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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病天知否:一九四九年后中国文坛纪实》

_15 陈徒手(现代)
(摘自郭小川1973年10月17日致王榕树的信)
我怕就怕从此把我抛弃,使我没有为党工作、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是犯过错误的,而且是很大的错误,路线错误,这使我常
有负罪的感觉。因此,在文化大革命中,不管怎样冲击我,都毫
无怨言。(摘自郭小川1973年10月25日致王榕树的信)
这几年,一直在这种气氛中过的,我想通了,不能闲散,永远要革命,有错误就改。说我"不甘寂寞"的人,幸而未言中。
即使为了做工作受了批评,我也不悔。我永远不会消极怠工,这是我的世界观和斗争史决定的,没有办法。宁愿在工作中垮台、
累坏,也不在无聊中消磨时光。(摘自郭小川1973年9月16 5
致郭岭梅、郭晓惠的信)
确如郭小川信中所说,他并没有消极地无事可做,只不过放弃了在外面活动的机会,躲在家中阅读大量的批林批孔材料。他把当时官方下达的儒、法两家的学习材料大体浏览一遍,集中读了秦始皇、司马迁、曹操、王安石等法家的文章。他以前一直很欣赏苏东坡,但他这次从运动的批判材料中,发现苏东坡是王安石的死对头,是政治上的保守派,立即为苏东坡惋惜不已。
与往常一样,他轻而易举地就为上面钦定的批林批孔语言体系所"俘虏",为运动中极力张扬的理论热点而兴奋不止,由此他认定: "批孔问题首先是一个政治问题,是批孔子这个奴隶制的复辟者、保守派,这直接涉及对待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当然,这个问题也是解决整个政治史、哲学史的关键之一……这么一批,可以弄清许多问题。,'他很看重运动中对历史的那种新颖的评说姿态,简而又简的以人划线的儒法两家斗争史让他入迷,使他仿佛对历史又有恍然大悟般的新解:"中国的历史,在很多历史学家手里是一笔糊涂账,现在开始有点眉目了。可见了解一个人是难的,有的人需要一千年、两千年
才能了解清楚。,,(摘自郭小川1973年10月21日致杨晓杰的信)
杨荣国是当年批林批孔中最为显眼的"明星式教授",他的大块
头文章一直被指定为必读篇目。郭小川对杨荣国的文章力度及影响程度啧啧称叹:"我这个人现在是不想赶风头,赶也赶不上。但杨荣国这个历史学家实在了不起,他的治学方法也很高明,一部哲学史,他可以用几万字说得相当清楚。这人很懂辨证法,会抓主要矛盾。"(同
上)
那时,毛泽东论述《红楼梦》的讲话内容时常被传达到相当一级的干部中,讲《红楼梦》成了干部中有革命性、有身份、有能力的表现,"评红"一向是中国政治人物、文化人在那个年代始终不衰的常设性话题,而且可以随意引申到现实中,作为批判的辅助工具。
到北京家中串门的熟人们发现,郭小川在桌上备有一套《红楼梦》,闲时手捧不释。以至1975年到了林县,北影编剧李保元还看到他把《红楼梦》压在枕头下,随便翻到哪一页都读得有味道。在团泊洼干校,精神和体力都临近崩溃,桌上还摆着一部翻烂的《红楼
梦》。
他特意找来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何其芳的《论红楼梦》、李希凡有关《红楼梦》的小册子,关在屋子里苦读了几天。在与外人
交谈时,总是把读书心得与现实联系得很紧密,力求使自己找到毛泽东所说的"读活书"的状态。譬如在给杨晓杰的信中,他提到读《红
楼梦》的一点感触:^ 〈《红楼梦》〕这些人物形象,对于我们认识
林贼那一帮王八蛋,不是很有借鉴作用吗?,'〈同上)
政治的东西毕竟还是枯燥,还是有遥不可及的一面,也不是解闷的长期办法。对于郭小川来说,不能忘情的依然还是文学创作,暗地里苦思冥想的还是飘浮渺茫的那些诗句。
他在北京时,我去他家聊天。他说,从小就对声韵倒背如流。他觉得新诗要有韵律,不赞成诗歌不讲格律。他就举例子, 背了他自己的《林区三唱》精彩段落,声音铿锵有力。他几次说,将来一定要写出有现代感情、又有古诗韵味的东西,自己要
做探索。〈胡德培1999年11月7曰口述)
73年我从监狱里放出来,我想了很多问题,对文革看透了。在《人民日报》我只管编稿子,晈定主意一个字不写,大庆大寨我也不想去。
有一次去看一个农业展览会,我遇到了郭小川,他穿着浅蓝色的布衣服,很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知道你受苦了……,'我听说他写东西得罪了江青,我问他,他显得有苦难言的样子:
"—言难尽……^我低声地告诉他:"处在这个时候,我认为最好不写东西。你听说有这么一个新名词,叫'逍遥派'。保全自己吧!,'他不吭声,也不敢多说什么。
(金凤1999年11月11日口述) 那一阵,虽然他对写东西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内心冲动,但是周遭
环境的压迫、限制,使他那种惶恐、不安、迷惑的感觉与日俱增,他比圈外人更能深深地理解金凤所说"保全自己"的涵义,理解社会上一大批人当"逍遥派"的超脱和无奈。
1973年10月21日,他在北京给杨晓杰的信中谈到写作的困惑和茫然:
我现在对我这个人的五十四年生涯,只觉得做得太少,贡献得太少(也许一点也没有),而错误太多。似乎还有点信心的是:对新诗这一行,还算有点经验,有点想法,将来一下子烂到肚子里,倒好像有点可惜,但我不知交给谁,怎么交法?
