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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_63 刘和平(现代)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对方陈继承说了一句什么,王蒲忱的脸色变了,咳嗽也停止了:“什么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陈副总司令怎么能把我们保密局北平站往经国先生身上扯……如果是猜测,那就请陈副总司令今后不要再猜测。我们垂直受国防部保密局领导,这种猜测不利于我们工作……好,是。请示保密局后,是抓人还是监控,我会向您报告。”啪地挂了电话,王蒲忱大声咳了起来,望向那台直通南京二号专线的电话。
摁熄了烟火,他提起南京二号专线电话的话筒,也不再咳嗽了:“请接建丰同志……”
接电话的就是建丰本人,他原来一直在等着。
王蒲忱站直了身子:“建丰同志久等了。不出您的预料,陈继承叫我们现在就去抓人……是,去抓梁经纶。还有,他突然问我是不是直接听命于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是,我想也是中统方面,是徐铁英跟他透露的……是,他们已经沆瀣一气了……我现在听建丰同志指示……”
指示很简洁。
王蒲忱听了还是有些吃惊,镇定了一下情绪,答道:“是,我不问原因……无须再给陈继承回话……下面我将行动指示复述一遍:‘立刻派人监控外文书店,叫中正学社的人把何孝钰和谢木兰请出来,掩护曾可达同志进去。’是,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轻轻放下话筒,王蒲忱两眼闪出沉郁的光来。尽管不许自己问原因,王蒲忱还是深刻地理解到,建丰同志突然派曾可达去见方孟敖和梁经纶,这是一步险棋!不到万不得已,建丰同志也不会这样摊牌。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望向了南京二号线那部专机。“一次革命,两面作战”,建丰同志在铁血救国会成立那天说的这句话,今天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理解之后便是执行。
王蒲忱抄起了另一部电话:“行动一组吗?你们现在是不是在燕大东门……好,听清楚,执行任务。”
王蒲忱瘦长的身影越来越远了,但能清晰地看见,他在严厉地下达命令。
北平警察局徐铁英办公室的灯光大亮。
徐铁英站在桌前贴着话筒,一反常态:“王蒲忱这是在搪塞你,陈副总司令。我们党通局的情报绝对无误,王蒲忱就是铁血救国会的人……您太厚道了,保密局毛人凤就是总统的一条狗,牵涉到经国先生,他早就装聋作哑了……我们这样做不是对着经国先生来的,是对着共产党。陈副总司令,上一回方孟敖擅自从西山监狱带走了梁经纶,这一次他先是带着何孝钰出了西南防线,一回来又去见梁经纶。国防部稽查大队跟一个有重大共党嫌疑的人如此密切,对总统负责,对经国先生负责,您也必须立刻向总统报告……这样的事怎么能还指望曾可达?我的陈副总司令,为了讨好那个何其沧,让他在司徒雷登那里说话,让美国同意他们推行什么币制改革,梁经纶就是共产党,他们也不会抓。只要总统同意,王蒲忱那边不抓人,我们就可以去抓人!”
陈继承在话筒那边沉默了两三秒,终于大嗓子回话了:“我现在就向一号专线打电话,可我一个人说话不够,你那边还能配合做些什么?”
徐铁英:“敲打方步亭!什么‘一手反腐’,方步亭和他背后那两大家族总不能老让我们在前面挡着。我这就给方步亭打电话,让他明白,要救他儿子,就立刻想办法让宋家、孔家也到总统那里去说话……嗯,嗯,我立刻就打。”
听到对方挂了话筒,徐铁英放下这部电话,拿起了另一部电话的话筒,开始拨号。
一百米外的燕大东门有灯,照到外文书店门外已经很弱。这时突然冒出好些人,全都是学生模样,隐约互不相干,三三两两向这边门外的路段靠近,然后分散站在各自的位置。
都是王蒲忱北平军统站的人,接到指令,立刻到位,分别布控。
站在门口的那两个学生立刻警觉起来。
有一人装作闲散正向他们走来。
这人便是军统北平站行动一组的头儿。
站在门口的学生,就是向曾可达报告情况的那拨青年军的人,身份特别复杂。公开身份是北平学生联合会的进步青年,真实编制在青年军,却又归不穿军服的青年军核心组织中正学社直接领导。平时他们跟着梁经纶潜伏在学联,关键时刻却又能甩开梁经纶,直接向曾可达报告情况,接受任务。
审视着走到面前这个人,中正学社的两个人毫不掩饰满眼的敌意。
“借个火。”军统行动组那个头儿掏出一支烟。
一个中正学社的人:“我们是学生,不抽烟。”
军统行动组那个头儿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自己点燃了,吸了一口,突然低声说道:“曾督察马上要到了。”
中正学社的两个人一诧,飞快地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望向军统那人:“请问您是……”
军统那个头儿:“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统一行动,不要问了。我们的任务是在外面监控,请你们以学联的身份立刻将里面的何孝钰和谢木兰请出来。曾督察来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完,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
又望了望远远近近、明处暗处站着的那些人,两个中正学社的人再无怀疑,一人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一人转身去敲外文书店的大门。
门开了。
何孝钰满脸警觉,谢木兰满脸惊诧,望着那个学联的同学,听他急促而低声地把话说完了。
何孝钰立刻质疑:“为什么不先上去向梁先生汇报?”
