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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半暖时光》(出书版完结) (1)

_4 桐华(现代)
  颜晓晨拿出早准备好的五百块,递给妈妈,忍不住说:“你打麻将归打麻将,但别老是打通宵,对身体不好。”
  颜妈妈一声不吭地接过钱,塞进包里,哼着歌出了门。
  颜晓晨做了个韭菜鸡蛋,下了碗方便面,一个人吃了。
  收拾干净碗筷,洗完澡,她捧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为了省电,客厅的灯瓦数很低,即使开着灯,也有些暗影沉沉;沙发年头久了,妈妈又很少收拾,一直有股霉味萦绕在颜晓晨鼻端;南方的冬天本就又潮又冷,这个屋子常年不见阳光,更是阴冷刺骨,即使穿着羽绒服,都不觉得暖和。想起昨天晚上,她和程致远两人坐在温暖明亮的屋子里,边吃饭边聊天看电视,觉得好不真实,可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一幕才是在做梦。
  待杯子里的热水变冷,她关了电视,回到自己屋子。
  打开床头的台灯,躺在被窝里看书,消磨晚上的时间不算太艰难,只是被子太久没有晒过了,很潮,盖在身上也感觉不到暖和,颜晓晨不得不蜷成一团。
  手机响了,颜晓晨看是沈侯的电话,十分惊喜,可紧接着,却有点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这个电话。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电话。“颜晓晨,吃过晚饭了吗?”沈侯的声音就如盛夏的风,热烈飞扬,隔着手机,都让颜晓晨心里一暖。
  “吃过了,你呢?”
  “正在吃,你猜猜我们在吃什么?”
  “猜不到!是鱼吗?”
  沈侯眉飞色舞地说:“是烤鱼!我们弄了两个炭炉,在院子里烧烤,配上十五年的花雕酒,滋味真是相当不错……”从电话里,能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钢琴声、歌声,“我表妹在开演唱会,逼着我们给她当观众,还把堂弟拉去伴奏,谢天谢地,我的小提琴拉得像锯木头……”
  颜晓晨闭上了眼睛,随着他的话语,仿佛置身在一个院子中,灯火闪烁,俏丽的女孩弹着钢琴唱歌,炉火熊熊,有人忙着烧烤,有人拿着酒在干杯。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冬天,可那个世界明亮温暖,没有挥之不去的霉味。
  “颜晓晨,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在听你说话!”
  沈侯笑,“狡辩!我命令你说话!”
  “Yes,Sir!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怎么过年的?都做了什么?”
  “家庭大扫除,去商店购物,做饭,吃饭,你打电话之前,我正在看书。”
  “看书?”
  “嗯!”
  “看什么书?”
  “FractalsandScalinginFinance(金融中的分形与标度)。”
  沈侯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颜晓晨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电话那头传来“猴哥”的叫声,颜晓晨笑着说:“你还想继续听我说话吗?我有很多关于金融分析的心得体会可以谈。”
  “得!你自己留着吧!我还是去吃烤羊肉串了!”
  “再见!”
  “喂,等一下,问你个问题……你想不想吃我烤的肉串?”
  “想!”
  “在看书和我的烤肉之间,你选哪个?”
  “你的烤肉!”
  沈侯满意了,“我挂了!再见!”
  “再见!”
  颜晓晨放下手机,看着枕旁的FractalsandScalinginFinance,禁不住笑起来,她只是无事可做,用它来消磨时间,和美味的烤肉相比,它当然一文不值,沈侯却以为她是学习狂,自降身价去做比较。
  颜晓晨接着看书,也许因为这本书已经和沈侯的烤肉有了关系,读起来似乎美味了许多。
  第二日,颜晓晨起床后,妈妈才回来,喝了碗她熬的粥、吃了个煮鸡蛋,就上床去补觉了。
  颜晓晨看天气很好,把被子、褥子拿出来,拍打了一遍后,拿到太阳下曝晒,又把所有床单、被罩都洗干净,晾好。
  忙完一切,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准备随便做点饭吃,刚把米饭煮上,听到手机在响,是沈侯打来的。
  “喂?”
  沈侯问:“吃中饭了?”
  “还没有。”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吃?”
  颜晓晨张口结舌,呆呆站了一瞬,冲到门口,拉开大门,往外看,没看见沈侯,“你什么意思?”因为过度的紧张,她的声音都变了。
  沈侯问:“你这到底是惊大于喜,还是喜大于惊?”
  颜晓晨老实地说:“不知道,就觉得心咚咚直跳。”她走出院门再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沈侯的确不在附近,“我现在就在家门口,没看到你,你是在逗我玩吗?”
  “嗯,我的确在吓你!我不在你家附近。”
  颜晓晨的心放下了,沈侯哈哈大笑,“好可惜!真想看到你冲出屋子,突然看到我的表情。”
  颜晓晨看了眼狭窄脏乱的巷子,一边朝着自己残旧的家走去,一边自嘲地说:“你以为是浪漫片,指不准是惊悚片!”
  沈侯笑着说,“我本来的计划是想学电影上那样,突然出现在你家外面,给你个惊喜,但技术操作时碰到了困难。”
  “什么意思?”
  “我按照你大一时学校注册的家庭地址找过来的,可找不到你家,你家是搬家了吗?”
  颜晓晨的心又提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你说……你来……你来……”
  沈侯非常温柔地说:“颜晓晨,我虽然不在你的门外,但我现在和你在同一个城市。”
  颜晓晨拿着手机,站在破旧的院子里,看向遥远的天际,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像是跌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天空蔚蓝如洗,江南的冬日阳光宁静温暖,映照着斑驳的院墙,长长的竹竿,上面晒着床单、被罩,正随着微风在轻轻飘动,四周浮动着洗衣粉的淡淡清香,一切都变得异常美好、温馨。颜晓晨听见自己犹如做梦一般,轻声问:“你怎么过来的?”
