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绮漪当门而立。
????“夫君,”绮漪问道,“我们欲往何处?”
????“韩国阳翟。”
????“主公!”老家宰打个惊怔,急赶过来,“阳翟去不得,万万去不得啊!主公要走,当去宋地定陶。”
????“为什么?”白虎问道。
????“主公呀,”老家宰忧心忡忡,“阳翟的大小生意人之所以赊账于魏,不外乎二因,其一是老白家的面子上,其二是你这个司徒身份。今日主公不做司徒了,老白家也早不做生意了,魏国欠下数千镒的债务,主公此去,岂不是…”
????“阿叔所言极是,”白虎淡淡一笑,应道,“阳翟大小客商之所以赊账于我,是冲我白虎的司徒身份。白虎今日不是司徒了,于情于理,也都该当去对所有客商有个交代,至于是打是罚,就由他们处置吧。”看向绮漪,“夫人,是不?”
????“夫君,”绮漪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绮漪听夫君的。无论夫君到哪儿,即使上刀山,下油锅,绮漪也愿跟从!”
????翌日晨起,朱威得知白虎欲走,急急赶来,再三苦劝,白虎执意出走。朱威挥泪作别,回到府中,越想越闷,加之前些时积劳成疾,身体本就不适,干脆告病不朝了。
????“你要与阿大去阳翟?”庞涓不可置信地盯着白起。
????“是哩。”白起郑重点头。
????“何时动身?”
????“明日鸡鸣,城门开时。”
????庞涓在厅中紧踱几步,顿住,将手重重搁在白起肩上:“起儿,你不去阳翟,好不?”
????“为什么?”
????“义父不想让你去。”
????“义父为什么不想让起儿去?”白起歪头望着他。
????“因为…因为…”庞涓支吾一下,接道,“义父离不开你,义父想把你留在身边,想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就像义父这样?”白起眼睛睁大。
????“不是就像,”庞涓在他的肩上加力,“义父相信你一定能超过义父。”
????“义父凭什么相信?”
????“就凭你的起点是在义父的肩膀上。”
????“义父,让起儿想想,成不?”白起仰脸恳求。
????“你不能想,你须马上回答我,究竟想不想成为一个超过义父、驰骋列国的无敌将军?”
????“起儿想,起儿做梦都想!”白起略顿一下,转过话头,“可…起儿不能答应义父。”
????“哦?”庞涓蹲下来,两眼紧盯住他,“告诉义父,为什么?”
????“因为我若留下,就不能为阿大尽孝了。”
????“那…你就不想为义父尽孝吗?”
????“义父只是义父,阿大才是亲父。亲为仁,仁大于义,是不?”
????一直无子的庞涓心头就如被揪过一般,半晌,苦笑一下:“好吧,仁大于义。义父不讲这个,义父不让你去,还有一层原因,你想听不?”
????“义父请讲!”
????“你阿大去阳翟,是自就死地,你可晓得?义父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去死。”
????“为什么?”
????“因为你阿大欠下阳翟商贾好多好多钱款,他身无分文到阳翟,必死无疑。”
????“啊?”白起震惊,半晌方道,“我阿大为什么欠人家那么多钱?”
????“因为国家。武卒需要甲胄、弓弩、乌金,这些多是从阳翟商人手中购买。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你的阿大身为司徒,是保人!”
????白起陷入深思。
????良久,白起抬头,郑重地看向庞涓:“回禀义父,若是这样,起儿更须同去。”
????“哦?”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阿大欠债,舍身偿还,是义。身为嫡子,身为魏民,起儿若有躲闪,于父母,是不孝;于国家,是不忠;于债主,是不义。义父难道要起儿去做一个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吗?”
????见白起小小年纪竟能讲出此话,庞涓深为震撼,轻抚其头,道:“好一个起儿!”转身进屋,拿出当年自己一字一字默写出来的六章吴子兵书,递交给他,“这本《吴子兵法》是鬼谷先生当年传授义父的,今朝义父送你了。再过八年,待你长大成人,随时来寻义父,义父必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予你。”
????“谢义父赠书!”白起双手接过,跪地叩谢毕,从怀中摸出一朵玉莲花,双手奉上,道,“下月初三是义母诞辰,此花是起儿三个月前为义母定制的,今日事急,只能提前敬上,敬请义父代为奉献。”
????“如此贵重之物,你…哪来的钱?”
