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爸爸？"
"怎么？"
"谢谢你。"她说道，"我知道你很想让我留下来，但我真的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没事，宝贝。"他微笑着说道，声音中却透出一种感伤，"我理解。"
她从床上坐起来朝外面走去。从卧室门口经过时，爸爸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走过客厅拉开门时，威尔正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看到开门的是她，他脸上写满了诧异的表情。
盯着他时，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怎么会蠢到相信了他呢？唉！她真应该相信自己当初的直觉。
"哦，嗨……"他说着放下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你回家了就好，我还以为你……"
"砰"的一声，她又把门摔上了。然后，她听见他马上又敲了起来，而他说话时就好像是在恳求她。
"开门啊，罗妮！你开门好吗？我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啊？"
"你快走！"她大声朝门外喊道。
"我做错什么了？"
她再一次愤愤地拉开了门，"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
"玩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不蠢！现在没话和你说。"
再一次地，她又摔上了门。他已经不是在敲了，几乎是砸了起来。
"你要不和我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客厅里，爸爸走过来指着门外，"伊甸园的烦恼？"
"这可不是什么伊甸园。"
"不过，我觉得有点儿像。"他说道，"好了，要不要我来帮你处理？"他再一次主动提议说。
敲门声继续传来。
"他不会待很久的，我们还是别理他的好。"
第65节：误会(4)
片刻之后，爸爸似乎认同了她的说法。他指了指厨房问道："你饿不饿？"
"不饿。"她不假思索回答说。然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吧，也许有点儿。"她又改变了主意。
"我又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好菜谱。洋葱、蘑菇和西红柿在橄榄油里拌好，然后浇在意大利面上，最后再撒点儿帕尔马干酪粉。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不觉得乔纳会喜欢。"
"他说他要吃热狗。"
"那就不奇怪了。"
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爸爸一定注意到了她脸上异样的表情。因为，他会心一笑，朝她张开了双臂。
心无杂念，罗妮朝爸爸走了过去。然后，他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和宽容，那是这些年来她始终无法忘怀的一种感觉。此时此刻，她所唯一能够做的，那便是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来帮你做饭，怎么样？"
* * * * * *
罗妮手里捧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再一次地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回忆刚才看的内容。太阳落下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她先是在烦躁不安中浏览了爸爸的电视中有限的几个频道，然后才关掉电视拿起了那本书。尽管，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依然不能读完哪怕只是一章的内容。乔纳已经站在窗户边上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了，这让她不得不去想窗外都有什么，或者外面到底有"谁"在那里。
威尔！四个小时了，这家伙还是不肯走。虽然，不再敲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却跑到屋后的沙丘顶上面朝大海坐了下来。从法律的角度来讲，那里属于公共海滩，他愿意待在那里谁也管不着。所以，除了对他视而不见之外，她和爸爸什么都做不了。当然，如果说要真的对他视而不见，那可真的有点儿难--不过，她和爸爸正在努力--因此，她强迫自己读起了《安娜·卡列尼娜》，而爸爸又一次地读起了《圣经》--真是奇怪！
乔纳，却恰恰相反！他就是忘不了外面还有人！对他来说，威尔站岗一般守在外面，那就如同不明飞行物降落在码头附近，或者是有大脚魔怪从沙滩上走过一般。尽管，身上已经穿上了那件"变形金刚"，甚至一小时之前就应该上床睡觉了，但他却还是恳求爸爸让他多待上一会儿。因为，用他的话说，"我要是太早睡觉的话，可能会尿床的。"
好吧！
从学会走路，他就没有再尿过床了！另外，她知道爸爸也不相信他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信！可是，他还是默许了乔纳。到这里之后，今晚是他们第一次全家在一起吃饭；或者，今晚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这要看明天早晨约翰逊警官怎么说。所以，她觉得爸爸默许乔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她怀疑爸爸是想多和他们两个待上一会儿。
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想到这里时，她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因为，如果不是她一直闹着要离开，他们还可以好好在一起待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晚上，她和爸爸一起做饭时，可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因为他不会在说话时拐弯抹角，这一点完全不像妈妈--妈妈说话总是含沙射影令她头疼不已。尽管，她知道自己留下来是理所应当，反之对爸爸来说太过残忍，但她还是不愿意继续在这里逗留……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今晚快乐一些。
