在春光中溶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玉才缓缓道,“我去找铁水,只因为我已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父亲就算能忍受任何事,也绝不能忍受别人将我当作凶手。”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所以我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很愚蠢,也不能不去。”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其实我并没有对付他的把握。”
  华华凤道:“我知道。”
  段玉道:“可是你还提要跟我去。”
  华华凤咬着嘴唇,道:“我本来可以不去,但现在已不能不去,你难道还不明白?”
  段玉凝视着她,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华华凤嫣然一笑,柔声道:“只要你明白这—点,就已足够了。”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铁水?”
  “你根本不必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人看见你,就立刻会通知他来找你。”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你。”
  “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等到天亮?”
  “假如你真的相信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你就该乖乖地睡—觉。”
  段玉真的睡着了。
  他还年青,—个疲倦的年青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的。
  何况他正在她身旁世上还有付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温暖、更安全?
  一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的怀抱里,岂非本就是男人的天堂?
(三)
  春天,艳阳天。
  阳光灿烂,天空澄蓝。
  段玉觉得精神好极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多久,可是他睡得很熟,就好像小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梦里都带着极温馨的甜美。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华华凤腿上她的腿温暖而结实。
  她没有睡,正在看着他。
  他一张开眼就看到了她,看到了平时总是深藏在她眼睛里的温柔情意。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她已是个真正的女人,已不再是那个专门喜欢找他斗嘴的女孩子。
  他看着她笑了。
  他们笑得愉快而真挚,谁也没有觉得羞涩,谁也没有觉得抱歉。
  他枕在她腿上,好像本就是件很自然、很合理的事。
  他们的心情也正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新鲜、清洁,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
  春天的阳光,总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他们走在阳光卜。
  他们看见了很多人,觉得每个人好象都很快乐;当然有很多人看见了他们,当然也觉得他们很快乐。
  他们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但最被人注意的,并不是段玉,而是华华凤。
  穿一身紧身衣服在路上走的女人并不多,身材像她这样好的女人也不多。
  段玉道:“别人都在看你。”
  华华凤道:“哦?”
  段玉道:“他们为什么不看我?”
  华华凤抿着嘴笑道:“因为你没有我好看。”
  段玉道::“可是我值五千两银子。”
  华华凤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刚才还没有想到,女孩子在被很多人看着的时候,心里又怎么会想到别的事?
  华华凤道:“也许现在看见你的人,凑巧都没有看见铁水贴出来的那张悬赏单子。”
  段玉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华华凤道:“茶馆里。”
  无论什么地方的茶馆,通常都是人最杂的地方,现在虽然还很早,但大多数茶馆都已开门了。
  “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最懂得享受的杭州人,早上当然不会耽在家里,吃老婆煮的稀饭。
  杭州茶馆里的汤包、蟹壳黄、扬州千丝,本就和广东茶楼里的鱼饺、烧卖一样受人欢迎。
  段玉一走进这家茶馆,果然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尊容被贴在墙上。
  奇怪的是,茶馆里的人偏偏还没有注意他,一双双眼睛还是要盯着华华凤。
  这些人难道全都是色鬼、没有财迷?
  两个穿着对襟短衫,手里提着鸟笼子的市井好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们选的位子,恰巧就在一张悬赏下。
  有个人正抬着头在看段玉的尊容,嘴里也不知在跟他的朋友说什么。
  段玉向华华凤递了个眼色,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在这张悬赏下一站。
  提着鸟笼的市井好汉也看了他两眼,却偏偏又转过头去,大声招呼伙计:“来两笼小包,一壶龙井。”
  难道他对包子比对五千两银子还有兴趣?
  段玉干咳了两声,开始念上面的字:“无论谁发现此人行踪,前来通风报讯,赏银五千两整。”下面还有报讯的地址。
  段玉好像这才发现别人悬赏捉拿的就是他自己,立刻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谁知这两个人还是当他假的。
  段玉忽然对他们笑了笑,道:“你看这上面的人像不像我?”
  “不像。”
  “一点都不像。”
  这两人回答得好干脆,段玉怔了怔,勉强笑道:“可是我自己为什么越看越象呢?”