????“是起儿的压岁钱。每年新春,义父、义母、阿大、娘亲,还有老阿公、朱阿公,都给起儿不少压岁钱,起儿收攒起来,全部用在这朵花上了。”
????“起儿…”庞涓眼睛湿润了,长吸一口气,道,“既然你用心如此,为什么不去房中,亲手献给你的义母呢?”
????“起儿不敢见她。”
????“为什么?”
????“怕义母伤心。”?
?白起伏地再拜几拜,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白虎出走之后,庞涓不再顾忌,遂以惠王名义拟就国书一封,发给韩王,语气也算诚恳,先申述魏、韩两国历史友谊,感谢韩王对魏室的鼎持,继而请求韩王一如既往,继续支持,随附一张要韩室支持的清单,上面所列各类军需物资,上盖魏王玺印,加附一枚武安君玺印。
????张仪征巴蜀那年,韩国大旱,民生多艰,一向生活节俭的昭王韩武却不恤民难,神经质般旨令臣子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在宫城西门起筑一座奢华门楼,史称高门。失时动土,上天有应。楚国有高人预测昭王不能过高门,果不其然,昭王刚好驾崩于高门筑就那日。
????继承王位的是其嫡长子宣惠王,拜公仲侈为相,韩举为左司马,执掌三军,使申不害之子申差为司徒,兼管各地工坊。
????收到大魏国书,宣王反复阅读,踌躇难决,上面加盖的武安君庞涓玺印,更让他的背脊骨透出丝丝寒意。忖度良久,宣王召到公仲侈、韩举与申差三人,谋议应策。
????三位重臣各读一遍,无不现出愠色,尤其是负责工坊的申差。
????“庞涓欺我太甚!”申差气愤难平,怒道,“魏人欠我旧账数千镒,阳翟不少工坊由于缺钱购置原料,或濒临倒闭,或已经倒闭,大小商贾谈魏色变,没人愿与魏人再有生意来往。宜阳几家乌金矿主因阳翟拖欠而停止供货,有矿主连矿也封了。”
????“司徒所言甚是,”公仲侈附道,“我臣民生资,王室近半用度,多仗阳翟商贾税费,今魏人欠债不还,阳翟商贾怨声载道,魏人不恤我苦,赖账不说,这又蛮横强索,是可忍,孰不可忍!”
????“抛开欠款不谈,”韩举的两眼落在国书上,“臣以为,将兵器卖给魏人大是不妥。魏、韩虽为唇齿,但魏自恃势大,从未将我视作盟友。魏所恃者,无非是武卒与虎贲。我所惧者,无非也是武卒与虎贲。经由邯郸、桂陵二役,武卒、虎贲受损,庞涓之所以要我急备军资,无非是想重振武卒与虎贲。我若资之,是为虎做翼、增益其势了。”
????“唉,这些寡人何尝不知?”宣王长叹一声,指国书道,“眼下我弱魏强,假使不允魏人,庞涓加兵于我,该当如何是好?”
????“怕他个鸟!”韩举以拳震几,“桂陵一战,武卒十去其六,虎贲十去其八,庞涓已无所恃,我堂堂大韩,有何惧哉?”
????宣王转头看向公仲侈。
????“诚如韩将军所言,”公仲侈点头应道,“魏势大减,庞涓风光不再,我王不足为虑。”
????“就依众卿吧!”宣王本就有气,牙一咬道,“恭请诸位厉兵秣马,收储粮草,拓沟砌垒,寡人这就回绝魏罃,大不了与他一战!”
????听闻白虎来到阳翟,大小商贾纷至沓来,将白家居住的客栈围个水泄不通。
????“诸位父老,诸位兄弟,诸位大人,”白虎跳上院中一张石几,抱拳一周,道,“在下白虎,魏人白圭之子,魏国司徒,旬日之前,因种种原因,挂司徒印授,携家带口,由梁赴此…”
????话音未落,就被嘈杂的呼声打断:
????“白虎,甭讲废话,快还我钱!”
????“什么司徒不司徒的,与我等何干?你既然来了,快拿钱来!”
????“白司徒呀,我一家老小全靠这点营生,亏空这许多,日子没法儿过了!”
????“我等皆是冲你老白家才做生意,这就是你们老白家的生意之道吗?”