当然，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至少，不是威尔还在外面的时候。
"你们觉得他会待多久？"乔纳咕哝着说道。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了不下五遍，尽管爸爸和她都没有回答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乔纳问过之后，爸爸将手中的《圣经》放到了一边。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爸爸建议着说道。
"对！好吧！"乔纳说完又哼了一声，"他又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也不是我男朋友。"罗妮补充着说道。
"可是，他表现得很像你的男朋友。"
"他不是，好吗？"她说着又翻了一页。
"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守在那儿？"他歪着脑袋好像在努力着要解开谜团一般。"我的意思是说，这真是太奇怪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吗？他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但却只是为了要等你和他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姐，我的宝贝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第66节：误会(5)
"我听着呢！"罗妮说道。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她怀疑同一段内容她已经读了有六遍了。
"我刚才说，这真是太奇怪了！"乔纳说着又思索片刻，好像他是一个正在困惑之中的科学家。"他为什么要守在外面等我姐呢？"
罗妮抬起头来环视一周，爸爸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但他却又强忍着憋了回去。
再一次下定决心要集中心神，她又一次回到书中重读起了刚才那一段。后来的几分钟时间里，房间里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
当然，除了窗户边上的乔纳。因为，他始终坐立不安，喃喃自语，不知疲倦。
她强迫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对他说的话，也是充耳不闻。往后躺倒在沙发上，她抬起脚搭在了茶几上。然后，她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专心看书里的每一字。大约一分钟后，她终于快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可是，正当她马上要融入故事情节时，乔纳那个没完没了的问题再次传来。
"你们觉得他会待到什么时候？"乔纳喃喃说道。
她猛地一下将书合上。"好了！"她尖叫着喊道。唉！乔纳，她的弟弟，他绝对精准地掌握了那个按钮的位置，那个能够随时让她发狂的按钮的位置！"好吧！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 * * * * *
海上吹来的风有点儿大，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味和松脂味，罗妮拉开门朝着威尔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取而代之，他捡起小贝壳扔向正在钻洞的蜘蛛蟹。
海雾弥漫挡住了天空的星星，天好像比刚才更冷更黑了一些。怀抱双臂好让自己暖和一些，她注意到他身上依旧是穿了一整天的T恤和短裤。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冷了，但马上又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暗自提醒着自己。这时，他转过身来朝她望了过来。黑暗之中，她依然能够看清他的表情，而看到他就在自己面前时，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么生气了。
"你快让我弟弟抓狂了！你知道吗！你快点马上走！"
"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了。"
"你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
"我本来没必要出来！我早就告诉你离开这里！"她瞪着眼睛看着他。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说道。
"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告诉我，埃希丽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看见你们两个在说话！"他有如指控一般说道。
这正是她为什么不想出来的原因，这正是她整个晚上都不想见他的原因，"威尔，你--"
"为什么你和她说完话就走掉了？为什么你要花上四个钟头才肯出来和我说话？"
她摇了摇头说道："这都不重要。"
"那就是说，她确实有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都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说我和她还在交往？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我和她没有再交往了！我和她早就结束了！"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她才意识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以前是你的女朋友？"
"是的。"他回答说，"两年的时间。"