  这两人已开始在喝茶,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段玉真想揪住他们耳朵,问问他们究竟是瞎子?还是呆子?
  有个茶博士正拎着个大茶壶为客人加水。
  段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道:“你看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我。”
  茶博士拼命摇头,就像看见了个疯子,吓得脸色发白。
  段玉又怔住。
  华华凤已走过来,悄悄地拉他衣襟。
  段玉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用很多人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上面画的人明明是我,就幸好这些人竟连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他—面说,一面用眼角去打量别人。
  但满屋子的人好像忽然全都变成了饿死鬼投胎,一个个都在埋头吃他们的点心,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段玉已开始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么好赚的五千两银子,为什么竟偏偏没有人嫌呢?”
  他实在想不通。
  华华凤也想不通。
  她拉着段玉坐下来,勉强笑道:“也许已有人去通风报讯了,只不过不敢被你看见而已。”
  段玉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等,幸好这里的汤包和干丝味道还不错。
  等到一笼汤包两碗干丝全都下了肚,居然还是全无动静。
  段玉看着墙上的画,喃喃道:“难道上面画的真不象我?”
  华华凤道:“不象才怪。”
  段玉道:“既然很象,他们不去赚这五千两银子,岂非更怪?”
  华华凤道:“的确有点怪。”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我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现在满屋子里的人只怕已经全都队出我了。”
  华华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个人昂然而入,把墙上贴的悬赏,一张张全都撕了下来。
  茶馆里的人居然好像全都没看见。
  段玉当然看见了。
  这人黑黑的脸,眼睛炯炯有神,竟是那最爱多管闲事的乔老三。
  段玉正想过去问问他,为什么又来多管闲事。
  谁知这时又有个他认得的人走了过来。
  一个清四瘦削的独臂道人。
  他不等段玉招呼,已走过来坐下,微笑道:“两位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华华凤冷冷道:“道人今天好清闲,这么早就有空出来喝茶。”
  顾道人笑道:“听说,有位专喜欢跟人抬杠的姑娘,想必就是这位了。”
  段玉也忍不住笑道:“一点也不错。”
  华华凤狠瞪了他一眼,居然忍住了,没有找他的麻烦。
  因为这时乔老三:也已过来,手里拿着从墙上撕下的一叠悬赏,往桌上一搁,笑道:“这已是最后的几张了,我一个人收回来的就有三百多张。”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收回来。”
  乔老三道:“因为我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段玉叹了口气,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华华凤板着脸,道:“你既然喜欢多管闹事,现在就请你把它们一张张贴回去。”
  乔老三皱了皱眉,道:“为什么要将这些废纸贴回去?”
  华华凤道:“谁说这是废纸?”
  乔老三道:“我说的。”
  华华凤道:“你难道不想要这五千两银子?”
  乔老三道:“我想是想要,只可惜没有人肯给我。”
  华华凤道:“难道铁水已不想捉他了?”
  乔老三道:“你现在才知道?”
  华华凤怔住,段玉也怔住。
  过了半晌,华华凤又忍不住问道:“铁水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乔老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段玉,道:“你们还不知道?”
  华华凤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你7”乔老三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忽然成了好人。”
  华华凤又怔了怔,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找他。”
  乔老卡好象也怔住了,道:“你们要找人?”
  华华凤冷笑道:“难道只许他来找我们,就不许我们找他?”
  乔老三却又笑了,道:“你们当然可以找他,而且一定能找得到。”
  他笑得好像很奇怪、很神秘。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找到?”
  乔老三道:“因为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果然带他们去了,而且真的很快就找到了铁水。
  铁水居然真的变成了个好人。
  死人绝不可能再做坏事。
  所以死人都是好人。
  铁水已是个死人。
(四)
  段玉做梦也想不到铁水会忽然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第—个发现他尸身的就是乔老三。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就在大街上。”“他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他的人倒在街心,头颅却落在一丈外。”
  他死得真惨。
  “是谁杀了他?”
  “没看见,我只看见了杀他的那把刀!”
