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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的禅法

_2 谈锡永(当代)
用整个人去读“蓝天白云”的荧光幕,而不光只是用双眼。所谓整个人去读,那就是在意念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投入荧光幕上,鼻子在读、嘴巴在读、颈项和双肩在读、胸在读、肺也在读,至少上半身无处不在读“蓝天”上的“白云”。
这样的训练也就即是随眼凝注了。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是懂得随眼凝注的,前面我们说过,看鸟飞、看花开,固然是随眼凝注,即使像一个家庭主妇,一边烧饭、一边看顾在地上玩耍的小孩,她用的便亦是随眼凝注的方式。可是当我们一旦要去凝注一块鹅卵石时,我们却反而不懂得随眼凝注了,因此在松紧之间就容易失去平衡。倘若我们学懂了随眼凝注,那么,读书、工作,以至看电影、电视,都会变成是不伤眼神的轻松事。
然后我们要谈一谈呼吸了。
不要控制呼吸,让呼吸自然平静。我们的呼吸称为“气”,呼吸变细,变长,变慢,那就成为“息”。在动物之中,乌龟的呼吸已达到“息”的程度,因此道家特别有一种功法,称为“龟息”,即是将人的粗呼吸转为龟的细呼吸。能够练成龟息,据说可以长生。
不过藏密静坐修止观,却不着意去练成龟息,只是自然而然地让呼吸变成息。那就如一大块浮云任风吹散,终于散成一丝一缕的流云。
在这时候,最骚扰我们的是杂念。心想平静、眼想凝视、身想放松,可是杂念却无端天南地北般生起,有时还会引发一些回忆,于是人就像失去重心一样摇动,眼就会不期然死盯着石块。这样的静坐不如不坐。
对治的办法,是在凝视石块的同时,数自己的呼吸。不要呼与吸二者都数,可以只数呼,也可以只数吸。将精神转移到数呼吸(术语称为“数息”),杂念就会因而停止,同时呼吸也会慢慢地变细。
这样修习“寂止”,叫做“有相寂止”,因为所缘想的石块有相,是为修习的初步。
“意守木石”是有相寂止的一部分,但在介绍其他的“意守”之前,笔者却想谈谈座后的行持。
在座上,我们修意守,但假如一落座便立刻堕入散漫无依的生活层面,那么,修习便失败了,因为座上的心理状态根本无法保持。
禅修的人要闭关,目的即在于令行人全日在关中保持着所修的心境。因为在关中不理杂务,连语言都可免则免。那时候,他的日常生活便即是禅修的生活,二者既无差别,境界就自然易保持。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闭关,同时闭关尤须上师指导,所以与其勉强追求闭关,倒不如学习座后的心境保任。
“保任”是一个禅修的专门术语,这分两方面,一方面是保持着禅修座上所起的心境,另一方面则是心境任运以应付现实生活。所以,禅修下座之后,并不是木然、浑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是活活泼泼地去生活,就像常人一般生活,只是生活的层面已有所改观。
在修有相寂止的阶段,座后保持的生活态度是,对眼前一切事物都可以随眼凝注,以至心眼相应,这时候,修行人会变得对许多事情,都能够体会出常人所不能体会出来的细节。看一朵花,可以感受到花纹及斑点的美,甚至立时嗅到微妙的花香,而这些,都是我们学习禅修以前得未曾有的体会。
这时候,可能有两种心理变化。一种是专心倾向于事物美好的一面,另一种恰恰相反,专心倾向于见到事物丑恶的一面。对于后者,美人面上的一点黑痣都会成为他随眼凝注,然而却耿耿于怀的事物。假如有这种倾向,便应该想到丑即是美,所以丑石怪木才会成为收藏品;一双盘根纠结的手,才会具有劳动与力的美,这时候,你甚至可以联想到秦俑,以及塑造秦俑的工匠。
专门倾向于观察丑恶的一面,是禅修的最大心理障碍,所以一边练功一边抗议的人,除非他的练功只是柔软的手部运动,假如他的心神真的专注于功法,可是又怀着愤怒的情绪,甚至随时准备抗争,这样练功,一定会造成心理偏差,因为他所观察的已经是心目中建立起来的丑恶了。
倘若在日常生活中,能经常心眼相应,而自己只不过是“随眼”,却已经能够“凝注”,而且所凝注到的是一片生机,那么,所修的“有相寂止”便已经生效了。
找一个星期天,试一试“意守木石”,全日只须修习十座八座,然后看看画册,看看街道,且看你是否已能超越你过往的生活层面。如果能,你的心境一定有点异常,自己觉得,可是却说不出来。
 念念分明修“胜观”
 ——“说处生中有”之三
处生中有的意守,于意守木石之外,还必须观察一些明显地具足生机的事物,因此,接下来便是意守眉间与意守心间。
意守眉间是想象眉间有一颗明净而闪耀的白色明点,大如豌豆;意守心间则进一步先将自身想象为一充气的衣胞,在这气胞心间像燃起一盏油灯一般,生起一光辉而活跃的蓝色灯焰。这时候,一定要松弛地来意守,一如前面所说过的“随眼凝注”,如今则是“随意专注”,所以虽然凝注专注却不着力。
意守木石,是由外境去体会空性中的生机;意守眉间与心间的明点,则是由内在来体会。所以外境与自身同样地生机郁勃,由此生机,便令行者心生欢喜。正因如此,才会“日日是好日”,或者“昼夜二六时吉祥”。
接下来,便要进一步观想圣者了。这其实并无宗教的局限,天主教徒可以观想圣母、基督教信徒可以观想耶稣基督;伊斯兰教信徒可以观想真神阿拉;道教信徒可以观想老子以至吕洞宾。至于佛教信徒,最方便的当然是观想释迦牟尼佛与观世音菩萨。
无论观哪一位圣者,一定要观想为光明、清净、具足生机与动态,而且光辉灿烂。这样想象才能生起一个并非偶像的形相。禅修的人,若一旦落入崇拜偶像的层次,则全部禅修都落入心魔的陷阱,心若着魔,那便是坚持与固执,偶像是一切真理,不随着自己崇拜偶像的人,或者反对崇拜偶像的人,都不是朋友,甚至是仇敌。邪教的煽动力即由此而来,所以我国由晋代的孙恩一直到清末的义和拳,甚至延绵到今时今日,一切邪教,无不设法令信徒心中着魔,在情意结上结死一个偶像。
所以避免落入偶像层次,是意守圣者的要点。这样做,并非遗忘圣者的功德,在一片祥和的光明生机中,圣者的功德已然体现。
谈到这里,需要指出初学者的一个通病:精神愈集中、愈专注,反而愈容易觉得自己心猿意马,愈多妄念,由是打扰了专注。
不是的,其实这只是一个错觉,当你觉得妄念丛生之时,实际上你的“随眼凝注”和“随意专注”已然生效。在过去,由于未能专注,所以虽然妄念如水流、如飞瀑,不断汹涌流注,可是我们却漫不经心,根本没发现妄念的生住去来。然而如今我们修“止”了,因此心中便自然生一警戒,警戒于“止”之外另有不相干的境界生起,在这警戒时际,我们才觉察到心中的妄念原来如是之多,而且驰逐不休,从无一刹那的歇息。
怎样对付这些妄念呢?
或松或紧、或张或弛,一如驾驭一头野马那般来驾驭我们的心。所谓紧张,即是强制地抑止妄念,让心专注于自己所止的境界(木石、明点、圣者等等);所谓松弛,即是暂时不管寂止的境界,任妄念发展,任妄念境代替我们的所止境。这样久久修习,定境自能生起,妄念一起即便自行消融,心如野马被驯,虽驰骤而不脱离规范。
这种禅修,因此亦称为“无相寂止”,无相,是相对于木石、明点等“有相”而言。也即是说,当我们观想有相寂止境时,利用松紧交替来对付妄念,但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放弃有相寂止境,用无相寂止境来代替。于这时际,心无所缘,唯随眼凝视虚空、随意专注虚空,连有相寂止境界都不生起。
许多时候,修无相寂止比修有相寂止更容易对付妄念,无相的绳索比有相的绳索更容易驾驭奔驰不息的心意。
有许多指导别人禅修的人,以为无相寂止即是“观空”(观察空性),其实这是很大的误会。观察空性与专注于虚空根本是两回事,因为行者于专注虚空时,虚空本身便亦是一寂止境界,既然是境界,就不能说之为“空性”,一如“火烧”这境界不能称之为“火性”;“水流”这境界不能称之为“水性”;木材有火性,却不必因燃烧而有(虽然它可燃);冰雪有水性,却不必因流动而有(虽然它亦可流动),是故境界非性。
更何况,“空”并非一无所有,所以“虚空”绝对不是佛家所说的“空”,一生误会,禅定就容易堕入虚无边际,由是人生便消极了。
现在,我们谈谈“观空”。这即是处生中有禅修的“胜观”修习。
胜观分三个步骤:认识心性显现,寻觅心性自身,决定本明觉性。——当我们初见这些名相时,或会以为胜观是件复杂、高深的难事,不,绝不是,因为修习其实很简单,倘若把它弄到高深莫测,还加上几分神秘,那就不是佛家的正法修习。
首先,我们谈认识心性显现。
心性其实无时不在显现,只是由于我们平常对此不加以觉察,所以我们才会以为自己是在思维,是在说话,是在动作,而不知道一切都只是心性显现的反映。
心性显现可用镜影或水影为譬喻。人去照镜,永远只留意到镜影;人临水窥河,永远只留意到波浪与漩涡,没有人会留意到镜的性、河的性。所以我们的身语意在作业,我们却没留意到一切作业的基地,我们的心性。
宁玛派祖师龙钦巴举过一个认识心性显现的例子。我们去认识,就如一个满脸肮脏的孩子去照镜。孩子看见镜影肮脏,便伸出肮脏的手去抹镜中肮脏的脸;母亲看见孩子这样做,便拿着一块布去抹镜;只有聪明的母亲,才懂得用布去抹孩子的面。
这便是“认识心性显现”的三个不同禅修态度。
抹镜中肮脏的脸,是企图用“虚空”来代替“空性显现”;用无所念、无所缘来代替“心性显现”。这种禅修根本弄错了方向。
只去抹镜,是有如一些教派那样,先向学人开示一个见地(例如“空性”),然后依这见地来建立止观。这种禅修已受困于先设的概念(镜子要干净,才照得出干净的脸)。
必须去抹肮脏的脸,才能得到清净的镜影,是故宁玛派的禅修,当认识心性自显现时,并不先立见地,而是由祖师依修行的经验,先建立一个止观的境界让学人去修学,当其修行娴熟,才跟他开示见地、引入见地。这样,行者反而容易将禅修境界跟见地印证,由是而证心性(例如由“内自光明”这种境界,来印证心性显现为空性)。
