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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8全集

_68 寒川子(现代)
  “二十万众!”魏惠王面色大变,“有这么多?”
  “陛下,”朱威缓缓说道,“二十万只是各地府丞的统计。地方府丞恐惧陛下责罚,想方设法隐瞒不报。据微臣粗略估算,逃离边民少说也有五十万众,约占魏民十分之一成。”从袖中摸出一筒竹简,双手奉上,“微臣阴使多人赴边地访查,据此写出奏本,请陛下御览!”
  毗人下来拿过,呈予魏惠王几前。魏惠王拿起竹简,匆匆浏览一遍,将竹简放下,神色黯然,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声音略显沙哑:“诸位爱卿,退朝!”
  下朝之后,庞涓回府闷坐有顷,使人召来庞葱,刚要吩咐什么,又摆手将他打发,起身径到前院,见自己的车马尚未卸套,不及去叫御手,自己跳上去,扬鞭出府。
  庞涓驱车径至白虎府邸,门人报说白虎查看新府邸去了。庞涓问过新府址,驱车赶至,远远看到白虎正与头发花白的老家宰站在门外指指点点。
  新府有三十亩上下,亭台楼阁一样不缺,虽说赶不上安邑时的白府大院,也没有时下安国君府、武安君府奢华,也还算得上大梁城中屈指可数的几处豪宅。此宅原还轮不上白虎,是魏王特别赐给朱威做上卿府用的,朱威不愿搬家,只将门前的匾额换过,禀过魏王,将府宅让予白虎了。
  听到身后车马响,白虎回头见是庞涓,急急叩拜于地,“恩公”二字尚未出口,庞涓就已飞身下车,将他一把扯起,厉声斥道:“司徒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白虎只好揖道:“下官白虎见过武安君!”
  庞涓当即呆住面孔,斥道:“白兄弟,你……叫我什么?”
  白虎迟疑一下,轻声喊道:“大哥!”
  庞涓转怒为喜,扑哧笑道:“这就是了!”抬头打量一番宅院,微微点头,“嗯,此处宅院有点气势,与白兄弟般配!”
  老家宰乐得合不拢嘴,感叹道:“唉,老奴万未料到白家还有今日,苍天有眼呐!”
  庞涓笑道:“白兄弟,如此豪宅,当领大哥观赏一番才是!”
  “大哥请!”
  庞涓将马鞭交给老家宰,与白虎走进大门,沿着府中林荫石路走有一圈,对各处房舍评点一番。二人走至后花园中,庞涓指着草坪上的几只石凳道:“此处不错,小坐一时如何?”
  白虎看出庞涓心中有事,笑道:“大哥请!”
  二人坐下,庞涓话入主题:“白兄弟,今日朝中之事,你不觉得有些怪吗?”
  白虎点头道:“是有些怪。小弟不过是司徒府御史,下大夫,照理上不得朝,昨晚内宰临时传旨,要小弟今日上朝。小弟不知何事,上朝路上心里一直打鼓,谁知陛下竟将如此大任委于小弟,小弟实在——”
  “不不不,”庞涓连连摇头,“大哥不是指的白兄弟。依兄弟才具、门第,即使去做上卿,也是该的。”
  “大哥高抬小弟了。大哥既然不是指的这个,可是何事?”
  “朱上卿与大哥素无瓜葛,大哥也甚佩服上卿为人,可他今日竟在朝堂之上突然向大哥发难,实是蹊跷!”
  白虎笑道:“朱上卿没有别的意思,大哥怕是误会了。”
  “误会?”庞涓冷笑一声,“大哥要征丁,他说边民流失,无丁可征!大哥要扩军,他说国库已空,赋税过重!这不是摆明与大哥过不去吗?”
  “大哥有所不知,”白虎解释道,“数月以来,库无存粮,民无积粟,上卿一直苦恼不已,多次在小弟面前言及此事,断不是针对大哥发难的!再说,今日上卿所言,小弟也没有听出丝毫贬损大哥之意!”
