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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头by卢云

_2 卢云神父 (美)
漫漫归家路
浪子的归途,满了不清不楚的地方。他走的方向固然正确,可是却乱七八糟!承认靠自己不行,在父亲家作奴隶的待遇也胜于在异地作浪人,至于信赖父亲的爱,他还差得远。知道自己还是个儿子,却告诉自己已经失去了儿子的尊位,准备好承受“雇工”的地位,如此至少还能生存下去。他虽有悔意,却不是赦免的天主其大爱光照下发出的悔意。这是为自己设想,求生存的悔改。
对这种心态我最清楚不过了,这好象是说:“靠我自己办不到嘛,只有认天主是我唯一的方法喽。我会去求天主赦免,希望祂能从轻发落,而且准我努力工作生存。”天主还是个严厉、审判的天主。是这种观念的天主让我歉疚、担忧,并且找出一大堆为自己设想的致歉词。臣服于这种观念的天主,并不能开创真正的内心自由,只能滋生苦毒与怨恨。
属灵生命的一大堆难题就是接受天主的赦免。人不知为什么总是眷恋自己的罪,不容天主涂抹我们的过去,赐我们崭新的开始。有时似乎要做给天主看:我的黑暗过往是天主胜不了的,我只要做个雇工就好!
我真的想重获儿子的全部责任吗?我真的愿意完全被赦免,以能开始全新的生活吗?我信得过自己,信得过怎么彻底的身份转换吗?我想切断对天主根深蒂固的背逆,绝对降伏于天主的爱,作一新造的人吗?接受赦免要全心愿意容天主做祂要做的事工:医治、重建、更新。只要我想自己挥手做任何一部分,所得的就是些残缺的方法,诸如作个雇工。
身为雇工,我还是可以保持距离,身为爱子,我只能接受一切尊贵,而且预备有朝一日作父亲。
很明显,由回转到抵家的路程需要智慧与操练,操练是成为天主子女的操练。耶稣清楚说过,天主的道路是再寻童年的道路。“你们若不变成如同小孩一样,你们决不能进天国。”(玛十八3)天主不是要我长不大,祂是要我变成小孩子,变成小孩子是再次活出纯真。不是新生儿的纯真,而是认真选择的纯真境地。
这些回返第二次童年的人,这第二次的纯真年岁又当如何描述呢?耶稣在“八福”中说得很清楚。之前,祂才听过祂爱子的声音,又弃绝了撒殚的声音,要祂向世界证明,自己值得受爱戴,祂的公开传道生涯于此开始。第一步是呼召门徒跟从祂,加入传道行列。然后祂上了山,召聚门徒在身旁,就说:“神贫的、哀恸的、温良的、饥渴慕义的、怜悯人的、心里洁净的、缔造和平的、为义受迫害的是福的”。
这段话勾勒出天主儿女的画像,是耶稣,天主的爱子的自画像,也是我的画像。“八福”指给我最简单的归家旅程路线,回到我父家中。等我回到家,感受父亲的拥抱,就会明白我不仅归属天上,地也将成为我继承的产业,那是我不蛊迷、不挤迫,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
成为小孩子就是活出“八福”,找到天国的窄门。伦勃郎知道吗?我已分不清是比喻指引我看出画中的新境界,还是画指引我发现比喻的新境界。从归家男孩的头,我则看到第二个童年的描绘。
我依然清楚记得,有一次拿伦勃郎的这幅作品给朋友看,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其中有个少妇站起来,走到巨大的《浪子回头》复制画前,手放在画中小儿子的头上,说到:“这是刚从母腹出世的婴儿头。你们看,还湿湿的,而且脸部画得象胎儿一样。”当时在场的人,蓦然看懂她说的。莫非伦勃郎描绘的不只是回到父亲那里,也是回到为父亦为母的天主的肚腹中?