到了 1974年,这种悲观、凄凉的情绪被放大,弥漫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在江青给郭小川扣上"这个人是个修正主义分子"大帽子的情况下,文化部长于会泳于1974年3月底开始指责话剧《友谊的春天》存在攻击文革的政治问题,文化部咸宁干校不断催促郭小川早曰返回。他于1974年4月15日抵达干校,在别人眼里他已是一个戴罪之身,成了一个被中央领导钦点的、重新待审的修正主义分子。
离京前,郭小川已是坐立不安。朋友来访,他就低声说,门口有人监视,出入不方便。杨匡满只好戴着口罩,两次去他家。他说: "我自信没上贼船,什么也不怕。,'
送他上火车回干校时,上车时杨匡满发现他提前穿上凉鞋,四五
个人彼此说了几句安慰话、几句无关紧要的笑话后竟无语许久。郭小
川知道有人整他,心中有预感,但表情还算轻松。他的言语中藏着自
己的感觉:又发配回干校,又要倒霉了。
他那时给女儿的信中,巳是满纸牢骚,满腹辛酸,孤立无援的绝望充溢于字里行间:
从此后,决心与文艺工作告别,自己不写了,别人的也不帮了。将来到农村,只想把一个生产队或大队的事当当参谋。劳动学习,了此一生。在这些事上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干校的生活是不错的,只是身体不灵,十几天的功夫已犯病四五次,夜间从睡梦中憋醒。这里的气候,对我实在是极不
适应的。到夏天太热时,如有可能,即去你们那里住两个月,不
回北京。
……在此不过二百(人),现分三个班,种菜,养猪,做饭,上午劳动,下午学习,一点也不紧张,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看书看报。
(摘自郭小川1974年5月1日致郭岭梅、郭晓惠的信) 今天,我来干校整整一个月,我却犯病八次了。过去似乎告诉过你们,一犯病,就喘息不止,出不来气,其势凶猛。最近, 又连日低烧(头一天三十八度,以后约在三十七度以上,三十八度以下)。
……"与文艺告别",我记得是你的意思。这不是"伤心话",我实在不敢摘了,这工作太容易出问题,我的年龄、身体都不能胜任了。文艺这事,以后还得由组织决定,现在怎么说, 都没有用处。
(摘自郭小川1974年5月14日致郭岭梅的信) 而我已五十五岁,再有三年五载,我这个人也就报废了。贺敬之、李季这几年为什么一个字不写呢?这是耐人深思的,他们
了解情况,犯过文艺黑线错误的人,是不能轻易再写的。这一点,我现在才明白。何况,我们的路线觉悟又低,难免出岔子。两年来,许多朋友鼓励我继续革命,重新执笔,都是好意,但我
听了后都吃了苦果。(摘自1974年8月6日致郭岭梅的信)
就在郭小川写这些家信、寻不到思想出路的时候,中央文化部奉
命加紧收集他的材料。6月30日文化部内部刊物《文化动态》第十
七期刊登了一篇题为《修正主义分子郭小川的复辟活动》的专题文章,江青看后作了批示:"成立专案,进行审查。,'
在这之前,江青对郭小川四出写电影解说词颇为不满:"郭小川满天飞,又窜到西北去了!',并指责兰州军区:"谁叫他到兰州去的?,,
在1977年11月文化部清查批判"四人帮"办公室编印的《关于"四人帮"迫害郭小川同志和炮打中央领导同志的调查报告》中,转引和评述了《文化动态》那篇文章所列举的郭小川四条罪状:
(―)由于郭在中南局宣传处工作时,叶群也曾在那里挂名工作过几个月,便借叶群1961年的黑笔记本上有"文艺问郭"一语,污蔑郭与林彪反党集团"关系密切";
(二) 把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万里长江横渡》诗篇歪曲附
会为是歌颂林彪的,"是一份反革命宣言书","是明目张胆地
为林彪反党集团摇幡招魂",把诗内"我们深知:自己肩头上负
有迎接大风大浪的任务;在大风大浪中缚苍龙伏猛虎,学得一身
反潮流的真功夫"这样的字句,歪曲附会为"还与《五七一工程
应,,;、 ? ^ 、、 、
(三) 由于郭曾通过组织参加修改原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创作的
