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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 - 那么爱呢

_2 刘瑜(现代)
哼,怀疑我是用假照片是吧?
哪里哪里,就是想看看你的不同风情嘛!
切,那我给换一张。
…………
哇噻,这一张更pp了,太过分了……
怎么了?漂亮犯法啊?
是啊,破坏社会安定团结,可不是犯法嘛。
对了,你的照片呢?单知道你长得“很好”,还不知道你怎样地羞花闭月呢……
MM不怕被吓着?
什么样的青蛙我没见过?偶也是见过世面的!
听说过一个词叫“帅呆了”吗?
听说过一个词叫“自我感觉良好”吗?
那我就发了啊。
深呼吸……
…………
王徽和小花猫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地热乎起来。二十分钟之后,也就是他们的MSN结束之时,王徽跟小花猫说了byebye,然后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踱了五分钟,他回到电脑前,看着还没有关掉的MSN对话框,温习了一遍刚才的对话,静静地出神。出了五分钟的神,他又站起来在屋里踱步。踱了五分钟,他又回到桌前,静静地出神。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踱步,出神,出神,踱步,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
如果说这种漫无目的的踱步、出神是某一种病症的临床反应的话,这个病症,就是爱情。
2004年10月20日晚十点,王徽爱上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小花猫。
实在是没有理由不爱上她的。凌晨两点,王徽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不爱她的理由——她漂亮,聪明,可爱,热情。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五十公斤。她就业于IT行业,不但能够自力更生,而且还自力更生得有头有脸。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她的眼睛像丽香,鼻子像丽香,嘴巴更像丽香,简直比丽香还丽香。她有嫦娥给她搓洗脚布,有基围虾给她写情书。
她笑起来像银铃——固然,王徽还没有听过她笑,但是他相信她的笑声一定像银铃一样清脆。她哭起来像梨花——固然,他也没有见过她哭,但是他相信她哭起来一定像梨花一样让人心碎。总而言之,如果说一个女人是一个由三围身高长相学历年龄性格等等变量决定的一个函数,小花猫就是这个函数的黄金值。
王徽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情给镇住了,仿佛一支远征的部队刚出门就遭遇到一场暴风雨的袭击,暴风雨席卷而过,把他的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而他的新世界,一个杏花春雨的新世界,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就在这个晚上,王徽突然有了一种顿悟,他感到过去自己在情场上的一切失意,原来不过是上帝分发给他的一些餐前开胃菜而已,真正的entrée一上来,他和上帝之间立刻尽释前嫌。去他的黎圆圆、张圆圆、刘圆圆吧……她们有眼不识泰山,那只是她们没有那个福分而已。我曾经被她们一脚踹下爱情的悬崖,而今我王徽再现情场之江湖时,已然是身怀绝技不同凡响,你们这些凡妇俗女,我自然不会再放在眼里。现在,我有了小花猫,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这一天晚上,王徽想了很多,他想到他要带她去欧洲旅游,领她回陕西老家,去城里看热闹,去乡下数星星,去城乡结合部shopping,他还想到他将要拉着她的手,徜徉在中央公园以及中央公园以外的一切地方,而他们的背影,将成为他人眼中的传奇。
与此同时,美丽的小花猫小姐正在关她的MSN。唉,没意思,又是一个一无所获的晚上,她气哼哼地想,今天晚上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里唆把一句话分成十句话讲的唐僧,一个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把我说的所有笑话都拿出来条分缕析的笨蛋,还有一个长得像猪头却自称很好的青蛙,唉,我跟这些人浪费什么时间啊,还不如bar认识的质量高呢!好歹也是传说中的青年才俊啊,怎么一个比一个歪瓜劣枣呢,跟比赛似的。她撅着小嘴,偏过头,看窗外灯光闪耀的夜市,想到自己的大好青春,像个没人开采的油田,无聊地躺在地下,不免伤感起来。唉,算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她边揉眼睛,边关电脑屏幕上的窗口,关到那个大虾的照片窗口时,停留了片刻,却还是又肯定了一遍:对,就是一个猪头,一个不折不扣的猪头。
7
爱上了小花猫的王徽,就像是装了一节新电池的石英表,走得神气十足起来。坐在办公室里,总是趁着左右没什么人时,打开交友网,看看小花猫在不在线上。10a.m.,不在。11a.m.,不在。1p.m.,不在。1:30p.m.,不在。3p.m.,不在。4p.m.不在。4:15p.m.,不在。5p.m.,不在。6p.m.,不在。不在不在不在,为什么总是不在呢?大约是她公司管得严,不让上班时间随便上网吧。到了下班时间,王徽急匆匆地回到家,回到家里又急匆匆地上了网,小花猫还是不在线上。但是,她的“新邮件”和“新朋友”标记不见了,说明她在6:30p.m.和8p.m.之间,曾经上过一次线。现在大约是吃饭去了吧?王徽赶紧也去厨房热了一点东西吃,然后坐到电脑桌前,打开MSN,守株待兔。他看了看表,八点半。
等了半个小时,小花猫还是没上线,王徽边等边在网上逛了起来。他进入了自己在交友的邮箱,又读了一遍今天收到的一封新邮件,决定还是回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信是一个三十二岁的老女人写的,她写道:“我相信爱情是一种缘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要相亲相爱,互敬互让,容忍对方与自己不同的地方,也要为了对方而努力改变自己。只要两个人互敬互让,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年幼的时候,大约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我相信爱情是轰轰烈烈的,但是现在,我知道爱情是平平淡淡的,它并不体现在风花雪月里。点点滴滴的温暖,才是爱情的真谛,而看似轰轰烈烈的东西,其实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而已。所以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心理成熟、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If you誶e the one, please write back to me!”王徽点了回信,对着屏幕,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诚然,爱情是平平淡淡的,诚然,点点滴滴的温暖才是爱情的真谛,诚然,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昙花一现而已,但是,凡是这种正确无比的话,都是彻头彻尾的废话,都让王徽想起一个坐在云端满嘴阿弥陀佛的大仙,而一个大仙每天无所事事,又没有女人可搞,只好四处散播那些正确无比的废话。
于是,王徽按了back,决定还是不回这封信算了。再说了,都三十二岁了,何苦去浪费我的时间,谈恋爱又不是搞慈善。