罗妮没有再说话，他站起身朝她走近一步，"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了？"
此时此刻，罗妮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反而，她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埃希丽和威尔时的情景。当时，埃希丽有如性感的比基尼女郎，目光始终锁定在威尔身上……
隐约之中，她听到威尔又说了起来，"怎么？你就这样不和我说话了？你让我坐在这里等你四个多小时，现在你竟然对我的问题不理不睬，哪怕一句简简单单的回答都没有吗？"
她还是没有在听他说话。反而，她又想起了今天在观众席上的埃希丽--搔首弄姿，鼓掌加油……埃希丽想让威尔注意到她？
为什么？埃希丽想和威尔重修旧好？她害怕罗妮妨碍到她？
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切就都明白了。可是，在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道歉之前，威尔便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你与众不同，我本以为你……"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脸上有一种生气和失望的表情。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朝沙滩上走去。"见鬼！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他回过头对她叫道。
第67节：误会(6)
向前一步正准备要叫他回来，但她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海边上有一团火光。那个火光上下跳跃着，好像有人在那里玩……
火球！她马上意识到了。
当她意识到马库斯就在那边时，她只感觉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不知不觉之中，她向后退了一步。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当她保护海龟巢睡在外面时，马库斯鬼鬼祟祟一直藏在沙丘附近。可是，她又不知道当时他离她有多近。为什么他始终要缠着她不放？难道，他一直都在跟踪她？
从前，她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事情，也听别的人说起过。尽管，她还是相信自己知道该如何应对，也相信自己能够处理这样的事情，但那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现在，情况完全不同，因为马库斯不简单。
因为，马库斯让她觉得恐惧。
威尔已经走出去很远，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里。她本想要喊他回来，然后将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此时最不愿意的就是在外面多待哪怕一小会儿，她也不想让马库斯将她和威尔联系起来。无论如何，她和威尔已经不可能了。至少，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沙滩上只有她一个人。
不，还有马库斯。
惊慌失措之中，她又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她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如果马库斯知道她害怕了，那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所以，她鼓起勇气来到门廊的灯光下，转身朝着马库斯的方向怒目而视。
她根本就看不见他，那里只有忽隐忽现的火光。她知道马库斯希望她惧怕他，所以她更坚定决心不能示弱。她继续盯着他所在的位置--双手插进口袋，抬起下巴朝他挑衅。心跳在加速，但她依旧纹丝不动。片刻之后，火光消失不见了，她知道马库斯握拳熄灭了火球，可能意味着他正朝她走过来……
如果他突然出现在她几米外的地方，她真不知道到时要怎么办，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她知道他最后还是觉得离她远远的比较好。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尽管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但却是漫长和紧张的等待！最后，在确定马库斯已经收到她对他毫不畏惧的讯息之后，她心满意足地转身朝着屋里走去。
进屋关门后倚在门上时，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颤抖不停。
第68节：挑衅与对抗
第十五章 挑衅与对抗
"我想去买点儿东西吃，不然过会儿餐馆就关门了。"布莱丝央求着说。
"自己去！"马库斯说道，"我又不饿！"
滩尖儿上，布莱丝和马库斯坐在沙滩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泰迪和兰斯，以及他俩找来的两个丑到无敌的妞。他之前从未见过她们，但泰迪和兰斯已经快把她们灌醉了。本来，当他看到她们之后，他真是又生气又郁闷！还有，过去几个小时，布莱丝一直缠着他不放，没完没了问东问西！真让他烦透了！
他有种感觉，布莱丝知道他生气是和罗妮有关，因为她还不至于那么蠢。从嘉年华那晚开始，她就看出他对罗妮有意思，而这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将唱片塞进罗妮的手提袋。为了不让罗妮靠近他，她甚至不惜栽赃陷害。无疑，这个方法最有效也最完美……可是，这也意味他再也没机会见罗妮了。
好吧！布莱丝可以阻止罗妮见他，但绝不能阻止他见罗妮！他真的被彻底激怒了！今晚，她又屁颠屁颠跟他到滩尖上，不但牢骚不断，嚷嚷肚子饿，还一直缠着他问个没完没了……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我不想一个人去。"她又来了。
"没听见我说话吗？"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耳朵长毛了吗？我说了，我不饿！"