????“白司徒,求求你了,救救我一家吧…”
????…
????不知是谁率先跪下,众人忽忽拉拉全跪下来,院里院外,瞬间跪满债权人。
????白虎“扑通”一声,亦在几案上跪下,泪水满盈。
????一群年轻后生冲进院子,拿着刀枪棍棒,拨开众人,冲到石几前,为首一人使力扭住白虎,以剑抵住白虎脖颈,大声吼道:“姓白的,快讲,你欠我们的血汗钱,到底还不还?”
????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阳翟首富蔡佗之子蔡韦。魏国所欠巨款,蔡家最多,当算白虎在阳翟的最大债权人了。
????“还!”白虎显然认得他,喃声道,“在下一定还!”
????“还钱好呀,白大司徒,钱呢?”
????“在下…没钱。”
????“咦?没钱,你拿什么来还?是来嘲讽我们阳翟人么?”蔡韦用力按下白虎的头。
????“非也!”白虎把脖颈用力一挺,昂起头来,“在下愿以性命相抵,可否?”
????“哈哈哈哈,”蔡韦爆笑数声,朝众人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这都听见没,魏国大司徒白虎,天下第一商白圭之子白虎,欠钱不还不说,竟又厚着脸皮来到我们阳翟,说什么拿命相抵所欠债务,还问我们可否。父老乡亲们,你们说,可否?”
????“不可!”众人异口同声。
????“听见没?”蔡韦将白虎的头发猛力一扯,疼得白虎龇牙咧嘴,“姓白的,在下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赖账的,却没见过似你这般拿命抵的!我且问你,你无官无职,身无分文,已是烂命一条,能值多少金子?一百镒吗?一千镒吗?你欠阳翟的是三千镒的金子啊,姓白的!”
????三千镒金子就如一个巨大的魔咒,罩在每一个债权人头上。
????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哀伤,蔡韦揪头发的手指松开了。
????白虎泪水流出,垂下头去。
????就在一片静寂之中,远处传来“啪”的一声爆响,众人扭头望去,见是一个孩子从一扇刚被冲撞开的窗棂里凌空飞出,稳稳着地。接着,一个女人从窗户里钻出,在那孩子的接应下,落在地上。
????自不待言,是被白虎反锁于房的绮漪和白起。
????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来。
????母子二人走到石几前,白起推开蔡韦,扶母亲踏上石几,在白虎身侧跪下,自己跟着跳上石几,站在白虎的另一侧。
????“父老乡亲们,”白起如大人般朝众人拱手,“在下白起,白虎是在下生父。旁边女子是在下生母。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然而,冤有头,债亦有主。欠你们三千镒巨债的,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与你们做生意的,也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任命的魏国司徒。至于在下生父白虎,旬日之前是魏国司徒,今日已被魏王废止,不是司徒了。白虎既已不是司徒,诸位死缠我们白家,是何道理?有种的,当到大梁讨债去!”
????白起之言,有理有据,众人一下子怔了,面面相觑。
????“咦?”被拨在一边的蔡韦陡然灵醒过来,眼珠子一瞪,指白起骂道,“你个小崽子,不过屁大个子,嘴巴倒是利索哩!”“啪”地从袖中摸出契约,“小崽子,睁眼看看这张契约,是何人具保画押的?是你父亲白虎!小崽子,晓得什么叫具保吗?晓得什么叫画押吗?狗屁不懂,竟在此地振振有词,乍听起来,真还就是赖账有理哩!”
????“好吧,是在下不懂了。”白起小头一昂,两只大眼紧盯住他,指指自己脑袋,“你这讲讲,在下这颗头颅,值金几许?”
????“你…”蔡韦后退一步。
????“你不出价,在下就自己叫价了!”白起面向众人,朗声叫道,“在下白起,在此世间历时一十二个春秋,现有头颅一枚,作价黄金三千镒,今日售与在场诸位,以偿魏国债务,是你们自取,还是在下奉献,悉听尊便!”
????众人再次震撼。
????“你个小崽子!”蔡韦急了,“贱命一条,如何就值三千镒?”
????“请问壮士,”白起冷笑一声,“在下之命,不值三千镒,又值几许?”
????“一镒足矣!”
????“在下出三镒,买你一命,如何?”
????“你…”蔡韦气急。
????“观你年纪,当届而立,今出此语,枉活三十年矣!”白起冷笑一声,转向众人,“人之生命乃父母精血所育,天地日月所炼,一生仅此一次。鲁人孔丘有云,除死无大事。此言是说,人生在世,贵不过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饿得一箪食,渴得一瓢饮,足矣。纵有千镒万镒,若是一死,又有何益?”手指蔡韦,“在下以如此贵重的性命作价,仅售三千镒,此人竟说贵了,这般营商,羞作阳翟人也!”