又去浏览了新加的几个好友,有四五个还是挺不错的,比如那个叫另一半的女孩,还有那个叫青苹果的女孩,还有那个叫樱桃小嘴的女孩,还有那个叫追梦人的女孩……都是身高长相学历年龄还过得去的女孩,问题只是,和小花猫比,她们也只是过得去而已,小花猫鹤立鸡群的美,足以使这些长得还行学历还行身材还行的女孩黯然失色。如果说这些女孩只是上帝大批量生产上市的产品,小花猫则是限量发行、仅供收藏的珍品。
突然想起始终没有夜归人的消息,就跑去浏览她的日记。果然,又添加了新篇章。一篇叫《抽烟的女人》,一篇叫《去年夏天》,自然,写得仍然是那么唯美。在《抽烟的女人》中,夜归人忧伤地写道:“自从与你分手,我开始抽烟。从去年到今年,我抽了四百二十根烟,代表我对你的四百二十个思念。烟是苦的,就像我对你的思念;烟也让我镇定,也像我对你的思念。缭绕的烟雾,把我锁在对你的思念里。失去你,我如同一只失去祖国的船,在烟雾缭绕的海面上流浪。他们说,外面天气很好,为什么不出去走走,而我只想说,如果不是走向你,行走又有什么意义?他们说,抽多了烟致癌,而我告诉他们,爱是这样痛,癌又算得了什么?”在《去年夏天》里,她又深情地写道:“去年夏天,你远远走来,从草地的那边,明明是几步路,你却走了那么久,也许,只是思念拉长了记忆。迎着夕阳,我看见你的微笑,你的衬衣,你的肩膀,仿佛你是从太阳里走来。你走过来,把手伸进我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梳了过去,我对自己说:慢一点,再慢一点,我要留住这个片刻,把它变成一个房子,住在里面,安居乐业,你的微笑就是它的屋顶,你的抚摸就是它的墙壁,你的声音就是它的窗户,而你的吻就是它的钥匙……”王徽再一次被夜归人深情款款的文笔感动了,透过她的文字,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手执香烟的神秘女人,坐在一张黑白两色的明信片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兢兢业业地从事着回忆和憧憬工作。固然,小花猫活泼可爱的样子拨动了他的心弦,但是小花猫所拨动的,是他的心弦的高音区,而那低沉忧伤的低音区,只有像夜归人这样的神秘女人才能够触及。
如果不是小花猫突然上线,夜归人的这点忧伤,几乎足够王徽打发一个晚上了。
但是小花猫九点四十五分的上线,让王徽及时刹住了他的忧伤。小花猫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把王徽迅速地拽出了那张在风中飘落的黑白明信片。什么夜归人,什么去年夏天,什么抽烟的女人,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幻觉,娇俏可爱的小花猫,才是活生生的女人。
Hi,今天月球上怎么样?王徽写了一个问候过去。
过了一两分钟,那边还是没有回应。于是,他又写了一句话过去:Knock knock, knock knock。
那边还是没有回音。
我是大虾,我是大虾!王徽又加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图标,给发了过去。
小花猫这才回了一句话:Hi。
毕竟是回话了,王徽高兴地敲道:小花猫今天可吃什么鲜鱼?
(半分钟后)没有。
那小花猫岂不是饿坏了?要不要我大虾捐一只钳子给你充饥?
(十秒钟后)呵呵。
今天工作忙不忙?
(一分钟后)还好。
可有跟嫦娥吵架?
(二十秒钟后)呵呵。
你在交友上的好友好多啊,每天都忙不过来吧?
(五秒钟后)不会啊。
你现在是不是在跟别人MSN?
(二十秒钟后)是啊,不好意思。
大美女就是忙啊。
(十秒钟后)呵呵。
那等你一会儿不忙了我再来找你?
(十秒钟后)嗯。
看来跟美女说话,跟和看医生似的,还要预约啊。
(半分钟后)呵呵。
我在你这儿看急诊行不行?
(一分钟后)我们待会儿再聊吧。
啊?急诊看不成啊?
(十秒钟后)呵呵。
你好狠心。
…………
这场对话虽然前前后后只有五分钟,王徽的心却是边聊边自由落体了下去。就算小花猫的确是在忙着和别人聊,这至少也说明她没有把和我聊天作为当务之急。和别人聊,别人又是谁呢?无非是来来往往的男网友呗。王徽手按着鼠标,看着屏幕上“你好狠心”后面冰冷的空白,觉得心口堵得慌。还以为通过昨晚和小花猫的那一番打情骂俏,已经和她达成一种默契了呢,却原来自己不过是广大网友之一而已,连MSN聊天插个队的交情都没有,还得守着屏幕老老实实地排队挂号。
难道我昨天晚上说错了什么?是我显得太轻佻?不会啊,是她自己自来熟的呀。是我发的那张照片不好看?也不会啊,当初黎圆圆曾经说过这是我最帅的一张照片。或者是她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摆一摆架子,让我不辞辛苦地去追她?这种女人,倒是不少的。又或者是她现在勾搭了好几个和我条件差不多的,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想拿定主意,就想玩这种众星捧月的游戏?……王徽越想心越乱,越想越愤恨,那种熟悉的对女人的存在主义式怨愤,又重新涌上了心头。难道,也许,竟然,小花猫也只是女人这条污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一丝悲哀苍凉地掠过他的心头,让他再一次通过女人想到了人生之虚无。白搭了这一天的兴奋,白搭了这一天的心神不宁,白搭了对她小花猫的种种良好憧憬,弄半天也是一个喜欢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孩。王徽感到一种上当受骗的酸楚,小花猫昨天晚上对他的万般娇媚,似乎是给他发的一个盛宴请帖,而真等他衣冠楚楚赶赴这个宴席时,她却一盘菜都不上,让他吊起来的胃口悬在那里。
这样心乱如麻地想着时,王徽发现自己正抱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地喝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取的啤酒,什么时候已经喝下去了一大半,甚至只是在喝下去了一大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喝下去的是啤酒。大半瓶啤酒下去之后,王徽稍稍平静了一些,也许,小花猫今晚只是比较忙而已,这背后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深意;也许,明天晚上,她又会回到昨天晚上的状态,我们又会开始打情骂俏。啊,一米六八的小花猫,凹凸有致相貌丽香的小花猫,二十四岁的IT白领小花猫,黄金值函数的小花猫,王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不禁又想到了小花猫的种种好处,他在心里默默重温了一遍昨晚的嬉笑怒骂,想到小花猫说“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的俏皮模样,他心头甚至荡漾起一丝温柔的微波。于是,他决定去睡觉,为明天的东山再起而养精蓄锐。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去关计算机。计算机屏幕上,小花猫还挂在上面,王徽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如果打,怕又会碰一鼻子灰,王徽强烈的自尊心无法忍受这样的挫伤;如果不打,此刻王徽胸中的百般情绪似乎又无处发泄,仿佛如果没有从小花猫那里得到一个温柔的暗示,这个夜晚便无法胜利闭幕。王徽卡在他强烈的自尊和同样强烈的渴望之间,痛苦地站在他月租九百八的studio中间,最后,他决定不和小花猫打招呼了。为了表彰自己在情绪面前的重大胜利,他走到冰箱处,拿出昨天从中国城买的一盒卤猪蹄,悲怆地啃了起来。
8
然而,第二天的局势似乎也没有好转。
王徽上午硬着头皮给小花猫写了一封e-mail,信中,王徽轻松地写道:大虾昨晚守株待兔一晚上,也不见兔子撞上树来,今天只好主动出击了。小花猫,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听说中国城的“故乡味”挺不错,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去吃,正好可以请你去吃。我的手机是×××××××××,你的电话是多少?我给你打电话吧。