之前,我认为男孩剃光头意味他是个囚犯,住在集中营,我也把他的脸看成是受恶待的人质瘦削的脸,伦勃郎想要表达的也很可能止于此。但是自从那次与朋友相聚,每次看这浮画,就不自主地看到画中依稀有个婴孩重新进入母腹。藉此,我更看清自己的归家路。
小孩子岂不是虚心、温柔、清心的人吗?小孩子岂不会为每一小小的痛苦流泪?小孩子岂不是饥渴慕义、谋求和平,也是最后受逼迫的牺牲者吗?而耶稣自己呢?道成了肉身,在玛利亚腹中九个月,以婴孩的样式来到世上,受附近的牧人与远方的博士敬拜。永恒的天主子成为小孩子,所以我也能再次成为小孩子,与祂重新进入父的国度。
“我实实在在告诉你,”耶稣对尼苛德摩说:“人除非由上而生,不能见到天主的国。”(若三3)
真浪子
此处我涉及了一宗奥秘:耶稣为了我们的缘故,成为浪子。祂离开天父的家,来到异乡,放弃了原先的一切,然后藉着十字架又回到父家。祂做这一切,不是出于叛逆,而是出于顺服。受差出外,把所有迷失的天主的子女带回来。
耶稣对着一批责难祂与罪人来往的听众讲了这个故事,祂自己则亲身经历了自己描述的漫长、痛苦的旅程。
当我默想这则比喻,以及伦勃郎的画作,我从未把疲惫、面孔如新生儿的年轻人比拟我耶稣。如今,经过长时间的深密静思,我觉得深受这幅景象恩泽。跪在父亲前面那心碎的年轻人,岂不是“天主的羔羊,除免世罪者”(若一29)?岂不是“使那不认识罪的,替我们成了罪”(格后五21)?祂岂不是那“并没有以自己与天主同等”(斐二6),反倒“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斐二7)?祂岂不是清白的天主子,在十字架上呼喊着:“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玛二十七46)耶稣是流浪父亲的流浪子,放弃了父亲赐给祂的一切,为了叫我能像祂一样,并且与祂一同回到天父的家中。
视耶稣为浪子远超乎这则比喻的传统解释,然而,这个意象持有极大的奥秘。我逐渐知道,我的儿子名分与耶稣的儿子名分为一是什么意思;我的归路与耶稣的归路为一是什么意思;我的家与耶稣的家为一是什么意思。讲述浪子故事的是天主的“圣言”,“万物是藉着祂而造的”,“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若一3,14)让我们于祂的丰盛有份。
我一旦以信心的眼光看浪子的故事,浪子的“回头”就成了天主子的回头,吸引万人归向祂,并且带他们到天父的家里。正如保禄所说:“因为天主乐意叫真个的圆满居在祂内,藉着祂使万有,无论是地上的,是天上的,都与自己重归于好。”(哥一19-20)
“耶路撒冷兄弟会”,是在耶路撒冷城中的修士团体。创始人皮耶马里(Fere Pierre Marie),以诗的丰采,圣经的观点省思耶稣何以为浪子。他写道:
祂,非生于人群、人的情欲,或人的意志,而是出于天主自己。有一日收取了祂座下的一切,带着这些产业、独生子的名分,以及所有的赎价,到了远方……域外之境……倒空自己,成了凡人。
祂自己人并不接纳祂,而祂睡的第一张床竟是一堆禾草!像根出于干地,在我们面前生长。被藐视、被人厌弃,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旋即又体会了放逐、敌视、孤独……又散尽从丰饶之地带来的一切:祂的尊贵、祂的平安、祂的明光、祂的真理、祂的生命……还有知识与智慧的宝藏,以及生生世世隐藏的奥秘。
在以色列家迷失的子民中,祂失去了自己,与病人(不是与富人),与穷人(不是与正义之士),甚至与娼妓相处,且应许他们得进天父的国度。
别人当祂是老饕、酒鬼、税吏与罪人的朋友,是个撒玛利亚人、被鬼附的、亵渎天主的。祂献上所有,甚至祂的身体、祂的鲜血;深深感受到哀伤、心灵的烦忧,落入无底的觉悟,因祂甘愿受遥远的父亲、活水的源头差遣,以受唾弃的自居,从被钉的十字架上呼喊说:“我渴了。”
祂憩息于尘土、死亡的黑影中;担着我们所有人的过犯、罪孽、承受我们的哀伤,落入地狱,第三天从那里复活。祂昂然屹立,呼喊说:“是的,我要升到我的父,也是你们的父那里去。祂是我的天主,也是你的天主。”然后,升到了天上。
父亲望着祂的这个儿子,还有其他所有的子女。由于这儿子历经沧桑,就对仆人说:“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来给他穿,把戒指戴在他的指头上,把鞋穿在他脚上。我们来吃喝庆祝!我的子女是死而复活、失而复得的!我的‘浪子’把他们全带回家了。”他们就穿起用羔羊的血洗得洁白的长袍,大开宴席。