修习内自光明,是在心中央建立一颗如水晶中空的“悲智脉”(kati),状如微微开裂的胡椒粒,清澈透明。禅修的人先紧持此脉,持心无动,不再观任何境界,直至定境生起,并且渐渐增长,然后除除放心自在,不再紧持此脉,即在此一紧一松的交替间隙,定观此刹那心识到底为何。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修习,也即是佛家所说的“念念分明”。
一般人将“念念分明”解释为“每一个念头都清清楚楚”,这无非只是很表面的理解。真正的密义,是修习念与念之间的间隙。
  敦煌出土的《历代法宝记》,是禅宗四川一派(后来称为“保唐派”,因其根本道场在保唐寺)的重要文献。它记录了祖师无相的传习——
  “每年十二月正月,与四众百千万人受缘严设道场处,高座说法,先教引声念佛,尽一气念,绝声停念讫,云:无忆、无念、无妄。无忆是戒、无念是定、无妄是慧。此三句语即总持门。
  我此三句语是达摩祖师本传教法,不是诜和上、唐和上所说。”
  唐和上是无相的上师,即资州处寂,俗姓唐;诜和上是处寂的上师智诜。时人称无相为“金和上”,因为他是朝鲜人,俗姓金。无相强调如此念佛不是师祖所传,而是达摩的直传,可见其对此法门的郑重,然而念至“绝声停念”,恰恰便是“念佛”与“停念”两个念头的间隙,必须在此刹那的间隙当中,才能够说“无忆、无念、无妄”。由此可见菩提达摩当日传来的禅法,实在跟宁玛派修紧松之间的间隙,二者十分吻合。而这亦恰恰是“念念分明”的密义,因为每须念念分明,才可以体证到念头与念头之间(身语意作业与作业之间)的刹那间隙。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隙中,禅修的人才可以认识心性的自显现。因为唯有在这一刹那,才是真正的“无念”。——先持着“无念”、“不作寻思”等等见地来作禅修的人,根本无法见到心性的自行显现,因为他的心性已受先设的见地与概念遮蔽。
  于见心性显现的刹那,即有内自光明生起。这光明并非“悲智脉”的光明,然而亦不离“悲智脉”。这时候,称为生起“光明无念三摩地”。
其次,我们谈寻觅心性。
对于觅心,有两种错误的见解。
第一种是,如实地去寻觅心性,作这种思维,作那种思维,心在这里,心在那里,结果愈觅心愈忙乱,心性愈加模糊,这有如搅动池塘,所见者无非是淤泥,充其量只见到漩涡,绝不能见到真水,当然更无法认知水的自性。
第二种是自作聪明,引用佛家“刀不自割,火不自烧”的话头,认为“心不觅心”。佛家这样说时,是提醒修行人不可将心识中生起的证量,用来寻觅同时生起的境界(二者都是同一心理状态的显现),因为这样一寻觅,便等如将活泼泼的境界打入呆板板的教条牢笼(美其名为“见地”,却不知见地不是教条)。
我们说“寻觅心性”,实际上是用心识的功能来寻觅心识的自性,功能与自性有很大的分别,所以我们并不是用刀刃来割同一刀刃,不是用火来烧同一堆火,我们只是由“割”的功能来认识刀性,由“烧”的功能来认识火性,是故心的功能便可以觅心,现证心的自性。
具体的修习,有如禅宗的参话头,例如,将心稳持于面前虚空,然后寻觅置心虚空的人与被置的心,它们为一抑或为二。若说为一,则此所谓一者到底是否即是心;若说为二,则有二心,其一必在佛道,另一必在轮回界。
如是作种种参求,必须有上师指导,否则便容易沦为野狐禅。聪明人则易流为口头禅,所以对此参求不准备多谈,只想指出,这种禅修目的无非在于寻出心的“本明觉性”(rig pa),“空性”无非只是本明觉性的一个成分,二者并非相等。禅修的人假如在这环节上无修习的把握,则应略寻心性之后,立即进入下面的修习,然后才再回过头来觅心,如是反复交替,便可避免野狐禅与口头禅。
第三,我们谈决定本明觉性。
宁玛派依印度传承,将本明觉性定为三分:空分、明分、现分。空分是本明觉性的“性”、明分是“相”、现分是“用”。
性、相、用三者,性最难证。即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之中,其实亦很难体会物性。譬如水,我们根本说不出“水性”,假如我们说水是液体,会流动,而且一定是由高向低流动;它是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的化合物;平静时可照出倒影、活动时会生起涟漪以至波浪……如是等等,无非只是说水的相(现象),并未说及水的性。
又假如我们说水具有高度的溶解力,可以洗涤;水具有浮力,是故人可以在水中行船和游泳;水又是鱼类等海洋生物的住所……如是等等,则无非只是说水的用(功能),亦未说及水的性。
不过,这对我们日常生活却未造成不便,对于水、对于火、对于一切自然以及人工的事物,我们只须知悉其相与用,也便够了,物性便可以由此悟出,而且更不必明指出来(根本也实在无法指示与说明),这便即是所谓“离言”(但却未“离思”)。
这也即是说,我们是靠相分和用分来现证性分。这是我们一生下来以至老死,一直在做着的事。这即称为知识、经验与心得。
所以说证空性(或者说证“本明觉性”的“空分”),实不可能由“空”而证其“性”,一如我们不能由“水”来证水的“性”一样。
由是可知,先决定“空”,然后来证空性;或者望着虚空,说是在证空性,都根本是不合理的事。那有如望着湖水来证水性,虽决定其为水;或虽不断观察湖面,而对水性都实了无所得,只不过这样做时,我们心的情绪平静安宁,我们便误将情绪当成是证量。这是禅修最易犯的错误。
宁玛派的禅修很实际。既然水性、火性、一切事物的性,都可以由它们的相与用来证得,那么,为什么“空”就不可以由其相用来证呢?所以处生中有的禅修,重点在于“明分”和“现分”。
我们需要先理解这两分。
先说“明分”。
  明分属于相分,但却不是相状,它只是能分别“相”的机理,也可以说,即是事物的可认知因素。如果是唯识宗,会将了别作用视之为“识”(所以称为“了别识”),不过宁玛派却认为,如果只建立识,便只是人内在的建立,对事物(一切外境)来说,它们之所以能被分别,亦一定有它的因素,这因素便是事物(法,外境)的“明分”。换而言之,人的内识(如眼识等)固然是“本明觉性”的“明分”,可是一切事物亦必有“明分”(“空”当然亦有“明分”)。
正由于外内两明分相融相即,人才能了别事物。
“明分”亦不限于眼识与物象,无论色、声、香、味、触,都有它的明分。
色包括形状与色泽;声例如强弱、高低。以至触的软硬刚柔分别,无一不由事物的“明分”显露出来。
不过却须知道,事物的“明分”是跟它存在的世界相适应的(术语称为“任运”),因为每一器世间中的有情,都有他们共同的业力,由是便各有各别的器世间。是故在我们这个器世间认为木与铁很硬,可是在另一时空,木与铁却可能被视为柔软无比的事物,这时候,“硬”这种明分便在那个时空消失,转变为“软”的明分(所以一切法都是“相对”,例如并无绝对的软硬)。
然后我们谈“现分”。
现分属于功能,所以并非“显现”的意思,只是说法界有一种功能,能容许一切法自显现。这种功能,称为佛的“功德”,或称为“大悲”,这是就涅槃界的立场来建立名相;如果就轮回界来说,则视此功能为一切事物的生机,所以称为“大乐”。
“大悲”与“大乐”,粗看起来似乎意义相反,其实却都指法界具有生机这种功能。
此外我们还须知道,任何事物的性、相、用都不可分离,“本明觉性”亦不例外,所以虽说其有“空分”、“明分”和“现分”,然而三者都同时相互相依,相存于“本明觉性”之中。此如水的空性与湿性、流动性、溶解性等,以及其存在的生机,都同时存在于水中。
由是禅修者须于明分以及现分起修,然后才能现证空性,不过,虽证空性亦非究竟,还须作“无分别决定”,现证一切法的自显现,于本明觉性中无有分别,只不过因有明分与现分的任运,我们才觉得具有分别(例如水与火的分别),对本明觉性而言,无非都是现象界的功能。是故现象界种种现象,如生灭、去来、一异、垢净等等,根本对本明觉性不生影响(例如觉性不会随着现象的生灭而生灭)。是故说为无有分别。
禅修的人,但置心于光明之中,离整治而坚稳,凡向自身作显现的意识,均视之为本明觉性;虚妄的种种境界,以及眼前的种种现象,无非都只是法界的生机以及明相(具明分的相状),如是在无休止且生动之明相中,本明觉性自然光辉灿烂而显露。
久久作“胜观”,本明觉性自能生起,为了助修,大圆满法门复有“立断”与“顿超”二法门的建立,关于这点,将来当有提及。对于初学而言,虽然三个修“胜观”的法门都当知悉,可是应该用功修习的,恐怕不妨只限于“认识心性自显现”。而且,当对后二法门有所认知时,则于修习初法门(心性显现)亦有莫大的帮助。那即是“念念分明”的修习。
 幻人离幻境
——说“梦幻中有”之一
六中有的第二,是“梦幻中有”,喻为“暗室燃灯”。人生长在如梦如幻的世界当中,却将梦幻视为真实,即如自困于暗室,由于“梦幻中有”的修习以“四大光明”为主,因此便以燃灯作为譬喻。
禅修梦幻是一个很重要的教授,尤其“四大光明”,更属于甚深教授,有许多口诀作为指示。用口诀来指示并非只为了保密,主要是须因应学人的反应来加以指导。所以本文所介绍的,便只能是修习的原理,而非具体的口诀教授。能知原理,也就能明了修习的意向,这才是重要的事。
“梦幻中有”的禅修分为三部分:昼修幻身;夜修梦幻;后修光明。
昼修幻身有一个譬喻:幻人离幻境。
幻人是由魔术师变幻出来的人,他必须依托幻境而存在。可是,忽然有一个幻人竟能脱离幻境,这个幻人回头一看,幻境固然面目全非,再看自身,亦已无复是在幻境的状态。
照佛家的说法,一切法在空性的本始基中自显现,这自显现便有如幻人与幻境。幻人在幻境中生死,一切都十分真实,唯有魔术师知道,一切无非虚妄。所以我们在自己的情器世间中也以为一切真实,唯觉者才知其虚妄。
修幻身,便是令自己知道自己如幻,由是才可以不执著于幻身与幻境。当心识一旦离开幻境之时,心便住于另一层次,那即是幻人离幻境时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便可以说“心性自解脱”。
是故修幻身必须以“处生中有”为基础。在“处生中有”禅修时,我们已知“本明觉性”有空分、明分和现分,而且已能认识自己的心性自显现,是故便能依此三分而修幻身。