王徽之所以不计较小花猫昨晚的冷淡,以德报怨地请她吃饭,其实也是因为他策略性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诚然,准王老五的身份,使他成为恋爱市场上的热销产品,交友上广大女消费者对他的热情反馈,已足以表明这一点,但是,他也不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毕竟,市场行情取决于市场对象,如果把自己定位于中老年妇女或者恐龙女这样的市场卖点,王徽固然能够席卷市场,但是,蛟龙岂是池中物?他王徽的志向是要“冲出恐龙,走向美女”,而美女这个市场对象,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在美女稀缺的女留学生当中,人们争夺美女有如各路豪杰争夺lord of ring,在这个lord of ring面前,自然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不要说准王老五,就是货真价实的王老五,在这个见多识广的市场对象面前,多半也要黯然失色。王徽不无道理地想到,像小花猫那样的女孩,周围怎么也得有十个八个年薪十到十五万以上的吧?像我这样的,在她眼里无法造成轰动,也不足为奇。
经过反思,王徽对小花猫的心态平衡了起来。他上午十点发出那封信后,就开始痴痴地守候小花猫那边的音讯,平均每十分钟查一次e-mail。其间,下午一点时,他还发了一个补充的e-mail,指出“如果你今天晚上没空,那你说一个时间吧”。下午两点,手机铃铃的响声,一度让王徽心跳加速,但事实证明原来是陈立巍问他,他上次买的打印机的coupon是从哪个网站搞到的。下午四点二十,小花猫在交友的上线,让王徽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然而,她下线十分钟之后,王徽的邮箱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复,这又一次让王徽的心开始结冰。下午五点四十,手机的再一次响起,让王徽感到绝处逢生,然而又是陈立巍,说那个打印机的coupon好像已经过期了,问他知不知道其他coupon。总而言之,王徽心中的希望,如同一节劣质的手机电池,在这一天中一格一格飞速地下降,到下午六点半下班时,已经耗电完毕。
也许,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还在安慰自己,她下午上线,只是上了交友,却并没有查hotmail信箱账号,所以没有看到我的信息。或者,她今晚已经有了安排,所以也不急着回信,明天会再给我回复……一整个晚上,他都在努力为小花猫辩护,厉声喝止心中的不同意见——不可能的,不可能对我完全没有兴趣的,我这样的条件,在她的情侣选拔赛中,就算暂时进不了总决赛,八强总还进得了吧?只要她给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我一定会脱颖而出的!她肯定是今晚有事,肯定是有事……
可不是有事吗?这不,都晚上九点了,还没有上线,王徽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一个旁证,虽然顺着这个旁证,他又不无悲哀地想到:也许,此刻,小花猫正跟另外一个帅哥约会,用她丽香式的眼睛弹奏出一个丽香式的微笑,而坐在她对面接受这个微笑的,却不是他王徽。
与此同时,小花猫范丽莎正从外面回到家中,她穿过黑洞洞的走廊,拿出钥匙,打开门,开了灯,换了拖鞋,上了厕所,走到沙发处,仰面斜躺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洞洞。妈的,连大我一轮的都去见了,真是饥不择食!老半天,心里只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感慨。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镜子,举到脸的上面,镜子里,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二十四岁的脸上,浮现着四十二岁的表情。累,真累,莫名其妙地累。她放下镜子,手垂在沙发边上,继续愣愣地看天花板。她呆呆地回想这一天晚上吃了什么、谈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这一个夜晚,正如众多的夜晚,随着回家后的那一泡尿,被冲到了下水道中去。模模糊糊间,看见那个昵称叫不厌其唐的家伙的脸,在餐桌的对面,像个flash似的,一闪一闪,闪得晃眼。不厌其唐,不厌其唐,果真是不厌其唐。他说,中国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制度的问题!制度的问题!!他说,培养一个富豪,只需要一代人,而培养一个贵族,则需要三代,三代!他说,你知道吧,其实张艺谋就是会哗众取宠,拿中国人的伤疤来取悦西方的观众,你知道吧?你知道吧??
他讲得那么激情澎湃,那么大汗淋漓,那么立场鲜明,仿佛他是这些陈词滥调的原创者,而小花猫最最讨厌那些充满了观点而所有的观点闻上去都馊了的人。
不厌其唐,太唆。
大哥大,太矮。
读你千遍,毫无幽默感。
黑芝麻,烂校烂专业Ph.D.,能有什么前途。
星爷,跟他没话说。
好男人,娘娘腔。
一个简单的人,太胖。
星巴克,太花。
…………
小花猫把她上交友以来约会过的所有男人列举了一遍,然后产生一个她每天晚上都会产生的困惑:好男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呢?诚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是,怎么我连十全九美,十全八美,十全七美的人都碰不上呢?怎么我碰上的,都是十全六美以下的呢?比如说那个好男人吧,体形像个豆芽菜不说,每次大笑起来,竟然捂着嘴;还有那个星巴克,每次参加交友的party,都带一个不同的女孩参加,而且个个都是很熟很亲密的样子,这样花的男人我敢要吗?还有那个星爷,除了家庭年龄母校籍贯周末都干什么这些客套话题以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不想了。小花猫走到电脑前,疲惫地打开电脑。打开电脑以后,又习惯性地打开MSN,打开MSN后,看见那些在线的“好友”,翻过来倒过去地数,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真正愿意说话的。有一个“好友”,给她发了一条MSN过来:“Hi”。小花猫竟然都想不起来这个叫红烧带鱼的网友是谁了,她就那么愣愣地盯着这个红烧带鱼的MSN,盯了两分钟,慢慢把鼠标移到MSN的窗口,关闭了它。瞥见那个BigShrimp的名字时,猛然想起今天上午收到他的一封e-mail,请她吃饭云云。这个人有没有一点可能性呢?她回忆了一下他的profile,好像事业还可以,可惜长相像猪头,不行……对,不行,我最讨厌圆脸塌鼻子的男人了,我宁愿他收入少点但是长得好点,我要找他,还真不如找这个不厌其唐呢,虽然唆一点,至少长得帅了吧唧的,工作也不错,好歹也算一个面子工程吧。
趁着这个大虾没有跟我打招呼,赶紧把他给屏蔽了。于是,说时迟那时快,痴心守候了小花猫一天的大虾,爱上了小花猫四十八小时的大虾,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小花猫的好友圈子里,默默地牺牲了。
洗完澡、穿着裤衩回到电脑前的王徽,看了看表,不禁心急如焚:已经十一点了,小花猫怎么还没有上线呢?难道她跟别的男人出去花天酒地,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么?她不会跟别人那个吧?小花猫啊小花猫,你给别人机会,至少也得给我一个机会吧?公平竞争嘛!就算是个辩论赛,也得给甲方十分钟,乙方也十分钟啊?一想到像小花猫这样的珍稀美女,很可能被别人一抢而空,而自己连个竞价的机会都没有得到,王徽就心急火燎。他真想跑到小花猫面前,把她拽出来,向她宣扬他的爱国主义思想,他的现代女人哲学,他的光辉成长历程,然后看月牙儿般的微笑升上她的眉梢。而现在,给她e-mail她不回,晚上又不上线,他王徽还有什么机会啊?