中正学社那人:“梁先生和方大队长在一起。外面都是军统的人,方大队长知道了一定会引起冲突,你们在这里便会卷进去。因此学联指示,叫你们先离开……”
“我们在这里谈的是明天给各校师生发粮的事,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谢木兰声音好大,显然是有意让楼上的方孟敖和梁经纶听见。
那人立刻变了脸色,望向二楼,紧接着低声对何孝钰说道:“孝钰同学,请你听学联的安排,立刻带谢木兰同学离开。”
谢木兰嗓门更大了:“梁先生就在楼上,你们叫我们听哪个学联的安排?”
那人急了:“会把军统的人引进来的!何孝钰同学,请你立刻制止谢木兰同学,赶快离开!”
谢木兰最生气的就是他们一直将自己排除在学联之外的这种态度,更大声了:“那就让军统的人进来,趁我大哥在,跟他们斗争……”
“木兰!”何孝钰还真出面制止了,“你不是一直追求加入学联吗……”
“我已经加入了!”谢木兰负气嚷道,“梁先生今天批准的!”
不只是何孝钰,那个中正学社的人也僵在那里。
一楼谢木兰的声音如此响亮,二楼房间当然都听见了。
梁经纶望向对面的方孟敖,只见他依然在埋头看书,心中一阵翻涌。
因为双重身份,梁经纶时刻要面对共产党城工部、学委的考验,还要不时受到来自铁血救国会内部的猜疑,好在每一次他都挺过来了。唯有这一次,面对这个方孟敖,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时听到楼下中正学社的学生在叫何孝钰和谢木兰离开,他一时也分不清是城工部学委的行动,还是铁血救国会的指示。
“那让我上去!”一楼又传来了谢木兰的声音,“叫我大哥下来,对付他们!”
梁经纶又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依然没有反应。
不能再这样被动了,梁经纶径直走到二楼门边,开了门,站在楼梯口:“孝钰同学,你带木兰同学先回去。”
楼下的何孝钰竟没有回话。
梁经纶语气严厉了:“欧阳同学!”
——楼下那个中正学社的学生原来复姓欧阳。
梁经纶:“你组织几个学联的同学用自行车送她们,路上遇到情况,立刻回来报信。方大队长在这里。”
“好!”楼下传来那个欧阳同学的声音。
接着是开门声。
接着又是那个欧阳同学的声音:“叫几个同学,找几辆自行车!”