禅修幻身的第一步是修“显现”,即是“现分”的修习。
在自己面前高一肘处,悬挂一面镜子,然后自己沐浴装饰,打扮得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站在镜子面前照镜。
你观察自己的镜影,赞美它一切优点,头发梳得好看,眼睛清明,肤色健康,以至衣着称身等等。这时候,你若心生欢喜,便应该立即责备自己:
“欢喜什么!受赞美的只是镜影,如果要欢喜,应该是那影子自己在欢喜。”
如果你觉得“镜影是自己的镜影”,所以镜影受赞美即是自己受赞美。那么就应该想到,“自己”其实也有如镜影,因为无非只是在本始基上自显现出来的一个影。
再看看周围的事物,无非都是自显现的一切法,它们也跟你一起照入镜中,成为镜影,于是你就可以悟出一个道理:镜中的影子不知道自己是影,也不知道他周围的一切事物是影,可是我知道,因此相对而言,他无明,我是觉者。
不过,我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在本始基自显现的影,也不知道周围的事物是同一层次的影,是故我亦无明,而洞悉这真相,现证这真相的便是觉者。
就这样,行者即能体会到法界的生机(或说为佛的大悲),如同镜子能生起镜影一样,是故法界生起一切法。——这就是“现分”了。
现分存在于法界,表义为本始基。可是我们的本明觉性也同样有这现分,是故一切法同样可以在我们的心识中自显现。
对着镜影这样思维,再看镜影,然后看自己周围的事物,这时候,“身如幻”的境界不可能不现证出来。
你还可以找寻镜影的缺点来辱骂,骂到自己心生懊恼时作同样的思维。然后交替褒贬,反复思维与体会,如是,现证“身如幻”的证量便得坚稳。假如你在前一阶段的“处生中有”禅修已有些微证量,那么,现在对“现分”的证量就会加强。
禅修幻身的第二步是修“明分”。不过却不是去修形相的明分,而是去修声音的明分。
人虽有色、声、香、味、触等五种知觉,不过由于最活跃的根识是眼和耳,所以色和声对人来说便比其他三种知觉重要。我们作禅修,除了修身和观察形象(形象也即是身),便应该还去修声。
声的修习,佛家称为“语”,语也即是“气”——将来我们还有许多关于气的修习,都属于“语”的范围,但却不必修“声”,那是属于另一层次的修习。
当修习声音时,行者找一个空旷的地方,高声呼喊。可以高声念咒:“嗡阿吽”;也可以高喊粗俗的语言,一切语言无论善恶雅俗,我们只倾听其回音,但却不执著于“这是我声音的回音”。回音也是声音,行者只听着这声音就可以了。
一边听、一边思维:“我的声音”跟“回音”有什么分别呢?如果不执著自我,声音就是声音,无非都只是“声”有“明分”,由是藉其可认知因素而显现出来,而我的“本明觉性”亦有“明分”,由是了别声音。可是我们却将了别变成自我的执著:这是“我的声音”、“这是别人的声音”,如是便将一切分别执为具有本质的真实存在。现在我分别声音与回音,其实我的声音跟回音无非只是“明分”作显现,大家都是“明分”,是故我的声音无非亦是一个回音,充其量只能把它当成是层次不同的回音,恰如“我”和“我的镜影”,是层次不同的镜影。
就这样,行者便现证了“明分”。——当然,他还可以同时由此现证色的明分、香的明分,以至触的明分。
第三步是修心意的“空分”,亦即修意如幻。
禅修的人想象自己是一个镜影——其实,亦真的是本始基这面镜中之影,于是就像修“现分”时那样,赞赏自己,或者辱骂自己。当赞赏时,要赞赏到自己心生尊重,起无限敬意;当辱骂自己时,要辱骂到自己心生厌恶,起无限鄙视。如是二者交替。
倘若有同修为伴,当二者交替至行人心神专注时,同伴便可以一拍桌子,或者响一巴掌,令行人猛然顿住于荣辱思念之中,这时,行人藉此一顿,便应在“一切毁誉本来无关荣辱,因为受毁誉的只是镜影”这个念头中持平;假如没有修伴,行人亦可以于适当时机拍掌自行惊醒。
这种禅修,即是我国禅宗的棒喝。一棒当头打下,或者劈面大喝一声,目的都在于令行人的思念当下顿住,然后超越这个思念。这是很有效的手段。
1965年,屈文六上师为我作大威德金刚四级灌顶时,令我屈膝于座前,专心缘想本尊的身相与种子字,笔者跟着指示,全神贯注地观想,忽然眼前一道光华横扫,定眼一看,原来是上师拿着一根水晶金刚杵在我眼前一晃,接着上师便开示道:“你观想的本尊相,跟水晶光华无二无别。”笔者当时便立刻体会到本明觉性的“明分”,于是呆在座前,上师随着一拍桌子,笔者有如梦醒。后来明白,这有如梦醒,才体会到“现分”,即是体会到自显现的生机。
这段历程,同样是棒喝的作用。
1984年,法王敦珠仁波切在一个清晨接见笔者,作了一些开示与嘱咐,然后说:“这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笔者当时双眼一湿,立刻顶礼上师请长住世,当头抬起来时,只见念珠在眼前一闪,同时听见上师哈哈大笑,这时笔者亦有如梦醒,顿时觉得当时的场景,有如电视荧光幕显现出来的一幅画面,于是破涕为笑,顶礼告辞。
上师的晃珠大笑,是亦有如棒喝。
不过,一时的体会,还未能称为现证,行者必须久久反复修习,才能达到现证的境界。而且,还需要于身语意之外,作所谓“清净幻身”的修习。
修“清净幻身”分两个步骤,首先修形而下,然后修形而上。
形而下的修法,传统的做法是,由上师庄严衣饰一如金刚萨埵,然后升座,亦一如金刚萨埵那般结跏跌座而坐。这时候,弟子坐于上师座前,手持水晶棱柱映目而视上师,于是五彩虹光金刚萨埵身便显现为二三形相,有时甚至可能现为更多。弟子即在这境界中修“无自性显现”。
现在的做法变通一点,上师不必打扮;甚至弟子亦不必专以上师为观察的对象,他们可以互相观察,亦可以用水晶杵或者水晶球来观察一幅照片,只须体会到一切法皆只是显现而无自性,那么,修“清净幻身”的目的便已然达到。
需要注意的是,说显现而无自性,那只是对“空分”的体会,于此同时,我们永远不可忘记,“明分”与“现分”亦必永远同时存在,它们宛然而有,是故无自性显现实离四边际:不能简单地说之为“空”;亦不能执实而说之为“有”。前者落入“空分”;后者落入“明分”与“现分”。更者,我们亦不能说之为“亦空亦有”,或者说之为“非空非有”,这样说时,便明显地将“空分”与“明分”和“现分”对立起来,其实三者融为一体,实不分离,是故不可分割。
如是思维,便离四边而悟入“无生”。这也即是《心经》中所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深般若波罗蜜多。
形而上的修习法,是层次上的提高。
修这法门的人,必须先娴熟修观“生起次第”,即是娴熟修观本尊与坛城(mandala)。
修本尊与坛城是释尊亲传的教法,修净土的人,若依《观无量寿佛经》的做法,便是通过十六个步骤来生起阿弥陀佛(无量寿佛)的坛城以及本尊,连同本尊的眷属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这便即是“生起次第”。
所以这个形而上的修幻身法门,不但密乘弟子可以做,即使是净土宗的弟子亦可以做。但假如对“生起次第”全无经验,这个法门对他便一定无益。
具体的做法是:先观面前虚空中生起本尊(例如金刚萨埵、阿弥陀佛);将形相观想得清清楚楚,而且生动活泼,并非有如一尊彩塑或一幅图画——这才是有生机的无自性显现,若不能观成生机,禅修便有害了。
接着,我们明白观想面前虚空中的本尊融入自身,如水乳交融。然后缘想自身已变成本尊身(这时候常犯的错误是闭目观想,许多人以为闭目来做比较容易,结果终于导致心理上的生机断绝)。——这亦同样是显现而无自性,若有自性,自身就不能观成本尊。
依照同样的步骤来观坛城,于是自己周围的器世间便亦成为坛城。
这个修习十分重要,因为是下来所说修梦幻的基础,同时亦是中有境界的“法性中有”基础,是故行者必须久久修习至十分娴熟为止。必须这样,才能由体会而证入情器世间如幻,当证入时,人便已能安住于法性。即使仅仅是体会,人亦已能安住于心性。
梦中知梦与转变梦境
——说“梦幻中有”之二
“梦幻中有”的第二部分禅法,名为“夜修梦幻”。这部分禅法分为三个步骤:持梦、幻变、除障。
在谈禅法之前,我们实在应该先理解佛家对梦的看法。
最先详细提到梦,是《弥兰王问经》。弥兰王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统治北印。本经即是他跟龙军比丘(旧译“那先比丘”)的问答,其中牵涉到许多佛家基本思想,如轮回、业、涅槃等等。他们亦谈到梦。
在经中,龙军说:“此所谓梦者,是兆相莅临心之焦点”(巴宙译文,下同)。什么人见梦呢?龙军说:“大王,有六种人见梦:患风疾者见梦、患胆汁疾者见梦、患痰疾者见梦、天神支配者见梦、常习者见梦,及以梦为先兆者(见梦)。大王,此中见梦为先兆者真实,其余则虚妄。”
这即是说,生理有病态的人以及心理有病态的人(天神支配者)虽然见梦,但梦不真实,只有“以梦为先兆”的人,兆相才会“莅临”他的“心之焦点”,这种梦才是真实的梦。
将梦视为兆相,也许是由于古代的人相信梦有预言作用,我国古代民间日用的《玉匣记》,其中即有《详梦书》,解释梦的种种兆相,可是将梦与兆相等同,却实在并未说明人为何而得梦,为何而得“兆相莅临心之焦点”。
后来《大毗婆沙论》引用世友尊者的说法,说梦有“五缘”:疑虑、串习(习惯)、分别(思维)、曾更念(回忆与经验)、非人所引(由鬼神告知)。这将梦的成因归结为心理状态。即使有预知的能力,其实亦是心理,例如“非人所引”,其实亦无非是心理的功能。
  于生理之外,将梦与心理联糸起来,是佛家思想的进步,所以宁玛派的修梦,便将梦定义为“梦由习气引发”。“习气”包括宿世与今生的疑虑、习惯、分别、经验等,亦即是生生世世所积累的心理状态。
宁玛派的修行,完全用心理改造的方式,既然梦与心理(而且还与宿生的心理)有关,是故修梦便亦自然成为修道的一个环节。
今先谈持梦。
所谓持梦,即是梦中知梦。有人以为是指醒后还能忆持梦境,那不是“梦幻中有”禅修的原意。醒后忆持不须修习,许多人都可以做到,唯有梦中知梦然后难能,是故便须依次第修习以期达到目的。