  “我和堂弟一块儿开车过来的,又不算远,大清早出发,十一点多就到了。你家地址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我这边的路不好走,我平时都坐公车,也不会指路,你在哪里?我来找你!”颜晓晨说着话,就向外冲,又想起什么,赶忙跑回屋,照了下镜子,因为要做家务,她特意穿了件旧衣服,戴着两个袖套,头发也是随便扎了个团子。
  沈侯说:“我看看……我刚经过人民医院,哦,那边有一家麦当劳。”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你在麦当劳附近等一下我,我大概要半个小时才能到。”
  “没事,你慢慢来。我们在附近转转。”
  颜晓晨挂了电话,立即换衣服、梳头。出门时,看到沈侯送给她的帽子、围巾,想到沈侯春节期间特意开车来看她,她似乎不该空着手去见他,可是,仓促下能送他什么呢?
  从县城到市内的车都是整点发,一个小时一班,颜晓晨等不及,决定坐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她赶到了市内。在麦当劳附近下了车,她正准备给沈侯打电话,沈侯从路边的一辆白色轿车上跳下来,大声叫:“颜晓晨!”
  颜晓晨朝他走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知道他在这里等着,可这一刻,依旧脸发烫,心跳加速,她胡思乱想着,既然已经没有了惊,那么就是喜了吧?
  车里的男生摇下车窗,一边目光灼灼地打量颜晓晨,一边笑着说:“嗨!我叫沈林,双木林,猴哥的堂弟,不过我们是同年,他没比我大多少。”
  颜晓晨本就心慌,此时更加窘迫,脸一下全红了,却不自知,还故作镇静地说:“你好,我是沈侯的同学,叫颜晓晨。”
  沈林第一次看到这么从容大方的脸红,暗赞一声“演技派”啊,冲沈侯挤眉弄眼。沈侯自己常常逗颜晓晨,却看不得别人逗颜晓晨,挥手赶沈林走,“你自己找地方去转转。”
  沈林一边抱怨,一边发动了车子,“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唉!”
  沈侯没好气地拍拍车窗,“赶紧滚!”
  沈林对颜晓晨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沈侯对颜晓晨说:“我们去麦当劳里坐坐。”
  颜晓晨没有反对,两人走进麦当劳,到二楼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颜晓晨说:“这顿中饭我请吧,你想吃什么?”
  沈侯打开背包,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三个保温饭盒,一一打开,有烤羊肉串、烤鸡翅、烤蘑菇,他尝了一口,不太满意地说:“味道比刚烤好时差了很多,不过总比麦当劳好吃。”
  颜晓晨想起了他昨晚的话,轻声问:“你烤的?”
  沈侯得意地点点头,邀功地说:“早上六点起床烤的,你可要多吃点。”颜晓晨默默看了沈侯一瞬,拿起鸡翅,开始啃。也不知道是因为沈侯的手艺非同一般,还是因为这是他特意为她烤的,颜晓晨只觉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鸡翅。
  沈侯问:“我还带了花雕酒,你能喝酒吗?”
  “能喝一点,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米酒,逢年过节大人不怎么管,都会让我们喝一点。”
  “我们也一样!我爷爷奶奶现在还坚持认为自己酿的米酒比十五年的茅台还好喝。”沈侯拿出两个青花瓷的小酒杯,斟了两杯酒,“尝尝!”颜晓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赞道:“就着烧烤吃,倒是别有风味。”沈侯笑起来,和颜晓晨碰了下杯子,仰头就要喝,颜晓晨忙拽住他的手,问:“你待会儿回家不用开车吗?”
  “我拉了沈林出来就是为了能陪你一起喝酒啊!”他一口将杯子里的酒饮尽,“我去买两杯饮料,省得人家说我们白占了座位。”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杯饮料回来,看颜晓晨吃得很香,不禁笑容更深了,“好吃吗?”
  “好吃!”
  “我的烤肉比那什么书好多了吧?”
  他还惦记着呢!颜晓晨笑着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可比性都没有!”
  沈侯拿起一串羊肉串,笑眯眯地说:“不错,不错,你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沈侯带的烤肉不少,可颜晓晨今天超水平发挥,饭量是平时的两倍。沈侯才吃到半饱,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鸡翅了。
  沈侯看颜晓晨意犹未尽的样子,把最后一个鸡翅让给了她,“你好能吃,我都没吃饱。”
  颜晓晨一边毫不客气地把鸡翅拿了过去,一边抱歉地说:“你去买个汉堡吃吧!”
  沈侯嫌弃地说:“不要,虽然没吃饱,但也没饿到能忍受麦当劳的汉堡。”
  颜晓晨看着手中的鸡翅,犹豫着要不要给沈侯。沈侯忍不住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吃吧!”
  等颜晓晨吃完,两人把垃圾扔掉,又去洗手间洗干净手,才慢慢喝着饮料,说话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说,但看着对方,漫无边际地瞎扯,就觉得很满足。
  沈侯拿出手机,给颜晓晨看照片,“这些都是除夕夜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拍下来的。”沈侯指着照片上的烟花,“我当时正好在阳台上,烟花就好像在我身边和头顶绽放,可惜手机拍的照片不清楚,当时,真的很好看!”“原来当时你让我等一下,就是在拍照。”颜晓晨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心中洋溢着感动。那一刻,沈侯是想和她分享美丽的吧!
  烟花的照片看完了,紧接着一张是沈侯家人的照片,颜晓晨没敢细看,把手机还给了沈侯。
  沈侯却没在意,指着照片对颜晓晨说:“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是我姑姑……”竟然翻着照片把家里人都给颜晓晨介绍了一遍。
  还真是个大家庭,难怪那么热闹。颜晓晨问:“你的名字为什么是‘侯’这个单字?有特别的含义吗?”
  “我爸爸姓沈,妈妈姓侯,两个姓合在一起就叫沈侯了。”
  颜晓晨问:“你堂弟沈林不会是因为妈妈姓林吧?”
  沈侯伸出大拇指,表示她完全猜对了。
  颜晓晨笑着摇头,“你们家的人也真够懒的!”