话剧《友谊的春天》和打算把一位朋友写的话剧《要有这座桥》推荐给西安电影制片厂,便污蔑郭等"以青艺为据点,与八一厂和西影厂挂了钩","搞起了一个裴多菲俱乐部式的'小团体,";
(四) 污蔑郭的家庭有问题。
当年8月13日中央专案组宣布对郭小川进行专案审查,干校军宣队负责人念完后,郭小川望着在场的那么多面孔严肃的人,只能口头表示拥护这项审查决定。走回宿舍,郭小川百感交集,越想越想不通。他后来在检查中提到当时的真实想法:"我认为,我的错误并不严重,中央决不可能决定审查我。我估计可能有两种情形,一是可能传错了,关于我的传说本来很多;二是中央领导同志可能批评了我的某些作品,到下面就成了 '审査'。总之,我的抵触情绪很大。',(摘
自郭小川1974年9月《我的初步检査》〉
9月1日,军宣队一位姓张的干部找郭小川谈话时,严肃地说了
―些话,用了诸如"阴谋"、"反党"、"坦白从宽"等等词语,让
郭小川听了浑身不自在,觉得那是处理敌我矛盾的常用词句。他非常
低调地承认:"如果组织上对我的结论是敌我矛盾,我也是接受的,
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能改变的,惋惜是没有用的,痛
苦是多余的,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笔者找到了当年专案组成员之一的张玉祥老师傅,他曾在北京市新华书店系统工作几十年:
江青点名要审查郭小川,口头给我们传达时,我记得还有这么一个理由:江青去看一个展览,发现一幅作品画有阴影,江青就说这是写阴暗面。画上有郭小川的邇诗,小川就由此倒霍,说成是"利用画来攻击社会主义"。
对小川立案审查,尚未下结论。我们到他的家乡外调,找了一些单位,听到了对他的一片赞扬声。人家谈完后就盖章,写上"仅供参考"。
武汉贅备区科长张立功带着框框来的,他与郭小川顶撞得很厉害,谈话总是平静不下来,张幼稚一些,小川发火后还能刹得住。张科长说:"郭态度很恶劣,他顶我,不老实,顽固到底。,,
审查后就不参加干校劳动,张科长布置写各种材料,郭小川'就在屋子里写检查,写完了交给专案组研究,再找出新问题。写检查之余,他跟我聊一些家事,说两个女儿在林县当妇女队长, 还把儿子郭小林发表的一篇文章推荐给我看。我离开干校回北
京,到他宿舍向他告别。他很诚恳地说,将来有机会回北京聚聚。他对我没有敌意,没有反感。
0999年9月21日口述)
丁力记得,郭小川对张立功科长提了意见:"不客气,凶,像审查犯人……^
郭小川返回咸宁干校前后,大批人员已通过各种渠道调回北京, 连队建制被缩编,干校进入萧条低落、人心慌乱的时期。原作协秘书长许瀚如此时巳解决了自己的政治问题,担任干校五连连长、支部书记。他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具体谈到了郭小川当年置身的困境:"四人帮把他作,为一个重要案犯,中央专案组对他看管得很严。以后又把他放到连队,我们只属于行政监护,我们不审他的案子,对他没什么限制。,,〈1999年9月15日口述) 1
1974年9月,在北大荒兵团插队十年的儿子郭小林出来旅行结婚,要求与父亲见面,遭到干校军宣队方面的委婉拒绝。
人民文学出版社老编辑牛汉因涉及胡风问题,政治上难于翻身,
他此时也滞留在干校,迟迟不得归家。他记得,1974年5、 6月间来了一场暴风雨,想到搭架子的苦瓜会否被风吹倒,急忙冒雨跑去。他发现郭小川已经光着膀子,全身都是泥,认认真真地在那扶架子。牛汉说到郭小川在干校时的情景,心情颇为沉重,几次语塞:
小川被林彪事件牵涉进去,处理很困难。上午菜班劳动,下午学习交代,处于隔离状态。开始没有人与他谈心,他觉得我毕
竞写诗,有共同语言,就向我提出想聊天、喝茶。我进城买了"麻城绿茶",简称"麻绿"。我们俩身份相近,没有高下,归了 一类。
那时一星期要学习两三次,小川闷得很,爱发言,但他晚上吃安眠药,精神上迷迷糊糊,说话就容易不着边际。有的人故意让他出丑,有意逗着他玩,解闷,耍弄他,幸灾乐祸,这是知识
分子的劣根性。有一次我劝他:"你别发言了,你在会上打盹
吧。,'他跟我说:"我在政治上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强,我在政治
