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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依斯特兰的旅程

_11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美)
然后唐望走到我身边,附在我右耳悄悄说,我应该紧跟着他,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说,我们此刻站的地点很安全,可以这么说,我们正在夜的边缘。
“这里不是夜,”他低声说,踏踏我们站立的岩石,“夜在那里。”
他指向我们四周的黑暗。
随后他检查我的背袋,看看装食物的葫芦和我的笔记本是否都放好,然后轻声说,战士随时都得确定每一件东西都在正确的位置,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会通过将要来临的考验,而是因为那是他完美无缺的行为的一部分。
他的告诫并没有使我觉得更轻松,反而使我确定自己末日已近。我真想哭。我相信唐望一定完全知道他的话所产生的效果。
“信任你的个人力量,”他在我耳边说,“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人只能抓住这一点。”
他轻轻拉我,我们开始前进。他走在我前面两三步,我跟在后头,眼睛盯着地面,不知为何,我不敢左顾右盼。而把视线集中在地上,使我奇异地感觉平静,仿佛被催眠了。
走了一小段路唐望停下来。他低声说,完全的黑暗已近,他将要走到前头去,但是他会模仿一种小猫头鹰的叫声,好让我知道他的位置,他提醒我说,他学的叫声在开头会略为沙哑,但是接着会变得圆润,像只真的猫头鹰在叫。他又警告我,千万要分辨出其他没有这种特征的猫头鹰叫声。唐望交待完指示时,我已经是惊恐万分。我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他走。两三分钟之后我才稍稍镇定,讲得出话来,但一阵阵神经的抽搐穿过我腹部,使话也说不清楚。他平静温和地催我控制住自己,因为黑夜就像风,一个未知的实体,如果我不小心就会被它算计。我一定要极端平静,才能对付它。
“你一定要放开自己你的个人力量才能与夜的力量交融在一起。”他在我耳边说。
他说他要到我前头去了,于是我又受到一阵无理性恐惧的侵袭。
“这真是疯狂,”我抗议道。
唐望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他笑了笑,附在我耳边说了些话,我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我大声地说,牙齿打颤。
唐望把手放在我嘴上,低声说,战士的行动看起来仿佛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接着重复一段话三四遍,似乎要我背下来。他说:“战士信任自己的个人力量,不论力量是多是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完美无缺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还好吗。我点点头,于是他迅即消失在黑夜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试着观察四周,我似乎是站在一处浓密的树林里,我只能分辨出一团黑乎乎的灌木或小树。我集中全力去听,但是没听到特别的声音。风的嘶鸣声掩盖住其他声音,只有不时传来几声大猫头鹰的尖叫和其他鸟鸣声。
我又等了一会儿,注意力高度集中。然后有一阵小猫头鹰长而沙哑的叫声传来,这一定是唐望,没错。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转过身,向那方向走去。我走得很慢,因为黑暗的障碍实在难以克服。
我走了约十分钟。突然一团黑影跳到我面前。我尖叫起来,向后坐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恐惧实在太强烈了,我竟然窒息,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
“站起来,”唐望轻轻说,“我不是有意要吓你。我只是来和你碰头。”
他说他一直在观察我的笨拙模样,我在黑暗中的前进就像是一个跛脚的老太太,踮着脚尖走在烂泥中的情形。他觉得他的形容很好笑,大笑起来。
然后他开始示范一种在黑暗中行走的方法,他称之为“力量的步法”。他弯腰站在我面前,要我摸他的背和膝盖,好明白他整个身体的姿势。唐望的上身有点前倾,但是背脊是挺直的,膝盖也微微弯曲。
他在我面前慢慢走着,因此我能注意到他每一次举步,膝盖都几乎抬到胸前。然后他竟然放足跑进黑暗中,又跑回来。我无法想象怎么能在一片黑暗中跑步。
“力量的步法就是在黑暗中跑步,”他在我耳边说。
他催我自己也试试看。我告诉他,我很确定自己会跌入裂缝或撞上岩石而跌断脚。唐望平静地说“力量的步法”绝对是安全的。
我指出我之所以相信他能这么做,是因为我假定他对这些山区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才能避免跌跤。
唐望用手捧住我的头,有力地说:“这是夜!夜就是力量!” 他放开我的头,又以温和的声音说,在夜里世界是不同的。他在黑暗中跑步的能力与他对地形的熟悉无关。他说关键在于自由放开个人力量,好与夜的力量融合;一旦夜的力量掌握控制,就不可能会有失误。他又非常严肃地说,如果我还是怀疑,就该想一想,若不是夜的力量在引导他,像他这把年纪的人,在黑夜的山中跑步,岂不等于是自杀!
