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微小姐朝秘书示意,秘书早已经跌回椅子上,一副胃痛得要命的表情,同
时还能偷看嘉微小姐的小腿——他就是有这种厚脸皮,嘉微小姐于是决定自己追
上去,她立刻按了电梯。
“嗐,走楼梯下去的那位,才是辛先生。”我边踩空瓶边说。
所以我特别想谈谈相貌的问题。上帝给了人一张脸,魔鬼教会了人怎么给自
己上妆,外表最不可靠,嘉微小姐认不出谁是辛先生就足以为证。我不得不想起
曾经发生过的一桩鸟事,那件事很扯也很复杂,总之后来我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
院,住在那儿的时候,我很平静,别的病人多半也很平静,但是我说真的,那边
的护士个个不平静又粗暴,看起来全像躁郁病患,医生们更别提了,活脱都是妄
想症外加偏执狂,你不想真被弄疯的话,就必须从制服和证件来断定谁才有病。
这就是重点,人们看的是表面,人们给别人看的也是表面,没有人能真正认
识另一个人,人们要明快的答案,不要听你慢慢细诉衷肠,你最好身份高尚,再
不济也要模样讨喜。说来奇怪,越是团体生活的地方,人们就越挑剔别人的长相,
整个河城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选美擂台,你一亮相,别人就举分数牌。
全河城谁长得最好?我想会全票通过,是君侠。
好吧我承认,君侠是个好看的小伙子,刚进城时才二十出头,我说不出应该
叫他男孩还是男人。
他的真名鬼才记得,从他第一次露面大家就自动叫他君侠。为什么?还不都
是因为那阵子电视上正流行的影集?如果你没忘记的话,就是一群青少年都有超
能力的那出戏,他们那个帅到很欠扁的首领,就叫君侠,他的特异功能是能用视
线移动物体,能用眼睛射出火焰,简直是个大变态。不能否认这部影集拍得非常
蠢,但是我不骗你,我们的君侠和这位首领长得超级像,大伙第一次见到他进城
时,不禁都在心里喝了声彩,小孩子也绕着他乐翻了天,而且从此深信不疑他真
的有变态超能力。
说到好看的定义,男人会希望你长得端正,女人欣赏的却是缺陷美,比方说
你有点孩子样、你清癯忧伤,或是你带着些妖气也行,女人马上给你加分,君侠
好看的方式则算是顺应民情,他的五官匀称明朗,不过分华丽,也不显得傻气,
要命的是他天生那一副干净无辜的神色,让女人见了就想抱个满怀,男人想扇自
己一巴掌。
没有人不喜欢君侠,也许只有我觉得他可疑,可疑在哪边?还真不容易说明,
首先,他是一个正式职员,名义上好像是辛先生的私人助理,但是谁也看不懂他
的工作内容,君侠几乎不进办公室,整天到处闲晃,百分之百不事生产。
与其说他是辛先生的私人助理,我个人觉得叫他水电工还差不多,君侠偶尔
逛来垃圾场,帮我修理一些回收家电,天知道他哪来那么神奇的一双手,和那么
多的鬼点子,我折叠好几个废纸箱,他就能让一台解体的收音机起死回生——只
需要一只细钻和几把小镊子,修电器我也懂得一些,但我没那样稳定的手指,和
那份专注力慢工出细活。修好的物品随我贱价廉售,君侠从不过问,这不代表什
么交情,我知道他纯粹是打发时间,只要看他坐在台灯前对付那些小零件,那凝
神,那庄重,简直像在动外科手术,你就会知道他乐在其中,我陪在一旁闲聊,
扯到再低级的话题他也能应答得爽朗得体,由此我断定他出身不俗。
君侠还爱运动,运动的方式很特别,他喜欢到处挖土。
他有一把专用的铁铲,保养得很锋利光亮,只要是天气好的时候,就常见到
他随地东铲西掘,你当他是在挖宝吗?绝对不是,把地皮铲松了他就闪人,怎么
看都是为了健身。君侠挖地已经成了城中的一景,那幅画面透着点古怪,怎么说?