上很幼稚……,'他一再说"幼稚",说时很沉痛。我反问:"你幼稚吗? ^后来回避谈这些事。他龛幼稚、简单,这些经历对他
以后总是有所触动。
我们回忆到57年批冯雪峰大会,我记得他打了一个活领结, 在台上批得很厉窖,还提到我:"反革命分子牛汉供词……',。我在干校就告诉他,当时我就在会场,是王任叔让我去的。他听了很吃惊,不知道我就坐在台下。
那一段他精神上迷糊,吃大把的安眠药,起得很晚。有时从床上滚下来,在潮湿的地上睡着了。
中华书局的几个人围棋下得不错,小川常陪着看。小川的下棋水平太臭,别人不愿跟他下,他觉得很寂寘。
咸宁干校最后一次聚餐,邀请了不少人,对当地有感谢之意。猪肉、鱼都有,很丰盛。可是会餐时却不让小川上桌,给他一人拨了一些菜,让他坐在食堂角落里马扎上吃。这个情形特别惨,小川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傻子一样。
其实人很简单,可是弄了一辈子革命,却把人弄得很复杂。
〈1999年8月26日口述)
郭小川在1975年初给两个女儿的信中,透出了人生难以说清的滋味:
"我曾经'名噪一时,〔这大概不是夸大吧),味道尝过了,辛酸也受尽了,现在才懂得它不值得羡慕了。',
1974年12月,咸宁干校解散,剩余人员一律转移到天津团泊洼文化部静海干校。大部分人都可以经过北京中转,惟独正受审査的郭小川中途在丰台转车,不准进京回家。
行前,湖北军区分管干校的政治部王副主任专门对郭小川说: "为了尽快地审查清楚你的问题,不使问题复杂化,决定你不回北京,直接到静海干校。',
郭小川表示同意这个决定,并开始做转移的准备。他对牛汉说: "不让我在北京下车……,'离开时他请牛汉过来帮忙:"帮我扛扛行李,好吗?',牛汉见行李捆得不像样,就重新帮他整理。牛汉帮助把行李放到车上,郭小川吃力地爬上了大卡车,车上还有两三位押送人
员。
张玉祥是当时的陪送人之一,他向笔者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那时怕走露风声,怕问题复杂化,就在丰台转车。我们几个人变相押送,买的是火车硬卧票。他在车上谈笑风生,抽好烟, 聊家常。钱放在口袋里,抓一把出来,很慷慨,热情。在丰台车站下车换乘,他不问,很明智。他的身份、经验体现在这些小事
±0
过了几天,公安部苏学宽处长来到干校,他当时借调到中央专案组一办。苏比较老练,谈话干净利索,比较客观。出面讲话的是他,大意是对郭小川的审查告一段落,下不了结论,原专案组撤去。静海干校的责任是管好,不要出事,要安全,等待结
论。
〔1999年9月21日口述)
据当时陪同前往团泊洼的丁力介绍,在火车上大家对郭小川照顾还是细心的,买饭、买烟,一块聊天。中央专案组人士曾表示,郭小川一案已从专案组二办(清查林彪集团〉转到一办(清查刘少奇一条线),这表明专案组初步认定郭小川与林彪一案无关,只存在一般性文艺路线问题。连里知道了他的问题不大,对他的监护也大大放松。郭小川要求回京治牙,专案组答复说:"快了,忍一段吧。,,专案组还希望郭不要与各协会老熟人发牢骚,以免增加新问题。
^^^^^^^^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的思索^
曾在中国作协任郭小川副手的张僖,此时担任文化部文联各协会
干部安置办公室副组长。知道中央专案组不让郭进京,从丰台转车, 张僖赶紧坐车到团泊洼干校,发现郭小川抽烟喝酒很凶,时常醉倒后钻在桌子底下。张僖劝他,他说这是灵芝何首乌泡的酒。
张僖找了天津警备区派到干校的宋副政委,请他对郭适当照顾。
离幵团泊洼吋,张僖又一次劝郭小川等待消息,不要轻易离开干校。
中国剧协的李超曾是团泊洼干校副校长,他在1991年2月告诉郭小川的女儿郭晓惠:"你爸来干校前,我曾问上级:'怎么管?' 上级回答:'不要离开干校,不要写东西,不要跟外面联系,不要跟社会关系来往……,'思想管不管?,'可以管,有情况汇报。,,' 李超记得,郭刚到时每天晚上弄来一盆热水,坐在屋里泡脚。华君武在团泊洼呆了四年,他快要离开干校时郭小川却来了。他以漫画家的夸张感觉,至今还记住郭小川那双就像"忠实的大黄狗一