  刀就在棺材上。
  棺材就停在凤林寺,刀赫然又是段玉那柄碧玉七星刀。
  在庙里照料丧事的是卢九。
  这个多病的人,在已将垂暮之年,竟在一日之间亲眼看见他的儿子和好友连续惨死在刀下。
  惨死在同一柄刀下。
  阳光穿过枝叶茂密的菩提树后,已经变得很阴暗。
  阴森森的阳光,照在他面前两口棺材上,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看来似已忽然老了很多。
  到了这里,就连华华凤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地咳嗽着。
  丝巾脏了,可是他已不在乎。
  沉默了很久,华华凤终于忍不住道:“刀本来是在铁水自己手上的,是不是?”
  顾道人道:“但他并没有一直带着。”
  华华凤道:“他将刀留在什么地方了?”
  顾道人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黄昏时刀已不见了。”
  华华凤道:“我可以证明昨天黄昏时,段玉一直跟我在—起的。”
  顾道人道:“哦。”
  华华凤又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顾道人道:“还有谁?”
  华华凤道:“一个我不认得的人。”
  顾道人淡淡道:“你不认得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愿你们在一起?”
  华华凤道:“因为他是被我们从一口箱子里救出来的,而且受了伤。”
  顾道人看了看乔老三,乔老三仰面看着屋梁,两个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华华凤的脸却已急得发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就算还能找到那个人,也是一样没有用的一一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顾道人忽然道:“昨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华华凤道:“就在铁水那屋子里。”
  顾道人道:“那里还有人?”
  华华凤道:“非但没有人,连东西都被搬空了。”
  顾道人道:“你们两位就在那栋空房子里耽了一夜?”
  华华凤的脸更红。
  这件事也同样很难让人相信。
  顾道人忽然叹了一声,道:“铁水并不是我的朋友。”
  乔老三道:“也不是我的。”
  顾道人指起头,凝视着段玉,道:“但你却是我的朋友。”
  段玉慢慢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
  顾道人道:“我们虽是朋友,但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留你。”
  段玉很感激。
  他当然懂得顾道人的好意,顾道人是在劝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卢九忽然长长叹息了声,道:“你的确已该走了。”
  段玉道:“我……”卢九道:“这是你的刀,你也可以带走。”
  他看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也说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
  卢九道:“到了宝珠山庄,请代向朱二爷致意,就说……就说我父子不能去拜寿了。”
  段玉勉强忍耐着,不让盈眶的热泪流出,咬着牙—字字道:“可是我并不想走。”
  卢九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我不能走。”
  卢九道:“铁水已去世,这地方现在已没有人再留难你。”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段玉道:“因为我现在若是走了,这一生都难免要被人怀疑是凶手。”
  顾道人接着道:“可是我们都信任你,这难道还不够?”
  段玉道:“你们相信我,只因为你们是我朋友,但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是我的朋友。”
  他凝视着棺材上的刀,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的确是我段家的刀,无论谁用段家的刀杀了人,段家都有关系。”
  顾道人道:“你想找出真凶?”段玉点点头。
  顾道人道:“你有线索?”
  段玉道:“只有—条。”
  顾道人道:“一条什么?”
  段玉道:“一条龙,青龙。”
  顾道人耸然动容,道:“青龙?青龙会?”
  段玉道:“不错,青龙会。”
  听到了“青龙会”这三个字,每个人的神色都仿佛变了。
  数百年以来,江湖上的确从未有过象青龙会这么神秘,这么可怕的组织。
  这组织真的就象是一条龙,一条神话中的毒龙,虽然每个人都听说过它,而且相信它的存在,但却从来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它,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形态、究竟有多大。
  大家只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好象都在它的阴影笼罩下,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可能会突然出现。
  有些人近来甚至已觉得随时随地都在被它威胁着,想自由呼吸都很难。
  过了很久,顾道人才吐出口气,道:“你认为这件事跟青龙会有关系?”
  段玉点点头,道:“我是初九才到这里的。”
  顾道人道:“就是前天?”
