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抓髻,云分霭霭;水合袍,紧束丝绦。仙风道骨在逍遥,腹隐许多玄妙。
玉虚宫元始门下,群仙首会赴蟠桃。全凭五气炼成豪,天皇氏修仙养道。
话说哪咤看见一道人站立山坡上,又不见李靖。哪咤问曰:“那道者可曾看见一将过去?”天尊曰:“方才李将军进我云霄洞里去了。你问他怎的?”哪咤曰:“道者,他是我的对头。你好好放他出洞来,与你干休;若走了李靖,就是你替他戳三枪。”天尊曰:“你是何人?这等狠,连我也要戳三枪。”哪咤不知那道人是何等人,便叫曰:“吾乃干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哪咤是也。你不可小觑了我。”天尊说:“我不曾听见有甚么太乙真人徒弟叫做哪咤!你在别处撒野便罢了,我这所在撒不的野。若撒一撒野,便拿去桃园内,吊三年,打二百扁拐。”哪咤那里晓得好歹,将枪一展,就刺天尊。天尊抽身就往本洞跑。哪咤踏轮来赶。天尊回头,看见哪咤来的近了,袖中取一物,名曰:“遁龙桩”,又名“七宝金莲”,望空丢起。只见风生四野,云雾迷空,播土扬尘,落来有声,把哪咤昏沉沉不知南北,黑惨惨怎认东西,颈项套一个金圈,两只腿两个金圈,靠着黄邓邓金柱子站着。哪咤及睁眼看时,把身子动不得了。天尊曰:“好孽障!撒的好野!”唤金咤:“把扁取来!”金咤忙取扁拐,至天尊面前禀曰:“扁拐在此。”天尊曰:“替我打!”金咤领师命,持扁拐把哪咤一顿扁拐,打的三昧真火七窍齐喷。天尊曰:“且住了。”同金咤进洞去了。哪咤暗想:“赶李靖到不曾赶上,倒被他打了一顿扁拐,又走不得。“哪咤切齿深恨,没奈何,只得站立此间,气冲牛斗。──看官:这个太乙真人明明送哪咤到此磨他杀性。真人已知此情。哪咤正烦恼时,只见那边厢大袖宽袍,丝绦麻履,乃太乙真人来也。哪咤看见,叫曰:“师父!望乞救弟子一救!”连叫数声,真人不理,走进洞去了。有白云童儿报曰:“太乙真人在此。”天尊迎出洞来,对真人携手笑曰:“你的徒弟,叫我训教。”他二仙坐下。太乙真人曰:“贫道因他杀戒重了,故送他来磨其真性;孰知果获罪于天尊。”天尊命金咤:“放了哪咤来。”金咤走到哪咤面前道:“你师父叫你。”哪咤曰:“你明明的奈何我,你弄甚么障眼法儿,教我动展不得?你还来消遣我!”金咤笑曰:“你闭了目。”哪咤只得闭着眼。金咤将灵符画毕,收了遁龙桩;哪咤急待看时,其圈、桩俱不见了。哪咤点头道:“好,好,好,今日吃了无限大亏,且进洞去,见了师父,再做处置。”二人进洞来。哪咤看见打他的道人在左边,师父在右边。太乙真人曰:“过来,与你师伯叩头!”哪咤不敢违拗师命,只得下拜。哪咤道:“谢打了。”转身又拜师父。太乙真人叫:“李靖过来。”李靖倒身下拜。
真人曰:“翠屏山之事,你也不该心量窄小,故此父子参商。”哪咤在旁只气得面如火发,恨不的吞了李靖才好。二仙早解其意。真人曰:“从今父子再不许犯颜。”吩咐李靖:“你先去罢。”李靖谢了真人,径出来了。就把哪咤急的敢怒而不敢言,只在旁边抓耳揉腮,长吁短叹。真人暗笑,曰:“哪咤,你也回去罢。好生看守洞府。我与你师伯下棋,一时就来。”哪咤听见此言,心花儿也开了。哪咤曰:“弟子晓得。”忙忙出洞,踏起风火二轮,追赶李靖。往前赶有多时,哪咤看是李靖前边驾着土遁,大叫:“李靖休走,我来了!”李靖看见,叫苦曰:“这道者可为失言!既先着我来,就不该放他下山,方是为我。今没多时,便放他来赶我,这正是为人不终,怎生奈何?”只得往前避走。
却说李靖被哪咤赶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山岗上有一道人,倚松靠石而言曰:“山脚下可是李靖?”李靖抬头一看,见一道人,李靖曰:“师父,末将便是李靖。”道人曰:“为何慌忙?”靖曰:“哪咤追之甚急,望师父垂救!”道人曰:“快上岗来,站在我后面,待我救你。”李靖上岗,躲在道人之后,喘息未定,只见哪咤风火轮响,看看赶至岗下。哪咤看见两人站立,便冷笑一番:“难道这一遭又吃亏罢!”踏着轮往岗上来。道者问曰:“来者可是哪咤?”哪咤答曰:“我便是。你这道人为何叫李靖站立在你后面?”道人曰:“你为何事赶他?”哪咤又把翠屏山的事说了一遍。道人曰:“你既在五龙山讲明了,又赶他,是你失信也。”哪咤曰:“你莫管我们。今日定要拿他,以泄我恨!”道人曰:“你既不肯──”便对李靖曰:“你就与他杀一回与我看。”李靖曰:“老师,这畜生力大无穷,末将杀他不过。”道人站起来,把李靖一口啐,把脊背上打一巴掌:“你杀与我看。有我在此,不妨事。”李靖只得持戟刺来。哪咤持火尖枪来迎。父子二人战在山岗,有五六十回合。哪咤这一回被李靖杀的汗流满面,遍体生津。哪咤遮架画戟不住,暗自沉思:“李靖原杀我不过,方才这道人啐他一口,扑他一掌,其中必定有些原故。我有道理:待我卖个破绽,一枪先戳死道人,然后再拿李靖。”哪咤将身一跃,跳出圈子来,一枪竟刺道人。道人把口一张,一朵白莲花接住了火尖枪。道人曰:“李靖,且住了。”李靖听说,急架住火尖枪。道人问哪咤曰:“你这孽障!你父子厮杀,我与你无仇,你怎的刺我一枪!倒是我白莲架住。不然我反被你暗算。这是何说?”哪咤曰:“先前李靖杀我不过,你叫他与我战,你为何啐他一口,掌他一下。这分明是你弄鬼,使我战不过他。我故此刺你一枪,以泄其忿。”道人曰:“你这孽障,敢来刺我!”哪咤大怒,把枪展一展,又劈脑刺来。道人跳开一旁,袖儿望上一举,只见祥云缭绕,紫雾盘旋,一物往下落来,把哪咤罩在玲珑塔里。道人双手在塔上一拍,塔里火发,把哪咤烧的大叫:“饶命!”道人在塔外问曰:“哪咤,你可认父亲?”哪咤只得连声答应:“老爷,我认是父亲了。”道人曰:“既认父亲,我便饶你。”道人忙收宝塔。哪咤睁眼一看,浑身上下,莫莫有烧坏些儿。哪咤暗思:“有这等的异事!此道人真是弄鬼!”道人曰:“哪咤,你既认李靖为父,你与他叩头。”哪咤意欲不肯,道人又要祭塔;哪咤不得已,只得忍气吞声,低头下拜,倘有不忿之色。道人曰:“还要你口称‘父亲’。”哪咤不肯答应。道人曰:“哪咤,你既不称‘父亲’,还是不服。再取金塔烧你!”哪咤着慌,连忙高叫:“父亲,孩儿知罪了。”哪咤口内虽叫,心上实是不服,只是暗暗切齿,自思道:“李靖,你长远带着道人走!”道人唤李靖曰:“你且跪下,我秘受你这一座金塔。如哪咤不服,你便将此塔祭起烧他。”哪咤在旁,只是暗暗叫苦。道人曰:“哪咤,你父子从此和睦,久后俱系一殿之臣,辅佐明君,成其正果,再不必言其前事。哪咤,你回去罢。”哪咤见是如此,只得回干元山去了。李靖跪而言曰:“老爷广施道德,解弟子之危厄,请问老爷,高姓大名?那座名山?何处洞府?”道人曰:“贫道乃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是也。你修炼未成,合享人间富贵。今商纣失德,天下大乱,你且不必做官,隐于山谷之中,暂忘名利。待周武兴兵,你再出来立功立业。”李靖叩首在地,回关隐迹去了。──道人原是太乙真人请到此间磨哪咤之性,以认父子之情。后来父子四人,肉身成圣,托塔天王乃李靖也。后人有诗曰:
黄金造就玲珑塔,万道毫光透九重。不是燃灯施法力,难教父子复相从。
此是哪咤二次出世于陈塘关。后子牙下山,正应文王羑里七载之事。不知后节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昆仑山子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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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子牙此际落凡尘,白首牢骚类野人。几度策身成老拙;三番涉世反相嗔。
磻溪未入飞熊梦,渭水安知有瑞林。世际风云开帝业,享年八百庆长春。
话说昆仑山玉虚宫掌阐教道法元始天尊因门下十二弟子犯了红尘之厄,杀罚临身,故此闭宫止讲;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故此三教并谈,乃阐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布雨兴云、善恶之神。此时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又逢神仙犯戒,元始封神,姜子牙享将相之福,恰逢其数,非是偶然。所以“五百年有王者起,其间必有名世者”,正此之故。
一日,元始天尊坐八宝云光座上,命白鹤童子:“请你师叔姜尚来。”白鹤童子往桃园中来请子牙,口称:“师叔,老爷有请。”子牙忙至宝殿座前行礼曰:“弟子姜尚拜见。”天尊曰:“你上昆仑几载了?”子牙曰:“弟子三十二岁上山,如今虚度七十二岁了。”天尊曰:“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成汤数尽,周室将兴。你与我代劳,封神下山,扶助明主,身为将相,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此处亦非汝久居之地,可早早收拾下山。”子牙哀告曰:“弟子乃真心出家,苦熬岁月,今亦有年。修行虽是滚芥投针,望老爷大发慈悲,指迷归觉,弟子情愿在山苦行,必不敢贪恋红尘富贵,望尊师收录。”天尊曰:“你命缘如此,必听于天,岂得违拗?”子牙恋恋难舍。有南极仙翁上前言曰:“子牙,机会难逢,时不可失;况天数已定,自难逃躲。你虽是下山,待你功成之时,自有上山之日。”子牙只得下山。子牙收拾琴剑衣囊,起身拜别师尊,跪而泣曰:“弟子领师法旨下山,将来归着如何?”天尊曰:“子今下山,我有八句钤偈,后日有验。偈曰:“
二十年来窘迫联,耐心守分且安然。磻溪石上垂竿钓,自有高明访子贤。
辅佐圣君为相父,九三拜将握兵权。诸侯会合逢戊申,九八封神又四年。”
天尊道:“罢,虽然你去,还有上山之日。”子牙拜辞天尊,又辞众位道友,随带行囊,出玉虚宫。有南极仙翁送子牙,在麒麟崖吩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别了南极仙翁,自己暗思:“我上无叔伯、兄嫂,下无弟妹、子侄,叫我往那里去?我似失林飞鸟,无一枝可栖。……”忽然想起:“朝歌有一结义仁兄宋异人,不若去投他罢。”子牙借土遁前来,早至朝歌。离南门三十五里,至宋家庄。子牙看门庭依旧,绿柳长存。子牙叹曰:“我离此四十载,不觉风光依旧,人面不同。”子牙到得门前,对看门的问曰:“你员外在家否?”管门人问曰:“你是谁?”子牙曰:“你只说故人姜子牙相访。”庄童来报员外:“外边有一故人姜子牙相访。”宋异人正算帐,听见子牙来,忙忙迎出庄来,口称:“贤弟,如何数十载不通音问?”子牙连应曰:“不才弟有。”二人携手相搀,至于草堂,各施礼坐下。异人曰:“常时渴慕,今日重逢,幸甚,幸甚!”子牙曰:“自别仁兄,实指望出世超凡,奈何缘浅分薄,未遂其志。今到高庄,得会仁兄,乃尚之幸。”异人忙吩咐收拾饭食,又问曰:“是斋?是荤?”子牙曰:“既出家,岂有饮酒吃荤之理。弟是吃斋。”宋异人曰:“酒乃瑶池玉液,洞府琼浆,就是神仙也赴蟠桃会,酒吃些儿无妨。”子牙曰:“仁兄见教,小弟领命。”二人欢饮。异人曰:“贤弟上昆仑多少年了?”子牙曰:“不觉四十载。”异人叹曰:“好快!贤弟在山可曾学些甚么?”子牙曰:“怎么不学?不然所作何事?”异人曰:“学些甚么道术?”子牙曰:“挑水,浇松,种桃,烧火,搧炉,炼丹。”异人笑曰:“此乃仆佣之役,何足挂齿。今贤弟既回来,不若寻些事业,何必出家。就在我家同住,不必又往别处去。我与你相知,非比别人。”子牙曰:“正是。”异人曰:“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贤弟,也是我与你相处一场,明日与你议一门亲,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失姜姓之后。”子牙摇手曰:“仁兄,此事且再议。”二人谈讲至晚,子牙就在宋家庄住下。
话说宋异人二日早起,骑了驴儿往马家庄上来议亲。异人到庄,有庄童报与马员外曰:“有宋员外来拜。”马员外大喜,迎出门来,便问:“员外是那阵风儿刮将来?”异人曰:“小侄特来与令爱议亲。”马员外大悦,施体坐下。茶罢,员外问曰:“贤契,将小女说与何人?”异人曰:“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与小侄契交通家,因此上这一门亲正好。”马员外曰:“贤契主亲,并无差迟。”宋异人取白金四锭以为聘资,马员外收了,忙设酒席款待异人,抵暮而散。且说子牙起来,一日不见宋异人,问庄童曰:“你员外那里去了?”庄童曰:“早晨出门,想必讨帐去了。”不一时,异人下了牲口,子牙看见,迎门接曰:“长兄那里回来?”异人曰:“恭喜贤弟!”子牙问曰:“小弟喜从何至?”异人曰:“今日与你议亲,正是相逢千里,会合姻缘。”子牙曰:“今日时辰不好。”异人曰:“阴阳无忌,吉人天相。”子牙曰:“是那家女子?”异人曰:“马洪之女,才貌两全,正好配贤弟;还是我妹子,人家六十八岁黄花女儿。”异人治酒与子牙贺喜。二人饮罢,异人曰:“可择一良辰娶亲。”子牙谢曰:“承兄看顾,此德怎忘。”乃择选良时吉日,迎娶马氏。宋异人又排设酒席,邀庄前、庄后邻舍,四门亲友,庆贺迎亲。其日马氏过门,洞房花烛,成就夫妻。正是:天缘遇合,不是偶然。有诗曰:
离却昆仑到帝邦,子牙今日娶妻房。六十八岁黄花女,稀寿有二做新郎。
话说子牙成亲之后,终日思慕昆仑,只虑大道不成,心中不悦,那里有心情与马氏暮乐朝欢。马氏不知子牙心事,只说子牙是无用之物。不觉过了两月。马氏便问子牙曰:“宋伯伯是你姑表弟兄?”子牙曰:“宋兄是我结义兄弟。”马氏曰:“原来如此。便是亲生弟兄,也无有不散的筵席。今宋伯伯在,我夫妻可以安闲自在;倘异日不在,我和你如何处?常言道:‘人生天地间,以营运为主。’我劝你做些生意,以防我夫妻后事。”子牙曰:“贤妻说的是。”马氏曰:“你会做些甚么生理?”子牙曰:“我三十二岁在昆仑学道,不识甚么世务生意,只会编笊篱。”马氏曰:“就是这个生意也好。况后园又有竹子,砍些来,劈些篾,编成笊篱,往朝歌城卖些钱钞,大小都是生意。”子牙依其言,劈了篾子,编了一担笊篱,挑到朝歌来卖。从早至午,卖到未末申初,也卖不得一个。子牙见天色至申时,还要挑着走三十五里,腹内又饿了,只得奔回。一去一来,共七十里路,子牙把肩头都压肿了。回到门前,马氏看时,一担去,还是一担来。正待问时,只见子牙指马氏曰:“娘子,你不贤。恐怕我在家闲着,叫我卖笊篱,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如何卖了一日,一个也卖不得,倒把肩头压肿了?”马氏曰:“笊篱乃天下通用之物,不说你不会卖,反来假报怨!”夫妻二人语去言来,犯颜嘶嚷。宋异人听得子牙夫妇吵囔,忙来问子牙曰:“贤弟,为何事夫妻相争?”子牙把卖笊篱事说了一遍。异人曰:“不要说是你夫妻二人,就有三二十口,我也养得起。你们何必如此?”马氏曰:“伯伯虽是这等好意,但我夫妻日后也要归着,难道束手待毙。”宋异人曰:“弟妇之言也是,何必做这个生意;我家仓里麦子生芽,可叫后生磨些面,贤弟可挑去货卖,却不强如编笊篱。”子牙把箩担收拾,后生支起磨来,磨了一担干面,子牙次日挑着进朝歌货卖。从四门都走到了,也卖不得一觔。腹内又饥,担子又重,只得出南门,肩头又痛。子牙歇下了担儿,靠着城墙坐一坐,少憩片时。自思运蹇时乖,作诗一首,诗曰:“
四入昆仑访道玄,岂知缘浅不能全!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脱肩。
借得一枝栖止处,金枷玉锁又来缠。何时得遂平生志,静坐溪头学老禅。”
话说子牙坐了一会,方才起身。只见一个人叫:“卖面的站着!”子牙说:“发利市的来了。”歇下担子。只见那人走到面前,子牙问曰:“要多少面?”那人曰:“买一文钱的。”子牙又不好不卖,只得低头撮面。不想子牙不是久挑担子的人,把肩担抛在地傍,绳子撒在地下;此时因纣王无道,反了东南四百镇诸侯,报来甚是紧急;武成王日日操练人马,因放散营炮响,惊了一骑马,溜繮奔走如飞。子牙弯着腰撮面,不曾堤防,后边有人大叫曰:“卖面的,马来了!”子牙忙侧身,马已到了。担上绳子铺在地下,马来的急,绳子套在马七寸上,把两箩面拖了五六丈远,面都泼在地下,被一阵狂风将面刮个干净。子牙急抢面时,浑身俱是面裹了。买面的人见这等模样,就去了。子牙只得回去。一路嗟叹,来到庄前。马氏见子牙空箩回来,大喜:“朝歌城干面这等卖的。”子牙到了马氏跟前,把箩担一丢,骂曰:“都是你这贱人多事!”马氏曰:“干面卖的干净是好事,反来骂我!”子牙曰:“一担面挑至城里,何尝卖得,至下午才卖一文钱。”马氏曰:“空箩回来,想必都赊去了。”子牙气冲冲的曰:“因被马溜繮,把绳子绊住脚,把一担面带泼了一地;天降狂风,一阵把面都吹去了。都不是你这贱人惹的事!”马氏听说,把子牙劈脸一口啐道:“不是你无用,反来怨我,真是饭囊衣架,惟知饮食之徒!”子牙大怒:“贱人女流,焉敢啐侮丈夫!”二人揪扭一堆。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叔叔却为何事与婶婶争竞?”子牙把卖面的事说了一遍。异人笑曰:“担把面能值几何,你夫妻就这等起来。贤弟同我来。”子牙同异人往书房中坐下。子牙曰:“承兄雅爱,提携小弟。弟时乖运蹇,做事无成,实为有愧!”异人曰:“人以运为主,花逢时发,古语有云:‘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贤弟不必如此。我有许多伙计,朝歌城有三五十座酒饭店,俱是我的。待我邀众朋友来,你会他们一会,每店让你开一日,周而复始,轮转作生涯,却不是好。”子牙作谢道:“多承仁兄抬举。”异人随将南门张家酒饭店与子牙开张。朝歌南门乃是第一个所在,近教场,各路通衢,人烟凑积,大是热闹。其日做手多宰猪羊,蒸了点心,收拾酒饮齐整,子牙掌柜,坐在里面。一则子牙乃万神总领,一则年庚不利,从早晨到巳牌时候,鬼也不上门。及至午时,倾盆大雨,黄飞虎不曾操演,天气炎热,猪羊肴馔,被这阵暑气一蒸,登时臭了,点心馊了,酒都酸了。子牙坐得没趣,叫众把持:“你们把酒肴都吃了罢,再过一时可惜了。”子牙作诗曰:
“皇天生我出尘寰,虚度风光困世间。鹏翅有时腾万里,也须飞过九重山。”当时子牙至晚回来。异人曰:“贤弟,今日生意如何?”子牙曰:“愧见仁兄!今日折了许多本钱,分文也不曾卖得下来。”异人叹曰:“贤弟不必恼,守时候命,方为君子。总来折我不多,再做区处,别寻道路。”异人怕子牙着恼,兑五十两银子,叫后生同子牙走积场,贩卖牛、马、猪、羊:“难道活东西也会臭了。”子牙收拾去卖猪、羊,非止一日。那日贩卖许多猪、羊,赶往朝歌来卖。此时因纣王失政,妲己残害生灵,奸臣当道,豺狼满朝,故此天心不顺,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祷,禁了屠沽,告示晓谕军民人等,各门张挂。子牙失于打点,把牛、马、猪、羊往城里赶,被看门役叫声:“违禁犯法,拿了!”子牙听见,就抽身跑了。牛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归来。异人见子牙慌慌张张,面如土色,急问子牙曰:“贤弟为何如此?”子牙长吁叹曰:“屡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着,致有亏折。今贩猪羊,又失打点,不知天子祈雨,断了屠沽,违禁进城,猪、羊、牛、马入官,本钱尽绝,使姜尚愧身无地。奈何!奈何!”宋异人笑曰:“几两银子入了官罢了,何必恼他。今煮得酒一壶与你散散闷怀,到我后花园去。”──子牙时来运至,后花园先收五路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子牙火烧琵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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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妖孽频兴国势阑,大都天意久摧残。休言怪气侵牛斗,且俟精灵杀豸冠。
千载修持成往事,一朝被获若为欢。当时不遇天仙术,安得琵琶火后看。
话说子牙同异人来到后花园,周围看了一周,果然好个所在。但见;
墙高数仞,门壁清幽。左边有两行金线垂杨;右壁有几株剔牙松树。牡丹亭对玩花楼,芍药圃连秋千架。荷花池内,来来往往锦鳞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戏。正是;小园光景似蓬莱,乐守天年娱晚景。