“看!”他说,轻快地跑进黑暗中,又跑回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惊人,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他在原地慢跑了一会儿。他举脚的姿势使我想起短跑选手在赛前的热身准备运动。
然后他要我跟他走。我极不自然与不安地跟上去。我非常小心地试着看前面的路,但夜色黑得无法判断距离。唐望回到我身边慢跑着,他说我必须把自己开放给黑夜的力量,信任我那仅有的个人力量,否则我永远也无法自由行动。黑暗会成为障碍,是因为我依赖视觉,而不懂另一个方法——使力量成为引导。
我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我就是放不开,怕跌断腿的恐惧感仍然很强。唐望命令我继续在原地练习,尽力去感觉我是在使用“力量的步法”。
然后他说他要跑到前头去,我必须等他的猫头鹰叫声。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我不时闭着眼睛,弯着身子在原地慢跑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的紧张渐渐地松弛,直到我感觉相当舒服,然后我听到唐望的叫声。
我向声音来的方向跑了五六码远,尽力想“放开自己”,如唐望的建议。但是我一头撞进一棵树丛里,那种不安全感立刻又回来了。
唐望在等我,他纠正了我的姿势。他说我应该把手指弯进掌中,大拇指和食指伸直。然后他说,在他看来,我只是放纵自己于无能的感觉里,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集中焦点,只是去扫视前面的路,不论有多黑暗,我总能看到一些东西。“力量的步法”和寻找休息的地方一样,两者都包含放纵与信任的感觉。“力量的步法”要求人把视线放在眼前的路上,即使稍微左顾右盼,都会造成动作的失当。他解释说,上身前倾才能把视线放低,把膝盖举至胸前,是因为步子要小而稳健。他曾警告我,开始我会时常跌倒,但是他保证随着练习,我能够跑得像在白天般迅速安全。
于是一连几个钟头,我试着模仿他的动作,也设法培养他说的那种心境。他很有耐心地在我面前原地跑着;或者他会跑开一小段,再回到我旁边,好让我看清楚他的动作;有时他会推我一把,让我跑几步路。
然后他出发了,以一连串猫头鹰的叫声喊我。不知为什么,我竟意外地充满信心往前移动。就我所知,我毫无理由如此信心大增,但我的身体似乎能辨识环境,不需要思索。举个例子,我看不清眼前崎岖的岩石,但是我的身体每一步都能踏在石头边缘,而不会踩进裂缝中,只有几次我因为分神而失去平衡。要保持对前方路面的扫视,需要全然的注意才行。就如唐望的警告,稍微左顾右盼,或看得太远,都会破坏动作的进行。
找了好久,我才找到唐望,他正坐在似乎是树的黑影子旁边。他朝我走来,说我做得很好,但应该停止了,因为他使用那叫声太久了,他确定他的叫声会被模仿走。
我同意,是该停了,我的努力已使我筋疲力竭。轻松下来后,我问他,谁会模仿他的叫声。
“力量、同盟、精灵,谁知道呢?”他低声说。
他解释说,那些“黑夜里的实体”通常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但是若要模仿人类沙哑的声音或鸟的叫声,则非常困难。他要我小心,一听到那种美妙的声音就要停下来不动;而且我要记住他的话,有一天我会需要靠他的话来做判断。他又鼓励地说我已经对“力量的步法”有相当的认识,只需要再被逼一下,我就可以达到熟练精通的地步。这在我们下一次黑夜探险中就可以做到。他拍拍我的肩膀,宣布说他准备要走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说着跑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疯狂地大叫:“我们走着走。”
唐望停下来,脱下帽子。
“老天!”他很为难地说,“我们被困住了。你知道我无法在黑夜中走路,我只能跑。我走路一定会跌断腿。”
我感觉他一定是笑着说这些话,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又像是在透露秘密地说,他太老了,所以不能走的。刚才学到的那一点“力量的步法”必须派上用场了。
“如果我们不用‘力量的步法’,我们会像野草般被割下来,”他在我耳边说。
“被谁割下来?”