梦中知梦,是希冀在梦中时即能知道:这是幻境,了无真实。这样比对起“昼修如幻”,便能确实现证昼间所见一切境象,无非亦有如夜间的梦中知梦,只不过是另一层次的梦。若知梦的虚幻,则无论哪个层次的梦都属虚幻。由是现证“梦幻”。
所以醒后忆持梦境,便不能达到上述的效果。因为“梦中”是一境界,“忆持”时已属另一境界(醒时的境界),这样便不能跟“昼修如幻”对比。因为“昼修”现证“如幻”时,行人跟外境同在一个境界,只有“梦中知梦”时,“梦中人”与“梦中境”,同在一梦时境界,二者才能相比。
持梦的修习,先由白昼起修。
“昼修如幻”的阶级完成之后,行者照样观察自己周围的事物,房屋、街道、商店,以至跟自己谈话的人,跟自己交易的人,无论其为人为物,一一视之为梦中所见。
假如环境许可,行者甚至还可以呼喊:“这即是梦”;“这是梦中所见”;“我在做梦”。这样做,目的在向自己暗示,梦即是幻,幻即是梦。
至夜间睡眠时,行者向圣者祈祷:“我为六道有情修习如幻三摩地,尚祈本尊令我梦中知梦。”
于是以睡佛的姿势(或者说是佛涅槃时的身姿)睡下来。这即是头朝北、脚朝南,左胁贴席侧卧,右手托腮,左手置于左胯,如是安祥地睡。
为了帮助易于入梦,有种种“睡梦瑜伽”配合,每一种程度的行人,都有跟他相适应的睡梦瑜伽,密乘行人最常用的瑜伽,是观想自己睡在上师的膝盖,上师像慈母般安抚自己入梦,自己则像躺在摇篮中的婴儿。
通常这样观想,很容易便全身放松而入梦,但倘若杂念丛生无法安睡,那就可以将杂念转入白天印象最深的场景,而且连自己也想象入场景之内,这样就能将散漫的杂念集中,有如用一面镜将阳光集中成为一个圆点。这样做,常常便能令人容易入睡。
第二天睡醒,可能连昨夜是否有梦也不知道,不要急,可以反复修习,白天观如梦,夜间向圣者祈请知梦,除非有重大的忧疑与希冀,否则七天之内定能知梦。
假若真的有忧疑希冀,令你不能入梦,或者只做糊糊涂涂的梦,梦醒后亦未能忆梦(当然更谈不上梦中知梦),那么,唯有观想自己喉间一朵四瓣红莲,花瓣鲜艳柔薄,充满生机,甚至还带着露水,中央是一粒深红色的明点,如豌豆大,光明灿烂。
这样几个办法联合起来,应该很快便能梦中知梦。
有可能一起始知梦,自己便已从中醒来,这时不必懊悔,通常情形往往就是这样。继续睡,有时梦境便会重新出现,甚至情节连续,这时行者便容易梦中知梦。
你应该很快便有梦中知梦的一天。
“梦幻中有”的第二步禅修,是修“幻变”。
梦由习气而起,所以便需要改变梦中的境界,从而令习气亦生改变。这是修“幻变”的目的。所谓“幻变”,即是行人在“梦中知梦”的基础下,再在梦中转变梦境。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藏密行人比较方便的地方,是因为在修法时已经习惯了“自成本尊”、“持本尊慢”等等,若已娴熟,那么,在知梦时便可以依样自成本尊,由是令如幻的梦境生起变化。其他的人很难这样做,尤其是限于宗教信仰,一些宗教的信徒未必敢想象自己变成圣者。
能自成本尊有一个很方便的地方,即是能免除梦境的怖畏。譬如说,当梦见烈火燃烧,眼看就要烧着自己了,若于此时梦中知梦,同时能立即依平日修习,将自己观成为本尊身,火烧的怖畏当下就会被遣除,因为你相信火不能烧着圣者。
有些修行人还习惯在梦境中起神通变化。将熊熊大火变为一湖碧水;将杀人的刀变为如意树枝;将妖魔变为圣者;将死去的亲人送往西方净土。如是等等,是属于高层次的梦中幻变。不过笔者自己却不喜欢这层次的修习,因为根本不希求神通,在梦中也不希求。
笔者有一次转变梦境,是梦见祖母,满身焦黑(因为她死于一场大火)。笔者当时知道是发梦,立刻便依仪轨,用一个种子字生起一朵莲花将她托住,然后便醒过来了。
这次的经验,只是依仪轨来修习,并未起神通变化。
其实有时根本连自成本尊都不需要,梦者只须看破梦境,就能转变梦境。例如见到洪水来淹,行者可以这样想:“我现在无非是在做梦,我无非是个梦幻身,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洪水冲走。”这样想时,立刻耸身跳入洪流,梦境也立时就会改变。
也可以这样想:“我现在无非是在做梦,洪水无非只是梦幻,它淹不死我,也冲不走任何事物。”于是任由洪水冲刷。这时梦境也一定会生起变化。有时洪水会继续淹,有时洪水会变为平原。无论起任何变化,决定对梦中的行者都不生损害。
这种修习也可以有一个前行,即是于将睡未睡之间,先习惯改变心中的念头,例如其时心意蒙胧,便可以将那蒙胧的境界转变为一个摇篮,或一张舒服安适的床。能这样做,便容易在梦中转变梦境,不过对易失眠的人来说,这前行修习却不适宜。
对容易失眠的人,前面说过那种观喉间有四瓣红莲,莲心有一光辉闪耀的红明点,这种观想应该可以帮助他容易入睡。要领是将全部知觉都放在那明点之上,尤其是意念,不容许离开那粒明点。
这时候,杂念不可能不生起,但一生起,立即便将其形象融化入明点之中,例如这时你忽然想到有人来找你谈一件头痛的公事,不管什么,你应该立刻放大明点的红光将这个人笼罩住,然后像捕虫草融化昆虫一样,将他融入红光之内,再收缩为莲心中的一粒红宝石。
无论意念初起时,出现的形象为人、为物、为境,都统统可以将其融化。你是主宰自己意念的神,在意念中你可以随心所欲,只不过一旦随心所欲便会失眠,因此才需要将你的主宰功能限制为守持一颗喉间的明点。
容易入睡,梦中知梦,还懂得幻变梦境,便一定有一场好梦。
梦中知梦、幻变梦境两个禅修,都容易产生四种过失,称为:醒失、忘失、惑失、空失。
  这四种过失都需要加以对治,是为除障。
醒失是一知梦境便立即梦醒,根本来不及幻变梦境,更坏的是,当梦醒来时还立刻梦境模糊,连梦见什么都依稀仿佛,这种情形,并不算已经梦中知梦。修梦中知梦而未娴熟,虽然亦是一知梦便醒,但却能忆持梦境。
莲华生大士传下来有一个对治的方法,那就是在两足足心观想各有一粒深蓝色的明点,豌豆大小,然后专心意守这两粒明点——它们有一个专用名词,各为:“黑种子字”。
观想的要点是:明点一定要深蓝色,蓝到像黑色一样,但却不是黑;明点一定要放光,而且要通透,还要闪动。深蓝通透的光辉闪耀,并不容易观想,假如换成白色那就容易得多,然而却一定要观想为深蓝色。
笔者这样做时,往往会觉得自己是浸在深蓝色的深海当中,因为蓝光一直由足心涌至心胸,于是放松,立刻就能入睡,然而却并非一定有梦。后来终于有一次梦了,便不但知梦,而且还能从容转变梦境,但那时距离开始修“黑种子字”,已有九个月以上的时间。由此可见禅修必须坚持,只须有过一次醒失,立刻进行对治修习,一直修,一直无梦也一直修,修至见到效果为止。不过能这样做,信心非常重要。
忘失是梦中知梦的过失。梦中一知为梦境,梦境立刻便变为模糊,梦中的自己根本再也不知道自己见到些什么,可是也并非全无梦境,同时“知梦”的觉受亦未失(这即是与“醒失”不同之处),只不过梦境成为意识的随行,一如我们初作禅修时,妄念纷起,这些纷起无端的妄念,实际上也是意识的随行。
然而,我们醒着禅修时,意识的随行可以任它随行,天地南北、山高水远,任意识奔驰,醒着的意识不会有模糊的感觉,梦中的意识一旦随行,立刻就会模糊。
对治的方法,于是唯有由白天入手,须于白天修如幻时再下苦功。这时视一切境界如梦而任意识随行,久久修习,多作祈祷:“愿我能了知梦境,不生迷乱。”祈祷也是一种心力,所以对忘失也有对治的助力。
然后是惑失了。
由习气为主缘而起的梦,最容易散乱。因此梦境清明的人习气浅,经常梦境胡乱的人习气重。倘若经常梦见救助,无论是你自己给人救助,抑或是你在救助一些生命(即使是救起山路上的一只小蚂蚁),你都有“救助”这种习气。这习气在现实生活中,可以发展为喜欢帮助別人,也可以发展为时时依赖别人的助力。
正由于习气可以向正反两方面发展,所以我们就需要由习气着手来对治惑失。一般来说,习气愈向消极的一边发展(例如在现实生活中依赖福利金,这是“救助”),梦境愈容易惑失;习气愈向积极的一边发展(例如当义务社工,同样亦是“救助”),梦境便容易清明。这样,对治惑失唯有端正自己的生活态度,将习气转向积极与正面。
所以藏密传下来的方法,是教弟子用除障、祈愿、忏悔来对治惑失,目的便是令习气转向,离开由习气造成的障。例如弟子祈愿,一定不可能祈愿拿五十年综合援助金,而是祈愿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这样,就增上了习气的积极因素。
最后谈空失。
期待入梦过分,或者根本无法入睡,意识便会散乱。前者虽然似乎睡着,实质等于未睡,后者即是失眠。修“梦幻中有”而碰着这两种情形,都可以说是根本失败。它不是无梦,前者只是梦不成梦,后者根本不能起梦(无梦则应该是深睡而无梦)。
莲华生大士亦传下一个对治之法,行人这时应该观想自己的心轮有一颗深蓝色的明点,其形态一如对治“醒失”时观想在两足心的明点,同样是深蓝而通透、闪耀。只观明点而不希冀入睡,那就反而容易入睡;只观明点而不力持入梦,那就反而容易入梦。至于入梦之后,是否能够持梦与幻变,那便是另一回事,跟这对治法门无关。
前面说过一个对治失眠的方法,即是想象喉间有四瓣红莲,跟如今所说的心间有蓝色明点,两个法间有一点差别,即是体质虚弱,或者觉得寒冷的人,应该观红莲红明点;体质燥亢,或者觉得闷热的人,观蓝黑色明点。一般人,可以两个方法都试一试。
藏密宁玛派将“梦幻中有”的禅修看得很重要,原因是“梦幻中有”修不好,便无法修好下面的“法性中有”和“受生中有”,而这两个,却是修死边的重要禅法。也即是说,“梦幻”修不成,人于死时便无把握。
因此修习“生与死的禅法”的行人,便将“梦幻中有”看成是全部修法的成败关键。其实,愈对这种禅法紧张,反而愈难修得好,放松一点,先体会自己的日常生活即是电视中的一幅一幅画面,然后才于不松不紧之间“昼修如幻”、“夜修梦幻”,那就反而容易达到梦中知梦的境界。——这个境界,才是决定“法性中有”与“受生中有”两个禅修的成败关键,下文我们便将会谈及。
 “四大光明”的理趣
——说“梦幻中有”之三