话说异人与子牙来后园散闷,子牙自不曾到此处,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这一块空地,怎的不起五间楼?”异人曰:“起五间楼怎说?”子牙曰:“小弟无恩报兄,此处若起做楼,按风水有三十六条玉带,金带有一升芝麻之数。”异人曰:“贤弟也知风水?”子牙曰:“小弟颇知一二。”异人曰:“不瞒贤弟说,此处也起造七八次,造起来就烧了,故此我也无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择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压压邪气,自然无事。”异人信子牙之言,择日兴工破土,起造楼房。那日子时上梁,异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里坐定等候,看是何怪异。不一时,狂风大作,走石飞砂,播土扬尘,火光影里见些妖魅,脸分五色,狰狞怪异,怎见得:
狂风大作,恶火飞腾。烟绕处,黑雾蒙蒙;火起处,千团红焰。脸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黄;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万道。风逞火势,忽喇喇走万道金蛇;火绕烟迷,赤律律天黄地黑。山红土赤,煞时间万物齐崩;闪电光辉,一会家千门尽倒。正是:妖气烈火冲霄汉,方显龙冈怪物凶。
话说子牙在牡丹亭里,见风火影里,五个精灵作怪。子牙忙披发仗剑,用手一指,把剑一挥,喝声:“孽畜不落,更待何时!”再把手一放,雷鸣空中,把五个妖物慌忙跪倒,口称:“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驾临,望乞全生,施放大德!”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毁楼房数次,凶心不息;今日罪恶贯盈,当受诛戮。”道罢,提剑向前就斩妖怪。众怪哀告曰:“上仙,道心无处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时冒渎天颜,望乞怜赦。今一旦诛戮,可怜我等数年功行,付于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许在此扰害万民。你五畜受吾符命,径往西岐山,久后搬泥运土,听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头,径往岐山去了。
不说子牙压星收妖,且说那日是上梁吉日,三更子时,前堂异人待匠,马氏同姆姆孙氏往后园暗暗看子牙做何事。二人来至后园,只听见子牙吩咐妖怪。马氏对孙氏曰:“大娘,你听听,子牙自己说话。这样人一生不长进。说鬼话的人,怎得有升腾日子。”马氏气将起来,走到子牙面前,问子牙曰:“你在这里与谁讲话?”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才压妖。”马氏曰:“自己说鬼话,压甚么妖!”子牙曰:“说与你也不知道。”马氏正在园中与子牙分辨,子牙曰:“你那里晓得甚么,我善能风水,又识阴阳。”马氏曰:“你可会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无处开一命馆。”正言之间,宋异人见马氏、孙氏与子牙说话,异人曰:“贤弟,方才雷响,你可曾见些甚么?”子牙把收妖之事说了一遍。异人谢曰:“贤弟这等道术,不枉修行一番。”孙氏曰:“叔叔会算命,却无处开一命馆。不知那所在有便房,把一间与叔叔开馆也好。”异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门最热闹,叫后生收拾一间房子,与子牙去开命馆,这个何难。”却说安童将南门房子不日收拾齐整,贴几副对联,左边是“只言玄妙一团理”,右边是“不说寻常半句虚。”里边又有一对联云:“一张铁嘴,识破人问凶与吉;两只怪眼,善观世上败和兴。”上席又一幅云:“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子牙选吉日开馆。不觉光阴燃指,四、五个月不见算命卦帖的来。
只见那日有一樵子,姓刘名干,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忽然看见一命馆,刘干歇下柴担,念对联,念到:“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刘干原是朝歌破落户,走进命馆来,看见子牙伏案而卧,刘干把桌子一拍。子牙諕了一惊,揉眉擦眼,看时,那一人身长丈五,眼露凶光。子牙曰:“兄起课,是相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刘干曰:“且问先生‘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对联怎么讲?”子牙曰:“‘袖里乾坤大’乃知过去未来,包罗万象;‘壶中日月长’有长生不死之术。”刘干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过去未来,想课是极准的了。你与我起一课,如准,二十文青蚨;如不准,打几拳头,还不许你在此开馆。”子牙暗想:“几个月全无生意,今日撞着这一个,又是拨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封帖来。”刘干取了一个卦帖儿,递与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才准。”刘干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写四句在帖儿上,只管去。”上面写着:“一直往南走,柳阴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个点心、两碗酒。”刘干看罢:“此卦不准。我卖柴二十余年,那个与我点心酒吃;论起来,你的不准。”子牙曰:“你去,包你准。”刘干担着柴,径往南走;果见柳树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来!”刘干暗想:“好课!果应其言。”老者曰:“这柴要多少钱?”刘干答应:“要一百文。”──少讨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干的好,捆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罢。劳你替我拿拿进来。”刘干把柴拿在门里,落下柴叶来。刘干爱干净,取扫帚把地下扫得光光的,方才将尖担绳子收拾停当等钱。老者出来,看见地下干净:“今日小勤谨。”刘干曰:“老丈,是我扫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儿毕姻,遇着你这好人,又卖的好柴。”老者说罢,往里边去,只见一个孩子,捧着四个点心、一壶酒、一个碗:“员外与你吃。”刘干叹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这酒满满的斟一碗,那一碗浅些,也不算他准。”刘干斟满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样不差。
刘干吃了酒,见老者出来,刘干曰:“多谢员外。”老者拿两封钱出来,先递一百文与刘干曰:“这是你的柴钱。”又将二十大钱递与刘干曰:“今日是我小儿喜辰,这是与你做喜钱,买酒吃。”就把刘干惊喜无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着尖担,径往姜子牙命馆来。早晨有人听见刘干言语不好,众人曰:“姜先生,这刘大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准,你去罢。”子牙曰:“不妨。”众人俱在这里闲站,等刘干来。
不一时,只见刘干如飞前来。子牙问曰:“卦准不准?”刘干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准课!朝歌城中有此高人,万民有福,都知趋吉避凶!”子牙曰:“课既准了,取谢仪来。”刘干曰:“二十文其实难为你,轻你。”口里只管念,不见拿出钱来。子牙曰:“课不准,兄便说闲话;课既准,可就送我课钱。如何只管口说!”刘干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还亏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来。”刘干站在檐前,只见南门那边来了一个人,腰束皮挺带,身穿布衫,行走如飞,刘干赶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刘干曰:“不为别事,扯你算个命儿。”那人曰:“我有紧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刘干曰:“此位先生,课命准的好,该照愿他一命。况举医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个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刘干大怒:“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刘干曰:“你既不算,我与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里跑。众人曰:“那朋友,刘大哥分上,算个命罢!”那人说:“我无甚事,怎的算命?”刘干道:“算若不准,我替你出钱;若准,你还要买酒请我。”那人无法,见刘干凶得紧,只得进子牙命馆来。那人是个公差有紧急事,等不的算八字:“看个卦罢。”扯下一个帖儿来与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甚么用?”那人曰:“催钱粮。”子牙曰:“卦帖批与你去自验。此卦逢于艮,钱粮不必问。等候你多时,一百零三锭。”那人接了卦帖,问曰:“先生,一课该几个钱?”刘干曰:“这课比众不同,五钱一课。”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定价?”刘干曰:“不准包回换。五钱一课,还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误了公事,只得称五钱银子去了。刘干辞谢子牙。子牙曰:“承兄照愿。”众人在子牙命馆门前,看那催钱粮的如何。过了一时辰,那人押钱粮,到子牙命馆门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锭。真不负五钱一课!”子牙从此时来,轰动一朝歌。军民人等,俱来算命看课,五钱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银子。马氏欢喜,异人遂心。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后,远近闻名,都来推算,不在话下。
且说南门外轩辕坟中,有个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来看妲己,便在宫中夜食宫人。御花园太湖石下,白骨现天。琵琶精看罢出宫,欲回巢穴,驾着妖光,径往南门过,只听得哄哄人语,扰嚷之声。妖精拨开妖光看时,却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与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变作一个妇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曰:“列位君子让一让,妾身算一命。”纣时人老诚,两边闪开。子牙正看命,见一妇人来的蹊跷。子牙定睛观看,认得是个妖精,暗思:“好孽畜!也来试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时!”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亲’,先让这小娘子算了去,然后依次算来。”众人曰:“也罢,我们让他先算。”妖精进了里面坐下。子牙曰:“小娘子,借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难道也会风鉴?”子牙曰:“先看相,后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递与子牙看。子牙一把将妖精的寸关尺脉揝住,将丹田中先天元气,运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钉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着。妇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着,这是何说!”旁人且多不知奥妙,齐齐大呼:“姜子牙,你年纪老大,怎干这样事!你贪爱此女姿色,对众欺骗,此乃天子日月脚下,怎这等无知,实为可恶!”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众人大喝曰:“好胡说!明明一个女子,怎说是妖精。”外面围看的挤嚷不开。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难分。我既在此,当除妖怪,显我姓名。”子牙手中无物,止有一紫石砚台,用手抓起石砚,照妖精顶上响一声,打得脑浆喷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还揝住了脉门,使妖精不得变化。两边人大叫:“莫等他走了!”众人齐喊:“算命的打死人!”重重迭迭围住了子牙命馆。不一时,打路的来,乃是亚相比干乘马来到,问左右:“为何众人喧嚷?”众人齐说:“丞相驾临,拿姜尚去见丞相爷!”比干勒住马,问:“甚么事?”内中有个抱不平的人跪下:“启老爷;此间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适间有一个女子前来算命,他见女子姿色,便欲欺骗。女子贞洁不从,姜尚陡起凶心,提起石砚,照顶上一下打死,可怜血溅满身,死于非命。”比干听众口一辞,大怒,唤左右:“拿来!”子牙一只手拖住妖精,拖到马前跪下。比干曰:“看你皓头白须,如何不知国法,白日欺奸,女子良妇不从,为何执砚打死!人命关天,岂容恶党!勘问明白,以正大法。”子牙曰:“老爷在上,容姜尚禀明。姜尚自幼读书守礼,岂敢违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见妖气贯于宫中,灾星历遍天下,小人既在辇毂之下,感当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灭怪,荡魔驱邪,以尽子民之志。此女实是妖怪,怎敢为非。望老爷细察,小民方得生路。”旁边众人,齐齐跪下:“老爷,此等江湖术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诈,蔽惑老爷,众人经目,明明欺骗不从,逞凶打死;老爷若听他言,可怜女子衔冤,百姓负屈!”比干见众口难调,又见子牙拿住妇人手不放,此干问曰:“那姜尚,妇人已死,为何不放他手,这是何说?”子牙答曰:“小人若放他手,妖精去了,何以为证。”比干闻言,吩咐众民:“此处不可辨明,待吾启奏天子,便知清白。”众民围住子牙;子牙拖着妖精,往午门来。比干至摘星楼候旨。纣王宣比干见。比干进内,俯伏启奏。王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过南门,有一术士算命,只见一女子算命,术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将石砚打死。众民不服,齐言术士爱女子姿色,强奸不从,行凶将女子打死。臣据术士之言,亦似有理。然众人之言,又是经目可证。臣请陛下旨意定夺。”妲己在后听见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罢了,算甚么命!今遇恶人打死,我必定与你报雠!”妲己出见纣王:“妾身奏闻陛下,亚相所奏,真假难辨。主上可传旨,将术士连女子拖至摘星楼下,妾身一观,便知端的。”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旨:“命术士将女子拖于摘星楼见驾。”旨意一出,子牙将妖精拖至摘星楼。子牙俯伏阶下,右手揝住妖精不放。纣王在九曲雕栏之外,王曰:“阶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访名师,秘授阴阳,善识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门求食,不意妖氛作怪,来惑小民。被尚看破天机,剿除妖精于朝野,灭怪静其宫阙。姜尚一则感皇王都城覆载之恩,报师传秘授不虚之德。”王曰:“朕观此女,乃是人像,并非妖邪,何无破绽?”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现形,可取柴数担,炼此妖精,原形自现。”天子传旨;搬运柴薪至于楼下。子牙将妖精顶上用符印镇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服解开,前心用符,后心用印,镇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来。好火!但见:
浓烟笼地角,黑雾锁天涯。积风生烈焰,赤火冒红霞。风乃火之师;火乃风之帅。风仗火行凶;火以风为害。滔滔烈火,无风不能成形;荡荡狂风,无火焉能取胜。风随火势,须臾时燎彻天关;火趁风威,顷刻间烧开地户。金蛇串遶,难逃火炙之殃;烈焰围身,大难飞来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炼丹炉,一块火光连地滚。
子牙用火炼妖精,烧炼两个时辰,上下浑身,不曾烧枯了些儿。纣王问亚相比干曰:“朕观烈火焚烧两个时辰,浑身也不焦烂,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终是何物作怪。”王曰:“卿问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楼,问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现真形,这也不难。”子牙用三昧真火烧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苏坦己置造虿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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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虿盆极恶已满天,宫女无辜血肉朘。媚骨己无埋玉处,芳魂犹带秽腥膻。
故园有梦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气漫漫天应惨,周家世业更安然。