  沈侯笑着说:“主要是因为我大伯给堂姐就这么起的名字,用了我大伯母的姓做名,叫沈周。我妈很喜欢,依样画了葫芦,叔叔婶婶他们就也都这么起名了。”
  “如果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亲戚家有生两个小孩的吗?”
  “有啊!沈林就还有个妹妹。”
  “那叫什么?”
  “沈爱林。”
  颜晓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算是彻底明白了,沈家的女人都很有话语权。
  沈侯问:“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你猜!”
  “不会是那种很没创意的吧?你出生在清晨?”
  “对了!本来是打算叫颜晨,可报户口时,办事的阿姨说两个字的名字重名太多,让想个三个字的名字。我刚出生时,很瘦小,小名叫小小,大小的小,爸爸说那就叫小晨,妈妈说叫晓晨,所以就叫了晓晨。”
  “小小?”沈侯嘀咕,“这小名很可爱。”
  颜晓晨有些恍惚,没有说话。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别待会儿走时忘记了。”沈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纸盒子,放在颜晓晨面前。
  颜晓晨打开,发现是一个褐色的棋盘格钱包,肯定是沈侯发现她没有钱包,卡和钱总是塞在兜里。快要工作了,她的确需要一个像样的钱包,“谢谢。”
  颜晓晨从包里拿出一个彩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沈侯。
  “给我的新年礼物?”沈侯笑嘻嘻地接过。
  彩纸是旧的,软塌塌的,还有些返潮,里面包着的是一个木雕的孙悟空,看着也不像新的,而且雕工很粗糙,摆在地摊上,他绝对不会买。沈侯哭笑不得,“你从哪里买的这东西?”
  颜晓晨凝视着木雕,微笑着说:“我自己雕的。”
  沈侯的表情立即变了,“你自己雕的?”虽然雕工很粗糙,可要雕出一只孙悟空,绝不容易。
  “我爸爸是个木匠,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很心灵手巧。小时候,我们家很穷,买不起玩具,我的很多玩具都是爸爸做的。当时,我和爸爸一起雕了一整套《西游记》里的人物,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不过,我没好好珍惜,都丢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孙悟空。”
  这是颜晓晨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论家里的事,沈侯心里涌动着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怜惜还是开心,他宽慰颜晓晨,“大家小时候都这样,丢三落四的,寒假有空时,你可以和你爸再雕几个。”
  颜晓晨轻声说:“我爸爸已经死了。”
  沈侯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颜晓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颜晓晨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沈侯拿着木雕孙悟空,有点难以相信地问:“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
  颜晓晨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没时间专门去给你买礼物,就用它充数了,猴哥!”
  一件东西的好与坏,全在于看待这个东西的人赋予了它什么意义,沈侯摩挲着手里的木雕孙悟空,只觉拿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他对颜晓晨说:“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收着,谢谢。”
  颜晓晨看出他是真喜欢,心里也透出欢喜来。
  两人唧唧哝哝,又消磨了一个小时,沈林打电话过来,提醒沈侯该出发了。颜晓晨怕天黑后开车不安全,也催促着说:“你赶紧回去吧!”
  沈侯和颜晓晨走出麦当劳,沈侯说:“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公车回去,很方便的。”
  沈侯依依不舍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再在家里住一周。”
  “那很快了……我们学校见!”
  “嗯,好!”
  沈侯上了车,沈林朝颜晓晨笑挥挥手,开着车走了。
  颜晓晨朝着公车站走去,一路上都咧着嘴在笑。
  她一边等公车,一边给沈侯发短信,“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来看我!”
  沈侯接到短信,也咧着嘴笑,回复:“我也很开心,谢谢你的宝贵礼物!”
  颜晓晨回到家里,妈妈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去打麻将。母女俩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一个活在白天,一个活在黑夜,几乎没有机会说话。颜晓晨把床单被褥收起来,抱回卧室。视线扫过屋子,觉得有点不对,她记得很清楚,她今天早上刚收拾过屋子,每样东西都放得很整齐,现在却有点零乱了。
  她把被褥放到床上,纳闷地看了一圈屋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打开衣柜,拿出那本FractalsandScalinginFinance翻了几下,一个信封露出,她打开信封,里面空空的,她藏在里面的一千块钱全不见了。
  这家里只有另一个人能进她的屋子,颜晓晨不愿相信是妈妈偷了她的钱,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颜晓晨冲到楼下,看到妈妈正拉开院门,向外走。“妈妈!”颜晓晨大叫,妈妈却恍若没有听闻。
  颜晓晨几步赶上前,拖住了妈妈,尽力克制着怒气,平静地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没想到妈妈像个炸药包,狠狠摔开了颜晓晨的手,用长长的指甲戳着颜晓晨的脸,暴跳如雷地吼着骂:“你个神经病、讨债鬼!那是老娘的家,老娘在自己家里拿钱,算偷吗?你有胆子再说一遍!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颜晓晨一边躲避妈妈的指头,一边说:“好,算我说错了!你只是拿了衣柜里的钱!我昨天刚给了你五百,现在可以再给你五百,你把剩下的钱还我,我回学校坐车、吃饭都要用钱!”
  妈妈嗤笑,“我已经全部用来还赌债了,你想要,就去找那些人要吧!看看他们是认识你个死丫头,还是认识人民币!”
  “你白天还没出过门,钱一定还在你身上!妈妈,求求你,把钱还给我一点,要不然我回学校没有办法生活!”
  妈妈讥嘲地说:“没有办法活?那就别上学了!去市里的发廊做洗头妹,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
  颜晓晨苦苦哀求,“妈妈,求求你,我真的只剩下这些钱了!”妈妈冷漠地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颜晓晨忙拉住了她,“我只要五百,要不三百?你还我三百就行!”