看到君侠长得这么优美的男人干起粗活,总叫人觉得有点难受。
但君侠的体力真不是盖的,有一次我看中了山脚一块软土地,想在那边新挖
个堆肥坑,才动工没多久,就被高温和空气中的花粉烦得要命,君侠原本也在旁
边不远掘他的地皮,见到后就靠过来聊聊天,然后接手帮我挖下去,这一铲就铲
到了日落。
我收了几趟垃圾,每次回到山脚,就见到君侠陷得更深,他挖出了一个了不
起的大坑,简直可以当游泳池,我还注意到辛先生那位神经质的秘书就在不远处,
罚站一样尽量贴着一棵小树纳凉,不停地揩汗,他花了几乎整个下午看君侠掘坑。
秘书几次趋前找君侠说了些话,我只听到其中很凑巧的一段,那时秘书很鬼
祟地来到坑边,努力避免让碎土堆玷污了他的皮鞋,他踌躇万分,憋了半晌才朝
君侠开口:
“算我求你好不好?辛先生真的请你过去一趟。
”
“跟辛先生说,我没空。
”
“……辛先生病了。
”
“我也不轻松。
”
“辛先生盼着见你哪。
”
君侠停止挥铲,他的两肩微喘起伏,他先将铁铲用力竖插进土中,才抬起头
望向坑口,那双眼睛亮得像是要射出炮火,我和秘书都被他吓了一跳。
“那也未必。”他说。
从此我对很多事情全面改观。我以为全城里没有人不怕辛先生,那也未必。
我以为君侠性格温和得有些柔弱,那也未必。我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总觉得君侠
可疑?因为他跟辛先生之间很不自然,很像在逃避对方,这个前脚一到,那个后
腿马上就闪人,你见过这么闹别扭的主雇吗?这样的办公室情侣我倒还见过不
少。我想起不久前回收的一批旧杂志,其中某一本,对了,封面是两个蠢女人做
瑜伽的那一本,七十八页,答案就在那里,那是一幅3D图片,看似千百个混乱
的色点,其中隐藏着一只纤毫毕露的蝴蝶,我看得眼珠差点脱眶而出,忽然领悟
出人生真谛,重点是放松视力,不要太相信摆明在眼前的线索,表面只会误导你,
就像嘉微小姐认不出谁是辛先生一样。
嘉微小姐当夜就离开了河城,不知道她和辛先生谈了些什么,不知道有什么结
果,但她的来访让辛先生心烦意乱。或者那也未必。
总之第二天我在辛先生的垃圾袋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辛先生显然在嘉
微小姐离去之后,还独留在办公室里直到深夜,有人送进去了宵夜,一口未动全
数被丢弃,食物堆中搀了一团揉烂的信纸,摊开来,几乎是空白,只在信首连写
了两个“我
”字,使劲极深,笔力甚至戳穿了纸页。我翻面确定没有别的讯息后,
就将信纸拋进了回收纸类垃圾堆,既然不知道它要寄给谁不知道它想说什么。
第二天有桩小事件,工厂区口堵住了几辆大货车,凌乱的纸箱堆满一地。原
来是上一批产品瑕疵太多,被退了货,负责的厂办已经离职,另一个代理的猪头
主管一问三不知,还要求货车顺道运走一批新货,车主当然不答应,于是大家到
处寻找负责物流的员工,才发现那人也已离城。我热闹瞧得正乐,听见有人顺口
报了另一则新闻:城里的护士也跑了,就在今天早上。
这事非同小可,我立即前往诊所,果然大门深锁,从窗口往内瞧,一片黑暗
死寂,我拦了附近几个人问话,不得要领,没有人知道护士去了哪里,更别提原
本该躺在病房中的小麦。
只剩一个去处。我与这护士虽然无甚交往,但是这点我有把握,像她穿得那
么卖骚的女人只会有死党不会有朋友,而我知道她只有一个死党,餐厅里那个胖
厨娘。
胖厨娘手里搓着一块脏抹布,满脸肃穆寻找措辞中。这不代表她的大脑里有
多少思考活动,她只是嘴拙。厨娘终于开腔:“谁叫你说话刺激她。
”
“我在说的是小麦,别管护士了,小麦现在被搁在哪里?”