“梦幻中有”的第三步禅法:“后修光明”,是整个禅修的精华,其所修的“四大光明”也屡屡为人提及,但在这里却很难提到具体禅修的方法,因为口诀太多,而且一些人适合的口诀,对另外一些人却可能反而误事,因此本文只能略谈其修习之理。
“四大光明”是解悟光明、大种光明、上师光明、明点光明。
必须知道,生起这四种光明并非禅修的目的,只是禅修的四种手段,由这四大光明的生起,从而引发出自然而然的“清净光明”,才是禅修的证量。
这样,我们便需要了解何谓“清净光明”。
清净光明不可能靠禅修生起,因为凡禅修必有作意,一有作意便不“清净”。无论哪种作意,必定只是相对法,例如本尊与凡夫、善业与恶业、生起与还灭、轮回与涅槃,甚至光明与黑暗,无一不是相对,一落相对的层次便已经是污染,因为“清净光明”之所以“清净”,正在于“离一切相对”。
所以清净光明只能引发。用未离相对法的禅修光明,来引发本来俱在的、离一切相对法的光明,这被引发出来的光明才得名为“清净”。可是还须注意,引发的过程还得在有意无意之间。太着意于引发,即等于持着作意来修清净光明,那就变成不是引发,由是亦不清净。
说到这里,读者便可以体会到修清净光明的难点了。
我们生长在一个完全被相对法占据的时空,却要去现证一个完全离开相对法的境界,那即是对时空的超越。困难亦正在于此。
然而还不只这样。
即使行者已证得清净光明,还无非只是证得解脱的一份,并未圆成解脱。所以,假若因为它难证而着力执持,这“执持”便又会成为污染,如是已证的清净光明便又不清净。可是倘若不持,又怎能保证自己能住在这证量当中呢。这真是一个两难之局。
所以有些宗派,无论如何说法,但实际上却是禅修至现证清净光明便已止步,他们执持着光明,视之为“真如”显露的现象,将之定义为“圆成实性”,便认定此为究竟的现证。这样便落于“他空”的层次,其实并未离一切相对的边际。
宁玛派行人并不住入这“他空”的境界,由清净光明的境界再起步,然后才能圆满现证“三自解脱”,是故才能称为“了义”。
谈到这里,我们对“清净光明”可能已经有一个虽然粗略、但却正确的印象了。若如此时便当知道,名之为“清净”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清净”也落于相对,同时亦落于执持。但我们总要给它一个名相,在执持名相、执持相对法的时空中,任何名相都不可能离开相对与执持,是故我们便只能离开相对与执持来理解这个名相。这亦即是《金刚经》的“三句”:甲,非甲,是名为甲。—— 清净光明,非清净光明,是名清净光明。
然后我们谈谈“引发”这回事。
清净光明与生俱来,是故可以引发,然而我们还须知道,不光是我们有俱生的清净光明,整个法界也原来具足这种光明,只是由于我们的清净光明不显露,是故我们才不能见到法界的清净光明。此如盲人,眼根的光明不显露,眼识即不能现证光明,由是便不能现证我们这个情器世界的光明。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禅修“四大光明”,目的在于引发自己内在的俱生清净光明(所以有时候我们亦名之为“内自证光明”)。这俱生清净光明显露时,我们理论上便可以见到法界的清净光明了。
为什么说是“理论上”呢?因为即使內自证清净光明,我们依然无法见到法界清净光明的实相,这实相,给我们这个时空的不净光明掩蔽。我们犹如处身于暗室,这暗室密不透风,是故我们从来没见过一线阳光。甚至,我们从来不知道“光明”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于暗中摸索,而且认为理所当然的境界即是黑暗(由是称为“无明”)。
所以内自证清净光明并非究竟,必须在这基础上现证法界清净光明,那才算得上是禅修清净光明的证量。
这就是需要用“四大光明”来引发清净光明的原因了。因为法界清净光明可以在四种情形下显露,是故我们便要通过四条途径来引发内自证清净光明,令它们由四路而来,再从四路而去,现证法界清净光明。
这四种显露法界光明的境界是什么呢?
第一种是“眠光明”。
  法界清净光明在人熟睡至最深层次时可以显露。我们不觉得,只是因为我们未自证清净光明,犹如前面所说的例子,永远住在暗室的人不识光明。
四大光明中的“解悟光明”,即是暗室燃灯,先燃点起一盏灯,令暗室的人知道原来有光明这一回事,然后他才可能现证偶然有机会见到的阳光。是故由“解悟光明”引发内自证清净光明,然后便可以现证眠光明。
第二种临命终时的“死光明”。
  人临命终有两次见到死光明的机会(这在“临终中有”将会详谈),不过未经修习的人,没法见到死光明,即或见到,也只如暗室中人见到阳光一闪而逝,他只可能惊讶,根本不可能持证(若能持证,便解脱了)。
“大种光明”的修持,即能引发行者自证内在清净光明,而且能于临命终时认证法界的清净死光明。但是这死光明却不可能当下现证,因为禅修的人并非临终,所以暗室中燃起的灯,便只能作为光明的指标,不能像眠光明那样,可以因内自证光明而现证它的实相。
第三种“上师光明”与第四种“明点光明”,
  是藉禅修来令法界清净光明自然显露,即是说,法界光明并不像眠光明、死光明那样,它不须人的作意便自然显露,但它需要经过禅修者的引发然后才能自然显露。
然而,怎样引发才算自然而不落于作意呢(前面说过,一落作意便是污染)?
不企图直接证得法界的清净光明,但将光明分为两份:一份称为“见分”、一份称为“相分”。那么,分别证此两份虽都不离作意,可是两份融合起来而现证光明时,这现证就可以离作意了。
所以“上师光明”的禅修见分;“明点光明”禅修相分。必须两份圆成,然后法界法尔清净光明才能自然显露,行者得以现证。
“见分”和“相分”是瑜伽行的名相,他们说,见分和相分都依自证分而生起,所以行者当然便可以自证这两份。当两份都能自证时,境界便自然生起。因为“相分”如镜面上的影像,“见分”如镜面映现影像的功能,当功能具足而能于镜面上投影之时,镜像便不可能不生起,而人亦不可能不现证此影像之境。
现在修习“上师光明”自证法界清净光明的见分,即是自证生起清净光明境界的功能(这有如镜的功能);修习“明点光明”自证法界清净光明的相分,即是自证清净光明境的形相(这有如镜影),由是即可离一切作意,现证法界清净光明这个境界(而不光是它的形相)。
形相和境界有很大的分别。
形相是死的,境界却有生机。移民局的职员拿着一张照片去认人,现证的是形相,可是当同一张照片落入亲人手中时,亲人便会现证生机了。“他拍照时很紧张”;“他笑得一点也不自然”;“他在想什么?这个死相,还怕移民局不给他发护照吗?”种种现证都从照片中人的动态与生机出发。这是移民局职员永远不会做的事,因为这是境界。
现在我们似乎愈说愈远了。然而我们的目的无非想令读者知道,现证光明并非现证它的形相,而是现证一个境界,所以才需要“相分”之外还加上一个“见分”。
还可以多说一点题外话。
宁玛派有些密续和论典,嫌“相分”和“见分”这两个名相的含义太粗,因此便细致一点,改用“明分”和“现分”两个名相。这两个名相我们在前面,由说“本始基”起,便已经一再说起过了。可是如今这两个名相的含义却稍为狭窄,它们的分别是——
相分只指镜影;明分则同时指这镜影具有能被分别的作用。
见分只指生起镜影的功能;现分则同时还指出这功能即是法界的生机(大悲与大乐)。
在“上师光明”和“明点光明”的层次,用见分和相分的概念就可以了,反正在前面“处生中有”时,我们已接触过明分和现分,在后面的禅修,它们更会成为修习的主题。
在禅修方面,可以谈一谈事相,那即是禅修时所应做的事。
修“解悟光明”,
  应该严格闭关,在关中只吃清淡的食品,关期不能少过一个月。而且规定月中十五日要修根本上师、本尊、空行的荟供。这些规定有一定的理由,证明这禅修须十分郑重,否则难以生起证量(即是无法现证眠光明)。
修习的形式说起来却很简单,行人作吉祥狮子卧(即是前面说过的佛睡相与涅槃相),专注于心轮的白明点。明点大小如豌豆,光明闪耀,如是心识澄明,在观想的光明中入睡。
倘若修至娴熟,“眠光明”便会像梦境一般出现,如明朗的虚空,连云霞都不生起。这便即是行者现证的清净光明。然而这清净光明尚依“心性”而起,是故还须修习。
进一步修习是在“明空无二”的境界中入睡(所以不须意守心轮明点了),至熟睡时才能现证法性清净光明。目前我们还没有谈到“明空无二”的修习,是故便不深谈了。
禅修“大种光明”是依着人临死的状态去证。
  人临死时,经过“地大融入水大”的阶段,是故身肢僵硬;经过“水大融入火大”的阶段,是故口干舌燥;经过“火大融入风大”的阶段,是故身躯渐冷;然后是“风大融入空大”的阶段,是故停止呼吸。这些临死的现象,以及利用现象来作的修持,下文说“临终中有”时将会详谈。现在只谈人的入睡如何模拟人的临死。
人入睡时放松身肢而不过分活动,然而前额却即使在低温环境下亦必保持温暖,这是“地大融入水大”。
接下来,人的意识由活跃变为平静,而体温自然在程度上保持,这是“水大融入火大”。
可是人虽似乎已经入睡,但是他的心识却未完全平静,这时候声音、气味、触觉都随时可以将他唤醒,那是“火大融入风大”。
到最后熟睡时,意识已完全平静,于是眼耳鼻舌身的觉受都已沉没,这时是“风大融入意识”。
入睡的四个阶段,既有如临命终时出现的四种现象,是故便可以用来模拟死亡,现证死光明。要领是,四个阶段都要保持着“明空”的觉受。这种觉受,在禅修“处生中有”时已经现证(却容许尚未现证“明空无二”)。因此也可以说,假如“处生中有”未修好,“梦幻中有”的昼修如幻未修好,便缺乏用入睡模拟死亡的基础。
禅修“上师光明”
  是明观心轮四瓣莲花中央的明点,变化为根本上师身相(然而其自性却与莲华生大士无二),是故称为上师光明。
从外义来说,这样做,可以得到上师的加持;从内义来说,根本上师所显露的光明,可以令你的意识在光明中沉没而入睡;从密义来说,上师光明是一个“无念”的境界,必须无念而住于明空,这境界才是法界清净光明。
然而还有密密义。光证清净光明而缺乏生机,这种现证仍未究竟,所以根本上师住于明空的心轮中,虽然无念,但却生机勃勃。所以说,当行人现证上师光明,引发清净光明时,行人可以在有如梦境的光明境界中,见到自己躺在床上,当然还见到床以及周围的事物。一如我们在观着一幅电视画面。这才是充满生机的清净光明境界。这名为“见分光明”。