  妈妈推了她几下,都没有推开,突然火冒三丈,甩着手里的包,劈头盖脸地抽向颜晓晨,“你个讨债鬼!老娘打个麻将都不得安生!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不要再回来了?打死你个讨债鬼,打死你个讨债鬼……”
  妈妈的手提包虽然是低廉的人造皮革,可抽打在身上,疼痛丝毫不比牛皮的皮带少。颜晓晨松开了手,双手护着头,瑟缩在墙角。
  妈妈喘着粗气,又抽了她几下才悻悻地收了手,她恶狠狠地说:“赶紧滚回上海,省得老娘看到你心烦!”说完,背好包,扬长而去。
  听到母女俩的争吵声,邻居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会儿看颜妈妈走了,有个邻居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颜晓晨:“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颜晓晨竟然挤了个笑出来,摇摇头。
  回到自己的屋子,确定没人能看见了,颜晓晨终于无法再控制,身子簌簌直颤,五脏六腑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炙烤死,却又不能真正解脱地死掉,只是停在了那个濒死前最痛苦的时刻。颜晓晨强逼着自己镇定,捡起地上的书和信封,放回衣柜里,但无论她如何克制,身子依然在抖。也许号啕大哭地发泄出来,能好一点,可她的泪腺似乎已经枯竭,一点都哭不出来。
  颜晓晨抖着手关上了衣柜。老式的大衣柜,两扇柜门上镶着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颜晓晨现在的样子,马尾半散,头发蓬乱,脸上和衣服上蹭了不少黑色的墙灰,脖子上大概被包抽到了,红肿起一块。
  颜晓晨盯着镜中的自己,厌恶地想,也许她真的应该像妈妈咒骂的一样死了!她忍不住一拳砸向镜子中的自己,早已陈旧脆弱的镜子立即碎裂开,颜晓晨的手也见了血,她却毫无所觉,又是一拳砸了上去,玻璃刺破了她的手,十指连心,尖锐的疼痛从手指传递到心脏,肉体的痛苦缓解了心灵的痛苦,她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了。
  颜晓晨凝视着碎裂的镜子里的自己,血从镜子上流过,就好像血从“脸上”缓缓流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用流血的手,给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画了两行眼泪。
  苍白的脸、血红的泪,她冲镜中的自己疲惫地笑了笑,额头贴在镜子上,闭上了眼睛。
  等心情完全平复后,颜晓晨开始收拾残局。
  用半瓶已经过期的酒精清洗干净伤口,再洒上云南白药,等血止住后,用纱布缠好。
  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把屋子打扫了,颜晓晨坐在床边开始清点自己还剩下的财产。
  幸亏今天出门去见沈侯时,特意多带了点钱,可为了赶时间,打的就花了八十,回来时坐公车倒是只花了五块钱,这两天采购食物杂物花了两百多,程致远借给她的两千块竟然只剩下一百多块,连回上海的车票钱都不够。不是没有亲戚,可是这些年,因为妈妈搓麻将赌博的嗜好,所有亲戚都和她们断绝了关系,连春节都不再走动。
  颜晓晨正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办,究竟能找谁借到钱,砰砰的拍门声响起,邻居高声喊:“颜晓晨,你家有客人,快点下来,快点!”
  颜晓晨纳闷地跑下楼,拉开院门,门外却只有隔壁的邻居。邻居指着门口放的一包东西说:“我出来扔垃圾,看到一个人站在你家门口,却一直不叫门,我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没想到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颜晓晨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问:“那人长什么样?男的,女的?”
  “男的,四五十岁的样子,有点胖,挺高的,穿着……”
  颜晓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狰狞,提起东西就冲了出去,邻居被吓住了,呆看着颜晓晨的背影,喃喃说:“你还没锁门。”
  颜晓晨疾风一般跑出巷子,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车里的男人一边开着免提打电话,一边启动了车子,想要并入车道。颜晓晨疯了一样冲到车前,男人急急刹住了车,颜晓晨拍着驾驶座的车窗,大声叫:“出来!”
  男子都没有来得及挂电话,急急忙忙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颜晓晨厉声问:“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永不想再见到你吗?”
  男子低声下气地说:“过年了,送点吃的过来,一点点心意,你们不想要,送人也行。”
  颜晓晨把那包礼物直接砸到了他脚下,“我告诉过你,不要再送东西来!你撞死的人是我爸爸,你的钱不能弥补你的过错!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赎罪,换取良心的安宁,我就是要你愧疚不安!愧疚一辈子!愧疚到死!”
  礼物袋裂开,食物散了一地,藏在食物里的一沓一百块钱也掉了出来,风一吹,呼啦啦飘起,有的落在了车上,有的落在了颜晓晨脚下。
  几个正在路边玩的小孩看到,大叫着“捡钱了”,冲过来抢钱。
  男子却依旧赔着小心,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我犯的错无法弥补,你们恨我,都是应该的,但请你们不要再折磨自己!”
  “滚!”颜晓晨一脚踢开落在她鞋上的钱,转身就走,一口气跑回家,锁住了院门。
  上楼时,她突然失去了力气,脚下一软,差点滚下楼梯,幸好抓住了栏杆,只是跌了一跤。她觉得累得再走不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顺势坐在了水泥台阶上。
  她呆呆地坐着,脑内一片空白。
  天色渐渐暗沉,没有开灯,屋里一片漆黑,阴冷刺骨,水泥地更是如冰块一般,颜晓晨却没有任何感觉,反倒觉得她可以永远坐在这里,把生命就停止在这一瞬。
  手机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从卧室传过来。颜晓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手机铃声却不肯停歇,响个不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颜晓晨终于被手机的铃声惊醒了,觉得膝盖冻得发疼,想着她可没钱生病!拽着栏杆,强撑着站了起来,摸着黑,蹒跚地下了楼,打开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完,冰冷僵硬的身子才又活了过来。
  颜晓晨看手上的纱布透出暗红,估计是伤口挣裂了,又有血涔了出来。她解开纱布,看血早已经凝固,也不用再处理了,拿了块新纱布把手裹好就可以了。
  颜晓晨端着热水杯,上了楼,看到床上摊着的零钱,才想起之前她在做什么,她还得想办法借到钱,才能回学校继续念书。
  她叹了口气,顺手拿起手机,看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程致远的。
  颜晓晨苦笑起来,她知道放在眼前唯一能走的路是什么了。可是,难道只因为人家帮了她一次,她就次次都会想到人家吗?但眼下,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再一次向程致远求助。
  颜晓晨按了下拨打电话的按键。电话响了几声后,程致远的声音传来,
  “喂?”