“那个病人吗?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我的天啊不知道,小麦病成这样,没人照顾怎么办?”
厨娘瞪着天花板又想了半晌:“早晚就是这几天了。
”
“这一句你昨天说过了。
”
“喔。
”
多问无益,这厨娘说话一向无厘头,不过离开前我还是好心提醒她:“摘些
黄媵树叶煮了喝吧。
”
“啊?”
“黄媵树,你摘嫩叶,我说嫩叶就是说还没长绿的白叶心,绿的你别摘,听
懂没?你摘一些嫩叶煮水喝。”
“什么跟什么啊?”
“煮些黄媵树叶喝,治你火气大。
”
“你怎么知道我火气大?”
“实在很痛苦不是吗?”这下换我找不到措辞,“你的……”
“我的……”
她的排泄不畅,我说出来了。这种话题真是要命,我不排斥收厕纸,但是我
有个男人的通病,见到血就头昏,这个厨娘早已停经多年,所以她的马桶垃圾很
单纯,除了偶尔夹带一些不三不四的抛弃物,比方说,常出现一种硬硬的的药丸
包装外壳——仔细研究之下,那玩意叫阴道塞剂,天底下竟然有这种怪东西,原
来她有秘密的瘙痒问题,难怪总是一副苦在心里口难开的模样,说真的,她高兴
在身体里面塞进什么东西我都不介意,我介意的只有血,这样讲你大概就能懂了,
我是在多么不设防的状况下,被她的痔疮出血吓了好大一回。到这边厨娘拒绝沟
通下去,她以抹布砸向我的帽子,表示谈话完毕。
离开了餐厅,我又绕回诊所,我的手推车还停放在那里。
诊所位居行政大楼向一旁延伸而出的侧翼的最边间,这边已经整个靠上山崖
了,只要一下雨,小山崖上的水就直接顺着岩壁往诊所淌,所以这儿的雨檐建得
特别长,几乎永远都冒着青苔。
你如果往诊所里进去,过了候诊室就是简单的诊疗间,只是现在医生已经离
职。诊疗室再过去,就是大大小小几间病房,区隔得跟迷宫没两样,说真的,没
有人说得上这么简陋一间诊所何必附带一大堆病房。
现在我站在大病房外面,隔着玻璃张望,里头冷冷清清,天已经黑了,病房里
没开灯,窗帘又全放下了,我只能从缝隙朝里看,渐渐适应幽暗的光线以后,我
终于看见几张阴森森的病床,在最里边的一张病床上,依稀躺着一具人体,应该
就是小麦。
但小麦的床畔还有另一幢人影模糊。
我贴紧玻璃,见到那人影俯身,似乎想从头到脚仔细观看小麦。那人看了许
久,挺直身子四下张望,去到隔邻病床,拿起一个枕头,慢吞吞走回来,捧着枕
头又俯视小麦,然后将枕头直接压覆在小麦的颜面上。
我没办法相信我见到的画面,但再笨的人也看得懂,那人存心要闷死小麦。
“嘿!”我喊了出来,用力推窗,窗子并未上锁,不知哪来的好身手,我一
撑就翻跃进病房,黑暗中我抢身来到小麦床前,捉拿那人的手肘。
那人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惊呼,又迅速用手掌掩住自己的嘴,我才捏紧那根细
细的臂膀,就完全愣住了。
不用掀开她的手,我认得这双眼睛。这个人是南晞。
《垃圾》5
“你看你,差点吵醒他了。
”南晞移开遮覆她的小嘴的手掌后,就是这么说。
自从城里上一次的运动大会,我已经很久不曾喘得这么惨烈,好不容易迸出
几个问句就被南晞堵得节节败退。为什么不开灯?——当然不能开,你看小麦好
不容易才睡熟。拿枕头做什么?——帮他换个干净的,他的枕头真的好脏唷,你
看上面还有呕吐物。那么干吗将门反锁?——没注意耶,门把好像是新换的,可
能一关门它就自动上锁了。
其实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南晞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派我来做看护呀。
”
她回答,拾起掉落地上的枕头,拍了拍,帮小麦替换上,又顺手抚整他凌乱的头
发。小麦原来醒着,他转睛左右对焦,想看清楚南晞。
我重新激动了起来:“谁派的?不知道你在放暑假吗?放暑假是什么意
思?哪有叫你工作的道理?欺负人嘛,就靠你一个,怎么有办法照顾病人?”