般"的眼睛,没有一丝奸诈。他感到郭小川身上那种异常的压力和无奈的感叹,见到郭说话没有遮栏,劝他要谨慎,郭却悲哀地说道: "我要革命,革命!',这让华君武真切地感受到郭小川初到时的精神
焦灼、烦躁。
作协机关老同事、老邻居曹琳曾陪郭小川看病,郭身体虚弱,走一段路就得蹲在路边歇一会儿。老中医悄悄地对曹琳说:"这个老头身体不好。',
原中国美协秘书长钟灵是郭小川延安时的老友,当时在团泊洼干校食堂负责采购管理。他告诉笔者,真没想到在这独流减河边的盐碱地,能见到多年未遇的老朋友:
郭小川来之前,军宣队就打了招呼:"最近要来一位新同学,是重点审查对象。你们不管认识与否,都不准与他接触,不能与他交谈,更不准打听他的案情。',我说:"见了面不打招呼,恐怕不太好……',
过了几天,在干校小卖部碰到郭小川,后面有人跟着他,我们只是点头微笑。宋副政委是忠厚长者,他说:"你们说说话也
没有关系嘛,不要让郭小川感到紧张。,'我在伙房当管理员,有—个房间,又可以到天津采购,买些熟肉回来。独流减河上有渔民打渔,我常去买鱼。我和小川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扑克,暍得晕乎乎的,说话没有顾虑,互相信任。我跟监视他的人说,我
已请示了军宣队,可以聊天。他的酒量大,能喝一斤白酒。那时
团泊洼劳改农场做一种高粱酿的白酒,九毛一斤,度数五十五。我们两个对江青的事是明说,说她是"祸水"、"太坏", 说她"自称半个红学家,不学无术","中国受这种人领导倒零了"。对毛主席还是有感情,当时认为功劳也是太大。他告诉我,王震接见他三次,小平同志复出后各方面整顿有成绩,周总
理住院令人担心等等。对于会泳他们有意见,觉得他们真正吃得
香,文化部彻底完蛋了,文联各协会受尽迫害,都去了干校。还
谈到要整顿文化部,主张恢复文联、各协会。正因为意见大,很天真地觉得应该撤掉文化部班子。
他给胡乔木写万言书时,十几天不来喝酒,躲在屋里写,时常观察门外的动静。万言书的内容主要是提出必须改组目前的文化部,必须恢复文联和各个协会的职能,打破一言堂,反对文化专制主义。我觉得火药味太浓,口气上应平心静气一些,不能只图痛快而不讲究策略。
我们一面喝酒,一面动手修改,几乎干了一个通宵,最后写成十二条意见,还是有一万多字。我担心信怎么送到小平、乔木
同志手里,小川笑了,神秘地说:"我自有上可通天的渠道。" 他重抄一遍,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我还是担心地问:"送得到吗?,'他说:"你放心吧。',他不希望联名,说了这么一句: "不要拉扯别人,现在情况复杂。',
0999年11月2日口述)
到了 1976年夏天,文化部清查成风,钟灵因这封万言书被隔离
审査,八个人轮流看管他,一直到四人帮粉碎几天后才得以离开学习
班0
1999年10月29日,笔者与郭小川的子女郭小林、郭晓惠陪同原干校"五七老战士"、资深老编辑刘小珊,重返天津近郊的团泊洼。二十五年过去了,刘小珊发现这里已是面目全非:干校人居住的那一排排土坯房几年前已陆续拆除,郭小川住过的地方已挖成一个大
鱼塘;郭小川常去游泳的独流减河早已断流,河床裸露;通往河边的路上,那两座写有文革标语的门柱还在,但巳是残壁断砖;环观原有几千人生活的整个干校范围,旧房中只保留了干校校部的食堂和两间破房,郭小川与钟灵喝酒长聊的小屋已堆满杂物。
在那间原本是干校医务室的小屋前,五十五岁的原劳改农场管教干部孙继存告诉我们:"当年郭小川天天来这里领取安眠药,当众吃完药后才让离幵,这样才让人放心。',老孙指着食堂外的一棵大树
说,郭小川常与我们在树下聊天,他是一个爱说话、和蔼的人。
当年干校紧挨着劳改农场、右派农场,聚集了不少全国知名的文艺界人士,如华君武;蔡若虹、吴祖光下地干农活,丁聪养猪等等。等郭小川去时,人数已大为减少。老孙指着原劳改农场内五六米高的水塔说:"这水塔成了团泊洼的标志,你看上面还有'毛主席万岁' 的大字。不少干校的老文化人再来团泊洼,老远一看到这水塔,就情不自禁地哭了。,'
这里现在建有学生培训基地,每年天津市区一万多名中学生来此