  “你好,我是颜晓晨。”
  程致远问:“你每次都要这么严肃吗?”
  颜晓晨说:“不好意思,刚才在楼下,错过了你的电话,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当然不是了!”
  “习惯了每天工作,过年放假有些无聊,就随便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
  “我……你还在老家吗?”
  程致远早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却表现得十分轻松随意,“在!怎么了?难道你想来给我拜年吗?”
  “我……我想再问你借点钱。”颜晓晨努力克制,想尽量表现得平静自然,但是声音依旧泄露了她内心的窘迫难受。
  程致远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温和地说:“没问题!什么时候给你?明天早上可以吗?”
  “不用那么赶,下午也可以,不用你送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
  “我明天正好要去市里买点东西,让司机去一趟你那边很方便。”
  “那我们在市里见吧,不用你们特意到县城来。”
  程致远没再客气,干脆地说:“可以!”
  第二天早上,颜晓晨坐公车赶进市里,到了约定的地点,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奔驰车。
  颜晓晨上了车,程致远把一个信封递给她,“不知道你需要多少,就先准备了两千块,如果不够……”
  “不用那么多!一千就足够了。”颜晓晨数了一千块,把剩下的还给程致远。
  程致远瞅了她的右手一眼,不动声色地把钱收了起来,冬天戴手套很正常,可数钱时,只摘下左手的手套,宁可费劲地用左手,却始终不摘下右手的手套就有点奇怪了。
  颜晓晨说:“等回到上海,我先还你两千,剩下的一千,要晚一个月还。”
  程致远拿着手机,一边低头发信息,一边说:“没问题!你应该明白,我不等这钱用,只要你如数奉还,我并不在乎晚一两个月,别太给自己压力。”
  颜晓晨喃喃说:“我知道,谢谢!”
  程致远的手微微顿了一瞬,说:“不用谢!”
  颜晓晨想离开,可拿了钱就走,似乎很不近人情,但留下,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正踌躇,程致远发完了信息,抬起头微笑着问:“这两天过得如何?”
  “还不错!”颜晓晨回答完,觉得干巴巴的,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的生活实在没什么值得述说的,除了一件事——
  “沈侯来看我了,他没有事先给我电话,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是没找到我家,到后来还是我坐车去找他……”颜晓晨绝不是个有倾诉欲的人,即使她绞尽脑汁、想努力营造一种轻松快乐的气氛,回报程致远的帮助,也几句话就把沈侯来看她的事说完了。幸亏她懂得依样画葫芦,讲完后,学着程致远问:“你这两天过得如何?”
  “我就是四处走亲戚,挺无聊的……”程致远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Hello……”他用英文说着话,应该是生意上的事,不少金融专有名词。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从身侧的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递给颜晓晨,压着声音快速地说:“帮我记一下。”他指指记事本的侧面,上面就插着一支笔。颜晓晨傻了,这种小忙完全不应该拒绝,但是她的手现在提点菜、扫个地的粗活还勉强能做,写字、数钱这些精细活却没法干。
  程致远已经开始一字字重复对方的话:“122WestwoodStreet,Apartment503……”
  颜晓晨拿起笔,强忍着疼痛去写,三个阿拉伯数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她还想坚持,程致远从她手里抽过了笔,迅速地在本子上把地址写完,对电话那头说:“Ok,bye!”
  他挂了电话,盯着颜晓晨,没有丝毫笑容,像个检察官,严肃地问:“你的手受伤了?”
  如此明显的事实,颜晓晨只能承认,“不小心割伤了。”
  “伤得严重吗?让我看一下!”程致远眼神锐利,口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颜晓晨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去拒绝。
  她慢慢脱下了手套,小声地说:“不算严重。”
  四个指头都缠着纱布,可真是特别的割伤!程致远问:“伤口处理过了吗?”
  “处理过了,没有发炎,就是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伤了,很快就能好!”
  程致远打量着她,颜晓晨下意识地拉了拉高领毛衣的领子,缩了下脖子,程致远立即问:“你脖子上还有伤?”
  颜晓晨按着毛衣领,确定他什么都看不到,急忙否认,“没有!只是有点痒!”
  程致远沉默地看着她,颜晓晨紧张得直咬嘴唇。一瞬后,程致远移开了目光,看了下腕表,说:“你回去的班车快来了,好好养伤,等回上海我们再聚。”
  颜晓晨如释重负,“好的,再见!”她用左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等一下!”程致远说。
  颜晓晨忙回头,程致远问:“我打算初九回上海,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我也打算初九回去。”其实,颜晓晨现在就想回上海,但是宿舍楼
  要封楼到初八,她最早只能初九回去。
  “很巧!那我们一起走吧!”
  “啊?”颜晓晨傻了。
  程致远微笑着说:“我说,我们正好同一天回去,可以一起走。”
  颜晓晨觉得怪怪的,但是程致远先说的回去时间,她后说的,只怕落在李司机耳朵里,肯定认为她是故意的。
  颜晓晨还在犹豫不决,程致远却像主控官结案陈词一样,肯定有力地说:“就这么定了,初九早上十点我在你上次下车的路口等你。”他说完,笑着挥挥手,关上了车门。
  颜晓晨对着渐渐远去的车尾,低声说:“好吧!”
Chapter 6 无悔的青春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会有任何障碍。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威廉·莎士比亚
  正月初九,颜晓晨搭程致远的顺风车,回到了上海。
  李司机已经驾轻就熟,不用颜晓晨吩咐,就把车停在了距离颜晓晨宿舍最近的校门。他解开安全带,想下车帮颜晓晨拿行李,程致远说:“老李,你在车里等,我送颜晓晨进去。”
  颜晓晨忙说:“不用、不用!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行李也不重。”
  程致远推开门,下了车,一边从后备厢取行李,一边笑着说:“Younglady,it’stheleastagentlemancandoforyou!”
