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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_七微

七微(现代)
莫失莫忘,作者:七微
[正文 迷津(1)]
  十月底的夜晚,天空是深沉的墨色,无星无月,因着下午一场细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气息,风一吹,寒凉透心。
  明媚刚跨出小院子,便打了个冷战,她一边将衣服后的帽子扣到头顶一边将送她出来的南歌往铁栏杆里面推:“天冷,你赶快进去吧。”
  “真的不用送你去车站吗?”南歌紧了紧衣服,再次问道。
  “不用不用,我认得路!”明媚笑着摆手,“再见啊,南歌姐。”说完小跑着下了台阶,片刻便消失在小路尽头。
  其实明媚是第一次来这片区,虽说在岛城土生土长了十八年,但因为不怎么爱逛,这个城市很多角落她都没有去过。
  南歌的家位于海滩附近的半山腰上,这一片都是殖民时代留下来的老房子,红墙青瓦,多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建筑虽陈旧但风情更甚,又因为地处海岸线旁边,真真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明媚听说南歌住在这片区时,调侃她说,哇,原来南大记者竟然是小富婆呀!南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而后淡淡地说,我爷爷的爷爷一路传下来的老房子而已。
  明媚看了看表,时钟指向九点半,最后一班回家的公车是十点,她站在路口迟疑了下,凭着记忆,脚步迈向下午跟南歌来时走的那条小路,大致十五分钟便可以走到公交站。
  深秋岛城的夜晚总是极静的,海边的风凛冽而猖獗,莹白的路灯映着一波波翻滚的海浪,潮汐在夜色中微微涌动。在这样寂静的时刻,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显得特别突兀,更何况是皮鞋敲打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的声音。
  当她拐个弯,走上海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身后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消失反而离自己更近更急迫时,明媚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可能被跟踪了!
  心里一凛,脚步虚晃了下而后抱紧双臂加快了步伐,身后的脚步声随着她的步伐加快而加快,啪嗒啪嗒一声高过一声。
  明媚在慌乱中侧头,从路灯映射出的影子中分辨出身后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她咬了咬牙,后悔不迭,早知就不该拒绝南歌的留宿,认床失眠总比被人抛尸海里好。她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出新闻中种种惨烈的凶杀案画面,吓得捂住嘴巴疯跑起来,身后的脚步也急促地奔跑起来。
  堤岸的路面不太平整,凛冽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明媚跑得踉踉跄跄,胸腔里灌进来的全部是冷风与寒意,她害怕得要命,漫长的海岸线望不到尽头,也无处躲藏。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自己在奔跑,而身后,则是来意不明的追踪者。
  在速度带来的恍惚中,她忽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件小事来。那天,为期一个月的地狱般的大一新生军训终于结束,艾米莉拽着她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胡吃海喝,一路从巷子口吃到巷子尾。因为刚刚结束军训的缘故,小吃街的学生特别多,人潮拥挤,明媚那整个下午都感觉浑身不舒坦,仿佛有双眼睛时时刻刻在盯着她,可当她抬头四处寻找,除了三五成群的学生哄闹着吃东西,什么异样都没有。她把自己的怀疑跟艾米莉说,艾米莉咬着牛肉串含糊不清不当一回事儿地调侃她说,你还沉醉在昨天晚上看的那本侦探小说里吗?然后又嘻嘻哈哈拖着她往下一个小吃档奔去,明媚也就没有当回事,心想,大概是自己昨晚看书太晚没有睡好产生幻觉了吧。
  可此刻,幻觉却化成了真实。
  汹涌的危机感朝她袭击过来,忽然,“扑通”一声,明媚仓促中脚步踢到一块石头,摔倒在地,膝盖与脸颊处传来钻心疼痛,她想爬起来,可浑身散架似的没有一丝力气,她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淌下大颗的冷汗,她怒视着追上来的男人,可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你他妈是谁呀?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啊?”她抬起头怒吼,声音中带着剧烈的喘息与轻微颤抖。
  那人喘着气慢慢地靠近她,高大的身影终于将明媚整个人笼罩,他朝她伸出手,沉沉地开口:“东西在哪儿?”
  “什么狗屁东西!我拿了你什么东西……”明媚蓦地顿住,难道,前些日子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也是他干的?那时她还以为是小偷入门行窃。
  明媚缓缓地站起来。
  “把东西交出来!”那人又逼近一步,神色也阴沉了几分。
  明媚慢慢退后,强压下心中的惧怕,冷静地开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手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滚开!再跟过来,我要报警了!”明媚手指滑进口袋,掏出手机,却在下一刻狠狠地对准那人的脸颊砸过去,转身狂奔时肉痛的要命,这只手机才用了三个月不到!
  明媚摔倒的时候膝盖受了伤,强忍着痛意没跑多远便被那人追了上来,绝望之际,她瞥见右下方的小港口停了一艘亮着灯的观光游轮,她眼睛一亮,有人!
  “喂,救命啊!”她喘着气大声喊道。“有人吗!”
  可没有人回应她。
  明媚望了望离公路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海岸线,又回头望了望身后愈加逼近的那个身影,心一横,顾不得膝盖处钻心的疼痛,从一人高的台阶上跳了下去,好在下面是软绵的沙滩,她爬起来,急促地往那艘船跑去,身后的脚步声也紧随而至。
  上了船,才发觉舱内并没有人。船舱内没有开灯,只点了几只蜡烛,光影忡忡间有舒缓动听的音乐声飘散,餐桌搁着的玫瑰花、香槟、蛋糕以及残余的食物无一不昭示着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浪漫的烛光晚餐。
  明媚在心里惨叫一声,不会这么倒霉吧!
  那人已追了进来,昏黄烛光下,他额角淌下来的鲜血怵目惊心,他神色阴骘,步步朝逼近明媚,将她逼到角落,而后伸手紧紧卡住她的脖子,甩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小贱人!”
  明媚的呼吸逐渐困难,耳畔嗡嗡作响,心里的恐惧一波波蔓延过来,她绝望地想,这是要死了吗?手指胡乱在身后的柜子上摸,在意识快要散去时,她终于摸到一只酒瓶,拼尽全部力气地扬手,砸向那人的瞬间却被他伸手挡了下来,“砰”地一声,香槟液体流了一地,碎片窸窸窣窣地从那人手臂上跌落。趁他吃痛的瞬间,明媚狠狠推开他,从另一边出口跑了出去,刚到甲板上,脚步却猛地顿住。
  莹白的灯光下,两个身影紧紧抱在一起,倚在低矮的栏杆上正专心地激吻得如火如荼。明媚想,难怪听不到船舱内的动静!虽说扰人兴致挺不厚道的,但性命攸关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喂——”明媚呼救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即窜入她的鼻腔,令她作呕。那人勾住她的脖子往后拖,她奋力挣扎,抬腿便往他的□狠狠踢去,这是洛河当初教给她的绝招,也是她唯一学会的一招,他还教了她很多防身的招数,可她不爱学,总笑嘻嘻地说,我干嘛学呀,多费劲!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打跑就好了嘛!那个时候她以为,不管何时何地,他总是在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离开她,他也总会在她身边的。
  明媚颤抖着挣脱那人的钳制,朝舱头依旧热吻得忘情忘我的两个人跑去,喘着气蛮力将他们分开,“救……命……”,被她拽住的人下意识地甩手,明媚却拽得更紧,惯性使两个人往后倾,明媚一个趔趄,脚绊上低矮的栏杆,下一秒,“扑通”一声巨响,她直直地掉入了海水里,而同她一起跌落的,还有她手里拽住的那个人。
  “啊!!!!”
  一个女声的尖叫声顿时撕破了夜空,穿透水面,砸向在水中恍恍惚惚沉浮的明媚耳中。她沉沉地想,怎么这么倒霉啊啊啊!!!