禅修“明点光明”是“上师光明”的继续。
  上根利器的行人,于获得清净见分之后,自然能同时证得清净相分,不须再行修习,即能将见分光明与解悟光明双运,由是而证法界清净光明。然而中下根器者却不能,是故即使能于如梦境界中现证清净见分光明境界,由于未能将修证的清净光明与之双运,实尚未能现证法界清净光明,这时候,便须藉“明点光明”的禅修来圆成。
具体的修习要领,是观自己的中脉充满明点,由顶轮以至脐轮,明点如芝麻、芥子大小,光芒迸射,灵动活泼,在心轮上则有一颗明红闪耀的明点,可以观为略大。
明点相并不能代表清净光明,但它的确是清净光明相分的表征,若能现证此二分光明,则清净光明当可确定生起。
以上所谈“四大光明”,已透露了修习上的一些口诀,不过只属于原理部分。实际禅修时,行人当依止自己的上师,由上师指示实修的口诀,将四种禅修交替而修,时时将境界告诉上师,请上师指示,则定当能现证内自光明与法界光明双运。如若未能,那么便应该于修习“临终中有”之后,回过头来再修“梦幻中有”,则定当能于中有第一时得到解脱。
倘若未得上师指导,读者便不妨只体会四大光明的原理,这便即是积集智慧资粮。
“三虚空”与“四大解脱”
  ——说“禅定中有”
“生与死的禅法”中第三个中有,名为“禅定中有”,称为“本觉自解脱”,譬喻为可喜的少女照镜。
这部分禅修包含两个单元:三虚空禅定、四大解脱。名字很吸收,可是却实在难以修习。还不但难以修习,其实连它们的原理都很难了解,因此我们必须由“本觉”这个名相说起。
本觉具名“本明觉性”,藏文称之为rig pa。
  它并不专指现证空性,而是强调“本来清净光明”。需要注意的是,这本来清净光明不能称之为“相”,因为它是内自证的境界,并非客观现象。既然是境界,那就一定不是具有实体的存在,所以必然是空性,不能将之谛实。
还可以这样来理解:现证“本来清净光明”,实在是现证空性的手段。前面已经说过,人类只能由理解事物的现象与功能,来理解这事物的自性(譬如只能由水的流动与洗涤等等来认知水性),所以我们便只能由现证本来清净光明来现证空性了。
在这时,“清净光明”是空性的“明分”(于事物则称为“相分”);“本来”则是空性的“现分”,因为“本来如是”,即是本来就具足生机,这即是空性的功能。
所以“本来清净光明”即是“现证空性”的內心境界。这境界即亦是“如来藏智”(有时经典上却简称之为“如来藏”)。当这境界在心性中显露时,便可以说,行者已由“迷”(无明)这种心识,转变为“觉”这种境界(智)。
“三虚空禅定”所教授的,
  即是如何內自证本来清净光明。
不过,虽然行者依禅定能内自证本来清净光明,他却依然未能成佛,因为尚未解脱。所以便有“四大解脱”的直指教授,来帮助行者圆成佛道。所谓“直指教授”即是只指出一个方向,并无具体的禅修方法,因为在这时际,任何能用名相表达的禅修都已反成障碍,根本再无禅修方法可以成立。
正因如此,才譬喻之为可喜少女照镜。
人生在一个虚妄的世间,作种种分别,是故我们亦唯有藉着虚妄与分别来修行,然后才能期求超越。如果以照镜为例,镜影便即是虚妄分别的事例。可喜的少女照镜,即是藉着虚妄分别的镜影,来看清青春可喜的本来一张面。这便即是本觉。
看镜影而超越镜影,即是禅修虽由虚妄分别入,但却能超越虚妄分别;由住心性入而超越心性;由现象入而超越现象。当能超越之时,即是现证。——本觉自解脱的原理就是如此。
必须彻底通达这个原理,才能修习“三虚空禅定”。
现在我们谈谈“三虚空禅定”。
依文字来说,说得很简单。什么叫“三虚空”?外空是虚空的空、內空是心眼相连的脉空、密空是心中的悲智脉空。
所以,由心中的密空,引本明觉性于双眼,复引眼于外空的虚空际而作凝视,那便叫做三虚空禅定了。当引心于眼时,本觉显现(本来清净光明显现);当引眼于虚空际时,本觉智自然生起。
如果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成佛便不太难,行人就这么坐着,心观眼,眼观虚空,不见得困难。所以近年有些人教授“大圆满”,一入手便采取这种禅法。他们教人“心观眼,眼观天”,却连“天”与“虚空”的分别都不了解。
将“天空”等同“虚空”,实在也是常易犯的错误。原来,“天空”是指遥远处蓝色的一片天幕,“虚空”则指包容着修行人的空间。依我们的视野,天空只是平面,虚空则是立体。我们可以想象自己是困在气球中的一只小甲虫,小甲虫给挂在气球的中心点。那么,它视野范围所及的气球表皮,便有如“天空”,它知觉范围所及的空间,便有如“虚空”。
假如连这点也弄错,只是两眼朝天的话,那绝对不是“三虚空”的禅定,只是呆呆坐着的望天禅。因为行人心中的悲智脉必然未能观成像中空的水晶粒,由悲智脉通向双眼的两根脉,亦必然未能观成像幼细而中空的“光纤”,因为他将外虚空已看成是天空一片,既然一片,又何从说之·为空。外空不空,内空与密空自然更无法观成空。
所以“虚空”的定义,即是这禅法的秘密。从来只有口诀教授,未见于文字解释。
不过即使知道“虚空”是怎么一回事,这也不是一入手便起修的禅法。作这禅修的人,以“处生中有”和“梦幻中有”的证量为基础,前面已经说过,这两个禅修能令行人住于心性,如今这个禅修,则是为了令行人能够“心性自解脱”(若为利根,于前二禅定已心性解脱,住于法性,则这个禅修便能圆成“法性自解脱”)。
所以在梦幻中有修“四大光明”,引发清净光明生起,如今则是现证“本来”清净光明。因为光是现证清净光明还不够,还必须现证本来清净光明,重点在本来,才称得上踏入解脱道(由是可见禅法的连续性)。
我们甚至还可以这样说:倘未能住于心性,生起清净光明,贸贸然便去修三虚空禅定,如果是短期修习,而且修的时候根本心散,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如果修的人很专心,而且是长期修习,这种望天禅一定出事,行人的心理会变成病态,或放纵、或消极、或狂妄、或自卑,不良反应视行人的气质而定。
“三虚空禅定”这种观修,强调“实不观于一法”,亦即根本无所专注,观如不观。所以实际上于禅修时,根本不应更着意于观外空、内空、密空,因为若已能现证清净光明,这“三虚空”不须加以专注便已经稳定,一坐下来,三虚空的清净光明已经自行生起,如今需要做的事,只是现证它的“本来”。
由修习而证的清净光明,无论生起得多么快,多么稳定,都不是“本来”,因为它始终要靠修习来生起、来引发。本来清净光明根本不须生起,亦不须引发,因为它是本然的存在,从来就有这种光明,只不被无明的心识所见。因此三虚空禅定的证量,就只是现证而已,再无任何禅修的方式来帮助现证,亦不须持着什么念头,连空分、明分、现分等等名相都不必去想。
当佛教初入西藏时,除了印度的阿闍黎之外,还有汉地僧人入藏传法,其时北宗禅师摩诃衍在西藏鼎鼎有名,他教弟子禅修,据说即是无寻无伺,无所缘无分别地打坐,这种教法后来受到挑战,印僧莲花戒入藏,挑起诤论,这即是有名的“拉萨僧诤”(或称“吐蕃僧诤”)的故事。据敦煌出土的文献,这次诤论摩诃衍并未失败,然而据西藏后来的记载,则说摩诃衍败得很惨,被逐出西藏,不准传法。当时的实际情形如何,如今已难以确定,但可以讨论的却是摩诃衍的禅法。
有一点可以肯定,摩诃衍当时所传的禅法,实际上并不像西藏文献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敦煌出土了一本十世纪时宁玛派祖师努?佛智(gNubs chen sangs rgyas ye shes)(遍智龙青绕江)的著作,题名《禅定目炬》(bSam gtan mig sgron)(或译《禅定眼灯》),有一专章记述“顿门派”的禅法,应该即是摩诃衍之所传,教法其实井然有序,并非对任何人都教他不思不想,无有分别。
由这件公案可以知道,三虚空禅定的观如不观,许多时候会引起误解,其实说“观如不观”已经是观,只不过对所观不作执著,离取舍、离希疑,任观境自然,这样才能认证那个清净光明的“本来”。若想对这禅法作更深入的了解,则须参考《禅定目炬》第五品。然而,这已经在我们述说范围以外。
关于“三虚空禅定”,将“本来”视为现分,将“清净光明”视为明分,是笔者的内自证境界。这现证得到敦珠法王的印可。法王指示说,现证“本来”为现分,可以说,所现证的现分已经离四边,所以超越了由住心性而证一切法自显现的现分。必须理解这点,然后才不致引起概念上的混淆。不过法王说,将“清净光明”现证为明分,则尚未能超越大圆满界部的“基光明”。那怎样超越呢?法王指示笔者,应该好好去现证“四大解脱”的直指。
  现在我们就谈谈“四大解脱”。
  它是:本初解脱、自解脱、刹那解脱、圆满解脱。
我们可以这样说:“四大解脱”可以视为修习“三虚空禅定”的保任。即是行者于“三虚空”的境界中等持之后,当下座时,应根据“四大解脱”的直指来保持自己禅定所起的觉受。这亦即所谓行持。行持与修持互相交替,才能令行者不断提高自己的禅修境界,由是才谈得上现证和超越。
“四大解脱”的直指是——观修“三虚空禅定”之后,无论任何念头生起(这即是心性的自显现),都任其显现,亦任其消融(消融也是自显现)。这样做,念念便都融于“自解脱”的境界。行者的行持,便只是于无所执著的境界中,等持着“释念”这个境界。
我们生起一种烦恼,譬如说瞋恚,当知此际于心性中显露的瞋恚境界,实在是自生起(自显现),由本觉的功能令其生起,所以它只能自解脱,不为对治所灭,不因对治而解散。
如是即是赤裸现证这瞋恚境界的自性,当证入其无生、无所住、无所依,亦无从去的境界之时,即是现证瞋恚的自解脱,而且是它于它自己的本性中自解脱。
这现证自解脱的心理状态,已经可以不再称之为心理状态,而改称之为“智”。四智、五智、二智,以至自然智等等,无非只是再将智的境界作分别,统而言之,无非都是行人现证自解脱的心境。
这时候内自证的“本来清净光明”自然会显露,它是明分与现分的双运,同时亦从未离开过空分。
到这时候,可以说一个故事。
大圆满人间初祖俱生喜金刚(dGa'rab rdo rje)有一位弟子名为文殊师利友(异译妙吉祥友、妙吉祥善知识 Manjusrlmitra)。他们在中国五台山相遇,师徒相处了七十五年,那是公元一世纪时发生的事。