离燕京大学不远的公路旁,几辆自行车放倒在斜坡上。
四个学生模样的人静静地坐在自行车旁。
突然四个人同时站起来。
一辆疾驰而来的吉普,竟没开灯,开始只能隐约听见声音,月光下已逐渐能看见车影。
这等在公路边的学生正是青年军中正学社的人。看见越来越近的那辆吉普,他们迅即扶起各自躺放在斜坡上的自行车,推到了公路边。
其中两个架好了自己的自行车,又去斜坡,推过来另外两辆自行车。
四个人,六辆自行车,候在公路边。
吉普“吱”的一声,在他们面前停住了。
先跳下来的是换了便服的王副官,立即去开后座的门。
后座门已经从里面推开了,换了便服的曾可达走了下来。
没有言语,两个青年军已经将自行车推到了曾可达和王副官面前。
曾可达翻身上车,向燕大方向骑去。
“跟上!”王副官急忙上车,同时低声喝道。
四个青年军立刻推车跑起来,快跑中跳上车,猛踏车轮,向曾可达那辆车追去。
很快,两个青年军的车在前,两个青年军的车在后,将曾可达护在中间。
王副官在最后赶着。
月色空蒙,树影婆娑,车行如水。
曾可达是南人,此时夜行在北地,见公路两旁无边麦茬,战乱弃耕。政在农工,各级政府不能安民,自己却要为北平城两百万人募粮。这才领悟到建丰同志刚才电话里布置完任务后,为什么要感伤地给自己吟诵那首《诗经·王风》了。
——浓重的奉化口音立刻又在耳边响起: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王命在身”,心中鼓荡,曾可达倏地挺直身子离开车座,猛踏脚蹬,超过了前面两个青年军,一任夜风扑面。
被抛在后面的青年军都慌忙离开了车座,脚下猛蹬,向他追去。
苦了王副官,铆足了劲,毕竟是文职,还是跟不上,一个人被落在了后面。
那家商行二楼那间房内,荷叶边的煤油灯不知何时点亮了,吊在桌子上方闪烁。
张月印那个位子不知何时空了,灯下只坐着谢培东和老刘。
两个人都在等张月印,沉默都凝固在头顶那一点灯火上。
突然,楼下传来了踩楼梯的声响。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张月印匆匆进来了,这回没有叫二人坐下,自己也站着:“刘云同志急电,中央新的指示。”
谢培东和老刘都望着他。
张月印:“‘孔雀东南飞’只是国民党推行整个币制改革在平津的行动,核心在上海,平津的行动是配合的重点。为了争取美国援助,接下来他们会在国统区五大城市推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为了坚挺新发行的金圆券,他们会把大量的粮食和物资调到五大城市,平抑物价。这些粮食和物资在调运途中,我各军部队以及党的地下组织不得袭扰,一律放行。”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配合他们?”老刘忍不住问道。
“为了五大城市的人民。”
张月印回答得很简明,接着传达:“在北平和天津,我党隐蔽在国民党各部门之同志,凡参与币制改革调运物资者,均不得抵触,给予积极配合。望你们立刻贯彻该指示精神,传达到每个有关人员。”
中央的指示提纲挈领,接下来就应该北平城工部具体商量落实了。
张月印果然望向了谢培东:“刘云同志指出,在平津,任务最艰巨、处境最困难的是谢培东同志。谢老,天津方面运粮的火车已经发出,三小时后您代表北平分行去接收粮食,亲自押运送到稽查大队军营。见到方孟敖同志,先了解他与梁经纶见面的详细情况。难点在于怎样让他明确党的指示,今后按党的指示行动,又不让铁血救国会怀疑他已经和我们接上了关系。这一点,中央和华北城工部授权,由谢老自己把握,绝对单线联系。”
“请组织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谢培东提起了椅子上的包。
“您稍等一下。”张月印留住他,接着转望向老刘,“国民党这个时候出台这个政策,也挽救不了民心向背,还会加剧他们内部的斗争。上级分析,他们内部这场斗争,很快会波及我们地下党的同志,包括外围进步学生。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将一部分人秘密转移到解放区。这个任务由老刘同志具体负责,离开这里以后,你立刻找到严春明同志,让他今晚就走。其他转移的人,这几天分批安排。刘云同志还特别指示了学委,让他们想办法叫梁经纶提出来,将谢木兰同学转移!”
“我明白。”老刘这一声答得特别会意。
谢培东尽管久经波澜,这一刻还是难掩感动:“我感谢组织……”
“应该的。”张月印深深地望着谢培东,“谢老,天津的粮食三小时后才到,你先回北平分行。方步亭这个时候也应该在等你了,怎样控制孟敖同志下面的行动,他也在急着等你商量。”
谢培东隔着桌子慢慢向他伸过手,两人会意一握。
谢培东再跟老刘握手,发现老刘的手十分有力,却没有十分用力,只是握紧了,将握手的时间延长了。显然,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表达歉意,重申敬重,同时传递一个更重要的信息,请自己放心谢木兰的安全。
谢培东眼中流露出谢意,转身走出。
张月印和老刘都跟着送出了房门。
张月印的判断十分准确,方步亭这时已经回到行长办公室了,在等着谢培东。
跟往常不一样,方步亭回到办公室后没有开灯,借着南面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的月光,在打电话,形单影只,声音沙哑:“继续找。打镜春园徐老板的电话,问谢襄理是不是跟徐老板在一起,现在去了哪里?”