  因为剧烈奔跑与惊吓的缘故,明媚体力在那一刻彻底透支,甚至连换气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划水自救了。
  仿佛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她死死拽住手里残余的一点触感,哪怕大片涌进她耳鼻带着咸腥味的海水让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傅子宸狠呛了一口水,缓缓浮出水面,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Shit!”他低低咒骂了句,如果被人知道了接吻接到掉大海里,大概要被笑掉大牙吧。他托起手中已昏迷过去的明媚,慢慢地游向游艇。
  将明媚平放在舱内柔软的地毯上,持着蜡烛凑近仔细地瞧了许久,傅子宸开始纳闷,自己确确实实不认识她更别提什么始乱终弃因报复而一起跳海殉情这种狗血的戏码了。
  站在他身边的宁贝贝抚着胸口哭哭啼啼的控诉,让他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傅子宸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了我不认识她。别哭了,OK?赶紧打120吧!啊……嚏……”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令他打了个寒颤。
  “那她到底是谁?”拨完120,宁贝贝还在孜孜不倦地责问。
  傅子宸英俊的脸上此时已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知道这晚之后,自己再也不会见这个女生。他瞟了眼依旧昏迷中的明媚,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我也想知道她是谁呢。”
[正文 迷津(2)]
  明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呛了很多海水,又着了凉,半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大喊着“别过来浑蛋我要报警了”之类,双手胡乱舞动,弄得给她扎针的护士小姐频频皱眉,最后无奈只得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睁开眼,入目是刺目的阳光,而后才是惨淡的白。她身体底子好,输了几瓶盐水,高烧已慢慢地退却,只是浑身散了架似的难受。
  偏头的瞬间,她望着眼前赫然放大的脸庞尖叫起来。
  傅子宸蹙了蹙眉,将捏在手里把玩的苹果一把塞进了明媚的嘴巴,“看来你清醒了嘛,还有力气大喊大叫的。”他闪身退后躲过明媚怒扔过来的苹果,将凳子拉近病床一屁股坐下,微眯着眼望向明媚:“来,给我说说,你是殉情呢,还是殉情呢?”傅子宸长了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眯起来的时候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下轻轻颤动,眼神似醒非醒,带着股淡淡的迷茫,说不出的魅惑。
  明媚有瞬间的怔忪,很快明白过来他是谁,那个被她拽着一起掉进海里的倒霉蛋。她怒视的表情敛了敛,歉然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拉你跳海的。”
  傅子宸挥挥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原因。来,说说原因。”明媚正准备开口,他却忽然出声制止了,一脸无聊的兴奋:“别,让我猜猜。唔,失恋?太老土了。嗯,家暴?有点像,看你脸都被扇肿了,但这也不至于寻死吧。喔,还有一个可能,”他望了眼眉毛深蹙的明媚,眨眨眼,“被人骗财骗色加失身……哎哎哎,你别打我呀,我也就是随口猜测下。”傅子宸抱着明媚扔过来的枕头往后跳。
  “我被人追杀。”明媚一本正经地说完,然后等着看傅子宸脸上的表情。
  傅子宸愣了下,只一下,他便走到床边,伸手探向明媚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似是自言自语般:“退烧了呀。”
  明媚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
  “小姐,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呢。”傅子宸坐回凳子上,勾了勾嘴角,“现在,我们该算算账了。”
  “什么账?”
  “诶,健忘可不是个好习惯。”傅子宸的手指轻轻扣着床沿。“医药费衣服干洗费惊吓费精神损失费,”他倾身慢慢靠近明媚的耳边,嘴角勾出一抹坏笑,“最重要的是,你破坏了我精心准备的春宵一夜,值千金……你得赔我。”
  臭流氓!明媚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了句,脸不自觉地微微红了,但她依旧镇定地推开傅子宸,嘴角扬起一抹笑来,然后又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傅子宸愣了下,很快笑嘻嘻地凑过去,明媚靠在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你得感激我,中医不是说了嘛,纵欲过度,会伤肾的。”
  “喂!”傅子宸神色古怪地瞪着她,“你一个女生,害臊不害臊呀!”
  明媚无谓地扬扬眉,促狭地笑起来:“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我认识一个不错的老中医,可以介绍给你噢!”见傅子宸像吞了只苍蝇般的难堪脸色,明媚心里乐翻了天,谁叫你先耍我来着,活该!
  傅子宸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眼睛里一抹精光一闪而过,嘴上却淡淡地说,“算了,不跟病号计较。”
  明媚也敛去嘲弄神色,真心诚意地道了句谢。若不是他,自己大概早被海水卷走了。她并不是不懂感恩与无理取闹的女孩子。
  傅子宸不置可否地摆摆手,然后走出了病房。十分钟后,他再次推门进来,明媚正打算出去,两个人差点儿撞上,明媚抬头问他:“那个,我的衣服与包包在哪儿?”
  “衣服应该还没干。包包?”傅子宸摸着下巴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没有这号物体的存在,大概被海水卷走了吧。”他说得云淡风轻,明媚却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包里所有的东西,全没了!
  “那借你手机用一下可以吗?”
  “你认为在海水里泡过的手机还能用吗?”傅子宸一副你是白痴的神情,然后将明媚拽回病房,顺势一脚将门踢上,“别急,我帮你叫了车,等下就到了。”
  “对不起,谢谢。”明媚撕下病历一角写下一串数据递给傅子宸,“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损坏的手机我会照原价赔偿给你。”又将另一截白纸与笔递给他,“方便的话把你的支付宝账户写给我吧,这个转账不用手续费!”
  支付宝……傅子宸的嘴角抽了抽,接过电话号码,看也没看便塞进了病号服的口袋里,而后推开纸笔,“不方便。”转身不再理她,躺回自己的病床翘着二郎腿开始慢条斯理地啃苹果。
  房间里一时变得特别寂静,只有傅子宸啃苹果的声音清脆地响着。明媚尴尬地站了会,无所事事,只得再次躺回病床。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耳畔却全部是牙齿磕在苹果上脆生生的响声,搅得她心里“兹兹兹”地直难受。他一定是故意的,一个苹果竟然可以啃上十五分钟!
  傅子宸终于咬下最后一口苹果,将核弹进垃圾桶,抬腕看了看手表,“走吧,差不多到了。”嘴角一点点上扬,笑意怎么都收不住。
  谢天谢地!明媚立刻起身,跟着他往医院门口走,下楼的时候她望着傅子宸的背影还在想,这家伙除了嘴巴坏一点儿似乎还不错。
  如果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儿,明媚一定会将怀揣这样想法的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而后一脚将傅子宸从楼梯上踹下去。
[正文 迷津(3)]
  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车子却迟迟不来。明媚也不好催促,只抱紧双臂轻轻跺着脚。虽然阳光灿烂,但深秋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吹在头上有点儿昏眩。
  “诺,你的车来了。”傅子宸努了努嘴,语调特别欢快。明媚抬眸时还有点儿迷茫,眼前除了刚刚停下来的一辆写着“市立精神病院”字样的车外并没有TXIA,却见车上跳下来的两名护士直直朝他们走过来,“半小时前打电话的傅先生?”女护士开口询问。
  傅子宸凝重地点头,握住女护士的手,一脸哀痛地说:“我表妹就交给你们了,谢谢。”说着一把拽过还在发愣中的明媚,往前一推。
  女护士二话不说架住明媚,扭身便朝车走去。
  “喂喂喂,你们干吗?放开我!”明媚终于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奋力挣扎却无果,那两名女护士力气大得惊人,明媚只觉得双臂都要被掐断了似的。她双脚愤怒地在空中踢打,一边挣扎着扭头冲傅子宸怒骂:“浑蛋!王八蛋!!死变态!!!”
  傅子宸咧着嘴朝终于被架进车里的明媚挥挥手,嘴型一张一合:“好走,不送,后会无期。”车子缓缓启动,渐行渐远,望着扑过来挤压在玻璃窗上疯狂大叫的明媚愤怒的脸,傅子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太解气了!跟我斗,小丫头片子!傅子宸欢快地吹了声口哨。向来就只有他捉弄别人的份,更别提在女孩子面前了,还从没有哪个女生敢踢他的板,她们在他面前,从来都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
  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傅三,你大少爷兴致真不错呀,海上烛光晚餐都吃到医院来了,还这么开心?”
  “哈哈程家阳你应该早一分钟来,错过了一出好戏!”傅子宸回头单手撑在程家阳的肩头,又望了望明媚消失的方向,才乐呵呵地跟着他朝停车场走去。
  “怎么回事儿?”程家阳瞅了眼傅子宸身上的病号服,忍不住就乐了,促狭地朝他挤挤眼,“不会这么夸张吧?都弄医院来了!宁贝贝呢?没事儿?”
  “滚远点儿吧你!”傅子宸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脚踢过去,“没她什么事儿,还有,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遇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特烦!”
  “唉,又一个无知少女要泪洒太平洋咯!”程家阳叹着气,语调里却没半点同情的意味。“傅子宸,别怪哥们没提醒你啊,你丫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专心开你的车吧!”