  “白兄弟,”庞涓摇头道,“你是好人,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库无存粮,民无积粟,大哥不是不知道。可你知道,振农固本是远图,强军却是近忧,一时也迟缓不得。万一秦人乘我饥荒,兴兵伐我,我当何以应之?再说,即使上卿所奏只为流民,与大哥无关,那他也得选个机缘,为何偏在大哥奏请重建大魏武卒这个节骨眼上起奏此事呢?”
  “这……”白虎迟疑道,“别是凑巧了!”
  庞涓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就算凑巧,凑得也是太巧了!”
  白虎的嘴巴张了几张,不再说话。
  庞涓看见,语气略略缓些:“许是大哥想多了!”站起身子,扑哧笑出一声,“白兄弟,今日是你大喜,走,大哥请你小酌一爵,也算庆贺!”
  白虎亦站起来:“谢大哥美意!只是——昨晚犬子突发高热,折腾得绮漪一宵未睡,小弟放心不下。待过去这几日,小弟定邀大哥来此新府,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爵压宅酒!”
  “小白起病了?”庞涓急道,“这可是大事!走走走,大哥这也望望他去!”
  二人回至门口,正要上车前去白虎的旧宅,忽见一骑飞驰而至,近前一看,却是庞葱。
  庞葱翻身下马,急急禀道:“大哥,太子回府了!”
  庞涓一怔,急忙问道:“孙兄可来?”
  “来了,就在太子府中!”
  庞涓朝白虎拱手道:“白兄弟,孙兄来了,小白起那儿,大哥只得改日探望,你要告诉他一声,就说庞伯惦记他呢!”
  白虎亦拱手道:“小弟代犬子谢大哥惦念!大哥慢走!”
  太子宫中,孙膑与太子申正在厅中叙谈,话题刚及庞涓,东宫内宰进门禀道:“启禀殿下,武安君殿外求见!”
  太子申起身笑道:“你看,说到武安君,人就来了!”
  孙膑急忙起身,跟着太子走至门外。见到太子申,庞涓跪地拜道:“微臣叩见殿下!”
  太子申抬手道:“武安君免礼!”
  庞涓再拜:“微臣谢殿下!”起身跪向孙膑,“师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孙膑亦跪于地,与庞涓对拜,泪出:“贤弟——”
  两人对拜数拜,庞涓抬头,将孙膑细细端详一阵,声音哽咽:“孙兄,一年未见,想煞小弟了!”
  孙膑泪水流下:“愚兄也是,无日不在思念贤弟!一年未见,贤弟瘦多了!”
  庞涓长叹一声:“唉,出谷之后,小弟每走一步,都是在登猴望尖,难呐!”
  太子申一手拉起一个,笑道:“两位爱卿久别重逢,可喜可贺。来来来,府里说话!”
  庞涓朝太子申深揖一礼:“微臣有一请,恳求殿下恩准!”
  太子申还过一礼:“武安君请讲!”
  “殿下远行云梦山,旅途劳顿,微臣不便相扰。微臣与师兄经年未见,有万千话语待叙,恳请殿下准允孙兄暂住微臣府中,以叙别后之情!”
  太子申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孙膑:“孙子,我们路上早就说好了,你来之后暂住太子府。这——”
  庞涓急将目光射向孙膑:“孙兄!”
  孙膑转身,朝太子申揖道:“殿下盛情,膑心领了。膑恳求殿下准允贤弟所请!”
  太子申点头,扶起孙膑:“孙子请起。何处安歇,孙子自便。明日待魏申禀过父王,当为孙子安排宅院。”
  “膑谢过殿下!”
  庞涓别过太子申,携孙膑之手登上马车,一路驰往武安君府。庞葱早率众仆恭候于外,见两人进来,叩拜迎接。
  庞涓携孙膑之手,引他观赏府宅,指点道:“孙兄请看,这一进是库房,共一十二间;这一进是客房,共一十五间;两边厢房是仆从居所;左边一排是膳食房,小弟的主房就在前面,是三进院子……”
  孙膑一边观看,一边频频点头:“贤弟府宅,果然雄伟!”