放下电话,方步亭的身影到了南面落地玻璃窗的阳台边,坐了下来,望向只有月光的院落。
原来,不只办公室内没有开灯,整栋楼都没有开灯,楼外的院子里也没有开灯。天上的月便分外地亮,方步亭望着凉凉的院落怔怔地出神。
大儿子今天带何孝钰出西南防线的反常举动,已让方步亭心乱如麻;而小儿子找到了大哥和何孝钰竟不告诉自己,更让他心灰意冷。方孟敖又去见了梁经纶,竟然是徐铁英打来电话他才知道,并叫自己回来,说是做了工作,已让方孟韦回家。亲疏否隔,内外交攻,唯一可以商量的谢培东偏又不在。他只能等,把所有的下人都赶回了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关了等。
谁会先回来呢?
突然,他一凛!
大院门外传来了汽车开进的声音。
无须分辨,是听惯了的北平警察局那辆002号吉普的声音。
方孟韦回来了。
方邸大院虚掩的大门是从外面推开的,方孟韦踏进大门,便站在那里。
以往也经常感受到父亲的高深莫测,这回他却对父亲这种肤浅的高深莫测顿生反感。
——北平城虽经常停电,但是这座院子拉的是专线,从不停电。此刻院子里没有灯光,那座等着他的楼也没有一丝亮光。他知道这都是父亲故意关的。
几天未回,望着这个本只属于父亲沉沉如夜的家,心里明白,父亲那双眼显然就藏在黑暗中,在盯着自己。
对付从小就依顺的儿子,也如此用心,何苦来哉!
他真不愿意再往前踏进一步,却还是踏着月色,走向了那栋藏着父亲眼睛的洋楼。
又推开了客厅的大门,方孟韦在黑暗里站了好几秒钟,终于伸手按向了墙边的开关。
大厅那盏吊灯亮了,整个楼都亮了,方孟韦却意外地一怔。
偌大的客厅,沙发上孤零零坐着程小云,望着方孟韦慢慢站了起来。
——活在这个家里,孤独的也不只是自己。
方孟韦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后妈今天比往常亲近。
四目相对,方孟韦的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能看出叫的是“妈”。
程小云轻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住了,轻声地:“不好叫就不要叫了……”
方孟韦毕竟仍不自然这样与她近距离对视,瞥向了二楼父亲的办公室,却依然没有走向楼梯的意思。
程小云:“问你一件事,愿意你就告诉我。”
方孟韦只好又望向她,点了下头。
程小云:“你大哥还有孝钰和木兰是不是都在梁先生那里?”
一片阴云掠过,方孟韦实在不愿回答,却还是轻点了一下头。
程小云:“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你爸正在楼上等你,你也看到了,灯也不让开……”
方孟韦这回却没有点头,反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向那道笔直的楼梯走去。
程小云揣着忐忑将他送到楼梯口。
方孟韦突然转过身,问道:“我也想问一件事,愿意就告诉我。”
程小云点了点头。
方孟韦:“当初,你是怎么爱上我爹的?”
程小云沉默了片刻,只能答道:“过后,找个时间我慢慢告诉你,好吗?”
“好。”方孟韦不再使她为难,转身上楼。
“不好叫就不要叫了。”方步亭这句话从二楼办公室阳台那边幽幽地传来,竟和刚才楼下程小云的话一样。
一楼大厅的吊灯很亮,照射进二楼办公室的门。
果然如自己所料,父亲的眼睛一直藏在阳台上俯视着整个院落。
第64章 扑朔迷离
这时,自己站在门口被坐在阳台上的父亲看得清清楚楚,而父亲的身影却和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一样,扑朔迷离。除了反感以外,心里不禁又涌出一丝别样的酸楚。
——记得每次走进这道门,自己都要叫一声爹。
——多少年来自己一直只叫父亲不叫后妈,今天进这个家却想叫后妈,反倒叫不出那个“爹”字。
方步亭也不知这个最亲近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疏离,乃至显出叛逆:“知道你也不想再见我,就不要开灯了。可有些话要问你,总不能老站在门口吧。”
方孟韦此时真有些迈不动腿,可还是走了过去,除了沉默,还保持着距离,站在离父亲约两米的身侧。
“在哪里找到你大哥的?”方步亭也仍然望着窗外。
“卢沟桥往西,永定河边。”方孟韦回话了。
“他跟孝钰都谈了些什么,告诉你了吗?”