“黑夜里有许多东西在对人发生作用,”他的语气使我生起阵阵寒颤。
他说我不用紧跟着他,因为他会用连续四声的猫头鹰叫声做为信号,让我可以跟随他。
我建议说我们最好留在山区,直到天亮再走。他非常夸张地反驳说,那等于是自寻死路。而且就算我们能生还,黑夜也会耗尽我们的个人力量,天亮后的第一件事就会要我们的命。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紧急,“我们快走。”
他保证说他会尽可能缓慢地前进。他最后的指示是,我要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论发生什么事,大气也不得喘一个。他告诉我大致前进的方向后,就开始缓慢地跑起来,我跟在后面但是不管他跑得多慢,我总是追不上他,很快他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
我落单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很快了。我实在感到惊讶。我尽力保持这种速度,许久之后我听到唐望的,叫声从前方偏右的地方传来。他连续叫了四声。
一会后我又听到了他的猫头鹰叫,这次是在右方稍远处。为了能跟上去,我必须向右转45度角。我向这个方向前进,希望能听到四声中的另外三声,更清楚唐望的位置。
我再听到一个叫声,似乎来自我们出发的地方。我停下来倾听,听到不远处有一种尖锐的噪音。像是两块石头相互碰撞的声音,我更竖耳倾听,接着听到一连串的轻微声音,像是两块石头轻轻磨擦的声音,然后又是另一声猫头鹰叫声。这回我明白唐望的意思了。这个叫声十分美妙,拉得很长,甚至比真的猫头鹰叫声都要圆润。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恐惧,我的胃收缩起来,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拉我下沉。我转过身子,开始慢跑朝相反方向前进。
我听到远处一声微弱的猫头鹰叫声,然后接着连续三声。那是唐望。我向那方向跑去。我感觉他大约在四分之一哩远,如果他保持这种速度,我一定会一个人被丢在山中。我不知道唐望为什么要跑在前头,如果他要跑那么快,他可以绕着我跑啊!
这时我注意到左边似乎有东西随我在前进,我几乎可用左眼角看到那东西。我快要开始惊慌时,心中出现了镇定的念头,我在这种黑暗中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想要转头去看,但又怕失去平衡。
另一声猫头鹰的叫声,把我从沉思中震醒。叫声从左边传来,我没有朝那方向前进,因为那叫声是我从来也没听过的甜蜜美妙,但也不令我害怕。只觉得那声音很迷人,有点蛊惑,甚至带着一丝悲哀。
然后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我前方,由左边跳到右边去。这突然的变化使我抬头向前看,因而失去平衡,跌进树丛之中。我侧身倒下,然后听见那悦耳的叫声就在我左边数步之远。我站起来,还没举足前进,又听到另一个叫声,比第一声更哀求、更迫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我停下来倾听。猫头鹰的叫声长而温和,平息了我的恐惧。在这个时候,要不是又听到唐望四声沙哑的叫声,我真的会停在那里。唐望的叫声似乎比较近了,我朝那方向跑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又注意左边的黑暗中有某种闪光或波动的现象,那不像是视觉的现象,倒像是一种感觉,但我几乎确定我的眼睛知觉到它。它移动得比我快,又从我的左边跳向右边,让我失去平衡。这次我没有跌倒,奇怪的是,没有跌倒反而使我生气起来。这种矛盾的感觉才使我真正惊慌起来。我想要加快步伐,我想要自己发出猫头鹰的叫声,让唐望知道我的位置。但我又不敢违抗他的指示。
就在这时候,某种可怕的东西抓住了我的注意。在我左边有某种像野兽的东西,几乎就要碰到我了。我不自主地跳到右边,强烈的恐惧几乎使我窒息。这恐惧紧紧攫住我,我在黑暗中飞快前进,脑中没有任何思想。我的恐惧似乎是一种身体的感觉,与思想无关,我发觉这种情况很不寻常。在我这一生中,我的恐惧通常是在知识的层次上,由于某种社会情况的威胁所引起的,或者是他人对我做出危险的举动。然而这一次,我的恐惧完全是一种新的体验,来自世界的某个未知区域,重重打击在我身体上的某个未知的部位。