"我又没让你去吃东西，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她噘着小嘴说道。可是，当她看到马库斯愤怒的眼神后，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到消失。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就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吗？"
她确实闭上了。至少，她闭了几分钟。不过，他还是看得出来--那一直噘着的嘴，那假装无辜的眼神……无疑想让他向她道歉。道歉？没门！
气急败坏之下，他起身来到水边，点了一个火球。
唉！他都快气疯了！他气布莱丝在这儿！他气泰迪和兰斯在这儿！因为，他只想一个人静上一会儿！他气布莱丝赶走了罗妮！他更气的是他的气不打一处来！
平时，他从来不会这样啊？气疯了！他气他怎么会这么生气！他真想找人狠狠揍上一顿，这样他就能发泄一下，或许他的气也就消了。
转过身，布莱丝小嘴依然噘得老高，他知道她无疑是他现在最想揍的人。可是，他想想还是算了！于是，他又回身望着漆黑一片的大海。他真希望能喝着啤酒听着音乐，一个人安安静静想点事情！至少，他不希望这几个家伙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
其实，他不是真生布莱丝的气。见鬼！他第一次听说她干的好事时，他真的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因为，他本觉得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从而拉近他和罗妮之间的距离。你给我挠挠背，我给你抓抓痒！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如果他替罗妮摆平这件事，她一定就会对他俯首帖耳，难道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吗？
可是，当他提出条件时，她就像遇到了瘟疫一般，宁死也不愿靠近他。不过，他绝非轻言放弃之辈，而她最后也一定会明白--她只有答应了他的条件，她才有机会跳出泥坑洗脱罪名。
因此，他又去她家附近转悠了一圈儿--希望找机会再和她聊一聊。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自贬身价，假装出富有同情心的样子，好好听她抱怨布莱丝干的好事。或许，他们最后还能去海边散步；或许，他们散完步还能在码头下面坐会儿。然后，管他能发生什么事……管他呢！对吧？然而，当他来到她家附近的沙滩时，威尔却早已在那里了。世界之大，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威尔！那家伙坐在她家后面的沙丘上，在等她出来和他说话。最后，她真的出来了，他们也真的说话了。
他们看上去好像刚吵过架。可是，仔细观察一会儿，他又发现他们一举一动都真情流露。这让他极为恼火！因为，这就是说他们已经认识了！这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已经搞上了！
这也就是说，他一直错看她了！
然后？哦！那才真让他恼羞成怒！威尔离开后，罗妮也意识到自己有两个访客。当她站朝他望过来时，他知道她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直接过来找他谈，求他让布莱丝在警察面前说实话；第二，如同之前被他吓傻，马上丢了魂儿一般逃回家。他能让她害怕，他喜欢这个事实！因为，他可以借此来占尽先机。
可是，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站在门廊的灯光下向他怒目而视，那就好像在说："有种你放马过来！"在她钻进屋里之前，她的一举一动绝对是在挑衅！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至少，从来没有女孩敢这样。见鬼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你小巧玲珑也好，你性感无双也罢！现在，他不喜欢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了！
布莱丝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真不去和我一起吃饭？"
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突然特别想忘记这一切，他特别想发泄一下让自己
冷静下来。当然，他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也知道谁能给他。
"陪我坐会儿！"他强迫着露出一丝微笑，"我暂时还不想让你走。"
第69节：史蒂夫的心事(1)
第十六章 史蒂夫的心事
罗妮进来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她面带笑容想让他觉得没什么事发生，但当她拿起书回卧室时，他还是忍不住留意到了她的表情。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只是不太确定，不知道她是伤心，是生气，还是害怕？他内心挣扎着要不要问她，但他又十分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自己来处理。
或许，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他不管怎么说也教过好多年书。所以，他知道如果你的孩子主动找你说话，如果他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那你就真的到了吃不下饭的时候了。
"嗨，老爸！"乔纳说道。
罗妮出去后，他没有再让乔纳从窗户里偷看。他知道这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乔纳似乎也意识到了，他打开电视看起了《海绵宝宝》。所以，在过去十五分钟，他一直高高兴兴地瞅着电视机。
"怎么了？"史蒂夫问道。
乔纳起身走了过来，表情很是认真，"你猜谁有一只眼睛，不但会说法语，还喜欢在睡觉前吃饼干？"
史蒂夫思考一会儿，"猜不出来。"
乔纳马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Moi（译者注：法语，'本人'的意思）!"