  老生常谈,每次他跟个姑娘分手,程家阳就跟唐僧似的念这句,这些年他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傅子宸懒得理他,换上他带来的衣服,而后随手将病号服装进袋子里往车厢后一扔,那张被他塞进口袋里写着明媚电话的纸条也随即淹没在黑暗处,他并没有想过要她赔偿什么损失,更何况他的手机压根就没有掉进海水里。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傅子宸将座椅往后倾了点,双手枕在脑后,轻轻阖上眼,闹腾了一早上,还真有点儿累了。但一想到明媚愤怒到近乎扭曲的脸孔,他嘴角的弧度便止不住地慢慢上扬。
  大概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了,一点点好玩的事儿都能令自己开怀许久。他淡淡地想。
  
  明媚第N次申明自己并非精神病患者遭到无视后,她颓丧地坐回座位上,因为挣扎与激动使得原本就酸痛的身体更加疲惫乏力,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异样的潮红,车厢内窒闷的空气令她感到极度压抑,窗外疾速而过愈加安静的景色看起来是那样恍惚。
  她在心里将傅子宸痛骂了无数遍,并暗暗发誓,如果再见到那个王八蛋,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车子终于在二十五分钟后,抵达了市立精神病院。
  医院坐落在老城区一条安静偏僻的巷子内,是一幢西班牙风格殖民建筑,低矮的三层,虽陈旧却别有风味,铁门外的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水杉树,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漏下来,影影绰绰,一只猫蹲在围墙上喵喵叫唤两声,而后奔跳着跑开。而笔直的路的尽头,便是岛城漫长海岸线中的一段,静谧中似乎还能听到潮汐涌动的声音。
  明媚站在大门前,一时有点怔怔的。这与她想象中恐怖的精神病院一点也不相同,这里的宁静更像是一家高级疗养院。
  她甩甩头,想什么呢!伸手揉了揉痛得要命的太阳穴,明媚无奈地跟着护士去登记,而后又被领进了院长办公室。
  “我没有病,这是一个恶作剧。”明媚再次开口解释,咬牙切齿地说道:“打电话的那家伙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表哥!”
  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神色特别温柔,声音也是:“嗯,我知道。”明媚心里一喜,却听见她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这里所有的病人都这样说。”她起身朝明媚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关系的,不要害怕,我们慢慢来好吗?”
  明媚哭笑不得地抚着额头,极力压抑住想要脱口而出的Shit,深深吸一口气,说:“你们为什么相信他说的话而不相信我的呢!”这令她觉得愤怒。
  院长顿了顿,才说:“我们有打电话向医院求证过,帮你打针的女护士给我们反映的情况与傅先生说的一致。”她看了眼手中的登记表,“明媚,你的名字很好听,意寓也好。我想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你过得明媚快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可以轻易伤害自己的性命……”
  “停停停停!”明媚简直想哭,她近乎哀求地望着院长,“可不可以让我打个电话,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我没有想自杀,我让我的朋友来证明我的精神状况,好吗?”
  院长迟疑地望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手机报销了,明媚唯一能记住的电话号码只有艾米莉的,可此刻她偏偏老不接电话。明媚放下话筒,望了眼院长,见她也正灼灼地望着自己,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心思一转,直接拨了114,很快查询到日报社记者部的电话,万幸,平日里总是占线的热线竟然一下就通了。
  “你好,请帮我找一下社会版记者南歌。”
  那端很快有女声传过来:“您好,我是南歌,您哪位?”
  明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南歌姐,我是明媚,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四十分钟后,南歌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院长亲自送她们出门,神色满是歉然与内疚:“真是抱歉,让你受惊了。”
  “算了。”明媚无力地笑了笑。只要你不抓着给我上心理辅导课,万事好商量。
  南歌是让报社同事开了采访车送她过来的,她拉着明媚上了车,简单介绍过彼此后,才望着明媚问她:“怎么回事儿?”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充满了奇遇呀!”
  明媚没接腔,只是将目光转到了专注地开车的南歌同事身上。南歌立即明白过来,怕是有些事情不好当众说。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明媚身上,又体贴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你折腾了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吧。”
  “谢谢,好的。”明媚点了点头。
  采访车开到市区一家川菜馆前停下来,南歌跟同事说了两句,然后那人便将车开走了。坐下来点好菜,南歌双手撑在桌上,望着明媚,“丫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明媚咬了咬嘴唇,似在犹豫怎么开口比较好,最后终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南歌姐,昨天晚上从你家里出来后,在海边我被人跟踪了。”
  “什么?”南歌虽然才二十一岁,可从进大学开始便一直在日报社做记者,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更何况跑的是社会新闻,可此刻她依旧忍不住惊叫了声。“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明媚轻轻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几天前在学校外面貌似也有人在盯我,只不过那时我没有太在意。哦对了,你还记得前些天我家里遭了小偷入门行窃的事儿吗,我怀疑那次并不是小偷,应该也是他们一伙的。”她顿了顿,像是在迟疑着什么,抬眸望着对面的南歌,她脸上有着真切的担忧,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明媚打心底觉得南歌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并不是因为她是一名记者,而是她的直觉。所以她只迟疑了一瞬间,便缓缓地开口:“南歌姐,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昨晚逼我交出来。”
  “找什么?”南歌的神色一凛。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就说让我把东西交出来,别的什么也没说。”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害怕,若不是后来遇见那个变态男,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想到这里,明媚又狠狠地在心里将傅子宸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遍。
  “明媚,”南歌思虑了一会,神色忽然变得特别郑重,伸手握住明媚的手,“你听我说,他们要找的东西,或许跟你爸爸的失踪有关。”
  话音刚落,南歌便感觉到握在自己手里的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下。抬眸,只见明媚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漆黑的大眼睛里此刻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思绪仿佛飘出了好远好远。
[正文 迷津(4)]
  一切的失常都是从父亲明旗冬的失踪开始的。
  一个月前的某天,明媚特意请了一天假,那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明旗冬出狱的日子。明媚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屋子,里里外外都用消毒液清洁了一遍,家里空置很久的那间卧室她打扫得特别仔细,床上铺了崭新的还带着淡淡柔顺剂清香的被套,浴室里搁置着崭新的毛巾与牙刷,冰箱里塞满了他最爱吃的菜,出门换鞋时看到安静地躺在鞋柜里的新拖鞋,她的嘴角不自禁便扬起来,她甚至去剪了个新发型,又去老梅园食府买了一份小葱拌豆腐。可那天赶去郊外监狱的公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车塞了许久,所以明媚到时晚了十分钟,她又等了二十分钟,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等到父亲的身影。她跑去询问,却被告知明旗冬早在半小时前就出狱了。
  她一时懵了,应该不会有别的人过来接他。自从三年前明旗冬出事后,一干亲朋好友纷纷变得疏远冷漠,这其实也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
  明媚往家里拨了个电话,可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看来父亲并没有独自回家。
  正午的太阳有点大,照得人头晕目眩,站久了的双腿有点儿发麻,明媚泄气般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狠狠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站在离她不远处同样等了许久的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哎,你还好吗?”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担忧。
  明媚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南歌。“谢谢,我没事。”她冲南歌笑了笑。
  南歌的性格比较自来熟,又是记者,最擅长与人打交道。她招呼过后便大刺刺地坐在明媚的身边,两个女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明媚心里担忧着父亲,说着说着便走了神。所以当敏感的南歌问她,“你姓明?那……或许你认识明旗冬?”她也只是嗯嗯了一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认识我爸爸?”