  庞涓笑问:“孙兄可知此府原是谁的?”
  孙膑笑道:“不会是陈轸的吧?”
  “哈哈哈,”庞涓大笑数声,“真就让孙兄猜中了,此府正是陈轸宅邸!奸贼陈轸畏罪潜逃,陛下震怒,凌迟了戚光和丁三,将此宅赐予小弟。小弟几经改造,去其奢华,除其淫逸,方有今日模样。”指着主房,“主房到了,孙兄请!”
  “贤弟先请!”
  两人携手并肩,接连走过两重大门,方进客厅。早有侍女沏好茶水,迎跪于地。二人分宾主坐下,庞涓让道:“孙兄,请用茶!”
  “贤弟先请!”
  两人同时举杯,各啜一口,放下茶杯。
  孙膑揖道:“临别之际,大师兄、师姐、苏兄、张兄他们,无不托膑问候师弟!”
  “涓谢他们了。先生可好?”
  “先生也好,就如贤弟在谷中时一样。”
  “孙兄下山,先生没说什么?”
  “先生将在下名字更改一字。”
  庞涓略显惊异:“哦,更改何字?”
  “改在下的‘宾’字为‘膑’。”
  “这……”庞涓眼望孙膑,“‘膑’字不祥,孙兄可知先生为何改之?”
  孙膑摇头:“在下不知。先生之言,在下不敢有违。”
  “呵呵呵,”庞涓笑道,“既是先生所改,自有道理。不瞒孙兄,先生学问高深难测,涓由衷敬服。涓下山之际,先生也曾送涓几字,叫‘遇羊而荣’,结果真还碰巧了,涓之得用,果真与羊有关,哈哈哈哈——”
  庞涓只提前面四字,将“遇马而绝”刻意隐去,孙膑自然不知,当下亦笑一声,不无叹服道:“先生实乃真人,但有所言,字字珠玑。”
  庞涓附和一句,抬头望着孙膑:“说到这里,涓有一问,还欲请教孙兄。”
  “贤弟请讲,膑知无不言。”
  “传闻孙兄得授先生秘传,可有此事?”
  孙膑迟疑一下,点头。
  庞涓面色有变,趋前问道:“请孙兄详言。”
  “贤弟出山之后,先生使我们三人驱鼠,膑打死一鼠,得授一书。”
  “哦?”庞涓眼睛大睁,“敢问孙兄,是何宝书?”
  “是膑先祖孙武子的《孙武兵法》。”
  庞涓深吸一口凉气,又缓缓吐出,沉吟许久,方才叹道:“唉,先生之宝,层出不穷啊!敢问孙兄,先生可曾对你提及《吴起兵法》?”
  孙膑摇头。
  庞涓似已明白,又叹一声:“唉,小弟下山过早,与此宝书失之交臂了!”
  孙膑劝道:“贤弟莫急,待有闲暇,膑必将胸中所知,讲予贤弟。”
  闻听此话,庞涓跪于地上,连拜三拜:“孙兄果有此意,于涓便是再生之德,涓没齿不忘!”
  孙膑跪地对拜:“你我金兰结义,便如骨肉兄弟,贤弟何说此话?”
  “好好好,涓弟不说这些了。今日车马劳顿,孙兄还是早点安歇为好。来人!”
  庞葱走进:“主公有何吩咐?”
  “孙兄的馆舍安顿妥否?”
  “回主公的话,安顿已毕。”
  庞涓起身,转对孙膑:“孙兄,请!”
  相国府中,惠施盘腿坐于池边的草坪上,正在打盹,太子申从花径上悄悄走至,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惠施微微睁开眼睛,见是太子,起身叩道:“微臣叩见殿下!”
