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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_32 刘和平(现代)
“那就换个时间吧。”方孟敖的语气听来给人一种欲擒故纵的感觉,“明天一早我要去查民食调配委员会。”
他已经向门边走去,从墙的挂钩上取下了军帽:“谢谢你的牛奶和馒头。下回我给你扛一袋面粉来。”
“不要。”何孝钰怯怯地走过来送他,“我爸不会要的。”
方孟敖轻声地:“就说我送给你的。再见!”行了个不能再帅的军礼,转身拉开了门径自走了出去。
就在方孟敖转身的那一瞬,何孝钰还是看见了他眼中又突然闪出的孤独。
何孝钰怔在了门口,望着方孟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不知道该追上去送他还是不送他。
“刚接到国防部新的战报,一个星期内共军就会对太原发动攻击。”曾可达站在那张大办公桌的军事地图前,脸色凝重,“你过来看看。”
穿着青年军军服、戴着一副墨镜的那个人坐在沙发上依然没动。
曾可达抬起了头望向他:“也没有别人,不用戴墨镜了,把军帽也取下来,凉快些。”
那人慢慢取下了墨镜,竟是梁经纶!他还是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取军帽,斯文气质配上这套标准的军装,加以挺直的身躯,俨然军中的高级文职官员。
曾可达见他依然不动,察觉了他神态的异常:“经纶同志,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梁经纶答话了,“只是想请问可达同志,组织对我的工作是不是要做调动。”
“什么调动?”曾可达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你的工作是建丰同志亲自安排的,哪个部门说了要做调动?”
梁经纶站起来了:“建丰同志安排我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取得中共北平地下党的信任,随时把握中共北平学运的动向。可达同志在这个时候叫我换上军服,到这个共产党严密注视的地方来看什么战报。是不是看了战报我就不用回燕大了?”
曾可达被他问得愣在那里,接着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既然在这个时候把你接来,自然因为有紧急的情况需要安排,对你自然也有周密的掩护措施。梁经纶同志,你是不是把个人的安危看得太重了些?!”
梁经纶:“我必须纠正可达同志的说法。自从接受组织指示加入中共地下党那一天起,我就只有危,没有什么安。可达同志一定要把这个说法强加给我,我只能向组织报告,建丰同志交给我的重大任务我将再无法完成,尤其是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
曾可达没想到梁经纶今天的态度如此强硬,而且搬出了重中之重的币制改革跟自己对抗,莫非建丰同志背着自己从另一条线给他交了什么底?想到这里,傍晚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关于梁经纶同志,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他在中共组织内部所能发挥的作用,尤其是即将推行币制改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别的同志都不能取代的,也不是你所能取代的……”
“可达同志。”梁经纶一声轻轻的呼唤,将曾可达的目光拉了回来。
梁经纶:“如果我刚才的态度违反了组织的第四条纪律,我向你检讨。”
“不。”曾可达的态度立刻变得很好,“根据组织的第四条纪律,下级违反上级的指示必须检讨,那检讨的人应该是我。也许是我没有很好地领会建丰同志的指示精神,以前给你布置的任务没有考虑到大局,比方安排联欢会。可是有一点我必须向你传达,今晚把你叫来就是建丰同志不久前给我下达的指示。现在叫你一同来看国防部最新的战报,就是指示的一部分。”
“是。”梁经纶双腿轻轻一碰,神情立刻肃穆了,接着向办公桌的战报走去。
曾可达手里的铅笔直接点向了地图上的“太原”:“截至昨天,晋中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共军占领。现在徐向前亲率共军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及晋绥军区第七纵队、晋中军区三个独立旅共八万余人,向太原逼近,形成了对太原的包围之势!梁经纶同志,从你这个角度分析一下,共军这次的军事行动根本目的是什么?”
梁经纶的目光从地图上的“太原”立刻移向了“北平”。
曾可达立刻将铅笔递给了他:“说你的看法。”
曾可达:“说下去。”
梁经纶:“太原是山西的经济核心,说穿了就是西北军的主要军需来源。共军这是要切断傅作义将军驻华北几十万西北军的军需供应。这样一来,傅作义在华北的几十万军队所有的军需都要靠中央政府供应了。雪上加霜呀!”