方孟韦没有回这句话。
方步亭转过头,望向小儿子。
方孟韦却望向了窗外的月亮,像是在对月亮说话:“他说要娶何小姐。”
方步亭站起来:“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何伯伯,却去见梁经纶?”
方孟韦依然望着窗外:“您可以去问他自己。”
方步亭被小儿子顶在那里,站了一阵子,又慢慢坐下,叹了一声:“我承认,这辈子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可这个时候我还是父亲。国民党一直怀疑你大哥是共产党,却又在利用他。还有,那个梁经纶到底是不是共产党?我总觉得这个人迟早会将你大哥害了……孟韦,崔中石的死你是亲眼看见的,不能看着你大哥和你崔叔落得一样的下场。”
方孟韦心内煎熬,却依然不愿意接他的话。
方步亭:“等你姑爹回来吧,现在你们也只听他的话了……”
外文书店二楼房间响起两下敲门声,不疾不徐,显然不是送何孝钰和谢木兰回来的同学。
梁经纶悚然惊觉,该来的人来了!
他望向对面的方孟敖。
方孟敖却毫无反应,依然在那里翻书。
“应该是送她们的同学。”梁经纶站起来,对着房门,“是欧阳同学吗?”
竟没有回答。
“请问是谁?”他又望向方孟敖。
回应他们的依然是两下敲门声,不疾不徐。
方孟敖这才说话:“没有主人怕客人的,开门吧。”
梁经纶步向房门。
他的长衫下摆又飘拂了起来,步伐露出了踟蹰。
思问却在他的眉眼间飞快运转:
保密局北平站的人?
——有方孟敖在,不会。
陈继承或徐铁英方面的人?
——有方孟敖在,也不会。
难道是共产党学委,是严春明!
眼前已是房门,梁经纶伸向门闩的手竟如他刚才的脚步一般踟蹰。
门闩在慢慢拉开,门在慢慢拉开。
——梁经纶蒙在那里。
——站在门口的竟是曾可达!
梁经纶从未这样满脸惊疑,曾可达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梁经纶在感觉着背后方孟敖射过来的目光,却不得不将手也伸了过去。
“这是梁经纶同志。”曾可达握着梁经纶的手,目光却越过梁经纶的肩,对他背后的方孟敖说出了这句话。
梁经纶怔怔地站在那里,不能想象,身后的方孟敖是何反应。
方孟敖的目光似有惊异,似无惊异。
尽管早从谢培东那里知道了梁经纶铁血救国会的身份,可现在曾可达的突然出现,直接暴露梁经纶的真实身份,依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此刻的神情,在曾可达看来完全合理,完全真实。
“进去谈吧。”曾可达自然地抚了一下梁经纶的肩,梁经纶侧转了身子,曾可达先进了门。
径直走到对门的桌前,曾可达站住了。
他发现梁经纶依然站在门口。
方孟敖在犀望着梁经纶。
梁经纶无法回避,只能也望着方孟敖。
“进来,进来谈。”曾可达示意梁经纶不要僵持,“问题很快会跟你们都讲清楚。”
梁经纶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切掩饰都已毫无意义,他那件长衫的下摆又飘拂了起来,没有了去开门时的那种犹豫,完全是一任自然。
方孟敖的眼转盯住了他那竟然还能如此飘拂的长衫,一直盯到那长衫隐进对面的桌下。
“请都坐吧。”曾可达望向梁经纶。
梁经纶默默坐下了。
曾可达再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坐下时,一条腿高高地跷在了另一条腿上。
曾可达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快——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军事法庭,方孟敖就是这个坐姿!
不快必须忘记,今天必须耐心。
曾可达稳稳地坐下,吐出了三个字:“军、公、教。”
用这三个字开场,语调不高昂,也不失抑扬顿挫,曾可达对今天的见面颇下了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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