史蒂夫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圣经》站了起来。这几天，儿子可没少让他开心。"跟我来！我带你去厨房，那里还有一些奥利奥。"然后，他们一起朝厨房走去。
"我觉得，罗妮和威尔肯定吵架了。"
"他叫威尔？"
"没错！我已经侦查过了。"
"哈！"史蒂夫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吵架了？"
"我刚听到他们说话了，威尔好像很生气。"
史蒂夫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在看动画片……"
"我是在看动画片，但我还是能听到他们说话。"乔纳实事求是地说。
"你不应该偷听别人的谈话。"史蒂夫责备道。
"可是，有时候，别人的谈话很有意思啊？"
"那你也不应该偷听。"
"罗妮每次打电话时，妈妈总想偷听她和谁说话。有时，罗妮去洗澡，妈妈还会偷走手机检查她的短信。"
"真的？"史蒂夫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是很吃惊。
"是啊！不然，她怎么才能知道罗妮都在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们可以聊一聊？"他建议着说。
"好吧！"乔纳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连威尔快都和她吵起来了！她还能和谁好好说会儿话呢？她总是能把人逼疯了。"
* * * * * *
十二岁时，史蒂夫基本没有什么朋友，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练钢琴，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闲暇时间。于是，他发现和自己经常说话的，便只有哈里斯牧师了。
那段时间，他对钢琴的迷恋近乎痴狂。每天，他都会花上四到六个小时练习钢琴。音乐的节奏和钢琴的旋律，交织成了属于他的世界，而他则沉浸在这个世界中难以自拔。
当时，他已经赢得了无数比赛和奖项--本地的、州里的、全国的。母亲只参加过他第一次的颁奖典礼，而父亲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反而，他总是坐在汽车副驾驶座上和哈里斯牧师一起四处奔走--前往罗利、夏洛特、亚特兰大和华盛顿参加比赛和演出。但路上，他们会聊个不停，哈里斯牧师是虔诚的基督徒，大多数时候他说的都是一些关于上帝的事情。
哈里斯牧师，他在生活中忙忙碌碌，对待工作又严肃而认真。大多数晚上，他的时间都留给了教众--或在医院，或在殡仪馆，或在教友的家里。周末两天，他要在婚礼和浸礼上弹奏钢琴。星期三晚上，他要欢迎新加入的教徒。星期二和星期四，他要和唱诗班一起排练。
可是，每天日落前一个小时，他都会把时间留给自己，独自去海边散步，风雨无阻，从未有过间断。当他散步回来时，史蒂夫便会不由自主地揣摩起来--怀疑散步一小时是不是已经是牧师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无论何时只要散步回来，他脸上都会写满安静与祥和。所以，史蒂夫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故意想独处一会儿，而散步便成了他独有的方法。终于，有一天，史蒂夫忍不住向牧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是。"哈里斯牧师回答说，"我不是一个人散步，因为那永远不可能。我和上帝一起散步，我和上帝一起说话。"
"你是说祈祷？"
"不是。"哈里斯牧师再一次说道，"我说的是谈心。你永远不要忘记，上帝是你最好的朋友。如同你其他好朋友一样，他也希望知道你一生都做了些什么。不论好与坏，不论喜与悲，不论是对人生的疑惑，或是对死亡的恐惧，他都希望你能亲口告诉他。所以，我在和上帝说话。"
"那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你和朋友会聊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朋友。"史蒂夫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至少，我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朋友。"
哈里斯牧师将手放在史蒂夫的肩头。"你有我。"他安慰着说道。
第70节：史蒂夫的心事(2)
史蒂夫没有再说话，牧师则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我和上帝说话时，那就像现在和你说话一样。"
"他会回答你吗？"史蒂夫怀疑地问道。
"永远都会。"
"你能听到他说话？"
"是的。"他说道，"但不是用耳朵。"他说着将一只手放在了胸口，"我在心里听到了他的回答，我在心里感觉到了他的临在。"
* * * * * *