我听到一声更近的猫头鹰叫声,在我左边一点,我没有辨认出叫声的特征,但听起来似乎是唐望的叫声,那叫声并不悦耳。我慢了下来。接着又是一声,是唐望的沙哑嗓音,于是我加快脚步。第三声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我可以辨认出那里是一片黑影,像是岩石或树。我又听到一声猫头鹰叫。我想一定是唐望在等我,因为我们已经脱离险境。我正走到黑暗地区的边缘时,第五声的叫声使我僵立在原地。我张大眼睛想看清那片黑影,但是左边突然响起沙沙声,我及时转头,注意到一个黑暗的物体,比周遭的黑暗更深,正在我旁边滚动或滑行着。我抽了一口气,跳了开来。我听到喷喷声,好像是有人在咂嘴,然后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黑暗中出现。它的形状是方的,像个门,大约8到10尺高。
它出现得太突然,我惊叫起来。一瞬间我的恐惧到达了极点,但是一秒钟后,我发现自己意外的平静,凝视着那黑色形体。
依我的了解,这次的反应又是另一种新的体验。我身体的某部位似乎以一种奇特的坚持,把我拉向黑暗地区,而其他部位则拒绝,仿佛我一方面想前去探个究竟,一方面又想赶紧逃开。
我好不容易才又昕到唐望的猫头鹰叫声,似乎离我很近,而且有点着急,声音较长,也更沙哑,他似乎是一边跑一边叫着。
突然间我似乎又恢复控制,能够转身跑开。有一会儿我跑得就像唐望所希望的样子。
“唐望!”我找到他时,不禁大叫。
他把手轻按在我嘴上,要我跟他走。我们俩以适当的速度轻松地慢跑着,一直跑到我们之前来过的沙岩突出处。
我们在突岩上坐了约一个小时,完全保持沉默,直到天亮。我们从葫芦里拿出东西来吃。唐望说,我们必须在这里待到正午,而且不能打瞌睡,只能谈话,好像什么事都投发生过。
他要我把刚才他离开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完全告诉他。等我说完后,他仍然好久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中。
“情况好像不太妙,”他终于说。“昨天夜里你发生的事很严重,太严重了,你以后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在黑夜中探险。从现在 起,黑夜的实体不会放过你了。”
“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唐望?”
“你失足于某些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体上,它们对人能发送作用。你对它们一无所知,因为你从来没有碰到过它们,或许称它们为山中的实体会更恰当;它们并不是真正属于夜的,我称它们黑夜的实体,是因为在黑暗中很容易可以知觉到它们。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我们四周,然而在白天时很难去知觉它们,因为白天时,我们对这世界很熟悉,熟悉的东西总是占了上风;反过来说,在黑夜里,一切都变得很陌生,没有事会占上风,所以我们容易在夜间知觉到那些实体的存在。”
“可是它们是真实的吗,唐望?”
“当然!它们是如此的真实,可以杀人,尤其是迷失在荒野中,没有个人力量的人。”
“既然你知道它们是如此危险,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呢?”
“学习之道无他,唯在身体力行。空谈力量是无用的。如果你想知道力量是什么,如果你想强调力量,就必须抓住每一个事物,独力去应付。
“知识与力量的道路都十分艰辛遥远。你或许已经注意到,直到昨晚,我才让你一个人在黑夜中探险。以前你没有足够的个人力量这么做,现在你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一场战斗,但仍不足以单独留在黑夜里。”
“如果我单独留在那里呢?”