“你又忘了,我读的就是护校。
”
“读护校也不够,没有医生帮你。
”
“有君侠帮我,他是医生。
”
“是噢,君侠是医生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是!
”南晞提高了音量:“他以前就是念医学院,只是没念完。
”
“是噢,我怎么以为没念完就不算医生?”
“他算。
”
管他算不算,我现在就要找人理论,但诊所已经成了无主单位,该找谁去?
南晞在一旁不停地打断我满脑念头:“帽叔
—
—
”,或者我想办法修改收垃圾路线,
省出半天的时间,由我来照顾小麦,“帽叔
—
—
”,这么一来,我夜间的研究工作
就只好荒废了。
“——帽叔,你听我说,我是自愿的。”南晞几乎是喊着说出这话,就算在
阴暗中我也察觉出她整张脸涨得通红,她静了一会,自言自语一样凄凉地说:“有
些事,总该有人承担。”
“还轮不到你来,听话,我现在需要思考。
”
“帽叔,要我说几次?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就爱当我是小朋友,还送我那种
东西!”南晞转了一个很离奇的弯,她指的是我早晨放在她房门口的洋娃娃。去
年冬天回收到这尊旧货以后,我就下了不少功夫整修它,复原得天衣无缝,当然
君侠的巧手也占了点功劳,娃娃的小棉袍是他裁制的,针线活不是我的专长。
“十七岁还算个孩子。”我说。
“十七岁是一个女人。
”
“你乖,明天还给你钉一副新窗帘。
”
“都要封城了还换窗帘!
”
“谁叫你那间房西晒,我刚收了一块厚绒毯,尺寸正好,停一会让我思考—
—”
“——帽叔你坐下听我说,
”她双手并用推我到一旁的空床坐下,“你自身都
难保了,别忙成这样行不行?”
“我哪有自身难保?”
“我去垃圾场看过了,帽叔,你的仓库都被拆掉了。
”
“要拆就拆,反正里头都是废物。
”
“他们是不是又要逼你搬离开垃圾场?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胡说,没有人逼我。
”
“你骗人,为什么连你的小厨房也不见了?”
“那也没问题,我焚化炉那边可以开伙。
”
“怎么开?”
“你别管,帽叔有的是东西吃。
”
“好我不管,”南晞在我膝前蹲下来,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为了仔细看
我。她真是越长越标致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也懂得打扮了,我发现她修了眉毛,
梳了复杂的发辫,只是年岁还不够大,始终保留着孩子模样。她仰望我,很认真
地说:“那你过来陪我吃饭好吗?这边真的很冷清,从明天开始,我拿三份伙食,
你来,陪我和小麦吃,好不好?”