  “Thankyou!”颜晓晨只能像一位淑女一般,站在一旁,接受一位绅士的善意帮助。
  程致远拖着拉杆行李箱,一边向宿舍走,一边问:“你的打工计划是什么?”
  “酒吧那边这一两天应该就会恢复营业,除了酒吧的工作,我想再找一份白天的工作。”
  “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
  程致远指指自己的头,“用你的脑子赚钱,不要用你的体力赚钱。一个人想成功,首先要学会的是努力发挥所长,尽量回避所短。你觉得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什么?”
  颜晓晨想了想,说:“生命!”
  “对,生命,也就是时间!相信我,在你这个年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你的时间,你在大学学了四年如何经营资产、管理财富,实际上,人生最大的资产和财富是自己的时间,如果你经营管理好了这个资产财富,别说牛奶面包会有,就是钻石宝马也会有!”
  颜晓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程致远瞅了她一眼,颜晓晨忙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已经走到宿舍楼,颜晓晨说:“在三楼。”
  上了楼,颜晓晨用钥匙打开门:“到了,行李放在桌子旁边就可以了。”门窗长时间没有开,宿舍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颜晓晨赶忙去把阳台门和窗户打开。
  程致远放下行李,说:“酒吧的工作你可以暂时继续,但不要再做那些对你未来的职业发展没有丝毫帮助的事。利用开学前的时间好好准备,努力去找一份大公司的实习工作,这样的工作才既能让你发挥所长,又能帮到你的现在和未来。”
  颜晓晨站在窗户旁,蹙眉沉默着。
  程致远以为她不认可他的提议,自嘲地笑笑,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太啰唆了,也许说的完全不对,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你拣有用的听吧!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颜晓晨忙追了上去,叫:“程致远!”
  程致远回过身,微笑地看着颜晓晨。颜晓晨想表达心里的感激,可又实在不善于用话语直白地表达,只能说:“谢谢,真的很谢谢!其实,我本来的计划就是春节过完,一边继续努力找工作,一边努力找找实习机会。可是钱上面突然出了点问题,让我想改变计划,不过,我现在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做。借你的钱我可以分期付款吗?”
  程致远唇边的笑意骤然加深,连声音都透出欢愉,“可以!我还会收利息,你分几次还我,就要请我吃几次饭。”
  颜晓晨用力点了下头,“好!”
  程致远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走了,有事给我电话。”他笑着转身,脚步迅疾地下了楼。
  颜晓晨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又默默说了一遍“谢谢”。
  打扫宿舍时,颜晓晨发现她并不是唯一回来的人,隔壁宿舍也有个女孩回来了。
  没多久,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了学校,尤其那些还没找到工作的同学,都选择了提前回校。其实,春节假期刚结束,各大公司的部门负责人也才度假回来,这段时间既没有招聘会,也没有面试,但在巨大的就业压力面前,大家宁可待在学校,也不愿面对父母。
  沈侯本来也打算提前回校,甚至计划了和颜晓晨同一天回来,却因为父母,不得不改变计划。初五那天,爸妈和他很郑重地讨论他的未来,在出国的事上,他和妈妈发生了分歧和争执,妈妈想让他出国深造,他却觉得那是浪费时间,母子俩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爸爸出面,让沈侯陪妈妈去一趟美国,到几所大学走走,母子俩都再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
  直到开学前一天,沈侯才回到学校。
  他把行李放好后,就给颜晓晨打电话,颜晓晨惊喜地问:“你回来了?”当时沈侯走得很匆忙,只给她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要陪妈妈出国旅游,她也没好意思多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侯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我回学校了,你在哪里?”
  “机房。”
  “干什么呢?”
  “在填实习工作的申请表。”
  “晚上要打工吗?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
  颜晓晨立即说:“不用打工,有时间。”
  “我来机房接你。”
  颜晓晨匆匆把电脑上的文件保存好,收拾了书包,跑下楼。教学楼外,熙来攘往,人流穿梭不息,可颜晓晨一眼就看见了沈侯。虽然已是初春,天气却未真正回暖,很多人还套着羽绒服和大衣,沈侯却因为身体好,向来不怕冷,穿得总是比别人少。已经西斜的阳光,穿过树梢,洒满林荫大道,他上身套了一件米白色的棒针毛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踩着自行车,呼啸而来,阳光在他身周闪烁,整个人清爽干净得犹如雨后初霁的青青松柏,再加上这个年纪的少年所特有的朝气,让颜晓晨这个不是颜控的女人都禁不住有些目眩神迷。
  沈侯在众人的注目中飞掠到颜晓晨面前。他一只脚斜撑着地,一只脚仍踩在脚踏板上,身子微微倾向颜晓晨,笑看着她。其实,两人仅仅两个多星期没见,可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心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都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对方。
  颜晓晨的脸渐渐红了,低垂了眼眸,掩饰地问:“去哪个食堂吃饭?”
  沈侯笑着扬扬头,说:“上车!”
  颜晓晨坐到车后座上,沈侯用脚一蹬地,踩着自行车离开了。
  他没有去食堂,而是兜了个圈子,找了条人少的路,慢悠悠地骑着。颜晓晨也不在乎是否去吃饭,紧张甜蜜地坐在车后座上。
  沈侯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国外好玩吗?”
  沈侯想起妈妈的固执就心烦,不愿多提,随口说:“就那样!”
  颜晓晨感觉到他情绪不算好,却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沉默着。
  沈侯问:“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颜晓晨轻声说:“在想你。你心情不好吗?”
  颜晓晨的话像盛夏的一杯冷饮,让沈侯燥热的心一下就舒坦了,他突然觉得妈妈的固执其实也不算什么,顶多就是他多花点时间说服她,反正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最后总得顺着他。沈侯拖长了声音,笑着说:“在——想——我?!有多想?”