带着沮丧、悲哀和屈辱,王徽依偎着自己的蓝花枕头,悄然睡去。睡着之后,深夜十二点半,手机大响,王徽一个箭步冲到沙发边上,拿起手机一看,又是陈立巍。他心灰意冷地接听了手机。电话那头,陈立巍振奋地说道:喂,老王啊,我在另外一个网站找到coupon了,比你那个coupon还要便宜三十块呢,就是那个dealsea啊,你知道吧?
王徽赤着脚,光着上身,举着那个振奋的声音,站在这凌乱而黑暗的大屋子里,想到了祸不单行的道理。难道小花猫弃我而去还不够吗?为什么上帝还要安排三十块钱与我失之交臂?痛定思痛,
痛何如哉!他不知道该祝贺陈立巍,还是该骂他打断了自己的睡眠,只觉得心痛一波一波地袭上心头,他幽怨地看着桌上新买的佳能打印机,酸酸地对着话筒说:好啊,还是你牛啊。
9
唐小瑛有点急了。
都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一点反馈都没有呢?那天不是聊得挺好吗?不是还拉了手吗?不是说好了下次去他家吗?不是还说了“像你这样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其实很难得”么?怎么这人一下子就石沉大海了呢?莫非……真的像方爱晶所说,那天Alex的一切热情,不过是逢场作戏,为的只是把我骗上床,而目的没有达到,恼羞成怒,不再理我了?想到这一点,唐小瑛脊背发凉,用胳膊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走在从实验室回家的路上,她越走越慢,干脆停了下来,拐了个弯,走到草坪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深秋的夜幕如同一条黑色的围巾,披上她的肩头。她落寞地坐在凳子上,看下自习的学生们从她身边经过。那些二十岁左右的美男美女们,面容是二十岁的,表情是二十岁的,连脚步都是二十岁的。这二十岁的气息,让唐小瑛感到一阵酸楚,我是怎么混的呢我?都三十了,还死皮赖脸地赖在校园里,扎在这些少男少女当中滥竽充数,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戏啊。
下午又被老板训了一通,说我数据没好好做,问题是我对这个课题根本没有兴趣,一进实验室就发怵,怎么可能用心处理数据呢?当初申请出国的时候,我只是想出国而已,哪里想过还非得对科研一颗红心,才能站稳脚跟呢?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能对self-organizing molecular electronic systems或者optoelectornic properties of molecules一往情深呢?居里夫人那样的变态,几百年也就出一个吧?人家师兄吴昌和师妹张雅荃都说了,谁让你热爱学术了?不就是一个混呗。可混也得混得下去啊。我偏偏就是那种如果对一件事情没有兴趣,就什么也干不进去的人。明明没有兴趣也能有板有眼地把事情做下去,那也是本事,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想到这里,唐小瑛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唐小瑛,正如遍布中国的李小瑛、王小瑛、刘小瑛一样,不过是个爱逛街、爱擦地板、爱煲汤、爱研究明星八卦的小女人而已,稀里糊涂掉进学术圈子里,好像一个瘸子掉到了一个舞池子里,偏偏又是一个要强的个性,没有科研天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在这个舞池子里,一瘸一拐地跳下去。
本来呢,放在五年前,Alex那样的男人,她又怎么会在意?个子那么矮,为人那么轻佻,还张口闭口女人应该这样,女人应该那样。但是时过境迁,青春像个骗子,席卷了她全部的财产,早已下落不明。与夏力共度的这几年,又进一步挫伤了她的自信。站在三十岁的门槛上,唐小瑛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哀。最近她经常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而她得出的结论总是一样的:自己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学了一个错误的专业,找了一个错误的男朋友,所以她的一生这样走下去,只能是一个越来越大的错误。在外人眼里,在父母眼里,在亲戚朋友眼里,她痛苦地想到,自己是多么成功的一个人啊——年轻有为的留美博士,男朋友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留美博士,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是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现在唯一能扳回这个败局的,就是找一个靠得住的男朋友。有了一个靠得住的男朋友,她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接着读这个博士也好,转读一个计算机学位也好,做housewife也好,进退自如。在这个意义上,找一个靠得住的男朋友,可谓一箭双雕,既能把她从失败的爱情中拯救出来,又能把她从她所痛恨的科研中解放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Alex这样的候选人,才显得弥足珍贵——何况Alex是她上交友以来约会过的第一个网友,这块试验田的产值,直接关系到她自信心的建立。
当爱情变得像孤注一掷,女人就是真的老了吧,唐小瑛伤心地想。
正发着呆呢,手机响了,是方爱晶。
喂,爱爱。
小瑛,明天别忘了啊。
哪能呢,你的生日,我怎么敢忘?
哎,你知道今天刘广送我一个什么吗?
什么啊?
一个swatch的手表。
真的?!
真的!
你不是明天才生日吗?
是啊,我也奇怪啊。刘广说了,在我过生日的这一周,要天天给我送一个礼物,说别人都过生日,他要给我过“生周”,昨天给我送了一个玩具毛毛熊,可可爱呢!
是吗?唐小瑛举着手机,翻了一个白眼,方爱晶就是这样,刘广对她任何一点好,她都要拿出来炫耀,说白了,不就是欺负我没人疼吗?想到这里,唐小瑛无限委屈。
他去年不是就送你一块手表吗?