“精辟!”曾可达适时地表扬了一句。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完全理解了建丰同志这时叫我来看战报的意思。反共必先反腐,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从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贪腐案切进去,彻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贪腐烂账,将那些人贪污的钱一分一厘地挤出来。更重要的是必须立刻废除法币,发行新币。金融不能再操纵在那些贪腐集团的手里,国府必须控制金融!”
曾可达再望梁经纶时有了些建丰同志的目光:“具体方案,具体步骤?”
梁经纶:“再大的事也要靠人去做。今天我见到了方孟敖,更加深刻地领会了建丰同志重用这个人的英明。在北平反贪腐,方孟敖和他的大队才是一把真正的剑,问题是这把剑握在谁的手里。”
曾可达:“当然不能握在共产党的手里。”
梁经纶:“要是他在心里只认共产党呢?”
曾可达觉得梁经纶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你理解了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安排何孝钰去接近方孟敖的意思了?”
梁经纶在这个时候又沉默了。
曾可达:“你有更好的想法?”
“没有。”梁经纶这时的语气又有些沉重了,“共产党学运部同意了我的建议,何孝钰已经作为地下党选择的人选在跟方孟敖接触了。”
曾可达:“有什么问题吗?”
梁经纶眼中浮出了忧虑:“我感觉中共北平城工部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接受了我的建议。”
曾可达开始也怔了一下,接着手一挥:“谨慎是对的,也不必太敏感。我们对方孟敖看得这么严,共产党也只能让何孝钰去接触他。这应该就是他们接受你的建议的原因。”
“可今天严春明明确要求我不能再去何其沧家里住,不许跟何孝钰有频繁的接触。可达同志,我感觉北平城工部已经怀疑上我了。”梁经纶的眼中露出了风萧水寒之意。
曾可达这才真正关切了,想了想,断然说道:“从明天起,有情况你找我,我不再主动跟你联系。那些平时跟你联系的同志,我也立刻打招呼,一律不许再跟你联系。共产党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样行不行?”
梁经纶:“感谢组织的理解。请可达同志向建丰同志汇报,下面我要完成的任务。”
曾可达:“请说。”
梁经纶:“第一,我会抓紧促成何其沧拿出币制改革的方案,让他去说服司徒雷登大使,争取美国的储备金援助。第二,我尽力争取中共北平城工部让我作为跟方孟敖的单线联系人。”
“非常好!”曾可达激动地表态,“我今晚就向建丰同志汇报。还有什么需要组织支持的?”
梁经纶:“只有一条,彻底切断共产党跟方孟敖的其他联系。”
“放心。”曾可达的手往下一切,“已经安排好了,跟方孟敖唯一单线联系的那个人这几天就会消失。”
梁经纶:“可达同志,我可不可以走了?”
曾可达立刻走到沙发边,先拿起了那副墨镜递给梁经纶。
梁经纶接过了墨镜。
曾可达又帮他拿起了茶几上的军帽。
梁经纶伸手要接,曾可达:“我来。”双手将军帽给梁经纶戴上。
两人刚要握手,电话铃骤然响了。
“稍候。”曾可达走过去拿起了话筒,才听了几句,立刻望了一眼梁经纶。
梁经纶也立刻感觉到了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静静地望着曾可达。
只见曾可达对着话筒低声说道:“知道了。从现在起你们通通撤离,所有人都不许再跟梁教授联系。”
放下话筒,曾可达转望向梁经纶:“方孟敖今天晚上去何孝钰家了。”
梁经纶的眼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有惊觉,也有说不出的一丝酸意。
曾可达接着说道:“是那个谢木兰带他去的。谢木兰现在还在书店等你。你见不见她?”