话说子牙用三昧真火烧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精怎么经得起!妖精在火光中,爬将起来,大叫曰:“姜子牙,我与你无冤无雠,怎将三昧真火烧我?”纣王听见火里妖精说话,吓的汗流浃背,目瞪痴呆。子牙曰:“陛下,请驾进楼,雷来了。”子牙双手齐放,只见霹雳交加,一声响喨,火灭烟消,现出一面玉石琵琶来。纣王与妲己曰:“此妖已现真形。”妲己听言,心如刀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来看我,回去便罢了,又算甚么命!今遇恶人,将你原形烧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杀姜尚,誓不与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启奏曰:“陛下命左右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待妾上了丝弦,早晚与陛下进御取乐。妾观姜尚,才术两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驾?”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传旨:“且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姜尚听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子牙谢恩,出午门外,冠带回异人庄上。异人设席款待,亲友俱来恭贺。饮酒数日,子牙复往都城随朝。不表。
且说妲己把玉石琵琶放于摘星楼上,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已后五年,返本还元,断送成汤天下。 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妲己饮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与纣王作乐。三宫嫔妃,六院宫人,齐声喝采。内有七十余名宫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泪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问那七十余名宫人,原是那一宫人。内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宫姜娘娘侍御宫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谋逆赐死,你们反怀忿怒,久后必成宫闱之患。”奏与纣王,纣王大怒,传旨:“拿下楼,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将这起逆党击顶,暂且送下冷宫,妾有一计,可除宫中大弊。”奉御官将宫女送下冷宫。且说妲己奏纣王曰:“将摘星楼下,方圆开二十四丈阔,深五丈。陛下传旨,命都城万民,每一户纳蛇四条,都放此坑之内。将作弊宫人,跣剥干净,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虿盆’。”纣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宫中大弊。”天子随传旨意,张挂各门。国法森严,万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龙德殿交蛇。众民日日进于朝中,并无内外,法纪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众民纳蛇,都城那里有这些蛇,俱到外县买蛇交纳。一日,文书房胶鬲──官居上大夫,在文书房里,看天下本章,只见众民或三两成行,四五一处,手提筐篮,进九间大殿。大夫问执殿官:“这些百姓,手提筐篮,里面是甚东西?”执殿官答曰:“万民交蛇。”大夫大惊曰:“天子要蛇何用?”执殿官曰:“卑职不知。”大夫出文书房到大殿,众民见大夫叩头。胶鬲曰:“你等拿的甚么东西?”众民曰:“天子榜文,张挂各门,每一户纳蛇四条。都城那里许多蛇,俱在百里之外,买来交纳。不知圣上何用。”胶鬲曰:“你们且去交蛇。”众民去了。大夫进文书房,不看本章,只见武成王黄飞虎、比干、微子、箕子、杨任、杨修俱至,相见礼毕。胶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户纳蛇四条,不知取此何用。”黄飞虎答曰:“末将昨日看操回来,见众民言,天子张挂榜文,每户纳蛇四条,纷纷不绝,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请问列位大人,必知其详。”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黄飞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执殿官过来,你听我吩咐。你上心打听,天子用此物做甚么事。若得实信,速来报我,重重赏你。”执殿官领命去讫,众官随散。不表。
且说众民又过五七曰,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楼回旨奏曰:“都城众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纣王问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传旨,可将前日暂寄不游宫宫人,跣剥干净,用绳缚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无此极刑,宫中深弊难除。”纣王曰:“御妻所设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纳完,命奉御官将不游宫前日送下宫人,绑出推落虿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时将宫人绑至坑边。那宫人一见蛇狰狞,扬头吐舌,恶相难看,七十二名宫人一齐叫苦。那日胶鬲在文书房,也为这件事,逐日打听;只听得一阵悲声惨切。大夫出的文书房来,见执殿官忙忙来报:“启老爷!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坑中;今日将七十二名宫人,跣剥入坑,喂此蛇蝎。卑职探听得实,前来报知。”胶鬲闻言,心中甚是激烈,径进内庭,过了龙德殿,进分宫楼,走至摘星楼下,只见众宫人赤身缚背,泪流满面,哀声叫苦,凄惨难观。胶鬲厉声大叫曰:“此事岂可行!胶鬲有本启奏!”纣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宫人,以为取乐,不期大夫胶鬲启奏。纣王宣胶鬲上楼俯伏,王问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胶鬲泣而奏曰:“臣不为别事,因见陛下横刑惨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这等非刑,宫人得何罪!昨日臣见万民交纳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频仍,况且买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闻;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况且海外烽烟,诸侯离叛,东南二处,刻无宁宇,民日思乱,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从盘古至今,并不曾见,此刑为何名?那一代君王所制?”王曰:“宫人作弊,无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设此刑,名曰:‘虿盆’。”胶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殊,总是一体。令人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伤心。陛下观之,其心何忍,圣意何乐。况宫人皆系女子,朝夕宫中,侍陛下于左右,不过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惨刑。望陛下怜赦宫人,真皇上浩荡之恩,体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谏,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发不及觉,岂得以草率之刑治之,况妇寺阴谋险毒,不如此,彼未必知惊耳。”胶鬲厉声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丧德,不听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诸侯怀怨,东伯侯无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谏官尽炮烙;今无辜宫娥,又入虿盆。陛下只知欢娱于深宫,信谗听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时举发,诚所谓大痈既溃,命亦随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纵欲败度,不想国家何以如盘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俭,敬天畏命,方保社稷太平,华夷率服。陛下当改恶从善,亲贤远色,退佞进忠,庶几宗社可保,国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沦于昏暗,黎民离心离德,祸生不测,所谓社稷宗庙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为重,不得妄听女侍之言,有废忠谏之语,万民幸甚!”纣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无知侮谤圣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将此匹夫剥净,送入虿盆,以正国法!”众人方欲来拿,被胶鬲大喝曰:“昏君无道,杀戮谏臣,此国家大患,吾不忍见成汤数百年天下一旦付与他人,虽死我不瞑目。况吾官居谏议,怎入虿盆!”手指纣王大骂:“昏君!这等横暴,终应西伯之言!”大夫言罢,望摘星楼下一跳,撞将下来,跌了个脑浆迸流,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赤胆忠心为国忧,先生撞下摘星楼。早知天数成汤灭,可惜捐躯血水流。
话说胶鬲坠楼,粉身碎骨。纣王看见,更觉大怒,传旨:“将宫女推下虿盆,连胶鬲一齐喂了蛇蝎!”可怜七十二名宫人,齐齐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为非,遭此惨刑!妲己贱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后定啖汝阴魂!”纣王见宫人落于坑内,饿蛇将官人盘绕,吞咬皮肤,钻入腹内,苦痛非常。妲己曰:“若无此刑,焉得除宫中大患!”纣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这等奇法,妙不可言!”两边宫人,心酸胆碎。有诗为证:
虿盆蛇蝎势狰狞;宫女遭殃入此坑。一见魂飞千里外,可怜惨死胜油烹。
话说纣王将宫人入于坑内,以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传旨,将虿盆左边掘一池,右边挖一沼,池中以糟邱为山;右边以酒为池。糟邱山上,用树枝插满,把肉披成薄片,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右边将酒灌满,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该享无穷富贵;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纣王曰:“御妻异制奇观,真堪玩赏;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随传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将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纣王设宴,与妲己玩赏肉林、酒池。正饮之间,妲己奏曰:“乐声烦厌,歌唱寻常,陛下传旨,命宫人与宦官扑跌,得胜者,池中赏酒,不胜者乃无用之婢,侍于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击顶,放于糟内。”妲己奏毕,纣王无不听从,传旨;命宫人宦官扑跌。可怜这妖孽在宫中,无所不为,宦官遭殄,伤残民命。──看官;他为何事要将宫人打死,人在糟内?妲己或二、三更现出原形,要吃糟内宫人,以血食养他妖气,惑于纣王。有诗曰:
悬肉为林酒作池,纣王无道类穷奇。虿盆怨气冲霄汉,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无心扶社稷;军民有意破宫褵。将来国土何时尽?戊午旬中甲子期。
话说纣王听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无忌惮,朝纲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设一计害子牙;作一图画。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图画,献与陛下一观。”王曰:“取来朕看。”妲己命官人将画叉挑着。纣王曰:“此画又非翎毛,又非走兽,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画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明珠妆成梁栋,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名曰:“鹿台。”妲己奏曰:“陛下万乘至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台,不足以壮观瞻。此台真是瑶池玉阙,阆苑蓬莱。陛下早晚宴于台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与真仙遨游,延年益寿,禄算无穷。陛下与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间富贵也。”王曰:“此台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须得才艺精巧、聪明睿智、深识阴阳、洞晓生克,以妾观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纣王闻言,即传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谢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门,卑职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课,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对比干谢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携,并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别。此恩此德,不知何时可报。”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运命,主今日不好,有害无利,有凶无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谏官在位,况且不久面君,以顺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压在书房砚台之下,但丞相有大难临身,无处解释,可观此柬,庶几可脱其危,乃卑职报丞相涓涯之万一耳。从今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颜!”子牙作辞,比干着实不忍:“先生果有灾迍,待吾进朝面君,可保先生无虞。”子牙曰:“数已如此,不必动劳,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马来到午门,径至摘星楼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楼,见驾毕。王曰:“卿与朕代劳,起造鹿台,俟功成之日,如禄增官,朕决不食言。图样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宝石妆成栋梁。子牙看罢,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将言语感悟这昏君,昏君必定不听、发怒。我就此脱身隐了,何为不可!毕竟不知子牙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子牙谏主隐磻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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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从比独垂钩。当时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话说子牙看罢图样,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浩大。若完台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纣王闻奏,对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年少可以行乐,若是如此,人生几何,安能长在!造此台实为无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术士,总以一派诬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当炮烙!”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承奉官,可与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国法。”子牙曰:“臣启陛下,鹿台之工,劳民伤财,愿陛下息此念头,切不可为。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昔日造琼宫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纣王闻言,大骂:“匹夫!焉敢侮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虀粉,以正国法!”众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楼下飞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众官赶子牙过了龙德殿、九间殿,子牙至九龙桥,只见众官赶来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赶我,莫非一死而已。”按着九龙桥栏杆,望下一撺,把水打了一个窟窿。众官急上桥看,水星儿也不冒一个──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王曰:“好了这老匹夫!”