  太子申扶起惠施:“先生免礼,魏申有扰了。”
  惠施重新坐定:“殿下几时回来的?”
  “刚刚回来。”
  “请问殿下,云梦山之行,感觉如何?”
  “鬼谷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即使一个童子,亦非寻常之辈。”
  “哦?”惠施甚是惊讶,“这么说,殿下见到鬼谷子了?”
  太子申摇头:“鬼谷先生正在闭关潜修,魏申无缘拜见。”
  “这就是了!”惠施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莫说是太子,纵使陛下亲去,此人也是断不肯见的。孙膑可曾下山?”
  “是的,魏申将他请回来了。”
  “此人如何?”
  “与武安君不同,为人谦恭,从不谈兵,乍看上去,不似习兵之人。”
  “嗯,”惠施半闭两眼,点头道,“果真如此,当是大家。他现在何处?”
  “本来拟定歇于魏申府中的,武安君闻讯,登门将他请走了。”
  惠施彻底闭目,半晌,又微微睁开:“这个武安君,开始让人头疼了。”
  太子申惊异道:“先生何说此话?”
  “此人要把魏国变成一座兵营。”
  太子申急道:“这如何能成?此番前往云梦山,魏申路上亲眼所见,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怎能再堪征战呢?”
  “唉!”惠施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魏国多事啊!”
  魏惠王正在御膳房用餐,毗人轻步走来,不无兴奋地说:“陛下,殿下回来了!”
  “哦,申儿回来了。”魏惠王淡淡应了一句,伸手提箸,夹牢一块肥肉送入嘴里,大口咬嚼起来,似乎这事儿平淡无奇,根本不值一提。
  毗人一怔,悻悻地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僵起来。
  魏惠王又嚼几口,似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欲说话,满口肥肉,欲咽下,尚未嚼碎,也似等不及,急得唔唔几声,“呸”的一声吐出,喷了毗人一脸一身。毗人吃此一吓,擦不敢擦,躲不敢躲,怔怔地傻在那儿,目光呆滞地望向惠王。
  魏惠王腾出口舌,急问:“你方才说什么?申儿回来了?”
  毗人一时惶急,竟是说不出来,只好点头示意。
  魏惠王两眼大睁:“孙子来了吗?”
  毗人又是一番点头。
  魏惠王忽地站起,几步走出御膳房,口中叫道:“快快快,宣他书房觐见!”不及毗人答话,就又停下步子,扭过头来,“孙子人在何处?”
  毗人总算缓过神来,急前一步,小声说道:“回禀陛下,孙子已去武安君府上。”
  “备车,”魏惠王急道,“寡人亲去迎他!”
  毗人略加迟疑:“陛下,夜已深了,陛下若是兴师动众,恐有不便。再说,孙子既在大梁,陛下欲见,也不急在眼前一时,老奴——”见惠王摆手,赶忙止住。
  魏惠王似也冷静下来,缓步转回,点头道:“嗯,你说的是。贤婿与孙子也有一年未见了,让他们叙叙旧也好。你去安排,明日晨起,宣二人前殿觐见!召申儿来!”
  “殿下已在书房外,等候复旨。”
  魏惠王闻言,旋即转身,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晨起,庞涓引领孙膑早早驰往魏宫。
  远远望见宫门,庞涓笑道:“孙兄你看,陛下、殿下都在那儿迎你来着!”
  孙膑抬头,果见魏惠王、太子申、毗人及宫中近侍一堆三十余人,站在宫门外面的台阶上,无不引颈候望。看到他们的车马,魏惠王迈步走下高高的石阶,迎至阶下。
  孙膑急对庞涓道:“贤弟,快,停车!”
  庞涓叫庞葱停住车马,与孙膑下车,并肩迎向惠王。双方在宫门外面约五十步处相遇,孙膑、庞涓屈膝跪下,各拜三拜。
  庞涓再拜,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王朝他点点头,随口说道:“爱卿免礼!”