梁经纶先将手伸向了曾可达,曾可达立刻将手也伸了过去。
“我走了!”梁经纶的手将曾可达的手紧紧一握。
第35章 保护自己
东中胡同崔中石家院内。
午后骄阳,槐荫树下,依然酷暑难当。
崔中石常提的那口纹皮箱,叶碧玉从娘家陪嫁的两口大皮箱,还有一口大木箱摆在树下,一家四口能搬走的全部家当也都在这里了。
哥哥伯禽和妹妹平阳都换上了体面的干净衣服,太高兴了,便不顾满头大汗,在树荫下互相拍掌,你一下,我一下,一口妈妈教的上海方言,念着童谣:
小三子,
拉车子,
一拉拉到陆家嘴。
拾着一包香瓜子,
炒炒一锅子。
吃吃一肚子,
拆拆一裤子,
到黄浦江边解裤子……
崔中石又穿上了那身出门的西服,方孟韦穿着短袖警服,都像是有意不看对方流着汗的脸,只望着两个孩子。
崔中石显然有些急了,拨开左手袖口看表。
方孟韦目光一闪,立刻认出了那块欧米茄手表,不禁望向崔中石。
崔中石却转望向了北屋,喊道:“方副局长还在等着呢!不要找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找了也拿不走!”
北屋立刻传来叶碧玉的声音:“晓得啦!回到上海什么也没有,弄啥过日子!”
方孟韦这才接了话:“五点半的火车,还有时间。”
短短一句话流露出了方孟韦的不舍之情。
崔中石便不再催,也转望向了方孟韦。
相对偏又无语,只有深望的眼神。
叶碧玉在北屋收拾得已是一头大汗,摊在桌上的那块包袱布上有一只座钟、一把瓷茶壶、几只瓷杯,还有大大小小一些家用物什。
除了桌子椅子,北屋里也就剩下了四壁。叶碧玉仍然在扫视着,眼一亮,又向墙边走去。
墙上还挂着半本日历,日历上印着的字扑眼而来:
叶碧玉眼闪喜光,连忙取下了那半本日历,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转身放到了包袱布上,这才开始打包。
伯禽和平阳还在那边拍着掌:
拨拉红头阿三看见仔,
拖到巡捕行里罚角子……
崔中石在这边终于低声问话了:“是徐局长还是行长叫你来送我的?”
方孟韦:“我答应你的,只要离开我大哥,我拼了命也要保你一家平安。”
崔中石叹了口气:“要走了,信不信我都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共产党,你大哥更不是共产党。我不需要谁来保。”
方孟韦深望着崔中石那双眼,不置可否。
“好啦好啦!可以走了!”叶碧玉提着包袱满头大汗走了出来。
方孟韦对叶碧玉却是一脸微笑,大步走过去替她接包袱。
叶碧玉:“不可以啦……”
方孟韦坚持拿过包袱,又悄悄地将一叠美金塞在她手里,低声说道:“私房钱,不要让崔副主任知道。”
叶碧玉紧紧地攥着那一卷钱,还没缓过神来。
方孟韦提着包袱已经转身,对院门外喊道:“替崔副主任搬行李!”
几个警察立刻走进了院门。
伯禽和平阳欢叫了起来:“走啦!走啦!”
北平市警察局徐铁英办公室外会议室。
马汉山是带着一头大汗一脸惶惑,手里还拿着一根装字画的轴筒走进来的。
孙秘书已经在徐铁英办公室门外候着他了。
马汉山趋了过去,挤出笑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电话里发那么大脾气?”
那孙秘书今天没有了平时的微笑,直接望向马汉山手里的轴筒:“请马副主任让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马汉山还是勉强笑着:“一幅画,早就说好了,请你们徐局长鉴赏……”
孙秘书已经拿过了那轴筒,拧开上面的盖子,将里面那卷画倒出来一半轻捏了捏,确定没有其他东西才将那画又倒了回去盖好了盖子,却没有还给马汉山,而是搁在会议桌上,接着说道:“对不起,请马副主任将手抬一抬。”
马汉山一怔:“干什么?”
孙秘书:“如果带了枪,请留在这里。”
“枪?到这里我带枪干什么?”马汉山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你是要搜我的身?”