是啊是啊,人家说了,手表代表时间,年年都要送一个新的,表示我们俩要天长地久!
好浪漫哦!唐小瑛故作振奋。
他那个人就是那样的,真的很浪漫的!
好羡慕啊!
哎,对了,上次那个Alex,后来有下文吗?
哦……他呀?我都快想不起来了。他后来……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出差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后来也没有见过。不过说实话,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那人,根本不是我的类型,我觉得你可能说得对,没准就是一个色狼,见一个上一个的那种,这种人,再有前途,我也是不愿找的。人品毕竟是第一位的,对吧?我们家夏力虽然懒点,好歹也不像是拈花惹草的人,是吧?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下次就是他约我,我也不想见了……
这样啊?我觉得你这个结论下得有点草率,毕竟,你也不够了解人家,再给人家一次机会嘛!
哎呀,再说啦!反正交友上也不就是他一个人,下次有什么新情况,我再跟你update吧。
听你那意思,你在多管齐下是吧?
狡兔三窟嘛,呵呵。
行了行了,有了新情况,不忘记给组织汇报就行,那就这样啊。
嗯,bye-bye。
Bye-bye。
唐小瑛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坐在石凳上发呆。脸上振奋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不知怎的,眼眶里突然有泪珠在滚动。她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夜空,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泪水却还是涌了出来。真没出息!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自己,边抬手擦脸上的泪水,边痛下决心道,我唐小瑛不找到一个像模像样的男朋友,誓不为人!
10
多管齐下是自然的。唐小瑛虽然不像方爱晶那样是学MBA的,这点投资头脑,却还是有的。Alex的石沉大海,虽然让她颇为失落,但那主要是因为她的自信心受到沉重的打击,而不是因为对Alex本人有什么留恋。倒下一个Alex,还有更多的Alex将涌现到地平线上。网络的世界,就像一个爱情的集市,追求伟大爱情的男男女女,赶着马车驴车一拥而上,把自己的伟大爱情往市面上一摊,比初冬上市的大白菜还多,一毛钱一斤,买一百斤还打八折。
这样想着,唐小瑛又打起了精神。打起了精神的唐小瑛,这个星期一口气安排了三场约会,其中有两场还是在同一天。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一个project来完成,名称就叫做“解决”,而一个project,讲究的就是效率、专业和组织。为了突出这次行动的力度,她一举改革了自己以往的交友启动模式,决定省略e-mail来往、MSN、电话等一系列繁琐的手续,直接从交友发信过渡到见面。我哪还有什么时间试探来试探去啊,都三十了,朦胧我玩得起吗我?大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手交长相,一手交实力,也省得彼此浪费时间。如果说一个女人三十岁以前在恋爱市场上的态度是闲逛,三十岁以后就是举着一个超市购物清单,直接冲着货架去了,该拿酱油拿酱油,该拿土豆拿土豆,哪有闲情东张西望?
一时间,唐小瑛的生活充实了起来。前几天还茫然四顾的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恋爱专业户,非常麻利地安排着和客户的会面。
“星期三……我看看……不行啊,星期三我实验会做得比较晚。星期五?星期五我约了朋友吃饭,不如星期天吧……嗯……四点?要不改成三点吧,我晚上还有点事呢……”星期一的晚上,她一边和红色风暴通着话,一边检查自己的schedule。星期三当然不行了,和不厌其唐约了,星期五也不行,星期五还要对付夏力呢,星期天晚上也不行,和蜘蛛侠约了。不好意思,亲爱的红色风暴,只能安排和你星期天下午喝个咖啡了,谁让你在我的本周上榜名单里面只是屈居第三呢?
就在当晚,她就已经构思好了会见三个网友时的穿着,几经修改,终于在星期二的晚上完成了定稿。修订稿认为,上次那个黑色高领羊毛衫断是不能穿了,可以说,它的平淡无奇,它的暗色,它的高领,对于唐小瑛那次约会的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次要穿得嫩一点,对,就穿那件粉色开衫,配一条灰色短裙,外面再穿一件带帽子的蓝外套,不是显得很清纯吗?那么,鞋呢,我可是一双拿得出手的靴子都没有,目前唯一的黑靴子,穿了两三年,穿得跟都摇摇晃晃了……看中Aerosole里面那双粉靴子已经一个月了,愣是舍不得掏钱买,九十八块啊,就是打八折,加上税,也还要九十来块,不如……明天豁出去,买了!就当是给我的project做固定资产的投入吧!
第二天,唐小瑛冲到Aerosole,咬咬牙,买下了那双粉色的麂皮长靴,欢天喜地地穿上,欢天喜地地来到Upwest的一家意大利餐馆,会见她本周的约会通讯之封面人物:不厌其唐。
应该说,不厌其唐是深谙网恋之道的。他一百五十四个好友的纪录,足以让他在平均好友只有三十个左右的男ID们当中脱颖而出。当然了,除了他一米八二的身高、很好的长相和商业/金融的行业比较夺目以外,他在网络日记里不经意提及的“我刚买了一座房子”以及“我的秘书总是迟到”,应该说也为他的profile锦上添花。当其他男ID们都在美女们面前逆水行舟、原地打转时,不厌其唐却似乎练就了一身轻功,在女人这条河上身轻如燕地点水而过。
帅,真帅,坐在不厌其唐的对面,唐小瑛笑盈盈地看着,想,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不过脸上的那些个细纹刚好处于从稚嫩向沧桑过渡的阶段,笑的时候显稚嫩,不笑的时候显沧桑,可以说是稚嫩和沧桑在他脸上表演着一场游刃有余的太极锦标赛。况且,一米八二的身高这一条,足已让他在广大留美华人当中鹤立鸡群。更重要的是,三十六岁的年龄,已经玩够了吧?肯定想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吧?而这正是唐小瑛交友的首要准则:她必须找一个和她一样累的人,一样扑腾不起来的人,一样在刀光剑影的爱情面前打瞌睡的人。事实证明,昏昏欲睡了,日子才能过得下去,而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时候,人就总是会没事找事地折腾自己。
现成的,她唐小瑛现在要的就是一个现成的男人,事业是现成的,心态是现成的,可以拿着行李一登上甲板就起航的轮船。
应该说他的事业也是不错的:在一个电脑公司做一个管理人员。当然了,经过谈话,唐小瑛意识到,这个准王老五的成色,并不如他在日记里暗示的那么纯正,根本不是24K纯金的,连18K的都说不上——他买的房子,原来只是长岛某个鸟不生蛋的角落里的两室一厅,他的IT公司也是个只有两三个人的小公司,专门给一些机构、公司做电脑系统维护和维修而已。后面这一点,让唐小瑛的心稍稍凉下去一些,因为不厌其唐工作的性质,让她想起那些修下水道的工人,哪里有问题,他们就冲到哪里,而如果每家每户的下水道都没有问题,他们就只有风餐露宿了。这个安全系数和优雅系数并不是很高的工作,对于将安全、体面作为产品基本要素的唐小瑛来说,不免显得有些美中不足,不过,正如所有的产品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一样,经过夏力洗礼的唐小瑛特别达观。曾经污水易为海,在她看来,从夏力到不厌其唐,从哈莱姆区的一个shared apartment到长岛的两室一厅,从工作根本没有着落到一个小公司的老板,这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了。所以她对他的热情,虽然在一番澄清之后从摄氏一百度降到了七十度,但仍然足以焐热她的芳心。
甚至可以说,他是有思想的。在今晚的聊天中,他尤其深入地剖析了人的素质问题。他说:“培养一个富人,只需要一代人,而培养一个贵族,需要整整三代人,我们中国,现在是一个富人的时代,而不是一个贵族的时代——所谓富人的时代,就是人们仅仅追求挣钱和消费,而对艺术啊、文学啊、音乐啊、哲学啊,没有任何追求,整个民族的精神面貌……”说得多好啊,我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富人和贵族的区别呢?我怎么就没有思考过民族的精神面貌呢?一个本质上的下水道修理工,竟然总是在愁肠百结地思考民族的面貌,这大约也是很难得的吧。
当然了,唐小瑛对他东拉西扯的谈话态度并不是很赞赏,比如,刚才他还讨论民族的精神面貌呢,怎么突然就一下子谈到了张艺谋的电影了呢?