“你会死。黑夜的实体会把你压得粉碎,像只虫一样。”
“你是说我不能单独过夜了?”
“你可以自己在你的床上过夜,但是不在山区中。”
“那么在平地呢?”
“我指的只限于荒野,附近没有人烟,尤其是高山地带的荒野。因为黑夜实体通常居住在岩石和裂缝间,所以从现在起,你不能单独上山去,除非你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
“但是我要如何储存个人力量呢?”
“你就依照我吩咐你的方式去生活,渐渐地你会塞住所有的漏洞。你不必刻意地进行,因为力量自己会找到门路的。以我为例子,我刚开始学习战士之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储存力量。像你一样,我以为我没有做什么,但事实却不然。力量有一个特性,就是当它被储存时,几乎无法被觉察到。”
我要他解释,他是如何断定我单独在黑夜里很危险。
“夜的实体在你左边移动,”他说:“它们是想要和你的死亡融合。特别是你看到的那扇门,你知道,那是一个通道,它会一直拉你过去,直到你被迫通过它,那也就是你的末日了。”
我以最好的态度向他表示,很奇怪我每次在他身边都有怪事发生,仿佛都是他引起的。
以前我一个人在荒野中过夜时,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事情。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黑影,或听见怪声。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被吓过。
唐望轻轻笑着,说每件事都证明他有个人力量,能呼唤万物来助他一臂之力。
我感觉他也许在暗示他确实有找人合伙来整我。
唐望似乎读出了我的想法,大笑起来。
“不要费尽苦心去解释,”他说,“我的话对你没有意义,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个人力量,但你已经比开始的时候多了点力量,因此事情会开始发生在你身上。你已经和雾及闪电有过一次力量的遭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是否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了这个记忆。那天晚上看到的桥及其他一切,到有—天你拥有足够的个人力量后,会再度出现。”
“那些景象再出现有什么目的吗,唐望?”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只有你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就是为什么昨晚我把你单独丢下的原因,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十分危险。你必须对付那些实体,来考验自己。我选择猫头鹰的叫声,是因为猫头鹰为那些实体传送信息。模仿猫头鹰的叫声,就可以把它们引诱出来。那些实体对你构成危险,不是因为它们天生恶毒,而是你本身不够完美。我知道你有一点非常不明智,你只是在迁就我。你一直在迁就每一个人,当然,那使你觉得高高在上。但你自己知道这样做不行。你只是一个人,而你的生命何其短暂,无法涵盖这美丽世界中的所有奥妙,所有恐怖。因此,你的迁就是不智的;只会把你贬成一个小角色。”
我想要抗议。唐望又说中了,就像前几次一样。有一会儿我感到生气,但是像以前一样,写笔记能使我分神,保持平静。
“我想我有个解决的办法,”唐望停了许久后说,“如果你能回忆昨晚的行动,即使连你都会同意,你只有在遇到无法忍受的对手时,才会跑得和巫师一样快。我们都知道这一点,而且我相信我已经为你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你想要做什么,唐望?”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伸伸懒腰。他似乎收缩了每一条肌肉。他命令我也照做。
“你在白天时,要多伸展身体,”他说:“次数愈多愈好,但是只有在长时间的工作或长时间的休息后才做。”
“你说你为我找到什么样的对手?”我问。
“很不幸,只有我们人类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他说,“其他的实体没有自己的意志,一定要你主动去接触它们,把它们引诱出来。相反,我们人类则是残酷无情的。”