  颜晓晨捶了沈侯的背一下,“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侯一声招呼没打,猛地停住了车,颜晓晨身子不稳,往前倒,吓得惊叫,下意识地想用手抓住什么,恰好沈侯怕她跌下车,伸手来护她,被她牢牢地抓了个正着。
  沈侯稳稳地扶住她,故意盯着她紧紧抓着他手的手,笑得很欠揍,“你这么主动,让我很难不想歪啊!”
  “我是怕摔跤,不小心……”颜晓晨跳下车,要松手,沈侯却紧紧地反握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颜晓晨脸热心跳,低下了头,再说不出话。
  沈侯凑近了点,轻声问:“我真的想歪了吗?你没有‘谦谦君子,淑女好逑’地想过我吗?”
  沈侯兴致勃勃地等着看颜晓晨的反应,却没料到颜晓晨的性子像弹簧,遇事第一步总会先退让,退让不过时,却会狠狠反弹。颜晓晨红着脸抬起了头,笑着说:“是有‘淑女好逑’,但求的可不是‘谦谦君子’,而是一个没羞没臊的无赖!”趁着沈侯愣神间,颜晓晨用力拽出了自己的手,迅速走开几步,装模作样,若无其事地看起周围的风景。
  沈侯也是脸皮真厚,把单车停好,竟然走到颜晓晨身边,继续没羞没臊地虚心求问:“我是那个没羞没臊的无赖吗?”
  颜晓晨再绷不住,哭笑不得地说:“和你比没脸皮,我是比不过!沈大爷,你饶了我吧!”
  沈侯半真半假地说:“你承认宵想觊觎过我,我就饶了你!”
  “好好好!我宵想觊觎过你!”
  “有多想?”
  “猴哥,像妖精想吃唐僧肉那么想,满意了?”
  沈侯忍俊不禁,敲了颜晓晨的脑门一下,“小财迷,今天晚上罚你请我吃小炒。”
  颜晓晨为了摆脱这个话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你想吃什么?”
  两人正商量着晚上吃什么,颜晓晨的手机响了。
  颜晓晨拿出手机,来电显示上是刘欣晖,她有点纳闷地接了电话,
  “喂?”
  刘欣晖兴高采烈地说:“你还没去食堂吧?”
  “还没去,你是要我带饭吗?”
  “不是,你快点回来,今天晚上魏彤请咱们出去吃。”
  颜晓晨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魏彤考上研究生了?”
  魏彤在电话那头嚷嚷:“只是笔试过了,还有面试呢!”
  刘欣晖不客气地叫:“得了,得了,魏彤!别虚伪地谦虚了!你考的是本院研究生,教授都认识,怎么可能面试不过?晓晨,快点啊!就等你了!”
  颜晓晨捂着电话,抱歉地看着沈侯,小小声地说:“我们宿舍要聚餐,为魏彤庆祝。”
  沈侯睨着她,好笑地说:“我有那么小气吗?就要毕业了,同学聚会,聚一次少一次,我们俩吃饭的时间却还多的是!走,我送你回去。”
  颜晓晨放心了,笑着对刘欣晖说:“我马上回来。”
  她挂了电话,跳上自行车,才突然发现沈侯刚才的那句话说得很是有语病。魏彤、刘欣晖她们是同学,沈侯也是同学,为什么她和魏彤她们就聚一次少一次,和他却还机会多的是?
  颜晓晨很想问沈侯是什么意思,可沈侯一边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一边还了无心事地哼唱着歌,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颜晓晨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到宿舍楼下都没有纠结出结果。
  沈侯笑着挥挥手,潇洒地离去了。
  颜晓晨只能告诉自己,他肯定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句客气话!颜晓晨推开宿舍门时,魏彤她们正兴奋地说着话,看到她,立即问:“吃火锅,反对吗?”
  颜晓晨搁下书包,举起双手说:“双手赞成!”
  刘欣晖说:“OK,全票通过,去吃火锅。”
  四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店,要了一个鸳鸯锅,在魏彤的强烈要求下,一人还要了一瓶冰啤酒。
  倒满酒,四个人干杯,颜晓晨三人齐声对魏彤说:“恭喜!”
  魏彤喜滋滋地说:“同喜!”
  四人边吃边聊,颜晓晨才知道班里其他三个考本院研究生的同学都没考上,难怪人际关系很好的魏彤只在宿舍内部庆祝。
  一年的辛劳终于有了个好结果,魏彤喜不自胜,拿起酒瓶要和颜晓晨干,“晓晨,我这次能考上,第一要谢谢我自己,第二就是谢谢你。”
  颜晓晨爽快地举起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刘欣晖没听明白,咋咋呼呼地追问:“为什么要谢谢晓晨?”
  吴倩倩却好像知道什么,默不作声地微笑。
  魏彤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瞒你们了,不过你们要保密。”
  刘欣晖马上说:“我谁都不说!”
  “我考的是本院研究生,出题的老师很多都是教过我们的教授。从大一到现在,晓晨从没落下一节课,你们该知道晓晨的笔记有多全,我大三有考研的想法时,就问晓晨要她的笔记,当时,我还多了个心眼,让晓晨答应我,不管谁来问她借笔记,都不借,就说全扔了。为这事,晓晨得罪了好几个同学。”
  刘欣晖吃惊地看着魏彤,愣愣地说:“真没想到老大也会搞不正当竞争。”
  魏彤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干笑,“没办法,人都会有私心的嘛!
  吴倩倩微笑着说:“能资源垄断,做不正当竞争,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刘欣晖立即反应过来,忙笑着说:“对!干杯!”