  原来她们等的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路上塞车,她们都没有等到。
  “我是日报社的记者,得知明先生今天出狱,特意来采访。”
  南歌表明身份与来意后,明媚蹙了蹙眉。父亲是提前释放,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南歌又是哪儿来的线索?但此刻的重点已经不是这个,而是,父亲的去向。
  “或许,是老朋友接走了?又或许,是他没有等到你,先离开了?”南歌想了想,如此分析。
  这其实是最容易联想到的两个有可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媚的心里特别特别不安。她叹了口气,“大概是吧。”她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或者说,她不愿意往更坏的方向去想。
  一起回到市区,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互留了电话,南歌将名片放进明媚手里时说:“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找我。”敏感如南歌,她其实也怀疑事情或许并非自己分析的那样简单。
  那之后,明旗冬始终未曾出现。明媚将尽可能联系上的父亲的亲戚与朋友都联系了一遍,可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他。
  第三天晚上,明媚躺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最终还是爬起来找出抽屉里写着一通国际电话号码的纸条,拨了过去。
  温哥华正是下午三点,她听到明月在那端用纯正的英语说了声午安。
  “是我,明媚。”明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大致有三秒钟的静默。
  “姐姐,是你吗?”明月欢快惊喜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明月,”明媚打断她,“我问你个事儿。”
  “噢,什么事呀。”明月的声音低了低。
  明媚用手指绞着电话线,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她仿佛可以看到明月瞬间敛下来的惊喜表情以及淡淡失望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心软,可是很快,她又晃过神来,淡淡地开口:“你妈妈最近有回国吗?或者,爸爸这两天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妈妈没有回国,爸爸也没跟我们联系。我上个月打电话去监狱,打了三次爸爸才肯来接,可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以后别再给他打电话。姐姐,爸爸为什么不让我给他打电话啊?”十六岁的明月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声音清脆,语调里总带着一股子孩子般的天真,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令人不忍责怪。她从小就是被放在阳光玻璃花房的小公主。
  “噢,那我挂了。”明媚心里最后一丁点希望也终于落空。她这才肯相信,父亲是真的失踪了。
  “等等,姐姐。”
  明媚扣电话的手迟疑了下。
  “姐姐,我很想念你。”明月轻轻地说。
  明媚的心里忽然就突突跳了下,她扬手,咔嚓一声,将座机扣上,然后躺回床上。可是那个夜晚,她再也睡不着。
  思维很乱,回忆像暗夜里的潮水,纷杂地涌过来。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明月,是父亲出事后的第二天,法院的人将家里所有东西都贴上了封条,继母章雅岚坐在沙发里闷头喝酒,而明月却跟着工作人员满屋子跑来跑去,人家将封条贴哪儿,她接着就愤怒地撕掉,然后伸出手臂护住那些东西,大声喊,这是我的钢琴!你们走开!这是姐姐的军舰模型,不许你们碰!弄得工作人员很尴尬,怎么劝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明媚走过去拉她,她却死死地抱住钢琴架的脚不肯放手,明媚用力扯她,两个人挣扎间,明月的额头撞上了钢琴架,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伸手一摸,吓得大哭。从小她的心脏就不好,这一哭一闹的,脸色一下变得特别苍白吓人,那几个工作人员也不好再勉强封条,只让他们尽快搬走。
  明媚转身拿了医药箱出来想给明月包扎伤口,一身酒气的章雅岚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恶狠狠地骂道:“害人精!”那巴掌仿佛拼尽了她全身力气,咬牙切齿。明媚的脸颊顿时泛了红印,耳畔嗡嗡地响,但是她没有哭,只是放下医药箱默默地回了房间。
  章雅岚不喜欢自己,或者说,她恨自己。明媚清楚地知道这点,从她十四岁那年被明旗冬接回家开始,她就知道。
  而自己呢,对她也是充满了怨怼的吧。如果不是她,她不会从出生便没有母亲。如果不是她,她不会等到十四岁,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自己还有一个亲人——父亲。
  明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死于难产。关于母亲的故事,外婆是从来不肯对她说的,她是后来从那些爱八卦的左邻右舍口中拼凑而来,十几年前,父亲还只是刚刚考上公务员的低级职员,与母亲从大学时开始相恋,再美的承诺都抵不过现实,父亲最终娶的却是家世良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章雅岚,那时母亲已怀有身孕,伤心愤怒之下离开了父亲,再不肯相见,并且隐瞒了怀孕事实,这一隐瞒,便是十四年。
  跟爱屋及乌同理,明媚从第一眼,便喜欢不来比自己小两岁的明月。哪怕后来发觉她跟精明厉害的继母一点也不像,只是一个单纯爱笑爱撒娇的小女孩儿,甚至处处向自己示好。可她除了拒绝,还是拒绝。因为她们两个相处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每次明月都能发生一点儿大大小小的意外,结果挨训的总是明媚。后来她想,大概她们两个真的没有做姐妹的缘分罢。
  眀旗冬审判结果下来的第二天,章雅岚便带着明月去了温哥华,移民手续是早就办妥了的,处在那个位置,眀旗冬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如果他不是这么快出事,明媚如今拿的也会是温市的护照。
  抛开别的不说,眀旗冬绝对是个好丈夫与好爸爸。明媚第一次去探监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一脸歉然地说:“爸爸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照顾到你,反而让你背负这些……”他出事的时候明媚才刚刚回到明家一年。
  明媚想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可她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是真的没有关系,这一年间,他对她的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要好得多。除开补偿,那些爱与温暖,是真的。是他弥补了她生命中那些不可或缺的遗憾,是他让她感觉到,那种无条件的宠爱与呵护。
  明媚离开的时候,眀旗冬说,不要再来看我,好好念书。又靠近她耳边低声说,在你外婆的老房子里卧室床头柜的最底层抽屉里有个文件袋。末了又补充一句,放心,那是干干净净的。
  当晚明媚便去了阔别一年的老房子,那是外婆去世后留给她的唯一礼物。她在布满灰尘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纸袋,打开,是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那里面存了一笔足够她念完大学的钱。
  她抱着那个纸袋,坐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痛哭出声。
  后来的三年间,眀旗冬总共拒绝了明媚三十次探监申请。她知道,他不想她的生命记忆里有这一程。
  是在某个夜晚,明媚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提前出狱,约了时间接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她满心欣喜,以为终于可以再次见到父亲,没想到他却无故失踪了。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亮了,阳光大片大片照射进来,明媚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用冷水冲了个脸,一宿未睡,眼袋都开始泛青。她重重地拍了拍脸,对着镜子扯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告诫自己:打起精神!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许久,才决定给南歌打电话,她想她是记者,或许有办法帮助自己。
  “南歌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南歌在电话那端想了想,才沉静地回答说:“先别慌,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最后她们约了在明媚家附近的小咖啡馆见面,南歌详细地询问了眀旗冬那通电话的内容,明媚仔细想了,可也找不出一丝与他失踪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们报警吧。”南歌最后说。
  南歌亲自陪明媚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因为她是记者,又算是证人,民警很快便立了失踪案。
  从派出所出来,明媚对南歌说,“真的谢谢你,南歌姐。”如果之前因为她的职业而怀疑过她的动机,那么此刻,她是真的很感激她。或许是人在无助时任何一丁点的善意与温暖都足以令人动容,也或许是眼缘与感觉,虽然才见过两次,明媚心里便已经把南歌当成可以相信与交往的朋友。
[正文 轨迹(1)]
  从川菜馆吃完饭出来,南歌不放心地送明媚回家,其实最主要是想看下她住的地方的安全性。上次明媚家遭小偷那次,她第一时间给南歌打了通电话,她正好有采访,又听说没有丢什么东西,便只是安慰了几句也没有立即赶过去。
  明媚住的地方是旧城区那一片的老房子,仓米巷的巷子一条条横竖交叉,错综复杂,每栋居民楼又都是一样的颜色与格局,如果没有熟人领着,很容易便迷路。
  南歌跟着明媚身后七绕八绕的,走了足足十分钟,才在一幢六层高的旧居民楼前停下来。明媚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在三楼,老式的小两居室,两间卧室不大,厨房与厕所更是逼仄,但因她外婆生前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屋子维护的还不错,所以看起来环境还过得去。
  南歌一进门便像个侦探似的四处打量,从厨房厕所到卧室以及阳台,通通不放过。最后她摇着头折回客厅,冲正在为她泡茶的明媚说:“这里真是太不安全了,你看,”她将明媚拉到阳台,“阳台都是连起来的,也没有防护措施,顺着一楼水管可以直接爬上来!”她又指着窗户,“还有这个窗户,都是最老式简便型的,连道锁都没有!啊,还有客厅那个窗户,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是打开的,你也太不小心了吧,出门要关窗这点常识你都没有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几许。
  明媚将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递过去泡好的茶,笑了,“南歌姐,你先别急,来,先喝茶。其实呀,这里的治安一直都很好的。”
  “可今非昔比呀!”南歌将杯子递到嘴边又放下,眼神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凝了凝神,压低声音说:“明媚,你应该知道,你爸爸的案子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顿了顿,才又开口:“你大概不知道,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属一直在不间断地上访……咳,总之,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你爸爸刚出来就失踪,而有人却在找某样东西,我猜测,那个东西一定至关重要而且只有你爸爸知道下落,所以他们才找上你。这件事很危险,明媚,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明媚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双腿忍不住有点儿打颤,她咬了咬嘴唇,良久才说得出话来,“南歌姐,那我爸爸……会不会有事?”
  三年前那桩轰动岛城的事故,明媚了解的并不比别人更多,她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来自报纸与电视媒体,近郊一块不能开发的地儿被批了用作开发新的别墅群,那个工程刚启动便出了大事故,为了赶时间,开发商不顾反对强势采用炮破,结果在场的建筑队工人死了十五个重伤三十个轻伤若干。眀旗冬作为国土局的副处级,地是经他之手违规批出去的,并且后期工作他也有参与其中,甚至可以说是决策者的位置,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一起宣判的还有开发商那边的相关负责人……
  简而言之,这是一起官商勾结造成的极为严重的灾难事故。
  “我不知道。”南歌摇摇头。
  明媚双手掩面,良久。
  “只能等,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南歌拍了拍明媚的肩膀,“现在重要的是你,你不能继续单独住在这里了。要不,你搬去跟我住吧?”