且不表纣王。话说子牙投水桥下,有四员执殿官扶着栏杆,看水嗟叹。适有上大夫杨任进午门,见桥边有执殿官,伏着望水。杨任问曰:“你等在此看甚么?”执殿官曰:“启老爷: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杨任曰:“为何事?”执殿官答曰:“不知。”杨任进文书房看本章。不题。
且说纣王与妲己议鹿台差那一官员监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纣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间殿往文书房,来见杨任。杨任问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诏崇侯虎督工。”杨任问曰:“何谓鹿台?”承奉答曰:“苏娘娘献的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梁栋。今命崇侯虎监造。卑职见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来见大人。大人秉忠谏止土木之工,救万民搬泥运土之苦,免商贾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爱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扬于世世矣。”杨任听罢,谓承奉曰:“你且将此诏停止,待吾进见圣上,再为施行。”杨任径往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王曰:“卿有何奏章?”杨任奏曰:“臣闻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听计从,惟师保是用,忠良是亲,奸佞日远,和外国,顺民心,功赏罪罚,莫不得当,则四海顺从,八方仰德,仁政施于人,则天下景从,万民乐业,此乃圣主之所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听,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乐欢娱,歌舞宴赏,作一己之乐,致万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乐,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为整饬,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内,陛下听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百万,欲报父仇,游魂关兵无宁息,屡折军威,苦战三年,钱粮尽费,粮草日艰,此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顺,为陛下无辜杀其父亲,大势人马,昼夜攻取三山关,邓九公亦是苦战多年,库藏空虚,军民失望,此为二害;三害者,况闻太师远征北海大敌,十有余年,今且未能返国,胜败未分,凶吉未定。陛下何苦听信谗言,杀戮正士。狐媚偏于信从,谠言致之不问。小人日近于君前,君子日闻于退避。宫帏竟无内外,貂珰紊乱深宫。三害荒荒,八方作乱。陛下不容谏官,有阻忠耿,今又起无端造作,广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庙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涂炭。愿陛下速止台工,民心乐业,庶可救其万一。不然,民一离心,则万民荒乱。古云:‘民乱则国破,国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华夷,一旦被他人所虏矣。”纣王听罢,大骂:“匹夫!把笔书生,焉敢无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将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前岁有功,姑恕他一次。”杨任复奏曰:“臣虽剜目不辞,只怕天下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杨任搀下楼,一声响,剜二目献上楼来。且说杨任忠肝义胆,实为纣王,虽剜二目,忠心不灭,一道怨气,直冲在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黄巾力士:“可救杨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楼下,用三阵神风,异香遍满,摘星楼下,地播起尘土,扬起沙灰,一声响,杨任尸骸竟不见了。纣王急往楼内,避其沙土。不一时,风息沙平,两边启奏纣王曰:“杨任尸首风刮不见了。”纣王叹曰:“似前番朕斩太子也被风刮去,似此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纣王谓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诏侯虎;杨任谏朕,自取其祸。速诏崇侯虎!”侍驾官催诏去了。
且说杨任的尸首被力士摄上紫阳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来,命白云童兒,葫芦中取二粒仙丹,将杨任眼眶里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气吹在杨任面上,喝声:“杨任不起,更待何时!”真是仙家妙术,起死回生。只见杨任眼眶里长出两只手来;手心里生两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观地穴,中识人间万事。杨任立起半晌,定省见自己目化奇形,见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杨任问曰:“道长,此处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见子有忠心赤胆,直谏纣王,怜救万民,身遭剜目之灾,贫道怜你阳寿不绝,度你上山,后辅周王成其正道。”杨任听罢,拜谢曰:“弟子蒙真君怜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弃,愿拜为师。”杨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疒皇>阵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诗曰:
大夫直谏犯非刑,剜目伤心不忍听。
不是真君施妙术,焉能两眼察天庭。
不说杨任居此安身。且说纣王诏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功成浩瀚,要动无限钱粮,无限人夫,搬运木植、泥土、砖瓦、络绎之苦,不可胜计。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势虐民,可怜老少累死不计其数,皆填鹿台之内。朝歌变乱,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监督台工。且说子牙借水遁,回到宋异人庄上。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来。”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为何事来?”子牙曰:“天子听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万民遭殃,黎庶有难,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谏。圣上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我想纣王非吾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时候命。我一日时来运至,官居显爵,极品当朝,人臣第一,方不负吾心中实学。”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江湖一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今命你造台,乃看顾你监工,况钱粮既多,你不管甚东西,也赚他些回来。你多大官,也上本谏言?还是你无福,只是个术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这样官,未展我胸中才学,难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装,打点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着霞珮,头带珠冠,荣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马氏笑曰:“子牙,你说的是失时话。现成官你没福做,到去空拳只手去别处寻!这不是折得你苦思乱想,走投无路,舍近求远,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监造台工,明明看顾你。你做的是那里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员,都是随时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远大。天数有定,迟早有期,各自有主。你与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时来,富贵自是不浅。”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缘分夫妻,只到的如此。我生长朝歌,决不往他乡外国去。从今说过,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无他说!”子牙曰:“娘子错说了。嫁鸡怎不逐鸡飞,夫妻岂有分离之理!”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里去离乡背井。子牙,你从实些,写一纸休书与我,各自投生。我决不去!”子牙曰:“娘子随我去好!一日身荣,无边富贵。”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显官,我在此受些穷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罢。”子牙曰:“你不要后悔!”马氏曰:“是我造化低,决不后悔!”子牙点头叹曰:“你小看了我!既嫁与我为妻,怎不随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与你好开交;如要不肯,我与父兄说知,同你进朝歌见天子,也讲一个明白!”夫妻二人正在此斗口,有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子牙曰:“贤弟,当时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妇既不同你去,就写一字与他。贤弟乃奇男子,岂无佳配,何必苦苦留恋他。常言道:‘心去意难留。’勉强终非是好结果。”子牙曰:“长兄、嫂在上:马氏随我一场,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离他;他倒有离我之心。长兄分付,我就写休书与他。”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全无半毫顾恋之心。子牙叹曰:“青竹蛇兒口,黄蜂尾上针,两般自由可,最毒妇人心!”马氏收拾回家,改节去了。不题。子牙打点起行,作辞宋异人、嫂嫂孙氏:“姜尚蒙兄嫂看顾提携,不期有今日之别!”异人治酒与子牙饯行,饮罢,远送一程,因问曰:“贤弟往那里去?”子牙曰:“小弟别兄往西岐做些事业。”异人曰:“倘贤弟得意时,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洒泪而别。
异人送别在长途,两下分离心思孤,
只为金兰恩义重,几回搔首意踟蹰。
话说子牙离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径往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只见一起朝歌奔逃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泪落,男女悲哭之声,纷纷载道。子牙见而问曰:“你们是朝歌的民?”内中也有人认的是姜子牙,众民叫曰:“姜老爷!我等是朝歌民。因为纣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监督。那天杀的奸臣,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数万人夫,尸填鹿台之下,昼夜无息。我等经不得这等苦楚,故此逃出五关。不期总兵张老爷不放我们出关。若是拿将回去,死于非命。故此伤心啼哭。”子牙曰:“你们不必如此,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谢曰:“这是老爷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子牙把行囊与众人看守,独自前往张总兵府来。家人问曰:“那里来的?”子牙曰:“烦你通报,商都下大姜尚来拜你总兵。”门上人来报:“启老爷: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张凤想:“下大夫姜尚来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关隘,百事有烦他。”急命左右请进。子牙道家打扮,不曾公服,径往里面,见张凤。凤一见子牙道服而来,便坐而问曰:“来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凤问曰:“大夫为何道服而来?”子牙答曰:“卑职此来,不为别事,单为众民苦切。天子不明,听妲己之言,广施土木之功,兴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岂意彼陷虐万民,贪图贿赂,罔惜民力。况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怜累死军民填于台内。荒淫无度,奸臣蛊惑天子,狐媚巧闭圣聪,命吾督造鹿台。我怎肯欺君误国,害民伤财,因此直谏。天子不听,反欲加刑于我。我本当以一死以报爵禄之恩,奈尚天数未尽,蒙恩赦宥,放归故乡,因此行到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甚是伤情。如若执回,又惧砲烙、虿盆,惨刑恶法,残缺肢体,骨粉魂消,可怜民死无辜,怨魂怀屈。今尚观之,心实可怜,故不辞愧面,奉谒台颜,恳求赐众民出关,黎庶从死而之生,将军真天高海阔之恩,实上天好生之德。”张凤听罢大怒,言曰:“汝乃江湖术士,一旦富贵,不思报本于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况逃民不忠,若听汝言,亦陷我以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宜尽臣子之节,逃民玩法,不守国规,宜当拿解于朝歌。自思只是不放过此关,彼自然回国,我己自存一线之生路矣。若论国法,连汝并解回朝,以正国典。奈吾初会,暂且姑免。”喝两边:“把姜尚叉将出去!”众人一声喝,把子牙推将出来。子牙满面羞愧。众民见子牙回来。问曰:“姜老爷,张老爷可放我等出关?”子牙曰:“张总兵连我也要拿进朝歌城去。是我说过了。”众人听罢,齐声叫苦,七八百黎民号啕痛哭,哀声彻野。子牙看见不忍。子牙曰:“你们众民不必啼哭,我送你们出五关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闻知此语,只说宽慰他,乃曰:“老爷也出不去,怎生救我们?”内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爷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们要出五关者,到黄昏时候,我叫你等闭眼,你等就闭眼。若听到耳内风响,不要睁眼。若开了眼时,跌出脑子来,不要怨我。”众人应承了。子牙到一更时候,望昆仑山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子牙士遁救出万民。众人只听的风声飒飒,不一会,四百里之程出了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到金鸡岭,子牙收了土遁,众民落地。子牙曰:“众人开眼!”众人眼开了眼。子牙曰:“此处就是汜水关外金鸡岭,乃西岐州地方。你们好好去罢!”众人叩头谢曰:“老爷,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报!”众人拜别。不题。
且说子牙往磻溪隐迹。有诗为证:
弃却朝歌远市尘,法施土遁救民生,
闲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风云际会缘。
武吉灾殃为引道,飞熊仁兆主求贤。
八十才逢明圣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话说众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过了七十里,至西岐城。众民进城,观看景物;民丰物阜,行人让路,老幼不欺,市井谦和,真乃尧天舜日,别是一番风景。众民作一手本,投递上大夫府。散宜生接看手本。翌日伯邑考传命:“既朝歌逃民因纣王失政,来归吾土,无妻者给银与他娶妻。又与银子,令众人僦居安处。鳏寡孤独者在三济仓造名,自领口粮。”宜生领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赎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启公子:主公临别之言,‘七年之厄已满,灾完难足,自然归国。’不得造次,有违主公临别之言。如公子于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问安,亦不失为子之道。何必自驰鞍马,身临险地哉。”伯邑考叹曰:“父王有难,七载禁于异乡,举目无亲。为人子者,于心何忍。所谓立国立家,徒为虚设,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带祖遗三件宝贝,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伯邑考进贡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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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忠臣孝子死无辜,只为殷商有怪狐。淫乱不羞先荐耻,贞诚岂畏后来诛。
宁甘万刃留青白,不受千娇学独夫。史册不污千载恨,令人屈指泪如珠。
话说伯邑考要往朝歌为父赎罪。时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谏,公子立意不允,随进宫辞母太姬,要往朝歌赎罪。太姬曰:“汝父被羁羑里,西岐内外事付托何人?”考曰:“内事托与兄弟姬发,外事托付散宜生,军务托付南宫适;孩儿要亲往朝歌面君,以进贡为名,请赎父罪。”母亲见伯邑考坚执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儿此去,须要小心!”邑考辞去,竟到殿前与弟姬发言曰:“兄弟好生与众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规矩,我此去朝歌,多则三月,少则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毕,收拾宝物进贡,择日起行。姬发同文武官九十八弟,在十里长亭饯别。邑考与众人饮酒作辞,一路前行,扬鞭纵马,过了些红杏芳林,行无限柳阴古道。伯邑考与从人一日行至汜水关。关上军兵见两杆进贡旛幢,上书西伯侯旗号。军官来报主帅。守关总兵韩荣命开关。邑考进关,一路无词。行过五关,来到渑池县,渡黄河至孟津,进了朝歌城,皇华馆驿安下。次日,问驿丞:“丞相府住在那里?”驿丞答曰:“在太平街。”次日,邑考来至午门,并不见一员官走动,又不敢擅入午门。已往返五日,邑考素缟抱本立于午门外。少时,只见一位大臣骑马而至,乃亚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问曰:“阶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闻言,滚鞍下马,以手相扶,口称:“贤公子请起!”二人立在午门外。比干问曰:“公子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亲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护,得全性命,此恩天高地厚;愚父子兄弟铭刻难忘!只因七载光阴,父亲久羁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岂肯甘为鱼肉。邑考与散宜生议,将祖遗镇国异宝,进纳王廷,代父赎罪。万望丞相开天地仁慈之心,怜姬昌久羁羑里之苦,倘蒙赐骸骨,得归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渊海。西岐万姓,无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纳贡,乃是何宝?”伯邑考曰:“自是始祖父亶所遗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比干曰:“七香车有何贵乎?”邑考答曰:“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世传之宝也。醒酒毡;倘人醉酩酊,卧此毡上,不消时刻即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罢:“此宝虽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戏之物进贡,正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无奈公子为父羁囚,行其仁孝,一点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转达天听,不负公子来意耳。”比干往摘星楼候旨。