????蔡韦恼羞成怒,退出两步,抽出佩剑,正待发作,门口传来一声断喝:“韦儿,不得无礼!”
????众人扭头望去,皆吃一惊。
????门口站着一个颤巍巍的老者,身边是白家的老家宰。
????无须再问,老者自是蔡佗。
????人群让开一条道,蔡佗与老家宰缓缓走进。
????蔡韦利剑入鞘,赶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搀扶老人:“父亲,您怎么来了?”
????蔡佗缓步走到白虎跟前,回转身,朝众人微微拱手:“诸位债主,蔡佗此来,有一言相告。”手指老家宰,“听老弟说,白家为魏室担保不少钱财,粗算下来,折金三千镒,经老夫查问,其中有老夫千五百镒,其他各家千五百镒。老夫之款自有老夫来结,至于众人之款,老夫在宜阳有个乌金矿,可折金逾两千镒,权为白家作保!”
????“父亲!”蔡韦急了,带着哭音,“您…您这是犯糊涂了,他们老白家的欠款,凭什么拿咱家的宝矿作保?”
????“为父没有糊涂,”蔡佗指着白虎一家,“因为你讲的那座宝矿,本来就是白家的!”转向白虎,跪地叩首,“主公在上,请受老仆蔡佗一拜!”
????如此戏剧一幕,使在场的所有阳翟人完全傻了,莫说是蔡韦、白虎一家,即使跟从白家多年的老家宰,也是愣怔。
????“父亲,”蔡韦最先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大矿是白家的,可有凭证?”
????“没有凭证。”蔡佗缓缓应道。
????“那…没有凭证,凭什么讲那矿是他白家的?”
????“就凭这个!”老人指向额角一块疤痕,“为父先祖是蔡国公族,百多年前,蔡为楚人所灭,族人世代沦为楚国公族昭氏隶仆,为父自出生之后,这里就被刺上一个昭字。先主公白圭大人游历于楚,与昭门通关商贸,见为父言语伶俐,为人诚信,出重金赎出为父,使人去此昭字,教会为父营商之道,将阳翟生意悉数委托为父,对外却秘而不宣。十二年前,先主公又暗使为父前往宜阳,购此矿山,叮嘱为父,无论白家发生什么,此事皆不可张扬,除非白家后人落难于阳翟。今少主公落难于此,命悬一线,正应先主公谶言矣!”伸手召蔡韦,“韦儿,来,向主公一家叩首!”
????蔡韦于瞬间由主而仆,完全傻了,此时听到召唤,四肢僵硬地走过来,在老父身边吃力跪下,犹如一块木头般叩在地上。
????场上人众无不唏嘘,向白氏一门及其老义仆蔡佗叩拜。
????接到韩国绝书,尽管韩宣王语气足够委婉,庞涓仍被激怒了,气冲冲地赶到相国府,将韩王国书“啪”地掼到张仪跟前,道:“张兄,你看看这个!”一拳擂在柱子上,“才做几日王,说话就没个分寸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个国书是先到相府,再由相府转呈魏王,而后才交到庞涓手中的,张仪自是看过。
????张仪候的也正是这个。
????“观庞兄之意,”张仪斜一眼那国书,“这是想要伐韩了?”
????“早想伐它了,只是…”庞涓朝柱子上又是一拳。
????“只是什么呢?”张仪淡淡一笑,“秦国传来佳音,由蜀国运到的三万石粮食已到河西仓库,在下正要禀报我王,前往运输呢。”
????“太好了!”庞涓两眼放光,旋即又暗淡下来,长叹一声,“唉,张兄呀,在下需要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更紧要之物啊!”
????“庞兄请讲。”
????“两万套武卒甲胄。”庞涓一字一顿。
????“庞兄几时想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三个月之内,在下为你打造齐备,可否?”
????“什么?”庞涓大瞪两眼,“三个月之内?两万套甲胄?”苦笑一声,“张兄,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在下与庞兄开过玩笑吗?”张仪依旧脸上溢笑。
????“好吧,”庞涓不再苦笑了,两眼紧盯住他,“敢问张兄,请问张兄,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在三个月之内打造出两万套甲胄?”