再看伦勃郎的“浪子回头”,我以新的角度看他:那个浪子是耶稣,回到祂的天父,也是我的天父身边;是祂的天主,也是我的天主。
伦勃郎本人恐怕不会以这种方式看浪子,这不是他的时代传讲、写作的固有习惯。但是从这疲惫、心碎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耶稣自己,给我很大的安慰。被父亲拥抱的年轻人不仅代表悔改的罪人,更代表了全人类归向天主。浪子的受创身体是全人类的受创身体,而归人如婴儿的面孔成了所有受苦者的面孔,渴盼重入失去的乐园。但是,伦勃郎的画作不单描绘感人的比喻而已,这是我们的救赎经历之精撮。环绕父亲与儿子的光芒,如今似是述说为天主的子女准备的荣耀,令人想起若望的金言:“……现在我们是天主的子女,但我们将来如何,还没有显明;可是我们知道,一显明了,我们必要相似祂,因为要看见祂实在怎样。”(若壹三2)
但无论是伦勃郎的作品,或其描绘的比喻,都不足以令我们欣喜若狂。当我在德莲的办公室看到这张复制画,所看到的景物中心是父亲拥抱着回头的儿子,我尚未注意围观的四个人物。如今,我认识了围着“回头”场面的那些面容。这几个人神秘兮兮的就不消说了,特别是站在右边的高个子。没有错,画中有美、有荣光、有救赎……可是也有袖手旁观的批判目光,给作品平添一种阻碍的意味,不容人对灵里的复合幻想出任何草率、不切实际的解释。
在浪子回头的比喻里,小儿子的历程与大儿子的密不可分。现在,我也就冒几分卤莽,把注意焦点转向大儿子。
 
 浪 子 回 头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5-32)
 
4、伦勃郎与大儿子
 
我在隐士园艺术馆静赏“浪子回头”,父亲拥抱儿子的平台右边站着一个人,我从未质疑过他是不是大儿子。此人站在那里,观望那浩然迎迓手势,不消问即知道伦勃郎画的是谁。
我写了不少笔记,记述这目光冷峻、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从他身上,我看到耶稣论及大儿子的林林总总。
不过,比喻很清楚地说,父亲拥抱迷失的儿子,表现他的慈怜之际,大儿子并不在家。而且等大儿子回来,欢迎喜宴已经开锣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容易错失伦勃郎的作品与比喻不符之处。而且,很自然地认为伦勃郎想把两兄弟画进作品。
待我回到寓所,看所有对这张画的历史研究,很快发现多数艺评家并不像我,对站在右边的人是谁这么肯定。有人说他是个老者,有人甚至存疑,是否为伦勃郎亲手所绘。
然后有一天,距我访隐士园已经一年有余,常与我讨论“浪子回头”的朋友戴依凡寄给我y一本海雅洁(Barbara Joan Haeger)的著作《伦勃郎浪子回头的宗教含义》。书中研究非常精彩,把作品置于伦勃郎当时画坛的图物、表像传承的背景,一现大儿子的真貌。
海雅洁表示,根据圣经注释与伦勃郎哪个时代的画作,法利塞人、税吏的比喻和浪子的比喻是紧密相关,伦勃郎也按此传统作画。坐着捶胸、观望回头浪子的是仆人,代表罪人与税吏;而站着,略为古怪地望着父亲的,就是大儿子,代表法利塞人。
伦勃郎把大儿子摆在画中最显著的观望位置,不仅超越了比喻的字面意思,也超越了当时画坛的传统。
正如海雅洁所说:“伦勃郎忠于的不是圣经经文的字句,而是其精意。” 海雅洁的新解不只印证了我最初的直觉,更帮助我看《浪子回头》是如何精简地表达出属灵争战之浩荡,以及争战时存亡绝续的抉择。
伦勃郎不仅画出了小儿子倚在父亲怀里,同时,他也画出了大儿子,在心灵深处挣扎着接受或抵拒父亲施与他的爱。
于此,揭开了“心灵的内心戏”——伦勃郎的,也是我的。正如浪子的比喻包含了福音的核心信息,并且呼吁听者当下作一取舍。
其实,伦勃郎的作品总括了自己的属灵挣扎,邀请观画的人为自己的生命作一抉择。而画中的旁观者,更使得这幅作品吸引了观者置身画境。
1983年春,我第一次看到那张只有原画中央部分的复制挂画,即觉得那幅画似乎对我发出召唤。如今我对整张画更熟悉,特别是更了解右边那个显著的目击人。我深信不疑,这幅作品象征的是何等艰巨的属灵奋争。