哎,对了,你看了《英雄》吗?这两天演着呢。我可没看!我才不上张艺谋的当呢!看看DVD已经是抬举他了。张艺谋那个人吧,不就是拿中国人的一些伤疤给西方人逗乐子吗?比如说那个《红高粱》……
唐小瑛坐在他对面,频频点头。虽然她不认同不厌其唐的许多说法,但是她牢牢记住一条:自己今天晚上是约会来的,不是讨论问题来的。于是,她乖乖地坐在这个业余思想家对面,温文尔雅地倾听着。听着听着,她便走了神,但等她回过神来时,他还在接着说。于是她再走神,再回来。再走神,再回来。谁没有一点毛病呢?唐小瑛宽容地想,不厌其唐长得帅,事业也还可以,就是说话东拉西扯了点,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吧。再说了,一个男人,喜欢就国家社会的局势侃侃而谈,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好意思,好像都是我在侃,在结束了对阿富汗最新局势的演讲之后,不厌其唐自我检讨道,我这人就爱瞎侃,大家都说我说话像唐僧,要不我怎么起名字叫不厌其唐呢,呵呵……
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听你说话特别有意思,你好像知识特别渊博,我自己笨嘴拙舌的,所以听别人侃,也是一种享受。唐小瑛客气地答。
于是不厌其唐嘴里的那条瀑布又开始哗哗地倾泻,把唐小瑛浇成一只落汤鸡。在说到国有企业改革时,唐小瑛略略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同看法。他说以前的国有企业其实也挺好的,把人都给管起来,人都比较有安全感,生病了也不至于绝望。而唐小瑛说,可是,把人们都管起来,就没有自由了,你明明有能力,也得不到发挥,吃大锅饭,人都变懒了。结果唐小瑛这个反驳,遭到了不厌其唐暴风骤雨般的反驳。你的想法太极端了!你的想法太极端了!他不停地强调道,怎么能力就得不到发挥呢?过去计划经济时,不也出了很多优秀的科研人员吗?陈景润什么时代的?大庆油田什么时候发现的?原子弹什么时候搞成的?说是这样说,唐小瑛小心翼翼地反驳道,可是让你回到那个时代,你愿意去吗?愿意啊!不厌其唐坚定地答道,你呀,就是被别人的宣传给毒害了。社会主义没他们说得那么糟!根本没他们说得那么糟。我大舅舅,当年是工人,得了病,谁给他治啊,国家给他治!我小时候上学,都是上的工厂里的学校,那厂里的子弟学校、子弟幼儿园,解决多少职工的就业问题啊?现在呢,孩子上学都上不起了!
接着,不厌其唐详细地把他舅舅当年的病情及其治疗过程描述了一遍,也把他小时候上学的情形追溯了一遍,中间不断地穿插着“你的想法太极端了”、“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你中毒很深”这样语重心长的评论。他这一追溯不要紧,又是半个小时的长篇大论。
哼,怀念社会主义制度,跑美国来干吗,叶公好龙!唐小瑛心里想,我极端,你才极端呢!但是她不敢说了,不是她害怕争论,而是害怕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每一句小小点评,都会招来不厌其唐先生不厌其烦的演说,眼看着这条瀑布有变成泥石流的动向,她绝不可以再刺激他的神经,恶化局势了。
原来他在那里侃侃而谈,并不是真的需要一场对话,只是需要为自己的自言自语套上一个对话的形式而已。既然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那我就做一个毕恭毕敬的听众吧。
一个小时之后唐小瑛从餐馆的座位上站起来时,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她被侃晕了,她觉得跟这个不厌其唐呆在一起,好像是被困在一个旋转门里面,在不停地打转、打转,最后被拉出来时,都恍恍惚惚了。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至今单身了,怕是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样唯我独尊的侃爷吧——我是憋着忍着不说话,要是把他那些观点一一拎出来辩驳,我们俩不是要吵翻天啊?!估计他的前任女朋友们,都是这样跟他吵翻的吧?
尽管如此,三十岁的、决心找一个“成品”的唐小瑛,在回家的路上,还是有一些激动,毕竟,他的条件不错,长相这一条尤其突出。如果能拉着他在方爱晶面前兜一圈,一定是很爽的吧。刘广不才一米七五嘛,哼。刘广虽然在大公司工作,我们这位不厌其唐说起来还好歹是个老板呢。爱东拉西扯、爱愤世嫉俗固然不是很鼓舞人心,但是人家样样都好,又怎么轮得上我呢?不厌其唐那一百五十四个好友里面,有多少是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呢?我排得上第几?如果说年龄是我的一个缺陷,里唆是他的一个缺陷,那么我们两个缺陷刚好互相抵消——这么说吧,我甚至希望他再唆一点,再令人生厌一点,再愤世嫉俗一点,这样他身边的角逐者就更少了,而我就更有主动权了。这样想着,唐小瑛甚至为不厌其唐还不够“唐”而惋惜,如果他能更上一层“唐”,大约也就能将他一举拿下了。
但是,吸取上次见Alex后的教训,这回唐小瑛不敢高兴得太早了。虽然不厌其唐的ID与唐小瑛的名字似乎暗示了某种缘分,虽然不厌其唐走的时候说了会再给她电话,还说冬天可以一起去滑雪,虽然这次她甚至留心了他的眼神是色迷迷的还是充满喜悦的并且定论为充满喜悦的,但是,谁知道他对另外一百五十三个好友,是不是也是一样地逢场作戏呢?