劳动。我们有趣地看到,学生们留下了黑板报,大标题就叫"团泊洼的秋天"。与郭小川那首著名的同题诗歌不同的是,学生们流露的是对郊区农居生活的新鲜感和活泼天性,文字充满了稚气。少小的学生早巳不解当年诗人秋天的忧愁滋味,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了解那个年代还有这样一首凝重、深沉的诗作。
要理解这首诗很难,诗里既有那个岁月里左的主题痕迹,又有贯穿郭小川一生的战斗豪情。然而郭小川在其中暗藏着反思的私人话语,有着不能示人的内心躁动,有着与当年格格不人的一丝丝反叛情绪,再加上颇具匠心的创作技巧,使人们后来读到后产生一种本能的震颤。有了这样的"地下"文学作品,才使我们如履薄冰地经历大动乱之后寻觅到活下来的纪念依据,才使我们空荡荡的心灵世界有了一点点可怜的着落地,才能在那样暮气沉沉的年代留下一件易碎却无比髙贵的珍品。它使整个文革时期原本辉煌的东西暗淡下去,在历史空白之处填入了最具个性、充满复杂性的诗人注解。
《团泊洼的秋天》是郭小川寄给干校老同事刘小珊的,抄写得很工整的原稿还保留在她的手中。那天她站在学生黑板报前端详了半天,思绪很难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来:
当时干校右边是劳改农场,左边是右派农场,我们夹在中间。小川两年没有回家,住在放鸭子的平房里,极其简陋,窗户
很小。那时他负责组织学习,讨论《哥达纲领批判》。他对我们
说:"可以等待分配,但不能等待革命,要迎接希望的一天到
5*1 ,,
不。
75年夏天那一个月个人接触比较多,话题比较广泛,也比
较零碎,有不少弦外之音。他讲过反右问题,说太扩大了,当
年在是否扩大与縮小右派范围上跟人有分歧。他说过作协党组
的一些人个人东西太强烈,为自己捞地位,很难与他们相处。对59年大批判他提得不多,但能感到对他伤害很大,创作受
到扼杀,不想留在作协。这说明他思考自己的问题比较深入, 角度也新。
有时一起到附近镇子,买一点吃的,他想吃猪大肠之类的东西。回来时坐在田埂上,看着明媚的阳光下,农田里水稻很绿, 而劳作的农民却穿着红衣。他说:"你看多漂亮啊!红和绿本是对立,但放在一起也好看。这跟创作一样,有对立,也有统一, 艺术就是一种矛盾……,'他对写作一直有想法的,这些话给我印象很深。
我曾希望他能写一首战斗的诗篇赠给我,他慨然允诺。主席对《创业》批示传出后,已经支离破碎的文艺队伍又有了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期望。我已回北京,与他常有书信往来。我写信告
他:"我喜欢北京的秋天,洁净,有丰收的喜悦,但不知团泊洼的秋天如何?,'他高兴地回信说:"你给我送来诗的主题……,' 他寄来了《团泊洼的秋天》,在原稿的结尾叮嘱道:"初稿的初稿,还需要做多次多次的修改,属于《参考消息》一类,万勿外传。^后来他回到北京,特意索取原稿,改了两个字。
我记得,他给我一封信里专门谈到作家的责任,论述在中国政治的大背景下,一个作家应担负什么责任。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从理智到情感,结合得比较好。他还将寄给胡乔木关于文艺工作的五条意见寄给我。后来他去林县后曾再三叮嘱我把给我的
书信烧掉,说:"如果你不烧,是否准备揭发我?,,到了 76年8月清查,我被迫烧了一批他的书信,但我想《团泊洼的秋天》
无论如何不能烧,把诗稿藏在衣柜里。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最后冲杀的一批诗稿。
〈1999年10月29日、9月2日口述)
那天,独流减河风势很大,绵延数里的河堤柳树吹得"哗哗"作响。二十多年前,这里曾是郭小川他们散步聊天的地方,是他们海阔天空、思想云游的场所。在禁锢的年代里,这是惟一耽于幻想、排解忧愁的天地,是他们心胸暂时得以开放、与蓝天河流相融的自由时刻。一切归于宁静,一切系于平淡,一切又难于释怀,一切怯于安身。
刘小珊许久地望着望着,她说:"堤上的小路,一排排柳树,堤下的果树林,什么都没变,跟以前好像一样……,, 人呢?