奉御官启奏:“亚相比干见驾。”纣王曰:“宣比干上楼。”比干上楼朝见。纣王曰:“朕无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启奏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王曰:“伯邑考纳进何物?”比干将进贡本呈上。帝览毕,向比干曰:“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赎罪。”纣王命宣邑考上楼。那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见。”纣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纳贡为父赎罪,亦可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暂居羑里。臣等举室感陛下天高海阔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陈,请代父罪。倘荷仁慈,赐以再生,得赦归国,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万载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于意外也。”纣王见邑考悲惨,为父陈冤,极其恳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胜感动,乃赐邑考平身。邑考谢恩,立于栏杆之外。妲己在内帘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红齿白,言语温柔。妲己传旨:“卷去珠帘。”左右宫人将珠高卷,搭上金钩。纣王见妲己出来,口称:“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情实可矜。”妲己奏曰:“妾闻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绝少。”纣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虽女流,幼在深闺闻父母传说,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遗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着邑考抚弹一曲,便知深浅。”纣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听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见妲己。邑考朝拜毕。妲己曰:“伯邑考,闻你善能抚琴,你今试抚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载羁囚,苦楚万状,臣何忍蔑视其父,自为喜悦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纣王曰:“邑考,你当此景,抚操一曲,如果希奇,赦你父子归国。”邑考听见此言,大喜谢恩。纣王传旨,取琴一张。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拨动琴弦,抚弄一曲,名曰“风入松”:
杨柳依依弄晓风,桃花半吐映日红。芳草绵绵铺锦绣,任他车马各西东。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今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而笙簧箫管,檀板讴歌,觉俗气逼人耳。诚所谓“此曲祗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纣王听罢,心中大悦,对妲己曰:“真不负御妻所闻。邑考此曲可称尽善尽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觌其人,所闻未尽所见。”纣王大喜,传旨摘星楼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满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袅袅情动人。妲己又看纣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动人!──看官:纣王虽是帝王之相,怎经色欲相亏,形容枯槁。自古佳人爱少年,何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而拘拘于此老哉。”妲己设计欲留邑考,随即奏曰:“陛下当赦西伯父子归国,固是陛下浩荡之恩,但邑考琴为天下绝调,今赦之归国,朝歌竟然绝响,深为可惜。”纣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纣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两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传妾之琴,俟妾学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乐。一则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则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庶几可以两全。”纣王闻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贤哉爱卿!真是聪慧贤明,深得一举两全之道。”随传旨:“留邑考在此楼传琴。”妲己不觉暗喜:“我如今且将纣王灌醉了,扶去浓睡,我自好与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传旨排宴。纣王以为妲己好意,岂知内藏伤风败俗之情,大坏纲常礼义之防。妲己手捧金杯,对纣王曰:“陛下进此寿酒!”纣王以为美爱,只顾欢余,不觉一时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宫人,扶皇上龙榻安寝,方着邑考传琴。两边宫人取琴二张,上一张是妲己,下一张是伯邑考传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启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操、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征、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摘、打。有六忌,七不弹。”妲己问曰:“何为六忌?”邑考曰:“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妲己又问:“何为七不弹?”邑考曰:“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调,五十一小调,三十六等音。”有诗为证: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声天上曲。尽将千古圣人心,付与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毕,将琴拨动,其音嘹亮,妙不可言。且说妲己原非为传琴之故,实为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飞,纵淫败度,何尝留心于琴。只是左右勾引,故将脸上桃花现娇艳夭姿,风流国色。转秋波,送娇滴滴情怀;启朱唇,吐软温温悄语。无非欲动邑考,以惑乱其心。邑考乃圣人之子,因为父受羁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辞跋涉之劳,往朝歌进贡,代赎父罪,指望父子同还故都,那有此意。虽是传琴,心如铁石,意若钢坚,眼不旁观,一心只顾传琴。妲己两番三次勾邑考不动。妲己曰:“此琴一时难明。”吩咐左右:“且排上宴来。”两边随办上宴来。妲己命席傍设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体,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杀之恩,赐以再生之路,感圣德真如山海。娘娘乃万乘之尊,人间国母,邑考怎敢侧坐。臣当万死!”邑考俯伏,不敢抬头。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论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论传琴,乃是师徒之道,坐亦何妨。”邑考闻妲己之言,暗暗切齿:“这贱人把我当做不忠、不孝、不德、不仁、非礼、非义、不智、不良之类。想吾始祖亶父在尧为臣,官居司农之职,相传数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为父朝商,误入陷穽。岂知妲己以邪淫坏主上之纲常,有伤于风化,深辱天子,其恶不小。我邑考宁受万刃之诛,岂可坏姬门之节也。死九泉之下,何颜相见始祖哉!”且说妲己见邑考俯伏不言,又见邑考不动心情,并无一计可施。妲己邪念不绝:“我到有爱恋之心,他全无顾盻之意。也罢,我再将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动耳!”妲己只得命宫人将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坚执不饮,可还依旧用心传琴。”邑考领旨,依旧抚琴,照前勾拨多时。妲己猛曰:“我居于上,你在于下,所隔疏远,按弦多有错乱,甚是不便,焉能一时得熟。我有一法,可以两便又相近,可以按纳,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抚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这等说。今夜不熟,明日主上问我,我将何言相对?深为不便。可将你移于上坐,我坐你怀内,你拿着我双手拨此弦,不用一刻即熟,何劳多延日月哉。”把伯邑考吓得魂游万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数已定,料难脱此罗网,毕竟做个青白之鬼,不负父亲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谏,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万载竟为狗彘之人!史官载在典章,以娘娘为何如后!娘娘乃万姓之国母,受天下诸侯之贡贺,享椒房至尊之实,掌六宫金阙之权;今为传琴一事,亵尊一至于此,深属儿戏,成何体统!使此事一闻于外,虽娘娘冰清玉洁,而天下万世又何信哉。娘娘请无性急,使傍观若有辱于至尊也。”就把妲己羞得彻耳通红,无言可对。随传旨命伯邑考暂退。邑考下楼,回馆驿,不题。
且说妲己深恨:“这等匹夫,轻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满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教你粉身碎骨,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纣王安寝。次日天明,纣王问妲己:“夜来伯邑考传琴,可曾精熟?”妲己枕边挑剔,乘机奏曰:“妾身启陛下;夜来伯邑考无心传琴,反起不良之念,将言调戏;甚无人臣礼。妾身不得不奏。”纣王闻言大怒曰:“这匹夫焉敢如此!”随即起来,整饬用膳,传旨:宣伯邑考。邑考在馆驿,闻命即至摘星楼下候旨。王命:“宣上楼来。”邑考上楼,叩拜在地,王曰:“昨日传琴,为何不尽心传琴,反迁延时刻,这有何说?”邑考奏曰:“学琴之事,要在心坚意诚,方能精熟。”妲己在傍言曰:“琴中之法无他,若仔细分明,讲的斟酌,岂有不精熟之理。只你传习不明,讲论胡涂,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纣王听妲己之言,夜来之事,不好明言,随命邑考:“再抚一曲与朕亲听,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抚弄瑶琴,自思:“不若于琴中寓以讽谏之意。”乃叹纣王一词曰:
一点忠心达上苍,祝君寿算永无疆。风和雨顺当今福,一统山河国祚长。
纣王静听琴内之音,俱是忠爱国之意,并无半点欺谤之言,将何罪于邑考。妲己见纣王无有加罪之心,以言挑之曰:“伯邑考前进白面猿猴,善能歌唱。陛下可曾听其歌唱否?”纣王曰:“夜来听琴有误,未曾演习;今日命邑考进上楼来,以试一曲,何如?”邑考领旨到馆驿,将猿猴进上摘星楼,开了红笼,放出猿猴。邑考将檀板递与白猿。白猿轻敲檀板,婉转歌喉,音若笙簧,满楼嘹亮。高一声如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舒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明人听而如痴。纣王听之,颠倒情怀。妲己听之,芳心如醉。宫人听之,为世上之罕有。那猿猴只唱得神仙着意,嫦娥侧耳,就把妲己唱得神荡意迷,情飞心逸,如醉如痴,不能检束自己形体,将原形都唱出来了。这白猿乃千年得道之猿,修的十二重楼横骨俱无,故此善能歌唱;又修成火眼金睛,善看人间妖魅。妲己原形现出,白猿看见上面有个狐狸──不知狐狸乃妲己本相──白猿虽是得道之物,终是个畜类。此猿将檀板掷于地下,隔九龙侍席上,一撺劈面来抓妲己。往后一闪,早被纣王一拳将白猿打跌在地,死于地下。命宫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请猿猴,暗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纣王大怒,喝左右:“将伯邑考拿下,送入虿盆!”两边侍御官将邑考拿下。邑考厉声大叫“冤枉”不绝。纣王听邑考口称冤枉,命且放回。纣王问曰:“你这匹夫!白猿行刺,众目所视,为何强辩,口称‘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虽修人语,野性未退;况猴子性喜果品,不用烟火之物,今见陛下九龙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弃檀板而撺酒席;且猿猴手无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愿陛下究察其情,臣虽寸磔,死亦瞑目矣。”纣王听邑考之言,暗思多时,转怒为喜,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终是野性,况无刃岂能行刺?”随赦邑考。邑考谢恩。妲己曰:“既赦邑考无罪,你再将瑶琴抚弄一奇词异调,琴内果有忠良之心,便罢,若无倾葵之语,决不赦饶。”纣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听妲己之奏,暗想:“这一番谅不能脱其圈套。就将此残躯以为直谏,就死万刃之下,留之史册,见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领旨坐地,就于膝上抚琴一曲,词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闻忍心兮重敛烦刑。炮烙炽兮筋骨粉,虿盆惨兮肺腑惊,万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尽悬肉林。机杼抽空兮,鹿台才满,犁锄折兮巨桥粟盈。我愿明君兮,去谗逐淫;振刷纲纪兮天下太平!”
邑考抚罢,纣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听得琴中之音有谤毁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骂曰:“大胆匹夫!敢于琴中暗寓谤毁之言,辱君骂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恶之徒,罪不容诛!”纣王问妲己曰:“琴中谤毁,朕尚不明。”妲己将琴中之意,细说一番。纣王大怒,喝左右来拿。邑考奏曰:“臣还有结句一段,试抚于陛下听完。”词曰:
愿王远色兮再正纲常,天下太平兮速废娘娘。妖气灭兮诸侯悦服,却淫邪兮社稷宁康。陷邑考兮不怕万死,绝妲己兮史氏传扬!”
邑考作歌已毕,回首将琴隔侍席打来,只打得盘碟纷飞。妲己将身一闪,跌倒在地。纣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说过;你将琴击皇后,分明弒逆,罪不容诛!”喝左右侍驾曰:“将邑考拿下摘星楼,送入虿盆!”众宫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将邑考拿下楼去,妾身自有处治。”纣王听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楼。妲己命左右取钉四根,将邑考手足钉了,用刀碎剁。可怜一身拿下,钉了手足。邑考大叫,骂不绝口:“贱人!你将成汤锦绣江山化为乌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节永存。贱人!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后定为厉鬼食汝之魂!”可怜孝子为父朝商,竟遭万刃剁尸!不一时,将邑考剁成肉酱。纣王命付于虿盆,喂了蛇蝎。妲己曰:“不可。妾常闻姬昌号为圣人,说他能明祸福,善识阴阳。妾闻圣人不食子肉,今将邑考之肉着厨役用作料,做成肉饼,赐与姬昌。若昌竟食此肉,乃是妄诞虚名,祸福阴阳,俱是谬说。竟可赦宥,以表皇上不杀之仁;如果不食,当速斩姬昌,恐遗后患。”纣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速命厨役,将邑考肉作饼,差官送往羑里,赐与姬昌。”不知西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费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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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自古权奸止爱钱,构成机彀害忠贤。不无黄白开生路,也要青蚨入锦缠。
成己不知遗国恨,遗灾那问有家延。孰知反复原无定,悔却吴钩错倒捻。
且言西伯侯囚于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汤阴县是也──每日闭门待罪,将伏羲八卦变为八八六十四卦,重为三百八十四爻,内按阴阳消息之机,周天划度之妙,后为《周易》。姬昌闲暇无事,闷抚瑶琴一曲,猛然琴中大弦忽有杀声,西伯惊曰:“此杀声主何怪事?”慌忙止琴声,取金钱占一课,便知分晓。姬伯不觉流泪曰:“我儿不听父言,遭此碎身之祸!今日如不食子肉,难逃杀身之祸;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绞,不敢悲啼,如泄此机,我身亦自难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泪,不敢出声。作诗叹曰:“
孤身抱忠义,万里探亲灾;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纣台。
抚琴除孽妇,顷刻怒心推。可惜青年客,魂游劫运灰!”
姬昌作毕,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语。话未了时,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昌缟素接旨,口称:“犯臣死罪。”姬昌接旨,开读毕,使命官将龙凤膳盒摆在上面。使命曰:“主上见贤侯在羑里久羁,圣心不忍。昨日圣驾幸猎,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饼,特赐贤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开膳盒,言曰:“圣上受鞍马之劳,反赐犯臣鹿饼之享,愿陛下万岁!”谢恩毕,连食三饼,将盒盖了。使命见姬昌食了子肉,暗暗叹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数,善晓吉凶,今日见子肉而不知,快餐而甘美,所谓阴阳吉凶,皆是虚语!”且说姬昌明知子肉,含忍痛苦,不敢悲伤,勉强精神对使命言曰:“钦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谢天恩,敢烦大人与昌转达,昌就此谢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圣上之恩光,又普照于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题。且说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诗叹曰:
“一别西岐到此间,曾言不必渡江关。只知进贡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颜。
年少忠良空惨切,泪多如雨只潸潸。游魂一点归何处,青史名标是等闲。”
姬伯作毕诗,不觉忧忧闷闷,寝食俱废,在羑里不题。