看小儿子,同时思想伦勃郎的一生,即明显地看出,画家对小儿子的经验有切身的体会。伦勃郎画《浪子回头》时,已经历经踌躇满志、事业、声名相得意的生涯,接着是诸般伤痛的损失、破败、幻灭。
经历了这一切,伦勃郎从外界的光芒进入内在的光芒,从外在事件的描绘进入内在意义的描绘,从物质、亲友丰多的生活进入孤寂、静默的生活。年岁越长,他越内敛、沉稳,这是灵里面的重返家园。
然而,伦勃郎的生活也有大儿子的经历。很多近代传记作者,对伦氏生平溢美的看法颇多微词,他们特意强调,伦勃郎常受制于赞助户以及金钱上的需要,远超乎一般的看法。
许多评论家认为,伦勃郎的作品主题,多受限于当时的流行风气,少受心灵视野的启发。他的败落固然归诸他自满、蛮横的性格,但是不懂珍惜自己环境的这种心态亦难辞其咎。
新近出版的各种伦勃郎传记,都写他是个自私、计较、玩人于股掌,而非寻求心灵真理的人。这些作家亦主张,伦勃郎的很多作品虽然杰出,其实并非如画那般有灵气。
当我阅读这些破除伦勃郎固有印象的研究时,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尤其是在史华滋(Gary Schwartz)写的传记《伦勃郎传》一书中,丝毫不放过任何美化伦勃郎的观感。不不禁思忖着,伦勃郎是否真的“回心转意”。
由最近的研究,根据伦勃郎与他的客户,也就是订购画作的那些人,或是与家人、朋友的关系来看,伦勃郎显然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史华滋说他“怨毒、记仇、为了打击碍他事的人,不惜动用任何手段。”
当时,大家的确知道他是个自私、蛮横、记仇的人,从他对狄儿丝的手段看得更明显。
狄儿丝与他共度六年,伦勃郎利用狄儿丝的胞弟,也就是她自己嘱托的法定代理人,“从邻人收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言,以便把她送进疯人院。”结果狄儿丝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来,她有机会出院,“伦勃郎又雇人搜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据,确保她关在里面”。
1649年当中,这些惨剧一一发生,伦勃郎全付心神花在里面,没有任何作品。
至此,另一个伦勃郎现身,怨气冲昏了头,急欲报复。这个伦勃郎是个不惜出卖亲友的伦勃郎,这个伦勃郎不人卒睹。
一个人好色、醉迷于世界的感官享受,然后悔改,迷途知返,成了一个很属灵的人,认同这种人不难。可是,一个人满了忿恨,宝贵的光阴多花费于无聊的诉讼,而且行径蛮横,令众人远尔避之,要欣赏这种人就难多了。然而,据我自己对伦勃郎最深的认识,那也是他的性情之一部分,不能视作不见。
伦勃郎有十足的小儿子的表现,也有十足大儿子的品行。在伦勃郎日薄西山之际,他把两个儿子都画进了《浪子回头》。
毕竟,小儿子与大儿子的迷失,他都不陌生。两人都需要得医治,得宽恕。两人都需要重返家园,两人都需要宽恕的父亲拥抱。
从故事,或从伦勃郎的作品来看,最不容易回心转意的是留在家的那一个。
 
浪 子 回 头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
(路加福音十五25-30)
 
5、大儿子离家
 
阖手旁观
 
我在隐士园看伦勃郎的作品,不禁对画中的大儿子愈见着迷。我还记得,盯着他看了良久,不知道这个人心底在想些什么。他当然是小儿子归家的主要观者。
以前我只熟悉画里父亲拥抱儿子的细节,很容易认为这幅画吸引、感动、激励人。可是,待我看了全幅画,发觉这重逢的画面其实很复杂。
主要观者淡漠地看着父亲拥抱归家的儿子,他目及父亲,但是没有喜乐。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笑容表示欢迎;单单站在那儿——在石台边——显然不急着站上去。
“回心转意”固然是这幅画的主题,在实际的画面上并非居中心位置,而是在左边。高大、冷峻的大儿子占据右边画面。两者间的空间,营造出有待解决的对峙局面。
大儿子在画中,我不能再把“回心转意”想的太诗情画意。这个主要观者保持距离,似乎不愿意加入父亲的欢迎行列。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会走进,像父亲一样拥抱弟弟,还是嫌恶、愤怒地走开?