  “谢谢你,南歌姐,可是不用了,我打算住校。”南歌身上有她很多她所欣赏的品质,爽朗、自立、聪明但不精明、对朋友重情重义,她很喜欢她,可毕竟才认识短短一个月,同吃同宿同进出,一定还会有很多的不方便吧?更何况,再好的关系,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非常非常不舒服的。
  “这样也好。”南歌没有勉强她,她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写下一串号码递给明媚,“你上次不是让我帮你打听兼职家教的事儿,有一朋友正好需要,是教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不过这个小家伙有点特殊,还很难缠。你可以先问问情况。”走到门口,南歌忽然又回头,“可是,明媚,你是需要钱吗?”
  明媚冲她眨眨眼,“梦想,从小到大我所有靠谱不靠谱的梦想中有一个就是,能做一回老师,过把瘾。”她其实是需要钱,眀旗冬留给她的那笔存款,这些年除了学费等大笔开支,她都没有动,她想,她总要留一些钱,等他出来,他是过惯舒坦日子的人,一定吃不了苦吧?但这些话,她不想对南歌说,也不想对任何人说。
  “哈哈!”南歌想起当初明媚问过她,为什么你还没有毕业就开始工作,而且资历还不浅,她也是这回答的她的。禁不住朗声笑起来,她捏了捏明媚的脸,“小丫头!再见啊!”
  “喂喂喂,你才比我大三岁,充什么老!”明媚不满地冲她下楼去的背影大喊。
  “大一天也是大,认命吧,小丫头!”南歌吹了声响亮口哨,脚步声终于消失在楼梯间。
  明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转身进了屋子,倒在沙发上,就不想再起身。折腾了这么久,累得要命,她抓过绒毯,裹在身上一个翻身,便蜷缩着慢慢睡了过去。
  睡眠却并不踏实,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光线昏黄,盛夏的夕阳将整条巷子染成一片金色的霞光,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响起。明媚看到她自己,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巷子里,大口喘着气四处张望,缓了缓,又沿着一条巷子不要命地跑,终于,在巷口追上了那个背着一只大背包的人。
  “洛河!”她掩着胸口大声喊那个人的名字,语调因剧烈的喘气有些颤抖。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洛河!!!”她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他还是没有回头。
  她怒了,她每次一生气便有个小动作,扁着嘴巴狠狠地对刘海吹气。她吹着气朝他跑过去,绕到他面前,揪住他黑色背包的袋子,“你干嘛呢?你要去哪儿?”
  洛河一根一根掰开她揪得死紧的手指,像往常每次见面那样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笨蛋,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你要走哪里去啊?你不是说好晚上陪我去看木偶剧的吗?”她拽住他的手焦急地问,可他却不说话,挣脱她的手,转身,离去。
  “喂,洛河!”
  他已经越走越远,背影被夕阳拉成一个细小的光晕,终于消失不见。
  “洛河!洛河!”
  洛河……
  明媚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梦境一点点退去,耳畔是急促的手机来电铃声。她有片刻的怔忪,才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在沙发坐垫底下找到了尖叫不停的手机。
  “喂宝贝儿你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你上午打了我好几通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呀?我手机搁家里忘记带了!哎你吃饭了没我还没吃呢都饿了一天了要不咱出来喝两杯?”艾米莉的声音像个轰炸机一般轰隆隆不间断地砸过来,明媚将手机移开一点儿,恍惚的精神一下子就清醒了几分。
  难怪班上的人都说,只要有艾米莉在的地方,直径100米内,保管你精神奕奕!
  “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明媚挂上电话,抬头看窗外,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下来了。
[正文 轨迹(2)]
  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来岛城旅游,询问起本地的美食街,百分之百都众口一辞甩一你句:上暮云路呗。
  暮云路位于西城区最宽敞的一个十字路口往右,别看它有一个文艺感性的名字,但其实充满了世俗的人间烟火味,海鲜馆、川菜馆、湘菜馆、重庆火锅、粤菜、江南菜等等,基本上全国各地有特色的菜馆子在这里都可以看得到。白天的暮云路倒没什么特别,可每到夜幕降临,路旁一溜特别设计的白色弧形路灯一开,站在十字路口放眼望去,长长的笔直的主街道两旁的饭馆在灯河里立即生动起来,而除了主街道,暮云路中又分支了暮云一路、暮云二路,全部都是餐饮业,而且这里的饭馆价格从低消费到中等消费到奢侈都有,任君选择,因此成就了岛城最大美食最齐全提及率最高的新兴美食街。
  明媚推开章记海鲜馆的玻璃门,一眼就望见艾米莉正坐在最后排的靠窗座位上,左手一瓶啤酒,右手一碟花生米,吃得不亦乐乎。
  “宝贝儿,这边!”艾米莉嚼着花生米,含糊地朝明媚招手,末了又偏头扯着嗓子朝柜台的方向大声喊:“臭章鱼,明媚来了,快滚过来给我们点单!”
  “哎,就来就来。”正在柜台后面埋头写着什么的章鱼大声应了一声。
  “喂!你要不要这么张扬啊,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呢。”明媚一边放包一边环视了一圈大厅,刚刚进入晚餐时间,店里还只有稀松的几桌,但艾米莉的大喇叭嗓音一吼,已经有人蹙眉朝她们望过来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成双成对儿的美女啊!”艾米莉一眼瞪了回去。明媚哭笑不得地一脚从桌子底下踢过去,“喂!”她力道控制得很好,其实不痛,但还是引得艾米莉怪叫起来:“明媚你干嘛,合着外人欺负我呀!”她已经喝光了一整瓶啤酒,脸颊红扑扑的。
  “好了好了,求你了我的姑奶奶诶,好歹给我点面子成吗,免得又要遭客人投诉了!”章鱼拿着菜单走了过来,一脸的无奈。
  这个世界上,你总会遇见那么一个人,他/她会成为你生命中的克星。如果要问章鱼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蛇啊老鼠啊蟑螂啊也不是他严厉龟毛的老爸,而是——艾米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种美好的戏码跟艾米莉与章鱼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他们之间的十几年时光可以用一句更简单的话概括之:欺负与被欺负。
  “今晚你请?”艾米莉漂亮的眼睛弯了弯,笑得贼亮,明晃晃得令章鱼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啊,不就是一顿饭嘛。”
  明媚摇着头连连叹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可不止一顿饭咯,她都跟着艾米莉过来吃了快三年的霸王餐了,吃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有免费的吃你叹什么气啊,”艾米莉朝明媚眨眨眼,推开章鱼递过来的菜单,“不用看了,扇贝十只生蚝十只香辣蟹一份要大份噢蛤蜊一份再来一盘香辣排骨一份蔬菜,啤酒半打,先点这么多吧。”
  “先点这么多……”明媚目瞪口呆,她本来想说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可压根就插不进话。“艾米莉,你真是遵循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原则到底呀!”
  “那是!”她抬头瞪了眼章鱼,“还站着干嘛,去下单呀,怎么,舍不得了?”
  “冤枉!”章鱼怪叫。
  “好了,你就别再欺负他了。章小鱼,你先去忙啦,不用管我们的,等下一起喝酒吧。”明媚朝章鱼笑了笑。
  “我哪里欺负他了?啊哪里哪里?臭章鱼你自己说,我欺负你了吗……”
  明媚赶紧朝他递眼色,让他先走。
  章鱼叹口气,立即拿着菜单往厨房窜去,一路上他第N次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个人是死党,为什么性格就差别那么多呢?一个最爱有理没理都取闹还得理不饶人,一个呢,特别懂事儿特别善解人意。
  他摇了摇头,第N+1次放下这个无解之题。
  夜色更深了一点,馆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明媚喝着啤酒,眼神跟着穿梭在饭桌间的章鱼忙碌的身影,忍不住赞叹道:“章小鱼真是个既勤奋又能吃苦耐劳的好孩子呐!”他从初中开始,便一直在海鲜馆帮他老爸的忙,关键是功课还很好。高考成绩比她们两个高出了整整二十分,轻轻松松拿下了岛城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你那么喜欢他啊,帮你们拉根线?”艾米莉灌一口啤酒,嗤一声笑了。
  “别别别,世人都知道 ,他喜欢的是谁。”明媚促狭地朝她挤挤眼,艾米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着骂她,而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没有出声。
  明媚顿了顿,才轻轻开口:“他们,又打起来了?”