“我们已经谈了很久,”唐望突然改变语气,“在离开之前,你必须再做一件事,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你之所以置身于此地的原因,好让你安心。你不断来看我的理由很简单;每一次你来看我,你的身体就会学到一些事情,即使是你不愿意学的。现在你的身体终于需要回来看我,好多学一些。我们可以说,你的身体知道它就要死了。即使你自己从来不去想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告诉你的身体,我自己也快要死了,在我死去之前,我想给你的身体看些东西,那是你无法自己给它的。比方说,你的身体需要恐怖,喜欢恐怖;身体也需要黑暗与风。现在你的身体知道了力量的步法,迫不急待地想要尝试。所以我们可以说,你的身体回来看我,因为我是它的朋友。”
唐望保持沉默好一会儿,似乎在努力思索。
“我告诉过你,身体强壮的秘诀,不在你对它做了什么,而在你不做什么,”他终于说,“现在是你不去做以前常做的事的时候了。坐在这里直到我们离开,试着去不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唐望。”
他一把抓走我的笔记本。他小心地合上本子,用橡皮筋勒好,然后像扔盘子般把它远远地扔进树丛中。
我大吃一惊,开口要抗议,但他把手放在我嘴上。他指着一棵大树丛,要我不去看树叶,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树叶的影子上。他说在黑暗中奔跑并不一定需要恐惧激发,而是一个知道如何“不做”的身体自然愉快的反应。他附在我右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力量的秘决是“不去做我知道如何去做的事”。像注视树的这个例子,我知道如何做的事,就是直接去注意茂密的叶丛,而我从来不会去关心树叶的影子或叶间的空隙。他最后的指示是,先注视某一根树枝上的叶影,然后才慢慢遍及整棵树,不要让视线回到树叶上,因为储存个人力量刻意的第一步,就是让你的身体“不做”。
也许是因为我的疲倦或紧张,我竟然沉浸于树叶的阴影中,当唐望站起来时,我几乎已能把零散的叶影看成主体,就像以前看树叶一样。这种结果实在惊人。我告诉唐望我想多看一会儿。他笑笑,拍拍我的帽子。
“我告诉过你,”他说,“身体喜欢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说,我应该让我已储存到的个人力量来引导我穿过树丛,去找我的笔记本。他轻轻把我推到树丛中。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我就走到笔记本旁边。我想我一定是不自觉地记得唐望丢笔记本的方向。他解释这件事,说我会直接走到笔记本旁,是因为我的身体在这几个钟头中,沉浸在“不做”中的结果。
15. 不 做
1962年4月11日 星期三
我们回到唐望住处后,唐望吩咐我去整理笔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要去谈我所经历的事情,甚至连想都不要想。
休息一天后,他宣布说我们要离开这地方几天,最好和那些“实体”保持一段距离,他说它们已经深深影响了我,虽然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我的身体感觉不够敏锐。但是如果我不到我那“偏爱的地方”去洁净身心,我很快就会生重病。
我们在黎明前出发,朝北驶去。经过一段累人的旅程,及急速的步行,我们在下午时抵达了山顶。
唐望像上次一样,把山顶我睡过的那块地方盖上细枝树叶。然后他给我一把叶子让我放要腹部上,并叫我躺下来休息。他给自己也弄了一个地方,在我左边5尺远,他也躺下来。
几分钟之后,我开始感觉一种特殊的温暖,及非常安宁的感觉。那是一种身体的舒适感,像是飘浮在半空中。我能完全同意唐望的话,那张“吊床”使我浮在空中。我正在描述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时,唐望煞有介事地说,那张“床”正是为这个目的而设的。
“我不相信有这个可能!”我叫道。
唐望把我的话当真,责备我说,他已经厌倦我这种自命不凡的言行举动,害得他必须一再用事实来证明,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未知与神奇的。
我想要解释说我的话只是夸张的反应,不是我的本意。他反驳说那么我就应该换另一句话。他似乎真的被我惹恼了,我坐起来向他道歉,但他笑了起来,模仿我说话的样子,提出好几句夸张的话供人参考使用。他的建议实在是荒谬可笑,结果我也笑了。
他笑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提醒我,我应该放任自己体验那飘浮的感觉。