  四人一直吃到九点多,餐馆要打烊时,才结账回学校。
  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四个人挽着彼此的胳膊,一字并排走着。先是魏彤小声哼哼,渐渐地,四个人一起唱起了《隐形的翅膀》。青春少女的歌声清脆悦耳,飘荡在初春的黑夜中,连料峭寒风都为她们让了路。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
  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
  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
  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
  给我希望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我终于翱翔
  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没有必修课,只有一篇毕业论文,不需要上课,只要找一个论文指导老师,学期结束前,交一篇论文。而且,历年来没有人不过,不管你写得多烂,只要你写了,老师都会看在你要毕业的份儿上,给个及格分。相当于,这个学期没有课,对所有毕业生而言,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工作。
  如果上个学期已经敲定了工作,又没兴趣去实习的,找好论文指导老师,就可以拿着行李撤退了。院里还真有同学这么做,在学校待了一周多,找好指导老师,就走了,打算走遍祖国山川,享受最后的自由。刘欣晖也走了,不过她不是去享受自由,而是回家了,她爸妈给她安排了实习单位,让她尽早学习着融入社会。
  魏彤要读研究生,毕业论文就不能敷衍了事,她决定一边好好准备论文,一边找份实习工作,毕竟money还是很重要的。
  颜晓晨和吴倩倩依旧在为一份梦想的工作拼搏,一次又一次笔试,一轮又一轮面试,到这个阶段,每个人在经历过一遍遍的折磨羞辱后,面试技巧都练得炉火纯青,心情却一直走在钢丝上,前面是希望,脚下是绝望,眼睛能看到希望,可总觉得一个闪念就会跌进绝望。
  周末,颜晓晨去找程致远练习英语时,流露了紧张。
  程致远问:“下周的面试很重要?”
  “梦寐以求的公司,最后一轮面试。”
  “哪家投行?”之前颜晓晨和程致远交流时,曾说过最想进入投行。
  “MG。”
  程致远赞许地说:“不错的公司,我大学刚毕业时,曾在纽约总部工作过两年。”
  颜晓晨立即双眼放光,崇拜地看着程致远,“有什么心得可以传授给我?”
  程致远摇摇头,“没有!每个面试官的背景和经历不一样,偏好也不会一样。”
  颜晓晨失望地叹了口气。
  程致远笑着说:“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选择,但如果我是面试官,我会要你,你勤奋、聪慧、渴望成功,做事不拘泥,却有底线,是可造之才。”
  颜晓晨有点不好意思,自嘲地说:“谢谢你这么善于发掘我的闪光点,如果你是我的面试官就好了。”
  程致远鼓励她,“你已经很好,只要真实地展现自己就好了。”
  也许因为程致远的帮助和鼓励,面试那一日,颜晓晨觉得心态十分良好,面对决定着她命运的MG高管,她也像是和程致远交流一样,平静真诚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面试结束后,回到宿舍,魏彤问她:“感觉怎么样?”
  颜晓晨说:“我已经尽了全力,自我感觉表现得还不错,如果失败,只能接受。”
  魏彤说:“倩倩比你早回来,我也问她了,她说反正命运决定在别人手里,多想无益,不如不想。”
  颜晓晨和吴倩倩都进入了MG的最后一轮面试,但两人从不交流这件事,即使去同一家公司面试,也是各走各的。
  颜晓晨笑着说:“她说得很对。”
  魏彤撇撇嘴,嘲讽道:“对什么对啊?她是不愿说真话,才用这些心灵鸡汤来敷衍我。从头到尾,你从没打听过她如何准备的面试,她却拐着弯问了我好几次你每个周末去了哪里,还说你每次回来,都会仔细修改简历,简直像是请了高手来专门指导你找工作。”
  同住一个宿舍,没什么隐私,吴倩倩又心细,留意到她每个周末去见程致远也不奇怪,颜晓晨笑着说:“倩倩很厉害。我周末是去见一个老乡,他人非常好,也做金融,看我整天为找工作发愁,的确指导了我如何做简历和面试。”
  魏彤也不得不承认吴倩倩的心细聪明,却总觉得心太细、想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她说:“你下次扔作废的求职信和简历时要注意销毁。”颜晓晨不解地看着魏彤,“我都撕了才扔的啊!”
  魏彤欲言又止,犹豫了一瞬,终是站在了颜晓晨这边,“你下次扔重要的文件,撕碎一点,也别扔宿舍的垃圾桶。前几天,我无意中撞见倩倩在拼凑碎纸,她看到我很紧张,立即用书盖上了,我也没好意思走近细看,也许我多想了,我觉得她是在看你的简历。”
  颜晓晨满面惊讶,不太敢相信。
  魏彤叹了口气,“大家一个宿舍的,你就权当是我多想了吧!”
  颜晓晨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三月底时,颜晓晨和吴倩倩同时拿到了投行MG的录用通知书,同时,公司发函表示欢迎毕业生提前进入公司实习,每月薪酬税后不少于五千。
  公司给了她们三周的考虑时间,颜晓晨和吴倩倩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就同意了。
  做完体检,去公司签署合约的那一日,吴倩倩主动提出两人一起走,颜晓晨答应了。
  两人按照规定一步步走流程,等签署完所有文件,从MG的大厦出来时,颜晓晨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兴奋感,吴倩倩也有相同的感觉,笑着对颜晓晨说:“终于把卖身契签署了,实习前,我们找个时间请魏彤好好吃一顿吧!”
  颜晓晨也正有此意,立即答应了,“好!”
  两人回到宿舍,吴倩倩放好合同,打了个电话,换好衣服,又立即出去了。
  颜晓晨坐在书桌前,思考她的这件人生大事需要告诉谁。
  她刚拿到录用通知书时,沈侯就知道了这事,除他之外,她再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今天签完合同,才觉得一切真正确定了,是时候通知亲朋好友了。
  颜晓晨想给程致远打电话,又怕他正在忙,考虑了一下,选择了发短信,“我周一收到了MG的offer,今天刚和MG签完合约,下个周一开始实习,等我拿到第一笔实习工资,请你吃饭。这段时间,谢谢你!”
  很快,程致远的短信就到了,“恭喜,很为你高兴。客气的话就别说了,等着吃大餐。”
  颜晓晨笑着回复:“好!”
  颜晓晨又给妈妈发了条短信:“我已经找到工作,一切安好。”
  虽然知道妈妈不会回复短信,可她依旧拿着手机,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等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满心惊喜,却看到来电显示上是“沈侯”。倒也不能说失望,毕竟接到沈侯的电话,她也很开心,但是,两种开心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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