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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

_11 钱穆(宋)
意,亦时代潮流有以使之然耳。
此一讲题,凡分六讲,每周两次,为时三周。因防余劳累,
使多休息,学校随堂录音,又使人写出,连录音带一并寄台北。
美琦为余再幵录音机,余随处加以改定,再由美琦笔录成书。
然余自去港前,已稍能执笔作字。惟写下一字,即不认识上一
字,须由美琦誊正,读余听,再加改定。大率数年来文字须如此
得成。余在港时,某生为余购来大陆唱平剧及吹弹古琴箫笛等
许多录音带,余得暇屡听之,心有所感,返台北,及此讲演稿成 书,遂续写《中西文化比较观》一书。先写在港听各录音带所
存想,依次续写,又得约二十篇,亦俨可成书矣。
余枯坐无聊,偶有所思,率常执笔,随意所至,随写随息。
一上午可得四五百字,上下午可得八百一千字,连续四五天成
一篇。人事羼人,或体况不支,隔以时日,忘其前写,即不能翻
阅成稿,不知从何下语,勉强成篇,亦不知何处重复,何处缺漏。
须待美琦钞后再读,余始得增损改定。迂拙固不计,消遣时日,
亦惟此一途矣。
余又草《师友杂忆》一书,乃继《八十忆双亲》一文之后,在
去香港新亚讲演前,已成其两篇,乃记余肄业小学中学时事。
第三篇从民初在三兼小学教读开始。自念于学问写作凡有所
得,亦悉赖师友相辅。孤陋独学,岂有今日。亦有途径相异,意 见相左,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亦皆师友之沾溉。余亦岂关门独 坐自成其一生乎。此亦时代造成,而余亦岂能背时代而为学 者。惟涉笔追忆,乃远自余之十岁童龄始。能追忆者,此始是
吾生命之真。其在记忆之外者,足证其非吾生命之真。非有所 好恶高下于其间,乃凭记忆而自认余之生命。读余此书者,亦
可凭余所忆而认识此时代之一面。非敢有夸大,亦不作谦抑,
知我罪我,归之读者。

一九八〇年夏,余八十六岁,夫妇重赴港,获与大陆三子一
女相见。自余于一九四九年舂,只身南来广州,至是已整整三
十二年。初别时,彼等皆未成年。尤其是幼女,生于一九四〇 年,余离家去四川成都,未及见其生。抗战胜利归,又曾去云南 昆明,获亲肘膝间,初无多时,余来广州,彼尚未足九岁,未尽养 育之恩,最所关心。及是相见,则亦年过四十矣。惟在港相聚, 前后仅七日,即匆匆别去。尚有一长女,未能同行。翌年,余八
十七,余夫妇再去港,长女偕长侄伟长同来港,晤聚半月。五子
女乃得于两年内分别见面。而彼等之婚嫁,则均在与余别后。 三媳两婿,及五家各得子女两人,共十五人,则均尚未获一见。 又长侄伟长媳,及其一子,抗战时同在成都,今亦未获晤面。其
他尚有六弟妇,及其子。又伟长一妹,亦未晤面。其他死亡已
成隔世,则无论矣。余以穷书生,初意在乡里间得衣食温饱,家 人和乐团聚,亦于愿足矣。乃不料并此亦难得。继今余年无
多,不知何年再得与其他未相见者一面。纵谓天命严酷,不当 并此而不加蕲求。何年何月,此日之来,则为余此下惟一之期
望矣。古人云,老而不死是谓贼。余既老,于世无可贡献,但尚
愿为贼偷生,以待此一日之来临。

余之自幼为学,最好唐宋古文,上自韩欧,下迄姚曾,寝馈
梦寐,尽在是。其次则治乾嘉考据训诂,借是以辅攻读古书之 用。所谓辞章考据训诂,余之能尽力者止是矣。至于义理之深
潜,经济之宏艰,自惭愚陋,亦知重视,而未敢妄以自任也。不 意遭时风之变,世难之殷,而余之用心乃渐趋于史籍上。治史
或考其年,或考其地。最先考《楚辞》地名,尚在余为《先秦诸 子系年》一书以前。及《诸子系年》成书,又续作考地功夫,初
成《周初地理考》一篇,时在一九三〇年,距今已五十二年。此
下续有撰述。其最后一部书,则为《〈史记〉地名考》,完成于一 九四〇年。以下对此功夫遂未继续用力。一九八一年,余八十
七岁,遂将《〈史记〉地名考》以前各文汇编为《古史地理论丛》 一书付印。有关各文,尚续有材料增加,写列书眉。而余双目 已盲,不克亲自校订,乃嘱及门何泽恒代为校阅。今年春,许倬
云自美返台,面告余,彼曾集大陆此数十年来新出土诸铭文详
为考订,乃知余论周初地理可相证明。余闻之大喜。窃意此文 乃余五十年前创见。五十年来,未有人加以驳议,亦未有人加 以阐发,几如废纸,置于不论不问之列。今乃得许君为之成其 定论,此亦余晚年及身亲闻一大喜事也。余之其他撰著,倘他
年续有得臻定案者,则岂余一人之幸而已哉。余念之,余常
念之。
余于印《古史地理论丛》后,又续有成稿,一为《理学三书 随札》。一《朱子四书集义精要随札》,一《周子通书随札》,一
《近思录随札》。又成《中国学术之传统与现代》一书,继《中国 学术通义》后,对于中国古人为学之宗旨趋向,分野门径,别从
一新角度重为阐述。要之,从文化大体系言,余则以和合与分 别来作中西之比较。从学术思想方面言,余则以通与专两字来 作衡论。四年前去香港新亚之一番讲演,可谓乃余此数年来运 思持论之大纲领所在。盲目涂写,则依然是此一群乌鸦而已。 学不再进,亦可叹也。此书当即此为止,此下当惟整理旧稿,为 之写定。恐难再有撰述。
全稿止此乃为一九八二年之双十节,余年八十八,是为余 只身居香港以来之第三十四年,亦为余定居台北之第十六年, 回首前尘岂胜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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