乔纳上床睡觉后，史蒂夫替他盖好被子吻了他的脸。然后，当他准备离开时，他又在门口停下看了看他的女儿。令他奇怪的是，罗妮在他们进来时就已经睡着了。不管她从外面回来时有什么烦心事，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有半点影子。她的表情很放松，长发如瀑布一般搭在枕头上，两条胳膊交叉着抱在胸前。他犹豫要不要吻她一下说声晚安，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打扰她。他不想惊扰了她的梦，他希望她的梦能像雪山融水一般奔流，他希望她的梦能够飞到注定要去的地方。
可是，他又不能让自己就这样离开。当他看着两个孩子睡觉时，他内心有一种平静的感觉。乔纳翻个身侧转了过去，走廊里的灯光撒在卧室里。他情不自禁想起上一次亲吻罗妮互道晚安时的情景，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和金姆离婚的那一年，罗妮就已经到了会对这种事害羞和尴尬的年纪。他清晰地记得有一天晚上，当他告诉罗妮说晚上会去给她盖被子时，她平生第一次给了他这样的回答，"别麻烦了，我又不是不会。"当时，他记得金姆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悲伤的背后却又有一种无奈--罗妮已经长大了，但她业已逝去的童年并不快乐。
罗妮是长大了。可是，史蒂夫不像金姆，他并没有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不安。在她那个年纪时，他自己也已经开始为自己做主了。当时，他记得自己慢慢形成了对世界的看法，而后来多年的教学经历则更加强了他的这种世界观--变化是任何事物不可避免的，但每一种变化都会带来相应的回报。
他是个老师时，经常发现和某个学生一起在教室，听着学生对他讲一些关于他们和父母吵架的事，关于他们的妈妈是如何努力想做他们的朋友，而他们的爸爸却又怎么想控制他们的生活。对于学生而言，他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而学院里的其他老师也都这么认为。这些学生毕业离开之后，他奇怪地发现后来的学生都有同样的想法。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或者，他只是简单地将他们的问题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提出来，从而让他们最后得出自己的看法和结论，而大多数情况下他相信他们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甚至，真有必要说点什么时，他也只是发表一些诸如空谈心理学一般的泛泛评论。比如，"当然！你妈妈肯定想做你的朋友。"或者，"你爸爸知道自己年轻时犯了错，所以现在不想让你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无疑，普通的人，普通的想法，普普通通的评论！可是，令他惊奇的是，那些学生听到这些话后都会转身默默望着窗外，好像从中领悟到了有深远意义的东西一般。甚至有一次，他还接到一个学生家长打来的感谢电话，感谢他和他们的孩子聊天谈心，因为他们孩子的情绪最近很不错。挂掉电话之后，他就会努力回忆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他本希望自己曾说出过什么深刻和独到的见解，但最后意识到自己不过只是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空话而已。
房间里静寂一片，乔纳的呼吸声也慢了下来，他知道儿子已经睡着了。白天有火辣辣的太阳，有无尽的新鲜空气，这似乎让他耗尽了体力。当然，这是以一种曼哈顿不曾有的方式。
罗妮脸上没有了这几天紧张的神情，他看到之后也便放下了心来。她脸上写着安静与祥和，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容。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起了哈里斯牧师散步回来时的神情。房间里安静有如静止一般，他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脸庞时，再一次地希望自己能看到任何天主临在的迹象。明天，罗妮可能就要回纽约去了。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撒落在地板上，玻璃窗后面传来海浪不停拍打着海岸的声音，天空的星星有如点点火焰闪烁着神圣的光芒，有如天主正在某个其他的地方宣示他的临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他知道他是孤独的，还会一直孤独下去。
第71节：史蒂夫的心事(3)
走过去在罗妮脸颊上轻吻一下，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内心深处对她的爱--那是一种充满了快乐的爱，也是一种积聚着痛苦的爱。
* * * * * *
天刚蒙蒙亮，他便醒了过来。他醒来时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更多是他的一种渴望--他特别想弹钢琴。尽管，胃疼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一阵一阵的疼痛还是让他全身为之抽搐。于是，他马上有了一种想冲到客厅，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之中的冲动。