当俱生喜金刚圆寂时,文殊师利友悲呼上师,请求开示最深心要,于是天空即出现三行金句:
直指于自性 ngo rang thog tu sprad
断定于自决 thag gcig thog tub cad
解脱于自信 gdeng grol thog tu bca'
莲华生大士的解释是——
行者于刹那心相外更觅其余,都无所得,是“直指于自性”。
  行者决定刹那心相为无生自解脱,是“断定于自决”。
以其本性已开示为“自解脱”,故称为“解脱于自信”。
这三行金字,后人称之为《三金句》,亦名为《椎击三要》(Tsig gsum gnad du brdeg pa)。
对于莲华生大士的解释,已不宜再作过多的解释(其实笔者许多时候已经说得太多),因为解释愈多,读者心中所执的成见便愈多,成见愈多愈不容易现证四大解脱,一切轮回界之本性,本来就住在四大解脱,正由于成见太多、概念太多、分别太多,有情才不知“本住”,不知自身本解脱(本自解脱),由是无缚而缚,无轮回而轮回。
《声应成续》(sGra thal 'gyu)说——
汝自本觉离戏论
故具四大解脱法
本初解脱无所依(原注:此为真实要)
自解脱者离对治(原注:此为无寻伺之要)
刹那解脱见自解(原注:此为置于本相之要)
圆满解脱离功用
将莲师对《三金句》的解释,比对《声应成续》(同时留意其注),行者即当明白,《三金句》所说其实即是现证四大解脱的直指。只不过两家解释的角度不同。
四大解脱可以说为见、修、行、果。
本初解脱是根本真实见地;自解脱是无寻无伺、不作分别的修持;刹那解脱是于行持中,凡有显现皆任其自消融;圆满解脱是离一切功用而现证的证量果。
《三金句》则依性、相、用来说(当然亦可以理解为见、修、行;因为两组名相实互相配合)。
“直指于自性”是指示,由一切自显现的自性,来决定它无非只是刹那生起的心之行相。
“断定于自决”是指示,决定这刹那生起的心相,即是离四边的自解脱。
“解脱于自信”是指示,决定一切法自显现皆住于四大解脱,这是一切法的本能。
还需要说一些多余的话——
行者修习,一定须依心性来修,除此之外便更无可依的基础,这是我们这个器世间有情所受到的局限。
因此,我们便需要由“处生中有”的“阿赖耶识”自解脱起修,以期证此自解脱而住心性;然后由“梦幻中有”的“迷误”自解脱,现证心性的迷误相,以期证此自解脱而能现证“心性自解脱”。当心性自解脱时,已同时住于法性,是故便可以藉“禅定中有”的“本觉”自解脱,证法性自解脱(同时住于平等性)。
由心性至法性,基本上是将心性推广,将心推广至法界,但实际上是层层的超越。也可以说,是由心性自显现的境界,超越至法性自显现的境界。
这即是上来三个“生”中有禅修的主要脉络。
依此脉络作禅修,行者由心性自显现而现证心性自解脱;由法性自显现而现证法性自解脱,这过程即是弥勒菩萨在《辨法法性论》中提出的“四加行”——这“四加行”本来并非只由弥勒菩萨提出,然而为了使读者了解“弥勒瑜伽行”、“大中观瑜伽行”,所以才特别指出弥勒菩萨的教法与宁玛派的大圆满教法,原则上一致。有些修习宁玛派的学者,轻视唯识与法相;有些学习唯识的学者,否定如来藏与了义大中观,都同样是不明弥勒菩萨的教法糸统。
理论与实修必须配合。如只研究理论不由修行来体会理论,则无非只是名相的研究;如只依修持而不研究理论,则不可能于修持时作决定。二者同样有所缺失。
这些余话,是希望学者不要将“四大解脱”看成是受“瑜伽行”否定的教法;亦不可将弥勒菩萨的“瑜伽行”视为与大圆满无关。
说过这些余话之后,应该回过头来,再说四大解脱。
于作四大解脱的禅修或行持时,可以分为四个不同的重点,但四大解脱其实同时,例如,念头若本初解脱,必同时亦为自解脱、刹那解脱、圆满解脱。余者亦同。
所以我们绝不可以说,我用刹那解脱去解脱它、我用圆满解脱去解脱它。若这样说,行者亦未证四大解脱。
同时,虽说有心性与法性(亦可说为法与法性),但行者亦绝不可以说,我现在是心性自解脱,我现在是法性自解脱,若如此时,行者亦实未证四大解脱,若证,则法与法性亦无有分别。质实而言则可以说,若已现证法性自解脱,则心性必然已自解脱,四大解脱为证法性自解脱的境界,因此,若证,则更无所谓心性与法性自解脱的分别。
《三金句》中,“解脱于自信”主要为行持,若依此行持,则四大解脱的证量当同时现证。然此行持却须依“断定于自决”的禅修为基础、依“直指于自性”这见地作抉择。是故唯依“三虚空禅定”,实不可能现证四大解脱,因为行者于此时必然有“本来”、“清净光明”、“空分”、“觉性”等等觉受上、知见上的执著,即使执著很微细,亦是解脱的障碍。所以四大解脱即主要在行持上作补充,藉着修持后的座下保任来体会空分、明分、现分三无分别的本明觉性显露。这亦即是《如意珠庄严宝续》(Nor bu phra bkod)所说——“能觉识照于外境时,显相为自显现,此际但任识自在”。必须“任识自在”然后才可现证这三分无有分别(行者这时,可以跟“处生中有”中的“无分别决定”境界比较,且作交替修习)。
所以四大解脱其实只是证量(虽然这证量可分别说为见、修、行、果证量),故并无一实际的修法可以教授。绝不能说用这个修法可以修到这个解脱;用那个修法可以修到那个解脱。如今有些人这样做,那是对大圆满根本不理解。
行持四大解脱亦即是《心经》上所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行”;其所行持的亦正是“深般若波罗蜜多”;亦即是“瑜伽行”。或许应该进一步说:观自在菩萨于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证量,便即是四大解脱。是故行人亦可以依《心经》来帮助自己作行持,依次现证至“无智亦无得”的究竟圆满。
“禅定中有”的两个法门:三虚空禅定与四大解脱都极为深密,学者必依止根本上师才能修行,若仅依文字而为,不特证量不能生起,且有导致心理偏差的危险。笔者于结束本篇之前,再行提出,尚希留意。密、密、密。
临终的解脱与往生
  ——说“临终中有”之一
  “生与死的禅法”第四个是“临终中有”。这禅法有深浅两个部分。深的部分,是令人于临死时现证死光明(法性光明、本来清净光明);浅的部分,则是教导临死的人如何往生净土。两部分禅法的差距十分大,简直可以用“光年”来形容他们的距离。
  在“六中有”的教授中,只说浅的一部分。原因如其所言——
  “有些人未曾熟习前述教法,如决定、幻身与梦瑜伽、净光明等法;有些人(虽熟习这些法,但却)未了知四大解脱的法义;尤其有些人虽曾受法,但却无暇观修,此如官吏、财主、懒人等,曾受深法而不修,唯任法门写于纸上,此实无非只是闻法。对这些人,往生忆念自解脱便成为重要的有力法门,令他们无须观修而成佛。”这便只是方便,而不是观修的根本。
  这浅一部分的禅法,称为“往生忆念自解脱”,喻为传达国王的敕谕。
  因此我们需要谈一谈“往生”。
  依佛教徒的定义,往生即是人于死后,其神识可以到佛的净土托生。例如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往生的神识即在这世界的莲花胚中入胎。
  净土不只是一个极乐世界。释尊说,有恒河沙数的净土。不过他着重地提出来说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西方阿弥陀佛的净土,另一个则是东方不动如来的妙喜国。
  后一个净土,也即是密乘行人所说的,金刚萨埵的密严净土。名相不同,所指则一。
  往生净土其实并未成佛,只是找到一个好的地方去投胎、化生。有如学生,从一家乱七八糟,学生吃*,老师骗钱的学校,转到一家师资优良,同学纯厚的学校。在不好的学校,学生根本学不到如何长进,在好学校,长进便很容易。所以往生便有如转学。
  找一个好所在来寄托死后的神识,不光只是佛家的思想,印度教认为人死后的梵我可以去到梵天,犹太教认为善人死后可以上天国,这些信仰其实同一脉络,只不过在哲理上有层次的分别而已。
  佛家认为,往生并非解脱,是层次较高的说法。因为往生以后还需要闻法、思法、修法,然后证觉而成佛,则始终是凭借着自力而得解脱,若不解脱则依然堕入轮回。这中间便没有任何他力参与,是故毫无依赖。
  不过在我们要谈的禅法中,所说的往生,其中有一部分的层次,却又比一般佛教徒所说的往生,境界更高。它是一个可以藉死亡而得到解脱的法门,因为它教授的方法,不是神识从此迁彼、从我们的世界迁到净土,而是可以现证果位的方法。即是说,行人未能于生前藉禅修而证果,则可以利用这临终的一刻。
  正因如此,这部分禅法才被认为是无上殊胜的方便道。
  或许有人会不相信临终解脱,以及下文将要讲到的中有身解脱,然而西藏每一个教派都承认这解脱法门,千余年来从无异议,而且每个教派都有圣者解脱的记录,因此这绝不可能是无稽的谎言,亦不可能是千余年不破的神话。
  整个中有法糸中,与本法成为姊妹篇的《中有大闻解脱》,于1927年被伊文思(Walter Evans–Wentz)据口译整理为英文本出版,题名为The Tibetan of the Dead,如今已七十多年,期间经过不少西方学者研究,态度只倾向于推崇,无一人提出质疑,因此,虽然只是方便法,但如果能配合六中有的修习,同时去除其迁就西藏本土民俗信仰的成分(如“冥判部分”),那么,这个禅法实不应反而受到佛教徒怀疑。一切怀疑,恐怕亦仅出自门户宗派的偏见。
  我们谈一谈《中有大闻解脱》在西方社会传播的情况。①
  事情应由十九世纪末期美国的灵智学会说起。这学会的领袖,是一位从俄国移民到美国的德裔贵族后人,全名Helena Petrovna Blavatsky(1832-1891),信徒尊称之为Blavatsky夫人。十七岁时结婚,婚后两个月便离开丈夫,寻求神秘的智慧。那个年代,科学进步迅速,物质文明开始取代精神文化,西方的宗教发生危机,所以有许多西方人便乞灵于东方的精神和智慧。Blavatsky夫人正是这样的西方人,所以她先到埃及的开罗,学习种种方术,然后由尼罗河移向恒河,到了印度,然后在西藏住下来。一住七年,她自称是藏传佛教的信徒,曾随高法喇嘛学过密法。