唐小瑛脱下她那双粉色的麂皮靴子,拍拍上面的尘土,把两只鞋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在门廊的灯光下,端详着它们,轻轻叹了一口气。
11
给小花猫发信请她吃饭的第二天,王徽又翘首以待了两天,还是没有回信。
他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说小花猫没有看见他的e-mail了。因为这两天,据不完全统计,小花猫上交友六次。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一个整天这样泡在网上的人,会不查自己的e-mail。
而且,这两天晚上,小花猫还是没有上线。
莫非,小花猫已经block了我了?王徽悲愤地想道。而想到这一点,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深夜十一点半,他又一次发现自己手里举着一瓶喜力,怒不可遏地一饮而尽。小花猫啊小花猫,那天是你主动勾引我的,现在又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有你这种玩法吗?你他妈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嘛,长得漂亮就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了?我呸。你那webcam的照片,还不知是真是假呢。就算不给面子吃饭,好歹也回个信说明一下吧?有你这么忽冷忽热的吗?电熨斗呢?你当全世界的男人都匍匐在你脚下了?也就是米国这个恐龙云集的地方,真要回了国,你这号美女算得了老几啊?靠。
王徽越想越气。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在成为准王老五之后,仍然会被瞧不起,仍然会在恋爱市场上一败涂地。他觉得自己进入交友以来一路的昂首阔步,突然被小花猫一个蔑视的眼神,打乱了方寸。转了半天,他还是那个只能在美女圈子外伸长脖子往里瞅的loser,还是那个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伟大爱情的老光棍。在那些老女人丑女人坏女人那里收集来的自信,原来不过是假钞而已,到关键时候,一点购买力也没有的废物。由此他不得不悲哀地得出结论,以自己的多金程度,仍然无法征服小花猫这个级别的美女,而只能在黎圆圆、刘圆圆、李圆圆、张圆圆的圈子周旋。毕竟,在他看过的交友美女照片里,小花猫独占鳌头,而像他王徽这个级别的准王老五,却比比皆是。
在喜力和自尊共同的作用下,王徽心里发酵起一腔怒火。怀着这腔怒火,他冲到电脑前,给小花猫写了一封声讨信:
小花猫,看来你这个人变起脸来,真是比天气变化还快,前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是阴雨天了。我请你吃饭,你不吃也就罢了,起码也要回信答复一下吧?做人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开始还奇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是一个这么冷漠、古怪、轻佻的人。那天是谁主动发的e-mail呢?又是谁主动在MSN里打情骂俏呢?好像不是我吧?你跟我不成没有关系,但是我劝你,不要再拿这样的手段去勾引别的男孩了。让人空喜欢一场,这并不是很道德的事。让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更不道德了。一个女孩子,脸蛋漂亮固然很重要,心灵美却是最重要的。经过跟你这一番接触,我发现,你也许漂亮,但根本并不美丽。我可能话重了,但是良药苦口,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对你这辈子是会有好处的。你好好想想吧。Alex。
2004年的10月24号晚上,王徽对小花猫的热烈爱情,“心脏病”突发,经抢救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三天。
女人啊,再漂亮,再聪明,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贱。王徽靠在床头,激愤地复习了一遍他的女人哲学。对待贱的唯一策略,就是以贱攻贱。我王徽早就得出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结论,怎么有时候还会阴沟里翻船呢?说到底,还是对女人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深入,对女人还是抱有幻想,一句话,贼心未死。
什么爱不爱的,全是假的!王徽越想越愤怒。在这深秋的夜晚,他不禁开始回顾自己一生的恋爱历程。他发现,自己的每一场恋爱,都像是注射一次恋爱疫苗,只是让自己对爱情越来越有抵抗力而已。女人这种东西,你就把她当甲肝来得算了,得过了,你就有免疫力了,你就不怕了。从这个角度说,小花猫对他的当头棒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他对女人的本质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理虽然是这个理,王徽却无法克制自己去频繁地check e-mail,看看小花猫有没有给他回信。他想看看自己投下的那个手榴弹,在她那里造成了什么样的伤亡,看看那个千娇百媚的小花猫咬牙切齿起来,是怎样的原形毕露。虽然另一方面,在王徽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排除与小花猫旧情重燃的可能性——也许,这一切的怨愤、误解、伤害,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都只是为后面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情节做铺垫而已。我王徽也许是站在一个伟大爱情故事的序言里,却浑然不知。
一个小时后,王徽收到了小花猫的回信。
Alex: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又不欠你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指手画脚?是,我是在MSN上跟你聊过天,不过话不投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我以为不回信你也就明白了,没想到你这么笨,连这都看不出来,还非要我冲着你的耳朵把“no”喊出来。好吧,既然只有靠嚷你才听得见,那我就嚷了,你可给我听好了:我——对——你——没——兴——趣!!小花猫。
王徽跌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地颤抖。
他对小花猫的最后一丝幻想被那两个感叹号给无情地歼灭了。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这句口号在他的耳孔回荡,一声比一声更嘹亮,仿佛小花猫不是代表她自己,而是代表全体女人发出这个恶毒、戏谑的声音,仿佛全体女人已经组成了一个迫害王徽委员会,而小花猫这个委员会主任,正声嘶力竭引导其全体成员高喊这个口号。
小花猫啊小花猫,我就不信了!
王徽感到一阵急火攻心。他愤怒,他委屈,他悲痛,但是他及时地将这些裂变的情绪聚合起来,化为一股强大的内力,借着这股内力,他举起颤抖的手,点击了reply,然后敲击了一个巨型的信息,给send了过去。应该说,这条信息比较露骨地表达了他的心声:
Fuck you!!!!!!!!!!!!!!!!!!!!!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这个感叹号一直敲下去,敲到电脑的那一端,用这无穷无尽的感叹号,把小花猫给活埋了去。
三分钟后,王徽收到一个自动回复,回复里说:Sorry, your e-mail has been returned for your e-mail address has been blocked by this address.
12
想溜?溜得了吗你?王徽直接换到他的雅虎账号,给那个露骨心声追加了更多的感叹号之后,发了出去。
Fuck you!!!!!!!!!!!!!!