可是……
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弹钢琴呢？他真的不知道了。现在，他后悔没有多认识几个镇子里的人。那天用木板墙将钢琴隔离起来时，他有那么一会儿幻想着在未来某一天，有一个什么朋友登门拜访请他弹奏，而他拆下木板坐在落满灰尘的长椅上时，朋友会在厨房或是门厅里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他会瞬间弹奏出能让朋友感动到流下眼泪的旋律，这将是他在过去经年累月的演出中未曾得到过的嘉许。
当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他荒唐的幻想罢了！如今突然没有了音乐，他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床之后，他强迫自己丢掉了这些邪恶的幻想。哈里斯牧师曾告诉他说，教堂最近新订购了一台钢琴，那是一个教友送给教堂的礼物，而他可以在钢琴送来之后随时过去弹。可是，七月底之前新钢琴是不会送过去的，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取而代之，他来到厨房坐在餐桌前将双手摊放在了餐桌上。他心想只要自己集中精神，便能够听到自己心里的音乐。贝多芬创作《英雄交响曲》时几乎是个聋子，难道不是吗？或许，他也能听到自己脑海中的旋律，如同贝多芬做到过的一般。于是，他选择了罗妮在卡内基音乐厅表演时弹奏过的协奏曲。然后，他慢慢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而手指开始在餐桌上移动时，脑海中的旋律起初还有些模糊，但渐渐地那一个个音符变得越来越清晰，尽管和真正的弹钢琴相比并不能令人满意，但他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段协奏曲的旋律依然回荡在他脑海中时，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昏暗的厨房里。太阳几分钟后就会从海平线上升起，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听到了一个音符--降B大调--沉吟之中在向他招手。这个音符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但那个声音却始终回荡在他的心底深处--于是，他匆忙找来了纸和笔。
迅速在纸上潦草画出几条五线谱，他将听到的音符和旋律全都标记在了上面。然后，他又一次地将手指按在餐桌上，而再一次地，他又听到了那个旋律。不过，这一次紧跟着出现了更多的音符。于是，他草草地将它们全写了下来。
其实，他一生大多数时间也在创作音乐。创作就好像是完成了一个宏伟的巨大雕塑，而弹奏出美妙的旋律就如同制作出精致的雕刻工艺品。所以，他通常更喜欢弹奏而不是创作，尽管他觉得创作没什么了不起，但现在却突然喜欢上了这样的挑战。如果他真的能写出什么东西……或是灵感的迸发呢？或者，在他离开这个世界被世人遗忘之后，他创作的旋律依然经久传唱呢？
* * * * * *
美梦总不能长久，幻想自然无果。过去，他也尝试过创作，但都以失败告终。毫无疑问，这一次还会失败，但他还是感到高兴！创作本是一个无到有的过程，本来就能让人激动万分。他并没有写出很多--修修改改之后，他又回到了开始时的那几个音符，然后又决定重新开始--但是，他真的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太阳爬上了沙丘，他这才从音符的世界中出来。突然，他想起了昨晚的决定--今早要去沙滩上散步。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散步回来时，他也想有那种安静与祥和的神情。可是，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沙滩上走过时，他不禁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外行，根本做不到哈里斯牧师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到处寻找天主临在的老男人，但却像一个在四处寻找贝壳的小孩儿。
如果他真的能够亲眼目睹任何天主临在的迹象--或许是一片燃烧着的丛林？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反而，他试着努力让自己融入了周围的世界中--海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早晨婉转的鸟叫声，海面上袅娜弥散的海雾。他没有再去特意想什么，只是努力让自己享受着这美丽的景色--努力去感觉自己脚下的沙子，努力去感受拂过他脸颊的晨风。可是，不管他做出多少努力，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离那个答案还有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