且说使命官回朝复命,纣王在显庆殿与费仲、尤浑弈棋。左右侍驾官启奏:“使命候旨。”纣王传旨:“宣至殿廷回旨。”奏曰:“臣奉旨将肉饼送至羑里,姬昌谢恩言曰:‘姬昌犯罪当死,蒙圣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今皇上受鞍马之劳,犯臣安逸而受鹿饼之赐,圣恩浩荡,感刻无地!’跪地上,揭开膳盒,连食三饼,叩头谢恩。又对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觌天颜。’又拜八拜,乞使命转达天庭。今臣回旨。”纣王听使臣之言,对费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数,吉凶有准,祸福无差;今观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尽信哉!朕念姬昌七载羁囚,欲赦回国,二卿意下以为如何?”费仲奏曰:“昌数无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强忍食,以为脱身之计,不得已而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误中奸计耳。”王曰:“昌知子肉,决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贤,岂有大贤忍啖子肉哉。”费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人皆为彼瞒过,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鸟困雕笼,虽不杀戮,也磨其锐气。况今东南二路已叛,尚未慑服;今纵姬昌于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还是西伯侯灾难未满,故有谗佞之阻。有诗为证:
羑里城中灾未满,费尤在恻献谗言。若无西地宜生计,焉得文王返故园。
不说纣王不赦姬昌,且说邑考从人已知纣王将公子醢为肉酱,星夜逃回,进西岐来见二公子姬发。姬发一日升殿,端门官来报:“有跟随公子往朝歌家将候旨。”姬发听报,传令旨,速宣众人到殿前。众人哭拜在地。姬发慌问其故。来人启曰:“公子往朝歌进贡,不曾往羑里见老爷,先见纣王。不知何事,将公子醢为肉酱。”姬发听言,大哭于殿廷,几乎气绝。只见两边文武之中,有大将军南宫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进贡与纣王,反遭醢尸之惨。我等主公遭囚羑里。虽是昏乱,吾等远有君臣之礼,不肯有负先王;今公子无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义已绝,纲常之分俱乖。今东南两路苦战多年,吾等奉国法以守臣节,今已如此,何不统两班文武,将倾国之兵,先取五关,杀上朝歌,剿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谓定祸乱而反太平,亦不失为臣之节!”只见两边武将听南宫适之言,时有四贤、八俊;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公、尹积,西伯侯有三十六教习子姓姬叔度等,齐大叫:“南将军之言有理!”众文武切齿咬牙,竖眉睁目,七间殿上,一片喧嚷之声,连姬发亦无定主。只见散宜生厉声言曰:“公子休乱,臣有事奉启!”发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将南宫适拿出端门斩了,然后再议大事。”姬发与众将问曰:“先生为何先斩南将军?此理何说?使诸将不服。”宜生对诸将言曰:“此等乱臣贼子,陷主君于不义,理当先斩,再议国事。诸公只知披坚执锐,有勇无谋。不知老大王克守臣节,硁硁不贰,虽在羑里,定无怨言。公等造次胡为,兵未到五关,先陷主公于不义而死,此诚何心。故先斩南宫适,而后再议国是也。”公子姬发与众将听罢,个个无言,默默不语。南宫适亦无语低头。宜生曰:“当日公子不听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杀身之祸。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数,七年之殃,灾满难足,自有荣归之日,不必着人来接。言犹在耳,殿下不听,致有此祸。况又失于打点,今纣王宠信费、尤二贼,临行不带礼物贿赂二人,故殿下有丧身之祸。为今之计,不若先差官一员,用重贿私通费、尤,使内外相应;待臣修书,恳切哀求。若奸臣受贿,必在纣王面前以好言解释。老大王自然还国,那时修德行仁,俟纣恶贯满盈,再会天下诸侯共伐无道,兴吊民伐罪之师,天下自然响应。废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悦服。不然,徒取败亡,遗臭后世,为天下笑耳。”姬发曰:“先生之教为善,使发顿开茅塞,真金玉之论也。不知先用何等礼物?所用何官?先生当明以告我。”宜生曰:“不过用明珠、白璧、彩缎表里、黄金、玉带,其礼二分;一分差太颠送费仲;一分差闳夭送尤浑。使二将星夜进五关,扮作商贾,暗进朝歌。费、尤二人若受此礼,大王不日归国,自然无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礼物。宜生修书,差二将往朝歌来。有诗曰:
明珠白璧共黄金,暗进朝歌贿佞壬。漫道财神通鬼使,果无世利动人心。
成汤社稷成残烛,西北江山若茂林。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纣自成擒。
且说太颠、闳夭扮作经商,暗带礼物,星夜往汜水关来。关上查明,二将进关。一路上无词,过了界牌关,八十里进了穿云关,又进潼关,一百二十里又至临潼关,过渑池县,渡黄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将不敢在馆驿安住,投客店宿下,暗暗收了礼物。太颠往费仲府下书;闳夭往尤浑府下书。
且说费仲抵暮出朝,归至府第无事。守门官启老爷:“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书。”费仲笑曰:“迟了!着他进来。”太颠来到厅前,只得行礼参见。费仲问曰:“汝是甚人,夤夜见我?”太颠起身答曰:“末将乃西岐神武将军太颠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礼,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极,每思毫无尺寸相辅,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将有书投见。”费仲命太颠平身,将书折开观看。书曰:
“西岐卑职散宜生顿首百拜致书于士大夫费公恩主台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惊骀,无缘执鞭,梦想殊渴。兹启;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获生全。虽囚羑里,实大夫再赐之余生耳。不胜庆幸,某外又何敢望焉。职第因僻处一隅,未伸衔结,日夜只有望帝京遥祝万寿无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颠,具不之仪,白璧二双,黄金百镒,表里四端,少曝西土众士民之微忱,幸无以不恭见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残年,久羁羑里,情实可矜,况有倚闾老母,幼子孤臣,无不日夜悬思,希图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怜念者也。恳祈恩台大开慈隐,法外施仁,一语回天,得赦归国,则恩台德海仁山,西土众姓,无不衔恩于世世矣。临书不胜悚栗待命之至!谨启。”
费仲看了书共礼单,自思:“此礼价值万金,如今怎能行事。”沉思半晌,乃吩咐太颠曰:“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我也不便修回书。等我早晚取便,自然令你主公归国。’决不有负你大夫相托之情。”太颠拜谢告辞,自回下处。不一时闳夭也往尤浑处送礼回至,二人相谈,俱是一样之言。二将大喜,忙收拾回西岐去讫。不表。
自费仲受了散宜生礼物,也不问尤浑;尤浑也不问费仲;二人各推不知。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二臣下棋。纣王连胜了二盘,纣王大喜,传旨排宴。费、尤侍于左右,换盏传杯。正欢饮之间,忽纣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雅,猿猴讴歌之妙,又论:“姬昌自食子肉,所论先天之数,皆系妄谈,何尝先有定数。”费仲乘机奏曰:“臣闻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一向防备。臣子前数日着心腹往羑里探听虚实。羑里军民俱言姬昌实有忠义,每月朔望之辰,焚香祈求陛下国祚安康,四夷拱服,国泰民安,雨顺风调,四民乐业,社稷永昌,宫闱安静。陛下囚昌七载,并无一怨言。据臣意,看姬昌真乃忠臣。”纣王言曰:“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包藏祸心,非是好人,何今日言之反也?”费仲又奏曰:“据人言,昌或忠或佞,入耳难分,一时不辨,因此臣暗使心腹,探听虚实,方知昌是忠耿之人。正所谓‘路远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纣王曰:“尤大夫以为何如?”尤浑启曰:“依费仲所奏,其实不差。据臣所言,姬昌数年困苦,终日羁囚,训羑里万民,万民感德,化行俗美,民知有忠孝节义,不知妄作邪为,所以称姬昌为圣人,日从善类。陛下问臣,臣不敢不以实对。方才费仲不奏,臣亦上言矣。”纣王曰:“二卿所奏既同,毕竟姬昌是个好人。朕欲赦姬昌,二卿意下如何?”费仲曰:“姬昌之可赦不可赦,臣不敢主张;但姬昌忠孝之心,致久羁羑里,毫无怨言,若陛下怜悯,赦归本国,是姬昌已死而之生,无国而有国,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岂有已时。此去必效犬马之劳,以不负生平报德酬恩,臣量姬昌以不死之年忠心于陛下也。”尤浑在侧见费仲力保,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礼物,所以如此,我岂可单让他做情,我益发使姬昌感激。尤浑出班奏曰:“陛下天恩,既赦姬昌,再加一恩与,彼自然倾心为国。况今东伯侯姜文焕造反,攻打游魂关,大将窦荣大战七年,未分胜负。南伯侯鄂顺谋逆,攻打三山关,大将邓九公亦战七载,杀戮相半。刀兵竟无宁息,烽烟四起。依臣愚见,将姬昌反加一王封,假以白旄、黄钺,得专征伐,代劳天子,威镇西岐。况姬昌素有贤名,天下诸侯畏服,使东南两路知之,不战自退。正所谓举一人而不肖老远矣。”纣王闻奏大喜,曰:“尤浑才智双全,尤属可爱。费仲善挽贤良,实是可钦。”二臣谢恩。纣王即降赦条,单赦姬昌速离羑里。有诗为证:
天运循环大不同,七年方满出雕笼。费尤受赂将言谏,社稷成汤画饼中。
加任文王归故土,五关父子又重逢。灵台应兆飞熊至,渭水溪边遇太公。
且说使臣持赦出朝歌,众官闻知大喜。使臣竟往里而来。不题。
且说西伯侯在羑里之中,闲思长子之苦,被纣王醢尸,叹曰:“我儿生在西岐,绝于朝歌,不听父言,遭此横祸。圣人不食子肉,我为父不得已而咬者,乃从权之计。”正思想邑考,忽一阵怪风,将檐瓦吹落两块在地,跌为粉碎。西伯惊曰:“此又是异征!”随焚香,将金钱搜求八卦,早解具情。姬伯点首叹曰:“今日天子赦至。”唤左右:“天子赦到,收拾起行。”众随侍人等,未肯尽信。不一时,使臣传旨,赦书已到。西伯接赦礼毕。使臣曰:“奉圣旨,单赦姬伯老大人。”姬伯望北谢恩,随出羑里。老牵羊担酒,簇拥道傍,跪接曰:“千岁今日龙逢云彩,凤落梧桐,虎上高山,鹤栖松柏;七载蒙千岁教训抚字,长幼皆知忠孝,妇女皆知贞洁,化行俗美,大小居民,不拘男妇,无不感激千岁洪恩。今一别尊颜,再不能得沾雨露。”左右泣下。西伯亦泣而言曰:“吾羁囚七载,毫无尺寸美意与尔众民,又劳酒礼,吾心不安。只愿尔等不负我常教之方,自然百事无亏,得享朝廷太平之福矣。”黎民越觉悲伤,远送十里,洒泪而别。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百官在午门候接。只见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启、微子衍、麦云、麦智、黄飞虎八谏议大夫都来见西伯侯。姬昌见众官,慌忙行礼,慰曰:“犯官七年未见众位大人,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荫,方能再见天日也。”众官见姬伯年迈,精神加倍,彼此慰喜。只见使臣回旨,天子正在龙德殿,闻知候旨,命宣聚官随姬昌朝见。只见姬昌缟素俯伏,奏曰:“犯臣姬昌,罪不胜诛,蒙恩赦宥,虽粉骨碎身,皆陛下所赐之年。愿陛下万岁!”王曰:“卿在羑里,七载羁囚,毫无一怨言,而反祈朕国祚绵长,求天下太平,黎民乐业,可见卿有忠诚,朕实有负于卿矣。今朕特诏,赦卿无罪。七载无辜,仍加封贤良忠孝百公之长,特专征伐。赐卿白旄、黄钺,坐镇西岐。每月加禄米一千石,文官二名,武将二员,送卿荣归。仍赐龙德殿筵宴,游街三日,拜阙谢恩。”西伯侯谢恩。彼时姬昌换服,百官称庆,就在龙德殿饮宴。怎见得:
擦抹条台桌椅,铺设奇异华筵。左设妆花白玉瓶,右摆玛瑙珊瑚树。进酒宫娥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嫦娥。黄金炉内麝檀香,琥珀杯中珍珠滴。两边围绕绣屏开,满座重铺销金簟。金盘犀箸,掩映龙凤珍馐;整整齐齐,另是一般气象。绣屏锦帐,围绕花卉翎毛;迭迭重重,自然彩色稀奇。休夸交梨火枣,自有雀舌牙茶。火炮白杏,酱牙红姜。鹅梨、苹果、青脆梅;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球圆。又摆列兔丝、熊掌、猩唇、驼蹄;谁羡他凤髓、龙肝、狮睛、麟脯。漫斟那瑶池玉液,紫府琼浆;且吹他鸾箫凤笛,象板笙簧。正是:西伯夸官先饮宴,蛟龙得水离泥沙。要的般般有,珍馐百味全。一声鼓乐动,正是帝王欢。话说比干、微子、箕子,在朝大小官员,无有不喜赦姬昌。百官陪宴尽乐,文王谢恩出朝,三日夸官。怎见得文王夸官好处?但见:
前遮后拥,五色旛摇。桶子枪朱缕荡荡,朝天凳艳色辉辉。左边钺斧右金瓜,前摆黄旄后随豹尾。带刀力士增光彩,随驾官员喜气添。银交椅衬玉芙蓉,逍遥马饰黄金辔。走龙飞凤大红袍,暗隐团龙妆花绣。彩玉束带,厢成八宝。百姓争看西伯驾,万民称贺圣人来。正是:霭霭香烟声满道,重重瑞气罩台阶。
朝歌城中百姓,扶老携幼,拖男抱女,齐来看文王加官。人人都道:“忠良今日出雕笼,有德贤侯灾厄满。”文王在城中夸官两日,到未牌时分,只见前面旛幢遂伍,剑戟森罗,一支人马到来。文王问曰:“前面是那处人马?”两边启上:“大王千岁:是武成王黄爷看操回来。”文王急忙下马,站立道傍,欠背打躬。武成王见文王下马,即忙滚鞍下骑,称文王曰:“大人前来,末将有失回避大驾,望乞恕罪。”乃曰:“今贤王荣归,真是万千之喜。末将有一闲言奉启,不识贤王可容纳否?”西伯曰:“不才领教。”武成王曰:“此间离末将府第不远,薄具杯酒,以表芹意,何如?”文王乃诚实君子,不会推辞谦让,随答曰:“贤王在上,姬昌敢不领教。”黄飞虎随携文王至王府,命左右快排筵宴。二王传杯欢饮,各谈些忠义之言。不觉黄昏,掌上画烛。武成王命左右且退。黄飞虎曰:“今日大人之乐,实为无疆之福。但当今宠信邪佞,不听忠言,陷坏大臣,荒于酒色,不整朝纲,不容谏本,炮烙以退忠良之心,虿盆以阻谏臣之语。万姓慌慌,刀兵四起。东南两处已反四百诸侯,以贤王之德,倘有羑里困苦之羁,今已特赦,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金鳌脱钓,如何尚不省悟!况且朝中无三日正条,贤王夸甚么官,显甚么王!何不早早飞出雕笼,见其故士,父子重逢,夫妻复会,何不为美。又何必在此网罗之中,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武成王只此数语,把个文王说的骨解筋酥,起而谢曰:“大王真乃金石之言,提拔姬昌。此恩何以得报!奈昌欲去,五关有阻,奈何?”黄飞虎曰:“不难。铜符俱在吾府中。”须臾,取出铜符令箭,交与文王,随令改换衣裳,打扮夜不收号色,径出五关,并无阻隔。文王谢曰:“大王之恩,实在重生父母,何时能报!”此时二鼓时候。武成王命副将龙环、吴贤,开朝歌西门,送文王出城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文王夸官逃五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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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黄公恩羲救岐主,令箭铜符出帝疆。尤费谗谋追圣主,云中显化济慈航。从来德大难容世,自此龙飞兆瑞祥。留有吐儿名誉在,至今齿角有余芳。
话说文王离了朝歌,连夜过了孟津,渡了黄河,过了渑池,前往临潼关而来。不题。
且说朝歌城馆驿官见文王一夜未归,心下慌忙,急报费大夫府得知。左右通报费仲曰:“外有驿官禀说,西伯文王一夜未归,不知何往。此事重大,不得不预先禀明。”费仲闻知,命:“驿官且退,我自知道。”费仲沉思:“事干自己身上,如何处治?”乃着堂候官:“请尤爷来商议。”少时,尤浑到费仲府,相见礼毕。仲曰:“不道姬昌,贤弟保奏,皇上封彼为王,这也罢了。孰意皇上准行夸官三日,今方二日,姬昌逃归,不俟主命,必非好事,事干重大;且东南二路,叛乱多年,今又走了姬昌,使皇上又生一患。这个担儿谁担?为今之计,将如之何?”尤浑曰:“年兄且宽心,不必忧闷。我二人之事,料不能失手,且进内庭面君,着两员将官,赶去拿来,以正欺君负上之罪,速斩于市曹,何虑之有!”二人计议停当,忙整朝衣,随即入朝。纣王正在摘星楼赏玩。侍臣启驾:“费仲、尤浑侯旨。”王曰:“宣二人上楼。”二人见王礼毕。王曰:“二卿有何奏章来见?”费仲奏曰:“姬昌深负陛下洪恩,不遵朝廷之命,欺藐陛下。夸官二日,不谢圣恩,不报王爵,暗自逃归,必怀歹意。恐回故土,以起猖獗之端。臣荐在前,恐后得罪,臣等预奏,请旨定夺。”纣王怒曰:“二卿曾言姬昌忠义,逢朔望焚香叩拜,祝祈风和雨顺,国泰民安,朕故此赦之。今日坏事,皆出二卿轻举之罪!”尤浑奏曰:“自古人心难测,面从背违,知外而不知内,如内而不知心,正所谓‘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姬昌此去不远,陛下传旨,命殷破败、雷开点三千飞骑,赶去拿来,以正逃官之法。”纣王准奏:“速遣殷、雷二将,点兵追赶。”使命传旨。神武大将军殷破败、雷开领旨,往武成王府来调三千飞骑,出朝歌西门一路上赶来。怎见得:
旛幢招展,三春杨柳交加;号带飘扬,七夕彩云披日。刀枪闪灼,三冬瑞雪弥天;剑戟森严,九月秋霜盖地。咚咚鼓响,汪洋大海起春雷;振地锣鸣,马到山前飞霹雳。人似南山争食虎,马如北海戏波龙。
不说追兵随后飞云挈电而来。且说文王自出朝歌,过孟津,渡了黄河,望渑池大道徐徐而行,扮作夜不收模样。文王行得慢,殷、雷二将赶得快,不觉看看赶上。文王回头看见后面麈土荡起,远闻人马喊杀之声,知是追赶。文王惊得魂飞无地,仰天叹曰:“武成王虽是为我,我一时失于打点,夤夜逃归;想必当今知道,傍人奏闻,怪我私自逃回,必有追兵赶逐。此一拿回,再无生理。如今只得趱马前行,以脱此厄。”文王这一回,似失林飞鸟,漏网惊鱼,那分南北,孰辨东西。文王心忙似箭,意急如云,正是;仰面告天天不语,低头诉地地无言。只得加鞭纵辔数番,恨不得马足腾云,身能生翅。远望临潼关不过二十余里之程,后有追师,看看至近。文王正危急。按下不题。
且说终南山云中子在玉柱洞中碧游床运其元神,守离龙,纳坎虎,猛的心血潮来,道人不觉而有警掐指一算,早知吉凶:“呀!原来西伯灾厄已满,目下逢危。今日正当他父子重逢,贫道不失燕山之语。”叫:“金霞童儿在那里?你与我后桃园中请你师兄来。”金霞童儿领命,往桃园中来,见了师兄道:“师父有请。”雷震子答曰:“师弟先行,我随即就来。”雷震子见了云中子下拜:“不知师父有何吩咐?”云中子曰:“徒弟,汝父有难,你可前去救拔。”雷震子曰:“弟子父是何人?”道人曰:“汝父乃是西伯侯姬昌,有难在临潼关;你可往虎儿崖下寻一兵器来,待吾秘授你些兵法,好去救你父亲。今日正当子父重逢之日,后期好相见耳。”雷震子领师父之命,离了洞府,径至虎儿崖下,东瞧西看,各到处寻不出甚么东西,又不知何物叫为兵器。雷震子寻思:“我失打点。常闻兵器乃刀、剑、戟、鞭、斧、瓜,师父口言兵器,不知何物,且回洞中,再问详细。”雷震子方欲转身,只见一阵异香扑鼻,透胆钻肝,不知在于何所。只见前面一溪涧下,水声潺潺,雷鸣隐隐。雷震子观看,只见稀奇景致,雅韵幽栖,藤缠桧柏,竹插颠崖,狐兔往来如梭,鹿鹤唳鸣前后,见了些灵芝隐绿草,梅子在青枝,看不尽山中异景。猛然间见绿叶之下,红杏二枚。雷震子心欢,顾不得高低险峻,攀藤扪葛,手扯愰摇将此二枚红杏摘于手中;闻一闻,扑鼻馨香,如甘露沁心,愈加甘美。雷震子暗思:“此二枚红杏,我吃一个,留一个带与师父。”雷震子方吃了一个-怎么这等香美,津津异味!只是要吃。不觉又将这个咬了一口。“呀!咬残了。不如都吃了罢。”方吃了杏子,又寻兵器,不觉左胁下一声响,长出翅来,拖在地下。雷子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雷震子曰:“不好了!”忙将两手去拿住翅,只管拔。不防右边又冒出一只来。雷震子慌得没主意,吓得坐在地下。原来两边长出翅来,不打紧,连脸都变了;鼻子高了,面如青靛,发似朱朱,眼睛暴甚,牙齿横生,出于唇外;身躯长有二丈。雷震子痴呆不语。只见金霞来到雷震子面前,叫曰:“师兄,师父叫你。”雷震子曰:“师弟,你看我,我都变了?”金霞童子曰:“你怎的来?”雷震子曰:“师父叫我往虎儿崖寻兵器去救我父亲,寻了半日不见,只寻得二枚杏子,被我吃了。可煞作怪,弄的青头红发,上下獠牙,又长出两边肉翅。教我如何去见师父?”金霞童子曰:“快去!师父等你!”雷震子起来,一步步来,自觉不好看,二翅并拖着,如同斗败了的鸡一般,到了玉柱洞前。云中子见雷震子来,抚拿道:“奇哉!奇哉!”手指雷震子作诗:
“两枚仙杏安天下,一条金棍定乾坤。风雷两翅开先辈,变化千端起后昆。眼似金铃通九地,发如紫草短三髡。秘传玄妙真仙诀,炼就金刚体不昏。”
云中子作罢诗,命雷震子:“随我进洞来。”雷震子随师父至桃园中。云中子取一条金棍传雷震子,上下飞腾,盘旋如风雨之声,进退有龙蛇之势,转身似猛虎摇头,起落像蛟龙出海,呼呼响亮,闪灼光明,空中展动一团锦,左右纷纭万簇花。云中子在洞中传的雷震子精熟,随将雷震子二翅左边用一“风”字,右边用一“雷”字,又将咒语诵了一遍。雷震子飞腾,起于半天,脚登天,头望下,二翅招展,空中俱有风雷之声。雷震子落地,倒身下拜,叩谢曰:“师父有妙道玄机,今传弟子,使救父之厄,此乃莫大之洪恩也。”道人曰:“你速往临潼关,救西伯侯姬昌──乃汝之父,速去速来,不可迟延。你救父送出五关,不许你同父往西岐,亦不许你伤纣王军将,功完速回终南,再传你道术。后来你弟兄自有完聚之目。”云中子吩咐毕:“你去罢!”