我在那神秘的地方所体验到的宁静充实感,竟勾起我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我开始说起我的生命,我承认我从未新生或喜欢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而且我总是觉得自己本性恶劣,因此我对别人的态度总是带着装出来的果敢与莽撞。
“对,”唐望说,“你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他笑了几声,说我在回忆时,他也“看见”了。他的建议是,我不该对所做过的事感到反悔,因为单独挑出自己的行为是恶劣、丑陋或邪恶的,就是一种不必要的自我重要感。
我紧张地动了一下,弄得树叶窸窣作响。唐望说,如果我想要休息,就不该去骚扰树叶,我应该模仿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又说,在他的“看见”中,他发现我有一种情绪状态。他思索了一阵子,似乎在寻找适当的字眼,他说那种情绪是我经常会陷入的。他把它描述成一个陷阱,会出乎意料之外地打开,把我吞进去。
我请他讲得再具体一点,他回答说,在“看见”中是不可能具体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告诉我放轻松,但不要睡着,尽可能保持觉察。他说那“吊床”是特别用来让战士达到平静安宁的境界。
他又戏剧化地说,这种安宁的感觉是必须去培养的,必须先熟悉它,才能去寻求。
“你不知道什么是安宁,因为你从未体验过,”他说。
我不同意。但他继续说,安宁是人必须刻意寻求,才能达到的境界,而我只知道去寻求茫然、不快与困惑的感觉。
他嘲弄地笑着,向我保证说,为了达到使自己悲惨的境界,我必须以最强烈的方式去努力;荒谬的是我从未了解,我也可以藉同样的努力,使自己更完整与强壮。
“关键是你强调的是什么,”他说,“结果我们不是使自己更悲惨,就是更强壮。两者付出的努力是一样的。”
我闭起眼睛,又放松下来,开始感觉飘浮起来;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在空间中移动,像片叶子。虽然这种感觉非常舒服,但也使我回忆起在生病时,也会经历同样的飘浮感,我想也许我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我听见唐望在说话,可是我没有注意去听。我尽力回想这一天我吃了什么东西,但我又没劲去想,这些事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注意看阳光的变化,”他说。
他的声音清晰,感觉像流水;温暖而流畅。
西边的天际没有一点云,阳光的变化十分壮观。也许是因为唐望的暗示,下午太阳的黄橙色光辉显得特别华丽。
“让那光芒点燃你,”唐望说,“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一定要完全恢复精神,心情平静,因为明天或后天,你将要学习不做。”
“学习不做什么?”我问。
“现在先别想,”他说,“等我们进入那些山里后再说。”他指着北方,几座黑暗而陡峭,形状骇人的火成岩山峰。
1962年4月12日 星期四
我们在近黄昏时,到达火成岩山脉四周的沙漠。从远处看,暗褐色的火成岩山峰显得阴森邪恶。太阳已低垂,照在凝固的火成岩西面,为暗褐色的山岩染上闪耀的黄色光芒。
我无法移开视线,那些山峰实在是能催眠人。
直到天快黑时,那些山脉底部的斜坡才遥遥在望。高原的沙漠中植物稀少,我只看到仙人掌,及长在砂石中的一种野草。
唐望停下来休息。他坐下来,小心地把葫芦靠在岩石上,说我们要在这地方过夜。他所选的地方相当高,我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周围很远的距离。
这是个多云的日子,暮色很快笼罩四方。我专心地注视着西方红色的彩霞迅速变成深暗的云层。
唐望站起来走进树丛中。他回来时,火成岩的山峰已经是一片黑影。他在我旁边坐下,叫我注意山脉东北角的一处地形,那地方的颜色似乎比周围淡一些。在暮色中整个山脉看起来是一片暗褐色,只有他指出的那块地方是略带黄灰的浅褐色。我弄不清楚那是什么,我注视了好久,它似乎在移动;我把它想象成脉搏的跳动。当我眯起眼睛时,那块地方竟然波动起来,仿佛被风吹动。
“一直盯着它看!”唐望命令我。
我凝神注视了许久,然后突然间,我感觉整座山在向我移来,伴随而来的是一种不寻常的胃部翻腾。这种不适非常强烈,我陡然站起。
“坐下!”唐望大叫,但我已经站得直直的。
从现在的角度看,黄褐色的部分变成山腰低处。我再坐下来,眼睛没有离开,于是它又回到了较高处。我瞪了它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我所注视的根本不是山脉上的地形,而是一块黄绿色的布,悬挂在前面的一棵高大的仙人掌上。