  孙膑亦再拜叩道:“草民孙膑叩见陛下!”
  魏惠王却不答话,只将笑意堆在脸上,两眼微微眯起,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孙膑,好像他是来自异域的稀客。孙膑不见复话,只好五体投地,动也不动地叩在那儿。
  过了片刻,魏惠王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前几步,伸出双手将孙膑扶起:“孙子请起!”
  魏惠王扶起孙膑,拉住他又是一番打量,点头赞道:“嗯,孙子好仪表,既有儒雅风度,又有轩昂气势,果是名家之后啊!”
  孙膑揖道:“陛下褒奖,草民愧不敢当。”
  二人只在这里说话,不知不觉中,竟将庞涓晾在一边。庞涓又跪一时,见惠王仍然没有记起他,只好悻悻爬起,不无尴尬地候于一侧。听到惠王赞誉,庞涓偷眼望去,果见孙膑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与在谷中时大不一样,心中微微一凛,跨前奏道:“陛下,此地风寒,莫要伤了龙体!”
  魏惠王朝庞涓看一眼,呵呵笑道:“爱卿说的是,此地不是礼贤之处。”转向孙膑,拱手一揖,“孙子,宫中叙话!”
  孙膑还一揖:“陛下先请!”
  魏惠王不由分说,上前携住孙膑之手,径自走去。庞涓见状,又是悻悻一笑,与太子申并肩跟在身后。
  到前殿之后,大家分宾主坐下,魏惠王转向孙膑,拱手说道:“寡人望孙子之来,如渴思饮哪!”
  孙膑抱拳回揖:“草民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却蒙陛下如此垂爱,实在惭愧!”
  魏惠王再揖:“孙子为天下大贤,寡人本当亲去云梦山恭迎大驾,无奈国事繁冗,一时走不开,请申儿代劳,已是失礼了!今蒙孙子看重,躬身至魏,寡人未能郊迎三十里,这又失礼了!”
  孙膑感动,起身叩拜,声音略略哽咽:“陛下——”
  魏惠王再次起身,将孙膑扶起,携他回至席位,按他坐下,复至自己席前坐定,充满爱意地将目光望望庞涓,又看看孙膑,感叹道:“不瞒孙子,寡人自得庞爱卿,国威大振。闻孙子与庞爱卿同窗共读,已有大成,寡人心中挂念,夜不成寐。《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此之谓也!今得孙子,寡人总算能睡安稳了!”
  孙膑抱拳道:“陛下知遇之恩,草民必结草以报!”
  “孙爱卿,”魏惠王抱拳还礼,话入正题,“魏地处中原,有齐、楚、秦、赵、韩五大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地。寡人自承大统以来,东忧西患,无一宁日。前几年,秦人自西来,夺我河西数百里,占我函谷要塞,威逼崤关和河东。前不久,齐人自东来,兵锋胁逼大梁。幸有庞爱卿中流砥柱,方使寡人转危为安。痛定思痛,寡人决定恢复先王铁骑,重组大魏武卒,再振大魏雄威。这是大事,唯庞爱卿一人,独力难支,爱卿此来,适逢其时啊!”
  庞涓从这几句话里探知惠王已基本赞成自己的扩军奏案,心中大悦,面上却是声色未露,只将目光缓缓移向孙膑,希望他能推波助澜,最终促成此事。
  孙膑缓缓应道:“陛下壮志,草民不胜敬仰。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爱卿但说无妨!”
  “先圣老聃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老聃又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是以草民——”
  孙膑接连引出老聃之语,庞涓已知话头不对,连使眼色,又打手势,不让他再说下去。孙膑看见,只好止住话头。
  魏惠王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住他:“孙子,请说下去!”
  孙膑望一眼庞涓,迟疑有顷,继续说道:“草民以为,先圣之言,不可不察。自古迄今,圣人治世,没有一人是靠兵强马壮打出来的。”
  “这……”魏惠王略显不快,收回前倾的身子,“请问孙子,兵若不强,马若不壮,倘若有人打上门来,寡人何以拒之?”