????“在下不能,秦人却能。”张仪敛住笑,一字一顿。
????“秦人?”庞涓一拍脑袋,“在下倒是没有想到。只是,甲胄之事,非同小可,秦人万一不肯呢?”
????“凭在下的舌头,庞兄的面子,还有魏王的诚意,秦王不会不肯吧!”
????“就信张兄。”庞涓眼珠儿一转,“还请张兄再加几样,免得单调。”
????“庞兄还要什么?”
????庞涓拿起笔,匆匆拉出一个清单,递给张仪。
????“好家伙!”张仪看清单,皱紧眉头,“五千只弓弩,五万支箭矢,一万只枪头!好一个庞兄,你真把秦人当成自家兵坊了!”
????“呵呵呵,”庞涓连笑几声,拱手道,“既然张兄开这尊口了,就得多讨一点儿,省得秦人乱讲闲话,笑话张兄舌头不软,在下面子不大,大王诚意不够呢!”
????“你这叫得寸进尺!”
????“在下没有进丈,已经给秦人面子了。”庞涓又是一笑,“想想看,前番大王是要在下伐秦的,在下听信张兄你,转头伐赵,为秦人省下多少东西。今朝在下伐韩,让秦人只拿出这一小点儿,已经是…”
????“好好好,”张仪赶忙拱手,“在下服你了。”走到一边换服饰,“在下不与你扯筋,这就进宫向王上讨个使节去!”
????听闻魏使张仪将到咸阳,秦惠王率司马错、樗里疾、公子华、甘茂等信臣迎至郊外。君臣相见,四目对视,万千话语只在不言之中。
????君臣同乘王辇,回到宫中,步入正殿,按君臣之位入席。
????“君上,”张仪落席,看看曾经熟悉的朝堂,笑道,“臣有些日子没有坐在此处了。”
????“是哩。”惠王回以一笑,指张仪席位,“自爱卿走后,此位一直空置。”
????“谢君兄抬爱。”张仪谢过,屏气息神,将魏宫诸事,尤其是当下困境,一五一十地禀报一遍,末了道,“臣此番来使,是想讨要一批信物。”
????“爱卿请讲。”
????“三万石粟米,两万套甲胄,五千只弓弩,五万支箭矢,一万只乌金枪头。其他诸物,也请我王酌情调拨。”
????“张兄,”司马错大是诧异,道,“你讨这么多物什做啥?”
????“非在下所讨,是应庞涓所请。”张仪应道。
????“庞涓?”司马错大吃一怔,“他要这些做啥?”
????“伐韩。”
????众人各吸一口气,面面相觑。
????良久,惠王郑重点头:“庞将军所请,寡人照准。”
????“臣还有一请。”张仪紧盯惠王。
????“请讲。”
????“庞涓伐韩之时,臣请我王约攻韩国宜阳,拔其铁都,使其首尾不能两顾。”
????“魏韩交恶,”惠王略思一时,道,“是其三晋内事,我若直接插手宜阳欠妥,不过,我倒是可以陈兵崤函,兵压宜阳,使宜阳之兵不敢东顾。你当与庞将军商议一下,让他最好让出陕焦曲沃三邑,使我陈兵无虞。”
????“臣受命!”张仪应道,“不过,魏势已是疲软,加之赵、齐、楚三国虎伺在侧,臣恐庞将军独力难支,无勇伐韩。是以臣以为,我仅兵压宜阳尚嫌不足,还请我王压迫上党才是。我有大军在侧,倘使韩人真敢调动上党、宜阳之卒赴郑勤王,我将士即可乘虚而入,无论是取宜阳还是上党,于我王皆是意外之喜。”
????“准爱卿所请,”惠王做个准允手势,看向张仪,“爱卿回来得刚好,寡人正有几桩事情转告于你,多与楚国相关,皆于我不利。”
????“臣敬听。”
????“其一是,惠施至楚,被楚王拜为客卿,在朝野呼吁联齐抗秦,渐成势力;其二是,齐将田忌出走至楚,投于景氏门下,据守宛城;其三是,楚王熊商卧榻不起,若不出意外,当活不过本月,太子熊槐当无悬念继位。”
????“最后一桩或为我王之福。”张仪接道。
????“哦?”