  艾米莉望着她片刻,挤出一个疲惫的笑,酒瓶撞上她的,呼一口气:“知我者,明媚也。”
  其实明媚从一进门就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劲,因为她每次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大声嚷嚷,点很多吃的,佯装欢笑。
  “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别空腹喝酒,先吃点菜垫垫。”刚好服务员送来了第一道菜,明媚将一只蒜蓉扇贝夹到艾米莉的碗里。
  她向来就不太会安慰人,而且,有些悲伤与烦恼,是任何安慰都起不了作用的,只能依靠自己消耗掉,因为这个世界上,甚少甚少有感同身受这码事。作为好朋友,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她想要倾诉的时候提供一只安静的耳朵,以及一个无声的拥抱。
  艾米莉活了十八年,初恋初吻健在,青春期最大的烦恼就是家里那对三天一小吵五天打起来的父母。艾米莉的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艾爸跟人合伙承包了一辆出租车,一个跑白天一个跑夜晚,虽然辛苦但至少保证了一家四口的温饱与艾米莉姐弟俩的学费。而艾妈,在小区里租了个车库,几台自动麻将机一摆,开起了茶馆,原本是想赚点生活费,结果却将自己带进了“沉溺麻将不知归处”这条路,最疯狂的时候,艾妈可以通宵达旦地坐在牌桌上,做饭啊家务啊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一次,艾爸跑通宵租,艾米莉因为学校出游外宿,家里就留了十岁的艾小弟一个人,结果半夜口渴起床烧水喝,迷迷糊糊中被开水烫伤了脚背,哇哇哭了好久,还是被吵醒的邻居找到了在麻将桌上的艾妈。一切争吵的源头自此开始,往后,愈演愈烈。
  如果问艾米莉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她一定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回答你:麻将麻将麻将麻将还是麻将。
  “来,喝酒喝酒,今晚你不仅不能劝我还得陪我!”艾米莉又开了一瓶,半打啤酒就只剩下两瓶了,明媚断断续续才喝完一瓶,桌子上的菜倒是没怎么动。明媚其实不怎么喜欢啤酒,喝到肚子里全是气泡,她的胃不是很好,喝多了难受。但此刻,她还是接过艾米莉递过来的酒瓶。朋友嘛,明知山有虎,偏陪她向虎山行。
  两个人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各自系里的趣事,说到兴起,彼此头抵着头,酒瓶撞击着酒瓶子,一阵哈哈大笑。
  艾米莉不过瘾,又叫了半打啤酒过来,空瓶子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客人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宵夜时间又还没有开始,一下子大厅里她们的笑声变得特别响亮。章鱼站在收银台埋头整理零钱,边朝那边望边笑着摇头。
  “喂,章小鱼。”明媚忽然走到柜台边喊他,一股子酒味喷过来,她已经有些微醉意了,脸颊通红通红,但双眼却特别明亮。“艾米莉喝醉了,你送她回去吧。”
  艾米莉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下垂着的右手中还握着一只空酒瓶,凑近一点,能听到她喃喃自语着:宝贝儿咱继续喝不醉不归。
  章鱼蹙了蹙眉,将她一把扛到了背上,示意明媚拿好艾米莉的包,一起走。明媚脚步有点虚浮,出了门,被夜风一吹,顿时就清醒了几分,通红的脸颊也没有那么烫了。
  暮云路来来往往的出租车特别多,片刻,他们就拦到了一辆空车。明媚与艾米莉住的小区方向一致,章鱼决定先送明媚再送艾米莉。
  “今晚谢谢你了,章小鱼。”明媚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对后座的章鱼说道。
  “嘿,跟我客气什么,以后想吃海鲜了,随时过来就是。”他说得真心诚意,半点客套也无。
  躺在章鱼腿上的艾米莉不安分地翻着身,嘟嚷着叫热,章鱼将窗户打开一半,冷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艾米莉也在阵阵冷风中清醒了几分,迷蒙睁开眼,赫然对上章鱼俯身傻傻望着她的专注的眼眸,吓得尖叫一声,扬手就是一拳挥过去,一声惨叫声吓得司机手一抖车子在路面画了个弧线。
  “喂!你们在搞什么鬼!”司机回头怒吼。闭眼小寐的明媚也被惊醒。
  “停停停车!!!”艾米莉弹坐起来,拽着司机的衣服大喊。
  车子停稳后,艾米莉连推带踢的将章鱼赶下了车,然后让明媚坐到后面,气得司机要将他们扔在路边,章鱼好说歹说才让出租车继续前行。
  “章小鱼,眼睛没事儿吧?”明媚一边问一边瞪了眼艾米莉。
  “不碍事。”章鱼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却只能突自强忍着。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瞪着双大鱼眼盯着人瞧,吓死我了!”艾米莉轻声嘀咕,而后撒娇似地抱住明媚的手臂,仰着红红的脸颊,“宝贝儿今晚我可不可以去你家睡啊。”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喝醉了的流浪猫。
  “当然可以。”明媚拍了拍她的头。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两个人靠着意志力勉强地洗漱,如此折腾一番,时间就很晚了。明媚向来都是早睡早起,此刻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酒精加上冷风,头昏沉得很,偏偏艾米莉还拉着她问章鱼有没有趁她喝醉的时候占她便宜。明媚没好气地嘀咕,“他抱着你又啃又摸……行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半夜里,真是鬼哭狼嚎啊。
  “睡啦睡啦。”
  “我都失身了我还睡得着吗我!”
  明媚翻个身,将脑袋整个塞进被窝里,懒得理她。片刻,她迷迷糊糊想起什么来,呢喃着说:“唔,过两天我打算搬去学校宿舍。”
  艾米莉没接腔,因为她正忙着逼迫自己拼命回忆,在昏睡的那段时间里,那只臭章鱼到底有没有趁机吃豆腐啊啊啊啊!
[正文 轨迹(3)]
  宿醉的后遗症就是第二天睡过了头。
  “七点五十……天呐快八点!”明媚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将手中的闹钟一丢,推了推还在沉睡中的艾米莉,“快起来,要迟到了!”该死,昨晚忘记调闹钟了。
  没反应。
  再推,艾米莉格开她的手翻个身将脑袋塞进被子里。
  明媚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猪!你继续睡吧,我等会先走了。”这招真是屡试不爽,艾米莉嚎叫着坐起来,“扰人清梦也是犯罪懂吗!”
  明媚懒得理她,换衣服刷牙洗脸擦保湿霜,一系列动作五分钟内一气呵成,她看了腕表,而后抬头望着艾米莉:“五分钟,过时不候。”
  “你赶着投胎啊!”艾米莉哀嚎着光速滚进了洗手间。
  今天第一堂课九点开始,从明媚家里过去大学城,公交车在不塞车的情况下,需要四十分钟,而今天是周一,一个礼拜中最不正常的开始。明媚望着车窗外长长的车队,十分焦躁,若不是离得有点远,她早就下车跑到学校去了。
  艾米莉漫不经心地咬着南瓜饼:“迟到就迟到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课的人滚一边去。”明媚没好气。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记着是下午的课,结果被你一脚给踢忘了,一大清早就吸收一大堆的汽车尾气,真是缩减寿命啊。”
  明媚想起她们上了公交车艾米莉才忽然醒悟过来她早上压根就没课时的表情,忍不住又乐了起来。她也是因为没睡够精神有点不济,才忘记了她们已经不是高中不在同一个班级。虽然依旧在同一所大学,但明媚念的是海洋地质专业,而艾米莉念外语学院。
  “你知道今天第一堂课是谁的吗?”
  “谁呀?难不成是超级大帅哥,所以你才如此鸡血澎湃?不可能吧,你们学院的教授基本上都是老骨头一把。”艾米莉是头号花痴,美男美女通杀。
  “宋引章教授。”提起这个名字,明媚两眼放光。“而且这是他这学期第一堂课,我怎么可以迟到!”
  艾米莉蹙眉想了想,“噢,那个研究什么海洋地理的成功在海底发觉大量原油的你的偶像宋引章?”