孙秘书:“我是奉命行事,请马副主任不要让我为难。”
马汉山一口气冒了上来:“他是警察局长,我是民政局长,谁定的规矩我见他还要搜身!”
孙秘书:“马副主任搞错了。现在我们局长是代表南京国防部调查组询问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涉案人员。请您配合。”
“好!老子配合。”马汉山解开了外面那件中山装往会议桌上一摔,露出了系在皮带里的白衬衣,用手拍着腰间的皮带,一边拍一边转了一圈,接着盯住那孙秘书,“还要不要老子把裤子也脱下来?”
“您可以进去了。”孙秘书那张冷脸却仍然挡住他,“顺便跟马副主任提个醒,我们在中央党部工作,连叶局长和陈部长都从来没有对我们称过老子,请您今后注意。”
“好,好,在你们面前老子就是个孙子,可以吗?”马汉山一口气憋着,也不再穿外衣,一手抄起衣服,一手抄起那个轴筒。那孙秘书这才移开了身子,让他走进徐铁英的办公室。
马汉山一肚子气走了进去,可转过屏风又站住了。
徐铁英背对着他,正在打电话:“好,好。我抓紧查,尽快查清香港那个账户……请放心,正在采取行动……”
显然是对方搁了电话,徐铁英这才放下电话慢慢转过身来。
“铁英兄。”马汉山看到徐铁英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又胡乱猜疑起来,“是不是曾可达他们察觉了什么,给你施加了压力?”
“他曾可达代表国防部,我代表中央党部。”徐铁英一脸党的威严,“他能查案,我也能查案。我要查谁非得通过曾可达吗?”
马汉山的眼瞥了一下徐铁英办公桌上的那部电话,这才感觉到刚才那个电话并不是曾可达打来的,而是和中央党部有关。难道是在哪个环节得罪了徐铁英和他背后的“中央党部”?带着一脸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高低给我露个底。”
徐铁英定定地望着他,在审视这张江湖脸,琢磨不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情,语气缓和了些:“你们瞒着我干的事,还要我露底吗?”
马汉山的两只眼翻了上去,在那里想着:“我们……”
接着又望向徐铁英:“哪个我们,什么事瞒着你干了?祖宗,你就露个名字好不好?”
徐铁英:“那我就给你露个名字,侯俊堂!”
“侯俊堂都枪毙了!”马汉山脱口说了这句,立刻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侯俊堂空军他们那20%股份?”
徐铁英不接言了,只望着他。
马汉山:“那20%股份不是昨天就转到香港的账户上去了吗?”
徐铁英:“哪个账户?”
马汉山:“你那个……那个转账的账户呀。”
“我那个转账的账户?”徐铁英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往桌上一放,“你看清了,这是你们在香港哪家公司的账号?”
马汉山连忙拿起那张纸条,仔细端详上面的账号,认真搜寻着脑中的记忆,铁定地说道:“我们在香港没有这家公司的账号!”
徐铁英:“这个你们指谁?是崔中石,还是扬子公司?”
“这些混账王八蛋!”马汉山仿佛恍然大悟,“抓住是个猴子,放了是个苗子。这个账号一定是他们新开给崔中石的账户。我这就打电话问。”
徐铁英这次倒很配合,立刻将电话机向他面前一推。
马汉山拿起了话筒,又愣在那里,问徐铁英:“问北平分行,还是问扬子公司?”
徐铁英:“转账的事方步亭参与了吗?”
马汉山:“他要参与就不会都让崔中石干了……”
徐铁英:“那你还问我?”
马汉山:“好,我给那个姓孔的打电话。”
这部电话是摇柄专机,马汉山实在没有必要把摇柄摇得如此飞转。
方邸洋楼一层厨房那架电唱机一响,便意味着今天是女主人下厨了。
周璇的歌声,又是那首《月圆花好》: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两台风扇,一台吹着正在面包烘烤箱旁将饧好的面做面坯的程小云,一台对着并肩坐在长沙发上的何孝钰和谢木兰。
“木兰。”程小云回头笑望了一眼二人,对谢木兰,“把唱机的音量调大些。”
谢木兰明知程小云的意思,却瞟了一眼何孝钰,假意说道:“吵死了,还调大呀?”