从干校的作协老同事的叙述中,可以看到郭小川是怎样熬过团泊洼的春夏秋冬:
那时小川的情绪非常低落,我劝过他:"事情搞得清楚的。,'他觉得失望,问题一直拖着不解决。专案组的人有时来看看,后来就放松了。种一点地,收成无所谓。
吃安眠药有麻醉作用,吃下去了在迷蒙中得到解脱,当时就没有烦恼,像吸毒一样。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他在房里吃午饭,安眠药发作,一下子晕倒在桌上,睡了一觉才醒过来。下象棋后回房间,药劲上来了,走路时东倒西歪。这说明他苦闷到极点。
有一次趁厕所里没人,他悄悄地告我:"闻捷死了……,'我问:"怎么回事?,'他说了闻捷与戴厚英产生感情,但上面不批准结婚,闻捷用煤气自杀了。他说了详细过程,连连表示遗憾。
当时听说江青发话:不让干校这拨人回北京。又听到江青挨
毛主席批评,小川说:"这下子好了,我们回去有希望了。',他
时常给我们讲述从高层听来的信息,譬如"上层斗争很激烈, (江青她们)招架不住了"等等。有些人就劝:"不要嚷嚷厉
害,到时再说。',他找我说:"将来回去,咱们办一个刊物,你—定要参加……',他跟很多人说过这话,总是鼓励说:"干
吧!,'他确是过于乐观,说话随意,直爽天真。
他私下里称江青她们是"那几个人"、"那位旗手"、"那位棍子",说这些人不搞百花齐放,这么多人口只有八个样板戏够吗?对"周总理是大儒"的说法有意见,发牢骚。
他让我讲讲四人帮的文艺理论,^ '三突出'你谈谈看"。他与我谈过几次,了解情况。他觉得有解冻的味道。
我的孩子杨舰才十几岁,外号叫"大头"。他有一次到团泊洼特意去看郭伯伯,两人谈了一通宵,孩子背他的诗,他谈了很多诗歌理论,大头听了似懂非懂。直到今天,大头在日本读博士,对郭伯伯依然非常怀念。
作协领导层有些人让人亲近不了,敬而远之,搞运动更是金刚怒目,不可侵犯。但大家唯独对郭小川普遍有好感,感到他的稳重和善良。他不会搞过火的东西,不会使人觉得为私利整人。
〈杨志一 1999年10月20日口述)
那次中转不让回北京,他到干校后几乎一落千丈,情绪坏极了,不太爱说话。专案组要控制住他,怕他到北京不好管理。
一个人生炉子,他也懒得收拾,老在门前抽烟转悠。有时自己做饭,下一点挂面。那#春节,我爱人来干校,大家一块张罗包饺子,小川擀皮特别快,可以供应几个人包。大雪封门,那种气氛印象还很深刻。
附近劳改农场有部队岗哨,晚上时常听到枪声。有一次坐卡车回来,路上查得,严,原来犯人^了。劳改犯穿黑棉袄,背后都有号码。劳改犯叫我们是"队长",这对小川有不小剌激。
小川对人很体贴,跟人的感情容易相通。记得在向阳湖,从韶山归来,我挑行李摔了一跤,左賂膊抬不起来。小川扶着我走了好几里地,到医院拍片,又扶着我住旅馆,第二天送我回连队,照顾我一天一夜。我很感念在那种战天斗地的环境中的手足之情,永远不能忘记他。
在那样环境中,小川做人依然出色,有才有德,是值得做为楷模的人。从作品到为人,对我们影响很大。从那以后,我总拿小川来衡量领导我的人,他们都不如郭小川。
十几年来,老作协的人时常聚会,凑在一起就跟当年干校那样热闹,还动手动脚。聚会是以纪念小川的名义召集的,大家愿意聊聊他。
〈王树舜1999年8月12日口述) 团泊洼干校到了后期,一个连剩十几个人。有一次大家到天津,我为了照顾生病的老伴,没有出门。支部给我任务:"你陪郭小川聊天,别出问题。,、我们聊了一天,他说专案组所审查的四个问题,均是莫须有,追查《万里长江横渡》是把时间摘错了,叶群笔记本写了 "文艺问郭",但实际上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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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病夭知否
他的心情比较郁闷,天黑了就跑到西头找熟人聊天,要不就找一帮孩子讲故事。后来让他管连里学习,组织我们学《国家与革命》第三、五章,跟人辩论平等问题,与年轻人侃大山,推心
置腹。
大家都不愿去干校,连里就动员说:"轮流去,去干校一个月,再回京呆一段。〃小川就说:"看你们像走马灯一样,可我却走不了。,'看病有时去劳改农场医护室,医生也是劳改犯,小川去后也怀疑其可靠性。
75年8月,小川给胡乔木写了一封三千多字的信,谈了自己对文艺工作的五条意见。信的内容给我们聊过,我们也提了一些看法。这封信尖锐地指向江青、于会泳,认为"文艺政策执行有偏差","不能让《基督山恩仇记》这样不入流的作品风行一时"。当时毛泽东提出读《哥达纲领批判》等六本书,江青也提
出文艺界要学《红与黑》、《基督山恩仇记》等六本书。小川这样写针对性很强,是要冒风险的。
(雷奔1999年10月19日口述) 他到团泊洼时垮得很,身体虚弱,牙长脓,不能吃东西,无法吸收。劝他订奶,他说:"不订,太特殊了。',劝他打报告治牙, 他又说:"不会批的。,'勉强打了报告,果然不批。这是他一生压力最大的时期。他给女儿写信说:"他们现在要我的命,不知我能否挺住。',他挑水挑不动了,我们给他挑水,帮他生炉子。