雷震子出了洞府,二翅飞起,霎时间飞至临潼关。见一山冈,雷震子落将下来,立在山冈之上,看了一会,不见形迹。雷震子自思:“呀!我失了打点,不曾问我师父,西伯侯文王不知怎么个模样,教我如何相见?”二言未了,只见那壁厢一人,粉青毡笠,穿了一件皂服号衫,乘一骑白马,飞奔而来。雷震子曰:“此人莫非是吾父也?”大叫一声曰:“山下的可是西伯侯姬老爷么?”文王听得有人叫他,勒马抬头观看时,又不见人,只听得声气。文王叹曰:吾命合休!为何闻声不见人形,此必鬼神相戏。”原来雷震子面蓝,身上又是水合色,故此与山色交加,文王不曾看得明白,故有此疑。雷震子见文王住马停蹄,看一回,不言而又行。又叫曰:“此位可是西伯侯姬千岁否?”文王抬头,猛见一人,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眼如铜铃,光华闪灼,吓的魂不附体。文王自忖:“若是鬼魅,必无人声,我既到此,也避不得了。他既叫我,我且上山,看他如何。”文王打马上山,叫曰:“那位杰士,为何认得我姬昌?”雷震子闻言,倒身下拜,口称:“父王,孩儿来迟,致父王受惊,恕孩儿不孝之罪。”文王曰:“杰士错认了。我姬昌一向无识,为何以父子相称?”雷震子曰:“孩儿乃是燕山收的雷震子。”文王曰:“我儿,你为何生得这个模样?你是终南山云中子带你上山,算将来方今七岁,你为何到此?”雷震子曰:“孩儿奉师法旨,下山来救父亲出五关,退追兵,故来到此。”文王听罢,吃了一惊,自思:“吾乃逃官,已自得罪朝廷;此子看他面色,也不是个善人,他若去退追兵,兵将都被他打死了,与我更加罪恶。待我且说他一番,以止他凶暴。”文王叫:“雷震子,你不可伤了纣王军将──他奉王命而来。──吾乃逃官,不遵王命,弃纣归西,我负当今之大恩,你若伤了朝廷命官,你非为救父,反为害父也。”雷震子答曰:“我师父也曾吩咐孩儿,教我不可伤他军将之命,只救父王出五关便了。孩儿自劝他回去。”雷震子见那里追兵卷地而来,旗旛招展,锣鼓齐鸣,喊声不息,一派征尘,遮蔽旭日。雷震子看罢,便把胁下双翅一声响,飞起空中,将一根黄金棍拿在手里,就把文王吓得一交,跌在地下。不题。且说雷震子飞在追兵前面,一声响落在地下,用手把一根金棍柱在掌上,大叫曰:“不要来!”兵卒抬头,看见雷震子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军卒报与殷破败、雷开曰:“启老爷;前有一恶神阻路,凶势狰狞。”殷、雷二将大声喝退。二人纵马向前,来会雷震子。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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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忍耻归来意可怜,只因食子泪难干。非求度难伤天性,不为成忠贼爱缘。天数凑来谁个是,劫灰聚处若为愆。从来莫道人间事,自古分离总在天。
且说二将策马当先,只见雷震子怎生模样,有赞为证:
天降雷鸣现虎躯,燕山出世托遗孤。姬侯应产螟蛉子,仙宅当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诀,长生两翅有风雷。桃园传得黄金棍,鸡岭先将圣主扶。目似金光飞闪电,面如蓝靛发如朱。肉身成圣仙家体,功业齐天帝子图。慢道姬侯生百子,名称雷震岂凡夫。
话说殷破败、雷开,仗其胆气,厉声言曰:“汝是何人,敢拦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贤德丈夫,事君尽忠,事亲尽孝,交友以信,视臣以义,治民以礼,处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尽臣节;无故而羁囚羑里,七载守命待时,全无嗔怒。今既放归,为何又来追袭,反复无常,岂是天子之所为!因此奉吾师法旨,下山特来迎接我父王归国,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好好回去,不必言勇。我师曾吩咐,不可伤人间众生,故教汝速退便了。”殷破败笑曰:“好丑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三军,欺吾不勇!”乃纵马舞刀来取。雷震子将手中棍架住曰:“不要来,你想必要与我定个雌雄,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师父之命,不敢有违。且试一试与你看。”雷震子将胁下翅一声响飞起空中,有风雷之声,脚登山,头望下,看见西边有一山嘴,往外扑看,雷震子说:“待我把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声响亮,山嘴滚下一半。雷震子转身落下来,对二将言曰:“你的头可有这山结实?”二将见此凶恶,魂不附体。二将言曰:“雷震子,听你之言,我等暂回朝歌见驾,且让你回去。”殷、雷二将军见此光景,料不能胜他,只得回去。有诗为证:
一怒飞腾起在空,黄金棍摆气如虹。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猛烈恍如鹏翅鸟,狰狞浑似鬼山熊。从今丧却殷雷胆,束手归商势已穷。”
话说殷、雷二将见雷震子这等骁勇,况且胁生双翼,遍体风雷,情知料不能取胜,免得空丧性命无益,故此将机就计,转回人马。不表。
且说雷震子复上山来见文王。文王吓得痴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赶父王二将殷破败、雷开,他二人被孩儿以好言劝他回去了。如今孩儿要送父王出五关。”文王曰:“我随身自有铜符、令箭,到关照验,方可出关。”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铜符,有误父王归期。如今事已急迫,恐后面又有兵来,终是不了之局。待孩儿背父王,一时飞出五关,免得又有异端。”文王听罢:“我儿话虽是好,此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且顾父王出关,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马随我患难七年,今日一旦便弃他,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岂是好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弃小而全大。”文王上前,以手拍马,叹曰:“马!非昌不仁,舍你出关,奈恐追兵复至,我命难逃,我今别你,任凭你去罢,另择良主。”文王道罢,洒泪别马。有诗曰:
奉敕朝歌来谏主,同吾羑里七年囚,临潼一别归西地,任你逍遥择主投。
且说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羁。”文王曰:“背着我。你仔细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目紧闭,耳闻风声,不过一刻,已出了五关,来到金鸡岭,落将下来。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关了。”文王睁开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复见我故乡之地,皆赖孩儿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儿就此告归。”文王惊问曰:“我儿,你为何中途抛我,这是何说?”雷震子曰:“奉师父之命,止救父王出关,即归山洞。今不敢有违,恐负师言,孩儿有罪。父王先归家国。孩儿学全道术,不久下山,再拜尊颜。”雷震子叩头,与文王洒泪而别。正是;世间万般哀苦事,无过死别共生离。雷震子回终南山回复师父之命。不题。
且说文王独自一人,又无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纪高迈,跋涉艰难。抵暮,见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无资。店小儿曰:“歇房与酒饭钱,为何一文不与?”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权且暂记,俟到西岐,着人加利送来。”店小儿怒曰:“此处比别处不同。俺这西岐,撒不得野,骗不得人。西伯侯千岁以仁义而化万民,行人让路,道不拾遗,夜无犬吠,万民安而受安康,湛湛青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银子,算还明白,放你去;若是迟延,送你到西岐,见上大夫散宜生老爷,那时悔之晚矣。”文王曰:“我决不失信。”只见店主人出来问道:“为何事吵闹?”店小儿把文王欠缺饭钱说了一遍。店主人见文王年虽高迈,精神相貌不凡,问曰:“你往西岐来做甚么事?因何盘费也无?我又不相识你,怎么记饭钱?说得明白,方可记与你去。”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别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羑里七年,蒙圣恩赦宥归国;幸逢吾儿雷震子救我出五关,因此囊内空虚。权记你数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来,决不相负。”那店家听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称:“大王千岁!子民肉眼,有失接驾之罪!复请大王入内,进献壶浆,子民亲送大王归国。”文王问曰:“你姓甚名谁?”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杰,五代世居于此。”文王大喜,问申杰曰:“你可有马,借一匹与我骑着好行,俟归国必当厚谢。”申杰曰:“子民皆小户之家,那有马匹。家下止有磨面驴儿,收拾鞍辔,大王暂借此前行。小人亲随伏侍。”文王大悦,离了金鸡岭,过了首阳山,一路上晓行夜宿。时值深秋天气,只见金风飒飒,梧叶飘飖,枫林翠色,景物虽是堪观,怎奈寒乌悲风,蛩声惨切;况西伯又是久离故乡,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时就到西岐,与母子夫妻相会,以慰愁怀。按下文王在路。不表。
且说文王母太姜在宫中思想西伯,忽然风过三阵,风中竟带吼声。太姜命侍儿焚香,取金钱演先天数,知西伯某日某时,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传令百官、众世子,往西岐接驾。众文武与各位公子无不欢喜,人人大悦。西岐万民,牵羊担酒,户户焚香,氤氲拂道。文武百官与众位公子,各穿大红吉服。此时骨肉完聚,龙虎重逢,倍增喜气。有诗为证:
万民欢忭出西岐,迎接龙车过九逵。羑里七年今已满,金鸡一战断穷追。从今圣化过尧舜,目下灵台立帝基。自古贤良周易少,臣忠君正见雍熙。”
且说文王同申杰行西岐来,转过迢遥径路,依然又见故园,文王不觉心中凄惨,想:“昔日朝商之时,遭此大难,不意今日回归,又是七载。青山依旧,人面已非。”正嗟叹间,只见两杆红旗招展,大炮一声,簇拥出一队人马。文王心中正惊疑未定,只见左有大将军南宫适,右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恭、尹籍伏于道傍。次子姬发近前拜伏驴前曰:“父王羁縻异国,时月累更,为人子不能分忧代患,诚天地间之罪人,望父王宽恕。今日复睹慈颜,不胜欣慰!”文王见众文武、世子多人,不觉泪下:“孤想今日不胜凄惨。孤巳无家而有家,无国而有国,无臣而有臣,无子而有子,陷身七载,羁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见天日,与尔等复能完聚,睹此反觉凄惨耳。”大夫散宜生启曰:“昔成汤亦囚于夏台,一旦还国,而有事于天下。今主公归国,更修德政,育养民生,俟时而动,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台乎?”文王曰:“大夫之言,岂是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圣恩羁而不杀。虽七载之囚,正天子浩荡洪恩;虽顶踵亦不能报。后又进爵文王,赐黄钺、白旄,特专征伐,赦孤归国。此何等殊恩!当尽臣节,捐躯报国,犹不能效涓涯之万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诸文武而动不肖之念也。”诸皆悦服。姬发近前:“请父王更衣乘辇。”文王依其言,换了王服,乘辇,命申杰随进西岐。一路上欢声拥道,乐奏笙簧,户户焚香,家家结彩。文王端坐銮舆,两边的执事成行,旛幢蔽日。只见众民大呼曰:“七年远隔,未睹天颜,今大王归国。万民瞻仰,欲亲觌天颜,愚民欣慰。”文王听见众臣如此,方骑逍遥马。众民欢声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欢悦,各各倾心。文王出小龙山口,见两边文武、九十八子相随,独不见长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觉心中大痛,泪如雨下。文王将衣掩面,作歌曰:
“尽臣节兮奉旨朝商,直谏君兮欲正纲常。谗臣陷兮囚于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为父赎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伤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夸官逃难兮路逢雷震,命不绝兮幸济吾疆。今归西士兮团圆母子,独不见邑考兮碎裂肝肠!”