程小云何等心细,不愿这个时候何孝钰有丝毫难堪,收了笑,转过头去说道:“懂事些吧。快去,调大些。”
“我知道,是给大哥听的。”谢木兰这才站起来,去拧大了唱机的音量,偏又走过去将她们那台风扇调到最大。
她的裙子立刻飘起来了,享受着大风从大腿吹进去的快意。
何孝钰连忙拽住了被吹起的裙子:“开这么大干什么?”
谢木兰挨着她坐下了,猛地一下拉开了她的手:“放心,他现在不会进来!”
何孝钰的裙子立刻被吹飘了起来,露出了修长的腿。
谢木兰的眼里透出来的全是坏,何孝钰却看出了她心底那种单纯的可怜。她太想自己跟方孟敖好了,可就算是这样,梁经纶也不会接受她。
何孝钰:“吹好了,别拉着我。”
“你就不怕他进来?”谢木兰盯着她问。
何孝钰:“进来就进来,怕什么?”
谢木兰慢慢松开了手,望她的眼反而露出了疑惑,走过去又将风扇调到了中挡,再回来坐到何孝钰身旁时便有些怔怔地出神。
微风将两个女孩的裙子吹得像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里田田的叶了。
方邸后院竹林里却没有一丝风,那歌声还是穿过竹林,从洋楼方向飘过来了: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方孟敖听见了。
方步亭也听见了。
站在竹林路径旁,方步亭竟莫名地有些紧张,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去感受站在另一旁的方孟敖。
方孟敖的背影却比他身旁的竹子还挺拔,竹子纹丝不动,他也纹丝不动。
方步亭立刻又感觉到一丝失落,接下来的语气也就很平淡:“崔中石调走了,你可以代表国防部调查组来查北平分行的账了。”
方孟敖的身躯还是像他身旁的竹子,默然不动。
方步亭侧转了身,望向了他。
方孟敖是背后都有眼睛的,这才淡淡地答道:“我学的是开飞机,不是经济。你们那些什么四行、两局、一库、一会的账,我看不懂。”
“是呀,他们为什么要调一些不懂经济的人来查北平分行呢?”方步亭抬头望向竹梢,“我是行长,可钱不是我的,更不是崔副主任的。崔中石一直是在替我做事,我不能让我手下的人替我挨整。我叫他把账都转到你姑爹手里了,你姑爹会告诉你怎么看,怎么查。”
方邸洋楼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楼板上,一只只装着账本的纸箱,有些已经打开了,有些还贴着封条。
大办公桌上,好些账本都摊开着,因此吊扇不能开,谢培东忍着汗在一本一本飞快地翻看着账目。
方邸后院竹林。
“就为这个,您将崔副主任调走了?”方孟敖终于直接向自己的父亲问话了。多少天来崔中石给自己留下的疑惑彷徨,在今天也许从这里能找到一些答案。
“也是,也不是。”方步亭对自己这个大儿子仍然保持着自己那份矜持和一贯说话的风格。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此时实在不宜这样说话。
“能不能请您去打个招呼?”方孟敖的反应证实了方步亭的感觉。
方步亭:“打什么招呼?”
方孟敖:“叫她们不要再放这首歌了。”
方步亭一怔,侧耳细听,才明白洋楼厨房窗口仍在重复播放那首《月圆花好》: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方步亭有记忆以来,就是在宋先生面前、孔先生面前也没有如此难堪过。那双腿钉在石径上,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方邸洋楼一层厨房。
电唱机仍在悠然地转着,《月圆花好》又要唱到结尾了: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程小云:“木兰……”
“我知道,还放这一首。”谢木兰已经站起来,走向唱机,“小妈,你就不怕人家烦吗?”
程小云转过了头。
何孝钰也接言了:“我想也是。”
程小云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就再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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