  “BINGO!你知道吗他今年竟然担任我们系的第一专业讲师,我拿到课表时开心的要疯了!他那么忙的人呀!我以为这四年都没有机会听他讲课呢!”明媚忍不住眉飞色舞。
  “切,不就是一个老学究嘛有什么好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车流终于慢慢地疏通了,公交车在另一条道路分流,那条路通往大学城,过往车辆较少,司机立即飞速前进,很快,便抵达了海大。
  “我先走了呀。”明媚挥挥手,跳下车,一边疯跑一边看腕表,糟糕,差两分钟就到九点了。从学校大门口阶梯教室,就算用跑的也得十五分钟吧……
  明媚气喘吁吁地推开阶梯教室的门,因为是公共大课,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大教室基本上满座,人头黑压压一片,教室里没有开灯,略显昏暗,所有的光线都聚在讲台前方的大投影上,幕布上正播放着一帧帧美丽得令人屏住呼吸的照片,每一张都是海洋,日出时、清晨、正午、日落时分、夜幕下,每一个瞬间海洋的表情都生动地被凝固。红嘴鸥在海面上停驻、嬉水、低低的沿着水面飞身掠过,振翅飞翔,与海洋融洽相处。还有一组照片全部来自海洋深处,水草、海藻、鱼群、虾类、贝壳、石头群等等等等,绚烂得令人目不暇接。而最后一组照片,却瞬间将人从海洋的美好幻象中带入残酷的黑色地带,狂风暴雨席卷着遍地的断垣残壁,尸体像是漂浮在水面的白色垃圾,痛哭的亲人,海啸带来的灾难,又岂止是失去家园的伤痛……
  头顶的灯光在一片死寂般的寂静中亮了起来,一直站在左边角落里的宋引章缓步走上讲台,声音朗朗地开口:“你们在坐的每一位,应该都是热爱海洋与地质的,但土地与大海有时却辜负我们的热爱……”
  明媚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从她的方位看过去,正好看到宋引章的四分之三侧脸,本人要比照片上更加年轻,谈不上多英俊,但浑身都是一股子科学家的书卷气与儒雅。
  一个会讲课的老师,总是让课堂时光走得飞快,九十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明媚收拾好课本,在人潮中逆行往前,好不容易挤到讲台,却发觉宋教授早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可见他的课是真正有魅力。等了片刻,明媚叹口气,静静地退出了教室。
  她本来有蛮多问题想咨询他,顺便表达下崇拜仰慕之情,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正文 轨迹(4)]
  星期四上午只有两堂课,下课后,明媚去系办找辅导员申请住宿舍。她们班加她一共五个女生,那四个女生都来自外地,刚刚凑满一间宿舍。
  辅导员查询了宿舍安排表后,从电脑上抬起头说:“只能跟其他系的同学混编了。”
  “好的,没有关系,谢谢老师了。”
  办好手续,明媚跟着辅导员去看宿舍,在宿舍楼最后面一栋公寓,六楼顶层最末尾的那一间。明媚心想,果然是剩余的没得挑呐!608房已经住了两个女孩子,都是大一新生,上午有课都没在。
  明媚环视一圈房间,不禁蹙起了眉,整一个乱字了得!才两个女孩子,桌子竟然可以乱成那个样子?就连地板上也丢弃着果皮与废纸,再看已经被占据的两个下铺,可以预见它的主人都是起床被子一掀睡觉再一拉如此反复,好在空气还算流通,没有什么异味。
  明媚找舍管阿姨领了钥匙,就回家整理行李去了。
  中午的时候接到艾米莉的电话,邀她一起吃饭,听说明媚在家里打包被子她尖叫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住宿舍!”
  明媚将电话拿开一点,“昨晚睡觉的时候说了,是你自己没在意。”
  “我下午有课,要不我找臭章鱼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先弄一部分东西过来,一个人可以搞定。”明媚赶紧谢绝,那丫头还真是把章小鱼当成无时不刻待命的免费苦力呢。
  被子用压缩袋打包好,衣服与日用品全部塞进一个大箱子里,明媚想了想,目光移到书桌最下面那格抽屉,她走过去,开锁,拉开抽屉,不同于其他抽屉的杂乱,这里面只有一只陈旧的铁皮盒子,她轻轻地拿出来,用手指擦拭铁皮表面。其实那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反而看得出来主人经常擦拭它,铁皮都磨出了一层淡淡的光。
  明媚打开箱子,将铁皮盒子塞到最底下。
  赶到学校时,下午的课快要开始了,明媚将东西丢在舍管室里,便往教室赶去。
  下午的课满当当,直到五点多才下课,同学邀她一起晚餐,明媚拒绝了,她觉得还是趁着室友去吃饭的时间先把床铺好比较方便。可没想到当她推开宿舍的门,发觉那两个女生都在。
  “你们好,我是新搬来的,我叫明媚,地质系。”她站在门口愣了下,随即打招呼。
  “嗨,欢迎。”其中娇小清秀的女生冲她扬手,笑得十分可爱。
  “我帮你提。”另一个高大壮实的女生走过来,伸手欲帮明媚提被子。
  “谢谢。”被子其实很轻,但明媚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我叫夏春秋,体育系。”高个女生说道,又指了指清秀那个:“她叫林妙,中文系。”
  明媚一听,乐了,三人三系,果然名副其实的混编啊。
  床铺和东西很快整理好,明媚见她们一直站在旁边,似乎在等她一样。“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呢,舍管阿姨说有新室友入住,春秋就说先等你来再去吃饭。”林妙说道,她来自江南,有着江南女孩子典型的清秀脸庞,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荡开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像极了一只乖巧可爱的猫。
  “真不好意思,我们一起去吃吧,我请客。”明媚说。
  “哪有让新来的室友请客的道理 ,走吧,我请你们。”夏春秋手臂一伸,颇豪情地揽住明媚与林妙两个人的肩膀就往外走。夏春秋是东北人,果然一方水土一方性格,高大、爽朗、不拘小节。
  这时,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林妙顺手拉开门,“请问找谁……”
  “艾米莉!章小鱼!”明媚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与他们手上拖着的大包小包时,顿时就呆住了。“你们……你们!”
  “Surprise!”艾米莉张开手臂,夸张地喊道,带笑的眼睛弯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明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放在地上的那堆行李,思维一时还有点儿没转过弯。
  “呃,明媚,让我们先进去好吗……”章鱼抓了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宿舍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女生很多,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往他身上瞟。海大宿舍管理制度明文规定,禁止男生出入。
  三个人让开了一条道,让门外的两个人进来。
  看着艾米莉手脚麻利地铺好床位,明媚才终于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抱着艾米莉转了几圈,“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呀,你不是说下午有课的吗?
  “事先说了还哪儿来的Surprise,嘻嘻,感动吧?想哭吧?哭吧,肩膀借你!”
  “感动死了都!”明媚鼻头发酸。“可是,你不是讨厌住宿舍吗?”
  “咳,此一时彼一时。”艾米莉拥住她的肩膀转身,面向着夏春秋与林妙,嘴角挑起一抹笑,很欠揍地说道:“我不是担心你被人欺负嘛,不是都说新人最容易被欺负了。”
  “喂!”明媚心里更加感动,可还是轻轻撞了撞艾米莉,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抬眸望向夏春秋与林妙,出乎她的意料,夏春秋竟然哈哈大笑了两声,伸出手:“虽然话不中听,但我欣赏你这个性,够直接!够朋友!我叫夏春秋,体育系。”
  艾米莉一听乐了,握住夏春秋的手摇了摇:“艾米莉,外语系。你这名字可真好,大冬天都不觉得冷了吧。诶,你不会有个兄弟姐妹叫做夏冬眠吧?”
  “哇艾米莉,你可真神,春秋真的有个弟弟叫夏冬眠!”林妙忍不住惊呼。
  “哈哈真的呀真的?”
  “千真万确!”
  “天呐你爸妈可真行哈哈!”