自从葛维耿说过我更像大儿子,我就花更多时间注意“右边的人”,而且看出很多新的东西。伦勃郎画的父亲与大儿子很像:两人都留着胡子,都穿着宽大的红袍。这些外在物暗示父子二人有不少共通处,而投在大儿子身上的光芒将他的面孔直接连于父亲发光的面孔,加强二人的共通处。
然而,两人的差异又是何等的大!令人痛心!父亲屈身俯向回转的小儿子,大儿子僵直地站立,握在手中的那根及地手杖更衬托出他的身姿。父亲的袍子宽大容身,做状欢迎;大儿子的衣袍却平贴在身上。父亲的双手广伸,以祝福的手势触摸归人;大儿子的手阖起,紧贴胸前。两人的脸上都散发着光芒,但是父亲脸上的光芒流经他的整个身体——特别是他的手——且以温暖的光环围住小儿子;大儿子脸上的光却冷酷又沉抑,他的身影仍在阴暗里,紧握的双手也还在阴暗里。
伦勃郎画笔下的比喻,也可称为“迷失的儿子”。不仅是小儿子离了家,去远方寻找自由与快乐而迷失;在家的那一个也成了迷失的人,外表他尽了一切孝道,内心却远离了父亲。他履行责任,日日辛勤工作,履行一切义务,却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受桎梏。
憎嫌之情
要我承认这个怨恨、憎嫌、愤怒的人,属灵上比起贪婪的小儿子更近似我,令人作难。可是我越想到大儿子,越能从他看见自己。身为家中的老大,我深知要作个模范儿子是什么感受。
我常在想,是不是长子特别想符合双亲的期望,让他们觉得自己又孝顺、又尽责。长子想要取悦父母,常常怕令父母失望;却很小就有嫉羡弟妹们的经验,因为弟妹们不必为取悦父母伤脑筋,能更自由地“作自己的事”。
我的确如此,看着周遭有人叛逆,自己一辈子不敢,却怀着莫名的好奇。我每件事都照规矩来,致力于父执辈形象的人物——老师、属灵者、主教、教宗——所设定的目标。不过有时想,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像小儿子一样“跷家”。
说来奇怪,但是内心深处,我对偏离正路的儿子已经心存妒忌。当我看见朋友做些我会谴责的事却乐在其中,这种情绪就油然而生。我说他们的行为可责,甚或不道德,同时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胆子做这些事,即使一部分。
我引以为荣,也为受赞美而尽责、服从地生活。即使习以成性,难轻言放弃,有时还是会象重担压在肩头,感到不住的压逼。我很容易能体会故事里的大儿子说的那番话:“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从怨言里可以发现,顺服、尽责已然变成重担,服侍成了奴役。
有个最近成为信徒的朋友说我没有祈祷的心怀,大儿子的这些感受变得很真实。他的批评激怒了我,我自忖:“他凭什么敢就祈祷的事教训我!他多年来都过着放荡形骸的生活,而我从小就谨慎地过着信仰的生活。他现在信主了,倒要告诉我怎么守规矩!”这内心的嫌恶,暴露出我自己的“迷失”。我留在家没有乱跑,可是我在父亲的家并没有活出自由的生命。我的忿怒、嫉妒披露了我的捆锁。
这种心态并非我独有!有很多“大儿子”、“大女儿”,人虽然留在家里,却已迷失。是这种迷失——批判、谴责、发怒、憎嫌、苦毒,还有嫉妒为其特征——残害荼毒人心。我们常常把迷失想作是可见、甚至惹人注目的行为。小儿子的犯罪方式很容易看得出,他的迷失显而易见:滥用金钱、时间、朋友,以及自己的身体。他做错了,不仅家人朋友知道,连他自己也知道。他忤逆自己的道德观,任自己受欲望、贪念摆布。他的坏行为是斩钉截铁的!然后,发现自己偏差的行为只落得悲惨的下场,就突然醒悟过来,回心转意,请求父亲饶恕。我们从他看见典型的失败、决心改过的范例,容易明白,也容易体会。
然而,大儿子的迷失却很难辨识。他做的毕竟都是正事:顺服、尽责、守规矩、辛勤劳作。大家尊敬他、仰慕他、赞美他,相比也视他为模范儿子。外表看来,大儿子无可指摘,可是撞见父亲为小儿子回来欣喜,一股黑暗的势力从心里爆发,沸腾于外。突然,他变得忿恨、骄横、冷酷、自私,揭然形诸于外。过去,他的这一面一直深藏内心,与日俱增俱强。
深彻地审视自己,以及从周遭的人观照自己,我不禁在想,欲望与憎恨,哪一样更有害?“守正”、“公义”中竟然有这么大的恨意,“圣人”中竟然有这么多的批判、谴责、偏执。那些尽力逃避“罪”的人,竟然怀着这么多冰封的忿怒。