  孙膑抱拳道:“回禀陛下,治国必以兵备,但兵备当以息争为旨,不宜恃强好战。草民先祖孙武子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魏惠王的脸色阴沉下来,凝眉思忖有顷,微微点头:“听孙子之言,寡人耳目一新。关于治军用兵之法,寡人择日讨教。孙子听旨!”
  孙膑缓缓起身,叩拜于地:“草民候旨!”
  “封鬼谷士子孙膑为客卿,赐客卿府一处,仆从三十名,黄金三百,锦缎三十匹。俟有功绩,另行封赏!”
  孙膑再拜道:“微臣谢陛下封赏!微臣告退!”
  “爱卿慢走!”
  返回途中,庞涓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快要走至武安君府,庞涓终于摇摇头,长叹一声:“唉!”
  孙膑抬起头来:“贤弟,膑适才所言,哪儿不妥吗?”
  “唉,”庞涓又叹一声,“孙兄如何能在陛下面前说出不战之词呢?”
  孙膑略怔一下:“贤弟,膑心有所想,口就——”
  “孙兄啊,”不待孙膑说完,庞涓摆手打断,“身为将帅,若不征伐,陛下养之何用?”
  孙膑大是惊讶:“贤弟——”
  “好了,好了,”庞涓再次摆手打断他,“小弟恳求孙兄,此等话语,今后莫要再说。否则,朝中就会有人将我鬼谷士子看做贪生怕死之辈,于先生面上无光。”
  孙膑不再说话,两眼茫然地望着庞涓。
  庞涓爆出一笑,朝孙膑肩上轻拍一掌,面色和悦起来,大声说道:“好了,孙兄,莫提这些不快之事。明日若无大事,随涓弟大营里瞧瞧!”
  孙膑点头:“唯听贤弟吩咐。”
  翌日晨起,庞涓如约邀孙膑驰入城南中军大营,同时使人请来司徒白虎作陪,如前番惠王视察一般,向他们展示了三千虎贲的虎威。
  看过力士的精彩表演,庞涓不无得意地望着孙膑和白虎:“这些将士,不知两位看得入眼否?”
  白虎叹服地说:“看庞将军带兵,真是没个说的!有这样的勇士冲锋陷阵,何阵不陷?”
  庞涓笑道:“三千虎贲各有所能,勇冠三军,皆为折旗夺帅之士!”
  孙膑赞道:“嗯,贤弟此念甚好。打蛇先打首,擒贼先擒王。这些勇士若能一举掳获敌方将帅,或可免除更多刀兵!”
  “哈哈哈哈!”庞涓爽朗笑道,“承蒙孙兄夸奖!好一句‘擒贼先擒王!’小弟养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擒王!”略顿一顿,手指前面一处营帐,“孙兄,白兄弟,前面就是中军大帐,请!”
  几人走进中军大帐,公子卬迎出来,领他们走至一侧,伸手揭去罩于其上的锦缎,现出沙盘。
  望着如此精妙之物,莫说是白虎,纵使孙膑,也是惊奇。
  庞涓笑道:“孙兄,此盘为小弟亲手设计,专供诸将教战之用!”
  孙膑叹道:“贤弟用心良苦,在下敬服!”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半是讨好庞涓,半是遗憾地说,“回想当年河西之战,魏卬若是有此沙盘,公孙鞅如何能胜?”
  眼下的庞涓,跟一个月前完全不同,不仅身为主将,在军营里高出公子卬两头,且在爵位上也不逊色于他,因而言语举止早不似先前谦恭,听闻此话,非但不去领情,反倒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阴阴笑道:“河西之战当是败在本将身上,如何能怪安国君?”
  白虎却未听出话音,睁大眼睛盯着庞涓:“河西之战与庞将军并无瓜葛,庞将军何有此说?”