  段玉道:“不错,前天下午我刚到这里,就遇到了花夜来。”
  顾道人道:“听说那时你正在三雅园喝酒。”
  段玉道:“花夜来的行踪本来一直很秘密,因为她知道有人正在找她,无论谁若想躲避别人的追踪,都绝不该到三雅园那些地方去的,但那天她却居然在那里露了面。”
  他笑了笑,接着道:“而且她还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所以特地坐在窗口,还特地将窗帘卷起,窗户打开。”
  顾道人在沉吟着,说道:“这的确好象有点不大合理。”
  段玉道:“铁水的门下,刚巧也在那时找到了她,刚巧就在我面前找到了她!”顾道人道:“你认为这件事本是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
  段玉说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道人想了想,道:“这么样说来,铁水和花夜来难道也是早已串通好了的?”
  段玉点点头,道:“他们想必早巳在注意我的行踪,知道我来了,就特地安排好这场戏,在我面前演给我看。”
  顾道人接着道:“但当时你若不去管这件闹事呢?”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想必也已算准了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华华凤忽然也叹了口气,冷哼道:“一个血气方刚、自命不凡的年青人,又喝了点酒,若是看见几个凶横霸道的大和尚公然欺负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段玉苦笑道:“何况当时就算我不出手,他们也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幸好我们的段公子是个好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也根本用不着多费事了。”
  看来女人若是有了吃醋的机会,她也是绝不肯放过的。
  顾道人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这么样做,目的何在?”
  段玉道:“第一,他们本来就想除去卢小云,再嫁祸给我。”
  顾道人在听着。
  段玉道:“所以那天晚上他们就叫花夜来偷走我的刀,杀了卢公子。”
  顾道人道:“他们认为卢九爷一定也会杀了你替卢公子报仇的。”
  段玉答道:“不错,这就叫一石两鸟,借刀杀人之计。”
  顾道人道:“卢公子身上带着的珍珠和玉牌,难道也是花夜来故意送给你的?”
  段玉道:“那倒不是,若是她送给我的,我就不会收下了。”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她用的是种很巧妙的法子,当时连我都被她骗过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花夜来并不如他所想象中那么笨。
  她故意偷了段玉的银票和碧玉刀。故意藏到那花盆里,故意让段玉看到。
  然后她才故意装作睡着,让段玉去将那些东西全都偷回去。
  她当然也已算准,段玉得手之后,一定会偷偷溜走的。匆忙之中,段玉当然不会发现东西多了,何况那些东西本就在同一个袋子里。
  等段玉发现东西多了时,就算立刻送回去,她—定已不在那里了,从此之后,段玉一定再也找不到她。
  所以段玉也就没法子再找到任何人能证明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
  何况,任何人都知道卢小云是他的劲敌。
  一个人为了要娶到那样既富有又美丽的妻子,先在暗中将自己的情敌杀死,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等到卢九发现珍珠和玉牌也在段玉身上时,当然就会更认定他是凶手了。
  顾道人叹息着,道:“看来他们这—计,本来的确可以算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了。”
  段玉道:“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一着。”
  顾道人道:“哦?”
  段玉道:“他们没有想到,卢九爷竟会在赌桌上认得了我,而且把我当做朋友。”
  卢九一直在听着,表情痛苦而严肃,此刻忽然道:“铁水本来也是我的朋友。”
  段玉道:“我知道。”
  卢九道:“他小时候本是我的邻居,十二岁才投入了少林寺。”
  其实铁水本是他们家一个老家人的儿子,就为了觉得自己的出身低贱,所以才会养成一种偏激又自大的性格。
  有自卑的人,总是会故意装得特别自大的。
  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心里的弱点,通常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卢九道:“他不惜出家做了和尚,就是为了想学少林的武功,出人头地,所以他在少林练武时,比任何人都发奋刻苦。”
  段玉道:“所以他才练成那一身好武功。”
  卢九道:“我一向很了解他,也相信他不会和花夜来这种女人同流合污。”
  段玉接口道:“但你想必已有很久未曾见过他了。”
  卢九叹道:“的确已有很多年,所以这次他邀我来这里相见,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段玉说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人往往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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