文王作罢歌,大叫一声:“痛杀我也!”跌下逍遥马来,面如白纸。慌坏世子并文武诸人,急急扶起,拥在怀中,速取茶汤,连灌数口。只见文王渐渐重楼中一声响,吐出一块肉羹。那肉饼就地上一滚,生出四足,长上两耳,望西跑去了。连吐三次,三个兔儿走了。众臣扶起文王,乘銮舆至西岐城,进端门,到大殿。公子姬发扶文王入后宫,调理汤药。
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贺毕,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拜伏于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长子邑考为孤遭戮,此乃天数,荷蒙圣恩,特赦归国,加位文王,又命夸官三日,深感镇国武成王大德,送铜符五道,放孤出关。不期殷、雷二将奉旨追袭,使孤势穷力尽,无计可施。束手待毙之时,多亏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婴儿。路逢终南山炼气士云中子带去,起名雷震,不觉七年,谁想追兵紧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关。”散宜生曰:“五关岂无将官把守,焉能出得关来?”文王曰:“若说起雷震子之形,险些儿吓杀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胁生双翼,飞腾半空,势如风雷之状;用一棍金棍,势似熊罴。他将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块来,故此殷、雷二将不敢相争,诺诺而退。雷震子回来,背着孤家,飞出五关,不须半个时辰,即是金鸡岭地面,他方告归终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他道;‘师命不敢违,孩儿不久下山,再见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独自行了一日,行至申杰店中,感申杰以驴儿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赏,使申杰回家。”宜生跪启曰:“主公德贯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分归周,万民受其安康,百姓无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归西土,真如龙归大海,虎复深山,自宜养时待动。况天下已反四百诸侯,而纣王肆行不道,杀妻诛子,制炮烙、虿盆,醢大臣,废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杀宫嫔,听妲己之所谗,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拒谏诛忠,沉酗酒色;谓上天不足畏,谓善不足为,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属他人矣。……”
言未毕,殿西来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归故土,当得为公子报醢尸之雠!况今西岐雄兵四十万,战将六十员,正宜杀进五关,围住朝歌,斩费仲、妲己于市曹,废弃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听而不悦曰:“孤以二卿为忠义之士,西土赖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处于不赦之地,而尚敢言报怨灭雠之语!天子乃万国之元首,纵有过,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过。纵有失,子亦不敢语,况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为人臣子,先以忠孝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谏于君,君故囚昌于羑里,虽有七载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归善于己。古语有云;‘君子见难而不避,惟天命是从。’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赐文王,荣归西土,孤正当早晚祈祝当今,但愿八方宁息兵燹,万民安阜乐业,方是为人臣之道。从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伦,遗讥万世,岂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宫适曰:“公子进贡,代父赎罪,非有逆谋,如何竟遭醢尸之惨,情法难容。故当剿无道以正天下,此亦万民之心也。”文王曰:“卿只执一时之见,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临行曾对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数,算有七年之灾,切不可以一卒前来问安,候七年灾满,自然荣归。邑考不遵父训,自恃骄拗,执忠孝之大节,不知从权,又失打点,不知时务进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执,不顺天时,致遭此醢身之祸。孤今奉公守法,不妄为,不悖德,硁硁以尽臣节。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诸侯自有公论,何必二卿首为乱阶,自持强梁,先取灭亡哉。古云;‘五伦之中,惟有君亲恩最重;百行之本,当存忠孝义为先。’孤既归国,当以化行俗美为先,民丰物阜为务,则百姓自受安康,孤与卿等共享太平。耳不闻兵戈之声,眼不见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马之劳,心不悬胜败之扰,但愿三军身无披甲冑之苦,民不受惊慌之灾,即此是福,即此是乐,又何必劳民伤财,糜烂其民,然后以为功哉。”
南宫适、散宜生听文王之训,顿首叩谢。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台,名曰‘灵台’。孤恐木土之工,非诸侯所作,劳伤百姓;然而造此灵台,以应灾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灵台,既为应灾祥而设,乃为西土之民,非为游观之乐,何为劳民哉。况主公仁爱,功及昆虫草木,万姓无不衔恩。若大王出示,万民自是乐役。若大王不轻用民力,仍给工银一钱,任民自便,随其所欲,不去强他,这也无害于事。况又是为西土人民应灾祥之故,民何不乐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随出示张挂各门。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梦飞熊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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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文王守节尽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钱常赐锦缠红。西岐社稷如盘石,纣王江山若浪从。谩道孟津天意合,飞熊入梦已先通。
话说文王听散宜生之言,出示张挂西岐各门。惊动军民,都来争瞧告示。只见上书曰:
“西伯文王示谕军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乡,无兵戈用武之扰,民安物阜,讼减官清。孤囚羑里羁縻,蒙恩赦宥归国。因见迩来灾异频仍,水潦失度,及查本土,占验灾祥,竟无坛址。昨观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台,名曰‘灵台’,以占风候,看验民灾。又恐土木工繁,有伤尔军民力役。特每日给工银一钱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近远,但随民便:愿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给;如不愿者,各随尔经营,并无逼强。想宜知悉,谕众通知。”
话说西岐众军民人等一见告示,大家欢悦,齐声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图报。我等日出而嬉游,日落而归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赐。今大王欲造灵台,尚言给领工钱。我等虽肝脑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况且为我百姓占验灾祥之设,如何反领大王工银也。”一郡军民无不欢悦,情愿出力造台。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进内启奏。文王曰:“军民既有此意举,随传旨给散银两。”众民领讫。文王对散宜生曰:“可选吉日,破土兴工。”众民用心,着意搬泥运土,伐木造台。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又道是:行见落花红满地,霎时黄菊绽东篱。造灵台不过旬月,管工官来报工完。文王大喜,随同文武多官排銮舆出郭,行至灵台观看,雕梁画栋,台砌巍峨,真一大观也。有赋为证,赋曰:
台高二丈,势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阴阳,下属九宫定龙虎。四角有四时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后配君臣之义,周围有风云之气。此台上合天心应四时,下合地户属五行,中合人意风调雨顺。文王有德,使万物而增辉;圣人治世,感百事而无逆。灵台从此立王基,验照灾祥扶帝主。正是:治国江山茂,今日灵台胜鹿台。
话说文王随同两班文武上得灵台,四面一观。文王默然不语。时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灵台工完,大王为何不悦?”文王曰:“非是不悦。此台虽好,台下欠少一池沼以应‘水火既济、配合阴阳’之意。孤欲再开池沼,又恐劳伤民力,故此郁郁耳。”宜生启曰:“灵台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况于台下一沼,其工甚易。”宜生忙传王旨:“台下再开一沼池,以应 ‘水火既济’之意。”说言未了,只见众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难成,又劳圣虑!”众人随将带来锹锄,一时挑挖;内中挑出一付枯骨,众人四路抛掷。文王在台上,见众人抛弃枯骨。王问曰:“众民抛弃何物?”左右启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众人故此抛掷。”文王急传旨,命众人:“将枯骨取来,放在一处,用匣盛之,埋于高阜之地。岂有因孤开沼而暴露此骸骨,实孤之罪也。”众人听见此言,大呼曰:“圣德之君,泽及枯骨,何况我等人民,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广施人意,道合天心,西岐万民获有父母矣!”众民欢声大悦。文王因在灵台看挖沼池,不觉天色渐晚,回驾不及。文王随文武在灵台上设宴,君臣共乐。席罢之后,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设绣榻而寝。时至三更,正值梦中,忽见东南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文王急叫左右,只听台后一声响喨,火光冲霄,文王惊醒,吓了一身香汗;听台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梦主何凶吉,待到天明,再作商议。”有诗曰:
文王治国造灵台,文武锵锵保驾来。忽见沼池枯骨现,命将高阜速藏埋。君臣共乐传杯盏,夜梦飞熊扑帐开。龙虎风云从此遇,西岐方得栋梁才。
话说次早文武上台,参谒已毕,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散宜生出班见礼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异梦,梦见东南有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望帐中扑来,孤急呼左右,只见台后火光冲霄,一声响喨,惊醒,乃是一梦。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生躬身贺曰:“此梦乃大王之大吉兆,主大王得栋梁之臣,大贤之客,真不让风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见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传说于版筑之间;今主公梦虎生双翼者,乃熊也;又见台后火光,乃火锻物之象。今西方属金,金见火必锻;锻炼寒金,必成大器。此乃兴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贺。”众官听毕,齐声称贺。文王传旨回驾,心欲访贤,以应此兆。不题。
且言姜子牙自从弃却朝歌,别了马氏,土遁救了居民,隐于磻溪,垂钓渭水。子牙一意守时候命,不管闲非,日诵“黄庭”,悟道修真。苦闷时,持丝纶倚绿柳而垂钓。时时心上昆仑,刻刻念随师长,难忘道德,朝暮悬悬。一日,执竿叹息,作诗曰:
“自别昆仑地,俄然二四年。商都荣半载,直谏在君前。弃却归西土,磻溪执钓先。何日逢真主,披云再见天。”
子牙作罢诗,坐于垂杨之下。只见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熬尽人间万古。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来尽是空。子牙叹毕,只听得一人作歌而来。
“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免走,山后鹿鸣。树梢异鸟,柳外黄莺。见了些青松桧柏,李白桃红。无忧樵子,胜似腰金。担柴一石,易米三升。随时菜蔬,沽酒二瓶。对月邀饮,乐守孤林。深山幽僻,万壑无声。奇花异草,逐日相侵。逍遥自在,任意纵横。”
樵子歌罢,把一担柴放下,近前少憩,问子牙曰:“老丈,我常时见你在此,执竿钓鱼,我和你像一个故事。”子牙曰:“像何故事?”樵子曰:“我与你像一个‘渔樵问答’。”子牙大喜:“好个‘渔樵问答’。”樵子曰:“你上姓?贵处?缘何到此?”子牙曰:“吾乃东海许洲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樵子听罢,扬笑不止。子牙问樵子曰:“你姓甚?名谁?”樵子曰:“吾姓武,名吉,祖贯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才听吾姓名,反加扬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才才言号飞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号,何以为笑?”樵子曰:“当时古人,高人,圣人,贤人,胸藏万斛珠玑,腹隐无边锦绣。如风后、老彭、傅说、常桑、伊尹之辈,方称其号;似你也有此号,名不称实,故此笑耳。我常时见你绊绿柳而垂丝,别无营运,守株而待兔,看此清波,无识见高明,为何亦称道号?”武吉言罢,却将溪边钓竿拿起,见在线叩一针而无曲。樵子抚掌大笑不止,对子牙点头叹曰:“有智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樵子问子牙曰:“你这钓线何为不曲?古语云:‘且将香饵钓金鳌。’我传你一法,将此针用火烧红,打成钩样,上用香饵,在线又用浮子,鱼来吞食,浮子自动,是知鱼至,望上一拎,钩挂鱼腮,方能得鲤,此是捕鱼之方。似这等钩,莫说三年,便百年也无一鱼到手。可见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日飞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虽垂钓,我自意不在鱼。吾在此不过守青云而得路,拨阴翳而腾霄,岂可曲中而取鱼乎!非丈夫之所为也。吾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吾有诗为证:
短杆长线守磻溪,这个机关那个知?只钓当朝君与相,何尝意在水中鱼。”
武吉听罢,大笑曰:“你这个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个嘴脸,不像王侯,你到像个活猴!”子牙也笑着曰:“你看我的嘴脸不像王侯,我看你的嘴脸也不甚么好。”武吉曰:“我的嘴脸比你好些。吾虽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杏,夏赏荷红,秋看黄菊,冬赏梅松,我也有诗:
担柴货卖长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欢。伐木只知营运乐,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这等嘴睑。我看你脸上的气色不甚么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气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进城打死人。”武吉听罢,叱之曰:“我和你闲谈戏语,为何毒口伤人?”
武吉挑起柴,径往西岐城中来卖。不觉行至南门,却逢文王车驾往灵台,占验灾祥之兆。随侍文武出城,两边侍卫甲马御林军人大呼曰:“千岁驾临,少来!”武吉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市井道窄,将柴换肩,不知塌了一头,番转尖担,把门军王相夹耳门一下,即刻打死。两边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门军!”实时拿住,来见文王。文王曰:“此是何人?”两边启奏:“大王千岁,这个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在马上问曰:“那樵子姓甚名字?为何打死王相?”武吉启曰:“小人就是西岐的良民,叫做武吉。因见大王驾临,道路窄狭,将柴换肩,误伤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当抵命。”随即就在南门画地为牢,竖木为吏,将武吉禁于此间,文王往灵台去了。──纣时画地为牢,止西岐有此事。东、南、北连朝歌俱有禁狱,惟西岐因文王先天数,祸福无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画地为狱,民亦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数,算出拿来,加倍问罪。以此顽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画地为狱”。且说武吉禁了三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无依,必定倚闾而望;况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灾。”因思母亲,放声大哭。行人围看。其时散宜生往南门过,忽见武吉悲声大痛,散宜生问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杀人偿命,理之常也,为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逢遇冤家,误将王相打死,理当偿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余岁。小人无兄无弟,又无妻室。母老孤身,必为沟渠饿殍,尸骸暴露,情切伤悲,养子无益,子丧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小人不得已,放声大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听罢,默思久之:“若论武吉打死王相,非是斗殴杀伤人命,不过挑柴误塌尖担,打伤人命,自无抵偿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见千岁启一本,放你回去,办你母亲衣衾棺木,柴米养身之资,你再等秋后以正国法。”武吉叩头:“谢老爷大恩!”
宜生一日进便殿,见文王朝贺毕,散宜生奏曰:“臣启大王:前日武吉打伤王相人命,禁于南门。臣往南门,忽见武吉痛哭。臣问其故,武吉言有老母七十有余岁,止生武吉一人,况吉上无兄弟,又无妻室,其母一无所望,吉遭国法,羁陷莫出,思母必成沟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斗殴,实乃误伤。况武吉母寡身单,不知其子陷身于狱。据臣愚见,且放武吉归家,以办养母之费,棺木衣衾之资,完毕,再来抵偿王相之命。臣请大王旨意定夺。”文王听宜生之言,随准行:“速放武吉回家。”诗曰:
文王出郭验灵台,武吉担柴惹祸胎。王相死于尖担下,子牙八十运才来。
话说武吉出了狱,可怜思家心重,飞奔回来。只见母亲倚闾而望,见武吉回家,忙问曰:“我儿,你因甚么事,这几日才来?为母在家,晓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穷谷被虎狼所伤,使为娘的悬心吊胆,废寝忘餐。今日见你,我方心落。不知你为何事,今日才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亲,孩儿不幸前日往南门卖柴,遇文王驾至,我挑柴闪躲,塌了尖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把孩儿禁于狱中。我想母亲在家中悬望,又无音信,上无亲人,单身只影,无人奉养,必成沟壑之鬼,因此放声大哭。多亏上大夫散宜生老爷启奏文王,放我归家,置办你的衣衾、棺木、米粮之类,打点停当,孩儿就去偿王相之命。母亲,你养我一汤无益了!”道罢大哭。其母听见儿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体,一把扯住武吉,悲声哽咽,两泪如珠,对天叹曰:“我儿忠厚半生,并无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穽之灾。我儿,你有差迟,为娘的焉能有命!”武吉曰:“前一日,孩儿担柴行至磻溪,见一老人执竿垂钓,在线拴着一个针,在那里钓鱼。孩儿问他:‘为何不打弯了,安着香饵钓鱼?’那老人曰:‘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非为锦鳞,只钓王侯。’孩儿笑他:‘你这个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脸,也不像做王侯,好像一个活猴!’那老人看看孩儿曰:‘我看你的嘴脸也不好。’我问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说孩儿‘左眼青,右眼红,今日必定打死人’,确确的,那一日打死了王相。我想老人嘴极毒,想将起来可恶。”其母问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谁?”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因他说出号来,孩儿故此笑他。他才说出这样破话。”老母曰:“此老善相,莫非有先见之明。我儿,此老人你还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听了母命,收拾径往磻溪来见子牙。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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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别却朝歌隐此间,喜观绿水遶青山。“黄庭”两卷消长昼,金鲤三条了笑颜。柳内莺声来呖呖,岸傍溜响听潺潺。满天华露开祥瑞,赢得文王仙驾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