  “此事怎能与本将无关呢?”庞涓不无揶揄,“若是本将五年前就已摆出此盘,他公孙鞅如何能胜?”
  公子卬面红耳赤,一时窘在那里。
  庞涓似也觉得过分了,神色敛起,一本正经地对白虎道:“司徒大人尽可放心,河西之仇一定能报!”转向公子卬,“待本将征伐秦国,活擒嬴驷一事,就由安国君亲为!父仇子还,老秦公虽说死了,只要擒住小秦公,安国君照样解恨!”
  公子卬借了台阶,勉强笑笑,小声应道:“大将军如果伐秦,魏卬愿做先锋!”
  “不是如果,”庞涓脸色虎起,语气斩钉截铁,“在本将心中,伐秦只是迟早之事!”顺手抄起放在沙盘上的教战竹杖,指着沙盘,“诸位请看,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秦土。秦、魏本是天敌,这又多了河西之辱,这一战非打不可!不过,秦已夺去河西,占据函谷、阴晋,尽取要塞,伐秦当是苦战!”眼睛望向孙膑,“为此,涓拟备战三年,征募大军二十万,决战秦土。秦人之中,司马错虽然善战,却是匹夫之勇,唯公孙衍是个对手。有孙兄在此,你我联手,想他公孙衍——”顿住话头,冷笑一声,将杖头指向河西,“我可兵分两路,一路收复此地,擒住公孙衍,另一路直捣咸阳,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缚住嬴驷之后,我可将老秦人全部赶出关中,让他们扶老搀少,到西方戎狄的大草原上替陛下牧羊去!”
  庞涓一番大话出口,诸人面面相觑,公子卬更是大张嘴巴,呆呆地盯住沙盘上的竹杖。
  “破秦之后,”庞涓陡然将竹杖划向韩地,“大军回师,顺手取韩。韩侯是只老狐狸,又有申不害在,实力不可小觑。此番四国谋魏,唯有韩人佯攻,可见其谋算之深。好在申不害已老,韩又无险可守,取韩当无大碍。”目光望向孙膑,“至于如何取韩,涓也想好了,首先卡断武遂之道,就是这儿,使韩南北不能两顾,分兵轻取上党、宜阳,然后活擒韩侯于此,就是新郑。只要此人早晚听候陛下差遣,涓也不想过分为难他。”
  “取韩之后,”庞涓再将竹杖移向邯郸,“我可稍事休整,再取赵地。赵国权臣奉阳君有勇无谋,又大权独揽,取赵当是举手之劳。”竹杖移向临淄,“齐公倘若仍无大才,依旧用那田忌,只怕此番他想做妇人,也没那么容易!”
  说到此处,许是想起田忌着妇人之装时的窘态,庞涓陡然爆出一声长笑,笑毕,才又移动竹杖,朗声说道:“涓之大敌是这儿,楚国!孙兄请看——”将木棒绕着沙盘上最大的一块地盘画了一圈,“从这儿到这儿,楚地如此辽阔,纵使我有三十万大军,也显不足。然而,楚地虽阔,楚人却是不济,门阀林立,互相不合,正合我各个击破。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于五年之内,将楚人赶过江水。江水以南,多山地丘陵,虽然不富,倒也不缺山珍奇玩,楚王若有诚意,涓可奏请陛下,许他在江南做个大王,让他每年进贡,娱乐陛下。一旦大国慑服,燕、卫、宋及泗上诸国,皆会望风而降,无需再动刀兵!”略顿一下,扫视众人,踌躇满志,“回想吴起之时,在魏大小七十六战,无一败绩,拓地千里。涓虽不才,愿为陛下拓地万里,使列国诸侯鱼贯而入大梁,北面而事陛下……”
  庞涓越讲豪气越壮,众人目瞪口呆,孙膑眉头频皱。
  公子卬听得激动,不无仰慕地说:“父王若知大将军壮志,梦中不知笑醒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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