  大家忍不住笑成一团。
  明媚望着两个新朋友的笑脸,又望了望乱糟糟的桌子与地板,之前心里那点小成见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微微笑着想,人无完人。一颗善良的心与一张真诚的笑脸,比什么都来得更可贵。
  全部收拾妥当后,五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已经七点,食堂差不多关门了。艾米莉提议去章鱼家的海鲜馆,明媚赶紧阻止了,等坐车到市区,估计她们几个都饿趴下了。
  “如果你们不嫌远,到我们学校外面的美食街吧,有一家特别美味的火锅店,我请客。”章鱼提议。
  “当然得你请,你是唯一男士!”艾米莉嚷嚷。
  明媚笑着摇头,征询了林妙与夏春秋的意思后,一行人往岛大而去。
  岛大与海大比邻而居,但因为两所学校占地面积都很宽广,所以两校之间步行过去需要十五分钟。
  大学城外面的美食街一到夜晚,总是热闹非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一点也不比市中心的步行街差。
  他们进去的时候,火锅店里刚巧腾出一桌座位,屋子里热气蒸腾,香气飘飞,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点的牛肉火锅上得很快,大家早就饿坏了,吃得特别香。艾米莉最开心,终于遇见一个可以跟她拼酒的人了,一杯接一杯地敬着夏春秋,两个人挨着坐,喝到最后飘飘然地勾肩搭背,一口一句“姐们”叫得可亲热了。
  明媚朝林妙眨眨眼:“还好我们两个清醒,等下一人负责一个。”
  林妙喝着旺仔牛奶,点了点头。
  这时,章鱼的手机响起来,他跑出去接电话,片刻,走进来说:“抱歉,我有点事,得先走了。”他看了眼已经喝高了却依旧不尽兴的艾米莉与夏春秋,“明媚、林妙,你们两个待会要留意,进宿舍楼的时候千万别让她们闹事儿。”
  章鱼走后,四个女孩子又坐了一会,直到桌子上的酒瓶全空了,菜也见了底,才出门。艾米莉与夏春秋脚步虚浮,明媚与林妙一人搀一个。才过了马路,夏春秋忽然挣脱林妙,扶着路边一棵树狂吐起来,这下好了,连锁反应似的,艾米莉也跟着跑过去吐起来。林妙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一下子傻眼了,“明媚,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你去买两瓶水与一卷纸巾,吐出来就好了。”艾米莉不是第一次喝到吐,明媚有经验。
  两个人吐了个痛快,果然人也清醒了一点,互指着对方大骂没出息,末了又哈哈大笑。明媚见她们状态好了一些,与林妙搀扶起两人,打算回学校。
  是在偏头的刹那,明媚瞥见马路对面一家饭馆前的某个身影,她瞬间如遭雷击,身体动弹不得,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周遭所有嘈杂的声音在那一刻都停止住,光与影也静止了一样,她眼中只有那个人,那么熟悉的脸庞,只是他长高了许多,穿深蓝色卫衣、黑色仔裤、登山鞋,肩膀上单肩挎着一只军绿色的包,她看见他跨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摩托车,她还看见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生跳上了车后座,引擎发动,轰隆一声,车子缓缓开出去……
  明媚猛地晃过神来,将艾米莉推给旁边的林妙,朝马路对面疯跑过去,然后追着绝尘而去的摩托车后面狂奔,她从未有过这样快的速度,灯影与人影从她眼前打马而过,呼啸的凉风吹乱了头发,从耳鼻嘴眼里灌进去,心脏激烈跳动,仿佛要蹦出胸腔。可尽管如此,前面的那辆车还是离她愈来愈远,在人群中穿梭,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但她依旧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那人的名字带着热浪在她心尖上翻滚,洛河,洛河。
  洛河,我终于再次遇见了你。
[正文 深梦(1)]
  傅子宸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摁下接听键,语气不耐地低吼:“程家阳你大爷的,别催催催,我在岛大附近了,马上到。”他挂掉电话,左转弯,车身还没有完全转过去,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忽然从拐角处疾奔而来,胆战心惊中他往右边打着方向盘来了个急刹车,可还是晚了一步,路面太窄,那个身影撞上了后视镜,两种速度碰撞带来的冲劲令她的身体转了一圈,而后跌倒在地。
  明媚只觉得整个世界在那瞬间都黑了下来,钻心疼痛自脸颊手臂及身体各处传来,头昏得厉害,她缓缓睁开眼,看见有人朝她疾走过来,俯身问她:“小姐,你有没有事?”
  明媚这时才慢慢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里恨恨地想,我开车撞飞你试试看!但瞬间她又想起了什么,忍痛爬起来:“没事。”转身就想继续追那辆早就消失了的摩托车,抱着手臂刚提脚开跑,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砰”地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面,彻底失去了意识。
  “喂,醒醒啊。”傅子宸抱起明媚,摇晃她的肩膀,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凑近一点探了探她的鼻息,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他的目光在终于看清楚明媚的脸时忽地顿住,脑海中浮出几天前才见过的带着愤怒的面孔,与眼前这张脸慢慢重叠在一起。
  傅子宸在心里靠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拿出手机给喝高了等他接的程家阳打电话。
  “我这边出了一点事,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别鬼嚎鬼嚎的,打电话叫出租,实在不行就打110或120,再见!”
  挂掉电话,傅子宸将明媚抱上车,调头,往医院去。
  
  做了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撞击过猛,轻微脑震荡而已。外加脸颊被擦伤,上几天药膏就没事了。不用住院的。
  傅子宸望着病床上始终处于昏睡状态的明媚,看来今晚这个院是住定了。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每次遇见她都会搞到医院来。他可不想再在浓浓消毒水的味道里面待一晚。
  正想着,明媚的手机在衣服口袋里响起来,傅子宸想也没想就掏了出来,刚接通,那端便传来急迫的声音:“宝贝儿你跑到哪儿去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跟夏春秋的酒都被你急醒了……”
  “我不是手机的主人,这里是医院……”傅子宸打断艾米莉。
  艾米莉她们很快就赶了过来,三个女生一阵风似地扑到明媚的床边,空气中刮过一阵阵酒味,傅子宸蹙了蹙眉,退开一点。
  “宝贝儿你醒醒呀别吓唬我呀呜呜如果你成了植物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酒的!”艾米莉整个人都趴在了明媚的身上,使劲儿地搓着她的脸。
  “明媚,都是我不好,不该一开心就忘乎所以地拉着艾米莉醉酒,如果你撞傻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酒的!”夏春秋打了个酒嗝,信誓旦旦地说。
  “呃,我说你们,能不能停歇一会儿呀,明媚只是睡着了好吗!”唯一还清醒的林妙揉了揉太阳穴,真想把这两只醉鬼丢出窗外。
  傅子宸抱着手臂倚在病房门口,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会这出友谊情深充满了喜感的戏码,心想自己是不是该撤了呢,要知道上次的梁子可结的有点大,哪知他刚转身,便被一句吆喝给震住了。
  “喂,你站住!说的就是你,没长眼睛的蹩脚司机。”在艾米莉的怒喝中,夏春秋迅速跑到门口,长臂一伸,堵住了傅子宸的去路,眉毛一挑:“人还没醒就开溜,你这人不厚道呀!”
  夏春秋身高一米七六,比傅子宸没矮多少,仗着酒意语气又特别盛气凌人,傅子宸什么时候受过女生这样的埋汰,怒火一下子就蹭蹭蹭地往上冒,脸色也冷了几分。“小姐,请先搞清楚状况,是你们朋友自己像个鬼影一样忽然冲出来,撞上了我的车,我都还没有追究她撞坏了我的后视镜呢!”
  “靠,有车了不起啊,你拽个屁啊!”艾米莉的怒火更上一层楼,叉腰怒指傅子宸,活像个泼妇。
  “怎么说话的呢你,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咋这么缺心眼儿呢!”夏春秋本来还想着有话好说,听傅子宸这样一说,火气也上来了。
  “就是!最痛恨你这种爱显摆的暴发户了,学校外面的美食街路面那么窄,开什么四个轮子嘛!”艾米莉满脸鄙夷。
  暴发户……傅子宸的脸此刻都快成绿的,他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将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你们别嚷嚷这么大声呀,这是医院,有话好好说嘛。”一直站在旁边的林妙终于插上了话,她回想起明媚不要命地疯跑着去追一辆摩托车的情形,她觉得傅子宸的话未必是假。
  “林妙!你怎么胳膊往外拐!!!”艾米莉与夏春秋异口同声,目标瞬间转移到她身上。
  “我……”
  “你们……好吵啊……”
  “明媚?你醒了啊!”艾米莉惊喜地望向病床,只见明媚正试图撑着身体坐起来。
  “你没事吧?哪里痛?”
  “感觉好点了吗?”
  “快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哪里骨折啊什么的。”
  “想喝水吗?”
  ……
  三个女孩子立即围着病床叽叽喳喳,完全将傅子宸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哭笑不得地转身走了。
  当她们再次想要声讨肇事者时,发觉早就没那家伙的身影了。艾米莉与夏春秋又愤慨地将傅子宸咒骂了一通。
  明媚既好笑又感动,在三个人的搀扶下,打车回了宿舍。
  大家闹腾了一整晚,早就累得够呛,很快进入了梦乡,唯有明媚,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睛望了许久的天花板,她悄悄地起身,下床,从柜子深处拿出那个铁盒子,然后走进了洗手间。
  略显昏黄的灯光下,盒子小心翼翼地被打开,仿佛开启她最珍贵的宝贝。铁盒里的东西一件件被她拿出来:一颗彩色玻璃弹珠、一叠厚厚的七彩水果糖纸、半盒早就停产了的火柴、一枚残缺的蝴蝶发卡、两张木偶剧的门票、一朵干枯了的紫罗兰花瓣,最后,她从铁盒最底下,拿出一张泛黄的小小五寸旧照片,她的指腹缓缓划过照片背景上那片绚丽的晚霞,划过照片上右边那个人的头发、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与照片上十三岁那年微笑着的自己,在时光的罅隙中,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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