????“臣知熊槐,远甚于知我王。”
????“哈哈哈哈,”惠王先是一怔,继而哈哈长笑起来,竖拇指道,“好呀好呀,爱卿既有此说,寡人当无虑矣。”
????“回禀我王,”张仪拱手,沉声应道,“魏因邯郸、桂陵二战,已成虚空,这再伐韩,势力殆尽,王可无虑。赵、齐各有损伤,三五年内,元气尚难恢复。未来几年,我们的真正对手当是楚人。是以臣以为,惠施不可留楚。另外,庞涓伐韩,赵无力赴救,楚若大丧,或不出兵,救韩之兵只有一齐。孙膑已死,五都之兵只有田忌可治,无论如何,我不可使田忌抽身回齐,否则,若是韩、齐夹攻,庞涓难有胜算。若是庞涓再败,臣或不容于魏,连横大计也或功亏一篑矣。”
????“就寡人所知,善于逐人者,一是爱卿你,一是陈轸。今陈轸在楚,惠施与田忌亦在楚地,寡人可使陈轸建此二功。”
????“臣并不乐观。”张仪嘴角一撇,“陈轸为贰心之人,今在楚地,必背秦矣。”
????“诚如爱卿所言,”惠王微微点头,“陈轸至楚,终将事楚。只是眼下,陈轸尚欠寡人一个小情,寡人别无他求,托他赶走两个闲人,想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如此甚好,臣恭听佳音。”
????夜色将临,惠王体谅紫云,不再留他晚膳。
????张仪回府,紫云果然在等,二人相见,紫云喜极而泣。一夜温存过后,天将明时,紫云率先起床,忙上忙下地收拾行装。
????“夫人,你这忙乎什么?”张仪惊讶地望着她。
????“夫君不是要回魏吗?紫云同去!”
????“使不得!”张仪惊道。
????“为什么?”紫云停下手中活计。
????“因为,”张仪眨巴几下眼睛,“夫人在秦,仪之家舍也就在秦,仪别无他念,自当全力为秦效力。夫人若是从仪至梁,仪之家舍也就在梁不在秦了。”
????“这…”紫云怔了。
????“仪已讲明,夫人是否赴梁,自己掂量。”
????紫云闷头沉思良久,决心下定,抬头望着张仪:“夫君既是此说,紫云就不陪同赴梁了,只在家中守候夫君,日日为夫君祈福。”
????“这就对了!”张仪呵呵笑过几声,在府中住满三日,于第四日上,对紫云道:“夫人,仪已别过君兄,定下今日出行,返回大梁。返梁途中,仪有心进山一趟,望望香女,这先禀报一声。”
????“紫云也有此意,”紫云热切应道,“如蒙不弃,紫云同往。”
????“仪代香女谢夫人挂念。”张仪拱手谢道,道,“只是,夫人若去,千好万好,只有一个不好,香女的道怕就修不成了!”
????紫云微微低头,不再说话。是哩,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是香女,也必不待见一个公然抢走自己夫君的女人。
????张仪安排随同前来的魏国使团成员留在咸阳,与秦人进一步商榷粟米、甲胄等具体交接事宜,独自走进终南山,在寒泉子的草舍里连候三日,香女终不肯相见。
????张仪嗟叹数声,将费尽心力寻到的伤湿药膏留给寒泉子,悻悻出谷,往投函谷而去。
????回到大梁,张仪将使秦过程并收获一一说给庞涓,喜得庞涓合不拢嘴。
????“不过,”张仪话锋一转,“秦王也不是不要回报。”
????“当然,当然,”庞涓笑道,“秦人一向如此,不干吃亏之事。张兄这且讲讲,秦王所求何报,不要太过分即可。”
????“要我撤离临晋关,退往河东,与秦划河而治,并将函谷关外陕、焦、曲沃三邑归还于秦。”
????“这…”庞涓倒吸一口气。
????“唉,”张仪长叹一声,“能讲的在下全都讲了,秦王不肯让步。不过,秦王也有表示。”
????“是何表示?”
????“屯大军于陕、焦、曲沃三地,以函谷为背,锋指宜阳,使宜阳韩军自顾无暇,减轻庞兄压力。另外,如果我王愿意借道,秦王愿出精兵一万,开往河东,锋指上党,使上党守军不敢妄动。”
????庞涓闭目长思,有顷,抬头道:“临晋关可让,陕、焦、曲沃三邑,我可让曲沃,保留陕、焦二邑,以卫护津渡。至于上党韩军,自有安邑驻军牵扯,不劳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