有一瞬间我真想搂住她,但她又已经不够小。我帮她把垂下的小辫拨到背后,
她的左颊渐渐凹陷出一个酒窝,我知道她要笑了。
“好想吃你腌的芊萝。”她说。
“好,今晚我就腌一大瓶。
”
离开诊所,我轻轻带上门,门把“喀嚓”一声弹上。
找到停放在一旁的手推车,我解开煞车挡,连推了两次无法启动,摇摇晃晃,
车身变得特别沉重,我差点散了一地垃圾。
诊所那门锁不是我换的,但新锁包装盒是我回收的。我曾经全面研读过盒面
说明,那种小玩意,不会自动上锁。
接下来是我在河城最脱线的一段时光。
再也不用张罗吃喝,人生多出了一大片空白,闲得我整天往诊所跑,帮忙看
护小麦。我不放心让南晞单独留在病房。
风季开始了,不管什么时候出门,往哪个方向一走都吃得满嘴尘土,这种天
气再加上压力,我是指大家就要迁离河城,人们看起来显得格外烦恼,每个人都
变得特别忙乱,话特别多,礼貌特别少,看什么都特别不顺眼,最不顺眼的就属
那些穿制服的陌生人。
他们是官方派来接管河城的单位,特征是到哪儿都直闯而入,就当作是自家
客厅,我们反倒成了外人。他们四处测量,不停做簿记,临走还用喷漆随意在随
处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号,这种感觉很粗暴,让人联想到自己是屠宰场上的猪,
说不准他们就在你屁股上喷个彩色标靶,好等着最后一天瞄准你一脚踹出河城。
这样一想,日子就全走样了,换个说法是,当一桩大事件或大灾难正在蔓延,而
且事态完全超出你的接受能力时,你会只想找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专心做下去,
不管这事有没有乐趣可言。
这就是我和南晞的处境。大风呼啸,南晞紧闭了诊所门窗,窗外的世界越纷
扰,里头的我们就越脱离现实,越像两个傻瓜,我们在一间被抛弃的诊所中,陪
伴垂死的病人。
第三个生力军翩然而至,很礼貌地在诊所外敲门,叩三下,耐心地等。
是君侠,站在门口的他满身风尘,头发眼睫上都沾了鹅黄色花粉。君侠斜背
着一具铁器,穿著贴身的紧恤,猛一看,还真像来了个负剑的侠客。
“南晞要我过来看看病人。”他神清气爽地说。
但仔细再瞧,他背的其实是铁铲,倒像要来帮小麦掘个好坟。
“把他的上衣松开吧。”在小麦的床前,君侠说,他已经自动翻找出一些诊
疗器材。
老实说我的感觉很不妙。这样凑合的杂牌医疗团队,一个据说念过医科但是
没毕业的年轻人,一个还在上学的半吊子护士,再加上我这个门外汉,我们以为
我们能做什么?
“衣服拉上去就好。”君侠愉快地再一次要求。
小麦把我们三个人轮番看了一回,置死生于度外,任由我和南晞松开他的上
衣。
只瞧了一眼小麦的肌肤,君侠的整张俊脸转为责备之色——不是针对我或南
晞,那些恶心的褥疮已经有一些历史,要怪就怪以前的医生和护士,正牌货也能
闯出烂摊子。
那天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也许君侠真是医生不假,因为他动刀的手法实在干
净利落。那场清创手术我也帮了大忙,至少在我意外昏倒以前,都是我负责在伤
口上擦药棉。另一个感想是,角度很重要。
没错,我在说的就是角度。曾经有一次,我在回收类垃圾桶中发现了一件奇
物,大约一罐啤酒大小,掂在手里非常沉,颜色无法描述,介于铜青和釉彩之间,
形状难以说明,大致上像是一截扭曲的漂流木,也有人说像陈年狗屎,但从某个
角度看过去,分明却是一尊马头扬鬃怒嘶,大家都说我捡到了艺术品,这宝贝我
喜欢得不得了,百赏不厌,直到有个内行人看出了它的来历,原来那只是一具烧
熔的马达机芯。
这就是我想说的,角度很重要,报废的马达,看它的角度对了,就不再是垃
圾。当我在手术中途晕厥过去时,我倒得哭八猛,后脑直接就敲撞地板,我听见
叩一声,我见到君侠和南晞的脸凑到我的上方,看了我之后又错愕地互视一眼,
他们沾满鲜血的双手腾空在我面前挥舞,而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耳鸣,然后有个
脚尖礼貌十足地将我轻推离开手术台边,一次挪一点点,我翻滚了两圈,又回复
正面朝上,手指发麻,喉头紧缩,只剩下眼珠能运转。躺在这边的角度非常好,
我看着君侠神色从容继续操刀,南晞紧蹙着修过的秀眉在一旁协助,偶尔腾出手
帮君侠揩汗,我看出了不少滋味,最重要的一点是,从这角度看过去,终于发现
君侠还真有点男子气概。
褥疮清理得很成功,估计小麦的高烧将要好转一些。这天我就和小麦床挨着
床一起休息,听广播的谈话节目,我说不出那节目有多幼稚,幸好很快就播放流
行歌曲,是一首最近当红的情歌,歌名我不记得,旋律让人很伤心,歌词让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