我大笑出来,向唐望解释是暮色造成了这种幻觉。
他站起来,走到悬挂那块布的地方,把它取下来叠好,放进袋子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问。
“因为这块布之中有力量,”他很平静地说:“刚才有一会儿你做得不错,如果你一直坐着不动,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1962年4月13日 星期五
天方破晓,我们向群山出发,路程竟然意外的遥远。直到正午,我们才走到一个峡谷里。有一些浅水塘,我们坐在悬崖的阴影下休息。
群山是由岩浆凝结成的巨大石块所构成。火成岩经过千万年的日晒雨淋,风化成暗褐色的多孔岩石。只有少数强韧的野草生长在岩石隙缝之间。
抬头看那近乎垂直的峡谷岸壁,我的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岩壁高达几百尺,令我感觉山壁在向我逼近,太阳几乎在头顶上,略偏西南。
“站在这里,”唐望说,移动我的身体,让我面对太阳。
他要我注视我面前的山壁。
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岩浆所形成的高大岩石刺激了我的想象,我想那一定是一次巨大的火山爆发。我上下注视着山壁,沉醉在岩壁上丰富的色彩中,上面有各种颜色的斑点,每块岩石上都有几片浅灰色的苔藓。我抬头向上看,发现阳光的照射在色彩斑斓的斑点上,创造出非常奇妙的反光。
我凝视着山壁上某处阳光反射的地方。太阳渐渐移动,反光也渐渐变弱,终于完全消失。
我看到峡谷另一边也有一块地方同样有强烈的奇妙反光。我告诉唐望我所看到的,然后我又发现另一处有反光,然后又是一处,再一处,直到整个峡谷都缀满了大片大片的反光。
我感到昏眩;即使闭上眼睛,也还能看到亮光。我双手抱着头,想要躲在悬崖底下,但唐望使劲抓住我的手,强硬地命令我注视山壁,试着从发亮的区域中看出深黑色的点。
我不想看,因为强光已经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说我现在的情形,就象是从窗子里看明亮的街道,于是再看其他的东西时,都会有一块黑色的窗子后像。
唐望左右摇着头,开始偷笑。他放开我的手臂,我们又在悬崖底坐下来。
我正在写下对周围景像的印象时,沉默许久的唐望突然戏剧化地开口。
“我带你来这里,是要教你一件事,”他说,停顿一下,“你将要学习不做,我们不如说说,因为我已经无技可施了。我以为你可以把握不做的要领,不需要我说什么,但显然我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望。”
“没有关系,”他说,“我就要告诉你一些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难做的事情;我将要跟你谈不做,虽然事实上没有办法谈它,因为那是属于身体的事。”
他瞄了我几眼,说我一定要付出最大的注意力去听他的话。
我合上笔记本,但令我惊讶的是,他坚持我继续写下去。
“不做是非常困难,但非常有力量的事,因此你不能谈论它,”他继续说:“直到你能够停顿世界后,才可以自由地谈它,如果你想谈的话。”
唐望看看四周,指着一块大岩石。
“那块石头之所以是一块石头,是因为做的缘故,”他说。
我们相互看着,他笑了。我等待他解释,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我不得不说,我不懂他的意思。
“那就是做!”他叫道。
“什么?”
“那也是做。”
“你到底在说什么,唐望?”
“就是做,使岩石成为岩石,树丛成为树丛,做也使你成为你,我成为我。”
我告诉他,这个解释不成为解释,他笑了,抓抓头。
“这就是言语的问题,”他说,“言语总是会使人混淆事情。如果开始时是在谈做,最后总是会谈到别的事情上,坐而空谈,不如起而力行。”
“拿那块石头为例,去观望它是做,而看见它,则是不做。”
我必须向他承认,他的话实在毫无道理。
“啊,它们是有道理的!”他叫道,“但是你认为它们没有道理,因为那就是你的做,也是你对我,对世界所采取的态度。”
他又指着那块岩石。
“那块石头是石头,是因为所有你知道对待它的态度所造成的,”他说:“我称这个做法为做,举个例,智者知道那块石头之所以是石头,只是因为做,所以如果他不要那块石头是石头,他只须不做,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一点不懂。他笑笑,再试着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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