  1873年,那年她才四十一岁,自称受一西藏神秘“大士”(Mahatman)的指令,到纽约创建灵智学会。先到巴黎,取得了一些对基督教失望的人支持,于是移民美国,从此宣传西藏的智慧。她自己则提出一套新的进化论来响应达尔文,她主张,要将宇宙的进化跟人类的精神成长相结合,然后才能解释自然的法则,以及探索人类的潜能。她公开反对基督教;她公开宣称自己从西藏神秘“大士”那儿得到灵智,那时候,她得到一位律师的帮助,终于使到她的学会发展成为具影响力的国际组织。十几年,已在四十多个国家建立起五百个分会,会员达四万五千人,有多种文字的出版物。
  伊文思的The Tibetan Book of the Dead(下称《西藏死亡书》)就在这时候推出,所以他立即就成为灵智学会的主脑,因为这本书所发挥的,便正是灵智学会所标榜的智慧。
  如今我们看《西藏死亡书》,只发觉它不但译得错漏百出,而且根本称不上是翻译,只是一本西方人写给西方人看的书,带着猎奇的眼光来介绍东方精神文化一个角落。可是这本书却至少有三个中文译本。伊文思错,译者便跟着他错,甚至自作聪明译得更错。
  可是,当时这本书却成为西方社会的震撼,连心理学大师荣格(Carl C.Jung)都对它发生强烈兴趣,他评价道:“它属于这样一类品级的著作,它不但对大乘佛教的专家有意义,而且因其深刻人性,以及对人类心理更深刻的透视,故而对那些寻求增广自己关于生命知识的外行人,也具有特殊的魅力。”
  1912年,荣格出版了Symbols of Transformation一书,宣布从此脱离佛洛伊德学派,此后他即情注于东方哲学,准备利用东方哲学来建立他的心理分析体糸,所以他曾评论过一部中国道家的著作《太乙金华宗旨》。于三十年代,他便将眼光由中国的道家,转向藏地的佛家了。这便是他为《西藏死亡书》德文版写序的原因。其后这篇序文给译成英文,在第三版时加上。
  接着,荣格还写了一糸列文章,都跟西藏佛教的教法有关。荣格很敏锐地注意到,西方过分注重外表,东方过分注重内在,所以他说——
  “在东方,内在的人牢牢地抓住外在的人,老是这样,以致在这个世界,根本没任何机会令人与它的内在分开;可是在西方,外在的人已驾凌到这样的程度;令外在的人已从自己的内在异化出来。”
  所以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充其量只能去到“受生中有”的层次,它以婴儿的性幻想作为标志,这已经是极限。荣格则打算借助东方宗教来打破这个极限,即是将心理分析发展至胎前。——这即是对轮回与再生的承认,由是冲破了西方心理分析的樊篱。如今,西方有些心理医生声称,他们可以令病人藉着对前生(以至宿生)的回忆,来治疗病者。然而,这只是在低层次上承继荣格的理论,实际上荣格理论的精华,在于对“业力”作出了心理学上的解释。
  那是关于“法性中有”。
  下文将会说到,“法性中有”期间,亡者会因业力的牵引而见到种种幻象。荣格将业力解释为心理遗传,然后便引进他的见地:人的内在,有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心理状态。人由个人的无意识,进入集体无意识,最后就会进入这样的一个状态:失去依附的意识,最终回复到无时间,未形成的状态。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中有大闻解脱》这部密典,已完全给荣格引入心理学领域,那当然不是这部密典的原意——不过,伊文思其实也始终没将它的原意表达出来。
  其后,有一位德裔印籍人土,后来以高文达喇嘛(Lama Angarika Govinda)之名著称于美国,他做过伊文思在锡金时的房客,所以后来便为伊文思的《西藏死亡书》写过导论,在他的影响之下,终于令美国掀起了用迷幻药来研究这本书的风潮。因为高文达喇嘛极力主张,西方人士应该作出抉择,超越自我限制,努力追求精神世界。
  有三位在哈佛大学研究LSD及其他迷幻药的博士,发现LSD之后的幻觉,与《西藏死亡书》中所描写的死亡过程十分相似,于是便根据这本密典,写成一本服用迷幻药的指南,于1964年8月出版。后来,我国道家的经典《道德经》,在其中两位研究者手中,居然也变成服用迷幻药的指南了。他们的物质生活比伊文思好,伊文思晚年要依靠一个基金来生活,而研究迷幻药的西方三博士,至少有一人可以住在罗省比华利山,而且著书立说教人如何幸福地死亡。
  这本密典,由提倡“內在”,到“追求精神世界”,最后变成服食迷幻药的指导手册,在西方社会虽然将它说得天花乱坠,但显然它已被极度歪曲。一切歪曲都被西方社会接受,同时成为一时的潮流,证明西方社会的精神生活的确十分空虚,因此要从它身上取得自己所需要的精神营养。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有一位西藏喇嘛在北美洲便完全将《中有大闻解脱》,解释为西藏佛教心理学的著作了。
  这位活佛,名为仲巴(Chogyam Trungpa),出身于中国的青海,曾在英国牛津大学修读艺术、心理、比较宗教等课程,所以对于心理学他是个內行。
  1973年他出版了一本书,名为Cutting Through Spiritual Mateialism(《精神拜物剖析》),畅销一时,由是他因利乘便,建立起一个遍及美国的传法网,取名Vajradhatu(金刚界)。他的传法,是将佛教教法当成是西方社会的心理治疗手段,用以纠正因崇尚物质文明而引起的精神偏差,静坐修止观则是具体的方法。这样一来,对机极了。
  所以仲巴活佛用比伊文思更适合西方社会的文字,将《中有大闻解脱》译成为一本心理治疗的指导书,完全符合他的宗旨。在他的影响之下,许多佛典的英译,以至佛学名词的翻译,都用上了心理学的专门术语。外行人十分之难读,如果不看附上的藏文,读者猜半天都猜不出英译的到底是哪个佛学名词。
  仲巴活佛因此完全偏离了“死的禅法”,只着重于“生的禅法”。例如《中有大闻解脱》描述人在临终时,地水火风四大相继消融,人因此知道死亡已在眉睫,由是并知道应该怎样去应付。可是仲巴活佛却把这情形向生活结合,“四大消融”便变成是人类的心理变化。
  与仲巴活佛相反的是哥伦比亚大学宗喀巴讲座教授Robert Thurman。他精通藏文,曾经出家,由印度回美国之后才还俗,生儿育女,他的长女是荷里活的大明星。
  他自己说,本来不想重译《中有大闻解脱》,可是他觉得“临终者需要比(伊文思、仲巴活佛)那些译本更清楚、更好用、更易接受的数据”,所以他便着手翻译了。
  他的本行是格鲁派的教法,他熟悉的是格鲁派祖师宗喀巴大士的论典,因此这本宁玛派的论典便给他用格鲁派的观点来解释了。他不用心理学的角度来诠释,真真正正用死亡学的观点来指导临终的人,所以他的译本名为The Great Book of Natural Liberation through Understanding in the Between(《藉理解中有而得自解脱的深法》)。这本来很符合这部密典的原意。无奈他可能为了照顾到西方读者的兴趣,却将一些佛学名词现代化了,“业力”他译为“进化”;“持明”(修密法获得大成就的大师)译为“英雄科学家”(Hero Scientist)。这样一来,宁玛派的论典便变成现代格鲁派学者的著作。
  所以对于“日常死亡的准备”这一论题,他根本不管宁玛派的说法,也不管有关此论题的宁玛派大量文献,而是用宗喀巴的《圣道三要》(Lam tso rnam gsum)来解释。对于“不共加行”,也不根据宁玛派的说法,径改为格鲁派的修习方式。这便真的是“现代”而且“格鲁派”了。
  从《中有大闻解脱》在西方传播的情况,我们可以知道,“六中有”这生与死的禅法,实在未完全介绍给西方。其中关于死的部分,每一位介绍者、翻译者都有他们自己的既定立场与观点,完全偏离了宁玛派的教法。虽然如此,却也证明了这禅法的博大。一如中国的《易经》,军事学家、政治学家、历史学家、迷幻药专家……人人都可以从中取得发挥自己本行知识的依据。
  这本密典,由“灵智”开始,发展到心理治疗,再被借用而成格鲁派的巨著,中间还有一些比附,如东方哲学、灵魂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等,却无一学者不对它推崇备至,完全承认人生死过程的佛学解释,这样说来,虽然他们于密典中各取所须,但亦可以说,他们实在是从各种不同领域的观点,来附和密典中关于轮回与解脱的理论及有关禅法。
  下面,我们便用宁玛派的观点,来介绍这宁玛派的禅法。
①所引资料见Donald S.Lopez,Jr.Prisoner of Shangri-la,Tibetan Bud-dhism and tne West(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8),及沈卫荣《幻想与现实:〈西藏死亡书〉在西方世界》,收《宁玛派丛书》之《中有大闻解脱》附录。
死相·临终·死光明
  ——说“临终中有”之二
临终中有的第一步,是观察死相。
在“六中有”的教授中,有一篇密典,名为《死兆具相自解脱》,它将死相分为六种——外死相、内死相、密死相、远死相、近死相、零星死相。
要详细介绍这六种死相,便等于要全部解释这本密典。笔者虽已将此译为汉文,但却不准备出版,因为有许多死相,现代人可能认为迷信,例如说,具死相的人会见到祖先的呼召。这死相,如果由心理学大师荣格来解释,他一定可以说出许多心理分析的原理,可是现代人,尤其是现代知识分子,一定会说是迷信与无稽。
曾经有人向笔者质疑:既然佛家说人死之后后状态是“中有身”,这中有身又会于四十九日内轮回,那么,死相又怎么可能是见到自己的祖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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