有一次我回北京,在南小街碰到华君武,他让我转告小川: "哎呀,你可得告诉他,叫他在食堂不要乱说。有人问他审查的事,他说,就像一出滑稽戏。这么说,还得了。,'回去后我说了华君武的意思,让他说话注意。
他那一段老看《红楼梦》,我说:"你不要看《红楼梦》,
情绪对你身体不好。^我推荐了北京新出的列宁四卷本,跟他讨论,想在里面找到答案。列宁已经谈到一些问题,比如人民要掌握政权,要公仆,要粉碎旧的国家机器,还说现在苏联工农大众文化水平不够,很难直接参政。小川和我彼此谈了学习体会,认为人民掌握政权,有一些坏蛋捣鬼。如林彪、刚出现的《创业》问题等等。他写了不少读后感,这是精神状态的需要。
他吃安眠药太多,有时手指神经末梢失去知觉,我说:"你这样不行……,'他低声说道:"不吃,我一宿睡不着……,'他在
政治风雨中几起几伏,前途很难预料,心情好不了。
(:沈季平1999年11月12日口述) 小川到团泊洼是个寒冷的冬天,风很厉害,剌骨,干校萧条,像在荒野。劳改农场盖有岗楼,哨兵发现情况可随时开枪, 有时打死了逃跑的犯人。那个季节、环境都很糟糕,有点苏武牧羊的味道。
75年4月,我们作协一批入到了团泊洼,这给郭小川带去温暧。我们看到他的屋子里乱七八糟,门推不开,堵着煤块、炉渣,他的生活能力很差。他知道我们要来,就要烧水给我们,但我们都到了,水还未烧开。一激动就更乱了。找了一个机会,我们七八个人帮他"起圈",打扫房间,糊窗户,拆炉子,他也在一旁忙着。
他在我们屋里聊天,聊得晚了,就晕晕乎乎的。我们劝他: "别太露锋芒。,'他不听,绝对改不了。我们这个小集体很有水平,骂骂咧咧,说一点不能公开的话,心开始活跃。他说了王
震、邓小平、胡耀邦,能听出、看出他们中谁的报告。他也说了家庭、孩子,说了自己过去的历史,说了自己的感惰生活,很透明,跟谁都不设防。
〈李昌荣1999年11月8日口述) 我们觉得小川岁数大,学问大,就请他给我们当教员。常在房前树下边乘凉,他给大家讲点哲学。对江育在文艺方面问题也敢于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看不惯那一套。好在连队里都是熟悉的人,讲话自由一些,顾虑也少一些。
夏天他去河里游泳,经常游到对岸,游得相当不错,还给孩
子们讲游泳的注意事项。
到了干校晚期,对郭小川的管理越来越松,家人也时常来千校探望。作协有班车,每月往返一次。杜惠常来帮他整理内务, 帮他染头发。染料有多余,小川他们就叫我过去,说:"过来,
过来。^顺便把我的头发也染了。
小川和几个牌友晚上就聚在屋里打桥牌,赤膊上阵,能打到深夜两三点。我们能从窗外看见,灯光下蚊子多得很。
〈许瀚如1999年9月15日口述)
到了团泊洼干校的晚期,生活状态已变得很松弛、随意。人越来越少,气氛冷落,被迫留在干校的人愈发觉得寂寞无边。一天,中央专案组来干校,宣布解放张光年。郭小川和大家一起送张光年上车回京,张劝慰郭说:"你不要焦急,你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要耐心。',郭小川说:"一路珍重。,'张光年拍着他的肩膀,上汽车前又说:"你也快了。,'
有传说郭小川要回北京,甚至有人说得更细:"郭小川要主持重新复刊的《诗刊》。',郭小川夜晚与尹一之,们聊天时,聊到深夜尽兴时,忍不住也说了这个话:"你们剩下这"人甭焦急,我一出去就把你们带出去。,'说完这些话以后,似乎又是遥遥无期的期盼。后来又有人说,于会泳让袁水拍管《诗刊》,袁不干,实际工作又让李季主持。郭小川既觉得闷在鼓里,又有点不知所措。
团泊洼的衰败和人气的低迷,郭小川体会得真真切切。
1975年10月6日,中央专案组来人宣布审查结果:郭小川问题
澄清。
郭小川兴奋地从校部跑到另一头宿舍,逢人就说。他冲到雷奔的屋子里:"我解放了,要回北京了。结论上连'错误,两个字都没有。,'雷奔至今还记得,郭小川喜形于色,情感根本隐藏不住。他回
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夭的思索
忆说:"小川那时真的变了一个人。,,
10月9日回北京的当天,他就给相识的年轻编剧邢益勋、陈祖
芬、赵云声写信报喜:
我已于今天中午回京。10月6日,中央派人向我宣布了审查结果。详情不谈了,总之,一切都已澄清。使我感到不安的是:连一丁点儿缺点都没有提,而我总感到自己是有不少缺点
的。更使我感到亲切的是:中央领导同志还特地用铅笔批了一句,"由国务院政工组安排工作"。
信中所提的中央领导是他的老熟人、副总理纪登奎,纪决定把郭的关系顺便给转到政工组、中组部系统,离开了原属的文化部、文联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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