小花猫啊小花猫,不要以为你随随便便勾引了别人,甩了别人,羞辱了别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发完之后,他立刻把小花猫也给block了。然后他往椅背上一靠,跷起颤抖尚未彻底平息的二郎腿,看着屏幕冷笑起来:跟我玩?!你还嫩点!
然后他一直等着小花猫回信骂他。他已经荷枪实弹准备好了,跟这个小妖精斗争到底。要骂人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是我的对手?我他妈在网上混了多少年?时政版块的那些公厕,我时不时地就要去尿上一泡,你还想跟我玩?来呀,骂呀,我玩性刚起,想溜可就没劲了。
可是等了一两个小时,那边也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王徽不禁有些失落。尤其是他看到小花猫在未名交友上线了之后——她上线了,她看到了我的e-mail,但是她不理。我靠,对这么刺激性的语言都可以装聋作哑,这个狐狸精真够皮厚的!被骂得这样狗血喷头,还能够一如既往地在网上打情骂俏,真是贱得够可以!
王徽觉得意犹未尽,却又无处发泄,干脆跑到未名交友的日记上,书写了一则日记。日记中,他声情并茂地写道:本人平生阅女无数,上到未名交友,却仍然是大开眼界,深受启迪。比如一位叫小花猫的美女,见我是个大虾,主动闻腥而来,在我面前搔首弄姿,又是e-mail,又是MSN,之后却又露出了狐狸尾巴,摆起了骚谱,以为我会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卑躬屈膝,可惜吾虽爱美女,吾更爱dignity,对狐狸精一概侧目以视。她遂气急败坏,对我恶语相加,俺只好反唇相讥。本来吾之私人恩怨,也不至于公之于世,但是思前想后,为了社会公益,还是要出来“扫黄打非”。一则提醒一下贵狐狸精,不要以为汝始乱终弃之把戏,可毫无代价地玩下去;二则提醒广大男网友,如路遇一个跑到你面前来搔首弄姿之摇尾小花猫,切勿上钩,其目的纯属玩你一把。啐她一口,绕道而行,足矣。有道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亦应知怎样死。不要给狐狸精卖了,还替她数钱,切记!
写完之后,王徽这才觉得一口气出了一大半——也骂了,也张榜公布了,看看她出什么招吧?嘿嘿。接下来,王徽频繁地观察小花猫在交友上线下线的动向。
半个小时后,小花猫的日记也多了一则。标题是《男泼妇》。在日记里,她写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算是见识了。为什么总有一些人那么无聊,召唤全世界来参观他的loser心态。我劝你吧,实在精力过剩的话,出门跑跑步,健健身,往自己的豆芽菜体形上添点肌肉疙瘩,也比在网上这么丢人现眼要强,是吧,大虾?
十分钟后,王徽的日记再添一则:惊闻自己已经被某骚货提名为“男泼妇”,才知贼喊捉贼不是谣传。骚货说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真是贻笑大方。显然,她是把自己当一颗葡萄了,却不知对于一颗烂葡萄,我说它酸,已属用词委婉了。狐狸精最阴险的招数是对我的身与心,进行双管齐下的双重诋毁。一方面,她称我为“豆芽菜体形”,而事实上她见都没有见过我,信口雌黄至此,可见其为人之轻佻;另一方面,她暗示我曾对她苦苦追求,不可得而反目为仇,事实是她自己当初送上门来,我对她的全部“追求”,不过就是搭理了她而已。妖女自己玩弄他人,玩得露出狐狸尾巴,气急败坏,竟反咬一口,其皮厚程度,直逼中国古代千年之青铜器。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王徽收到一个陌生男ID coolbuddy的来信:你丫有病啊,追不上人家小花猫,至于这么变态吗?欠揍是吧?有本事你来跟我单挑,跟一个小姑娘叫板,要不要脸啊你?
下午三点半,他又收到另一陌生男ID SunnyFriday的声援:大虾,我支持你!以前小花猫也勾引过我,也是莫名其妙地翻脸。这种处处留情又处处绝情的女孩,是该有人站出来治治她了。我坚决支持你!
晚六点,王徽再贴新日记:哈哈,小花猫黔驴技穷,竟然派其打手来威胁我。可惜啊可惜,coolbuddy,我他妈根本不屑那一套,你不是要打要杀吗?来啊,今天下午两点我到×××街×××号门口等你跟我挑,你有种来的话,我奉陪到底。对了,coolbuddy,你是小花猫什么人啊?她养的小白脸吧?脸有多白啊?搽很多粉吧?搽那么多粉,怎么扮黑社会老大呢?扮得像吗你?送你一个字:滚。
晚九点,coolbuddy写信再骂大虾,称其为“臭鱼烂虾”。
十点二十,coolbuddy的网友,某女ID蓝色情人站出来,声援coolbuddy,文中指出“如今变态男真多啊”。
第三天上午十点四十五,coolbuddy以前的一个网敌汉尼拔,写日记一则,支持大虾。他在日记中指出:“一个女人,动不动说别人豆芽菜,可见其嚣张狂傲,这样的女人扁一扁有何不可?”
十二点半,SunnyFriday再发声明,支持大虾。
下午三点半,蓝色情人的网上铁哥们相信爱,也出来声援小花猫。
七点五十,SunnyFriday的网友溜溜的她,闻讯赶到,及时发表了对狐狸精的无情唾弃宣言。
九点三十时,王徽再贴日记,对战局做了一个系统总结,对SunnyFriday、汉尼拔、溜溜的她表示了衷心感谢,对coolbuddy、蓝色情人、相信爱的无理立场做了深入批判和及时揭露,指出所有这些ID,可能都是出于同一个人,也就是小花猫。并且指出,小花猫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其所以不敢出来见人,就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其真实身份可能是一个恐龙女,用假照片来欺骗网民。
十一点十五,小花猫日记更新,她写道:笑话,我不存在?我是恐龙女?那些支持我的ID是假ID?大虾啊大虾,你就只剩下一点自我安慰的本领了么?
第四天上午十点,王徽雄文又出,标题为《论谁在自我安慰》,副标题是《将斗争进行到底》。
中午十二点三十八,coolbuddy也贴出新帖,标题为《论谁在自慰》,副标题是《将傻×进行到底》。
下午三点,又有新网友故乡的云出来说话,他自称是站在中立立场,对小花猫和大虾各打二十大板,称这两个人是半斤八两,虽其观点不同,但在无聊程度上是一致的。他花了八百字,分四个部分,详细阐述了留美学生“无聊的根源”、“无聊的临床表现”、“无聊的危害”和“无聊的短期及长期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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