“圣人” 的迷失难以寻辨,正因为他的迷失与他们想要为善为仁的渴念紧密相连。我从自己的生活知道,我是多么努力地设法做好人,受人接纳、喜爱,成为别人可敬的榜样。我总是自觉地费力避免罪的危险,竟日恐怕自己落入试探。这还不说,我还怀有严苛、礼教、甚至有些狂热的心态,使得我在父亲家中愈不能自在。更拘谨、更矫情、更呆板。别人越看,越觉得我这个人太“沉郁”。
喜乐阙如
当我细听大儿子攻击父亲的那一番话——自义、自怜、嫉妒的话——我听出更深的怨言。
那是发自内心的怨言,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该得的。是那怨言,以无数含蓄以及不含蓄的方式砌成人间的忿恨。是那怨言,喊出“我尝试得这么努力,工作得这么长久,做了这么多,还是得不到别人轻易到手的。别人为什么不感谢我?不邀请我?不与我共乐?不尊崇我?注意力却花在那些玩世不恭的人身上?”
我是在这些有声无声的怨言中,发觉了自己内里的大儿子。我常常为了丁点儿的拒绝、丁点儿的粗鲁、丁点儿的忽略抱怨。一次又一次,我发现自己暗地里咕哝、哼唧、嘀咕、哀叹,虽然不想这么做,却克制不了。
我越恋栈于那些盘旋的问题,我的状况就越糟。我越分析,就越有抱怨的理由。我陷得越深。就变得越复杂。这内心的怨言含着一股庞大、黑暗的势力:谴责别人、自责、自义、自弃,互相帮衬,气焰高涨。
每次任凭自己受诱惑,就卷进无止境的自弃旋涡。我纵容自己走进那巨大的怨言迷宫,就更加、更加迷失,到最后觉得自己是世界受误解、排挤、忽略、藐视最深的人。
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抱怨是要标榜自己,结果总是适得其反。只要我发表怨言,企图引人怜悯,并且得到渴盼的满足感,结果则与我渴盼的恰恰相反。抱怨的人难以相处,也鲜有人知道如何应对自弃的人发的怨言。可悲的是,怨言一旦说出口,就会导致最可怕的结果:更受排拒。
从这观点颇能体会得出,大儿子何以不能分享父亲的喜乐。他从田间回来,听见歌舞声,知道家里有喜事,立刻起了疑心。自弃的怨言一旦在内心成形,就丧失了怡然自得的态度,以致于喜乐也引起不了我们的喜乐。
故事说:“他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我又被排除在外,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被置身事外的恐惧。怨言也立刻浮现:“为什么不通知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明就里的仆人,兴奋急切地要把好消息告诉人,回答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大儿子却受不了这喜事!他没有如释重负、充满感恩。仆人的喜乐引来相反的反应:“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喜乐与忿恨不能并存,歌舞声并没有激发喜乐,反而成了抽身更远的肇因。
我有一次相似的经历,记忆仍然鲜明。有一次我觉得很孤单,就请一位朋友与我一同出去走走。他说没有时间,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在一个我们两人认识的朋友家看见他,那里正有场社交集会。他看见我,说:“欢迎,欢迎参加,很高兴见到你。”可是我为着他没有告诉我有这场集会,怒火中烧,根本就待不下去。内心所有不受接纳、不受喜爱的怨言一一浮现,我砰然摔门,离开了那里。我没有一点气度承受,参与屋里的喜乐,刹那间,那里的喜乐竟成为忿怒的起源。
那次喜乐不起来的经历,是忿恨的心态引起的经验。大儿子进不得家与父亲同享喜乐,他内心的怨言弄得他束手无策,任受黑暗吞噬。
当伦勃郎把大儿子画在平台的右边,父亲正欣喜迎纳小儿子,伦勃郎感受到其中最深的意义。他没有描绘笙歌起舞的喜庆场面,那只是父亲喜悦之情的外在表征。画中唯一的喜庆迹象是个坐着的笛手,浮刻于一面墙边。有个妇人(浪子的母亲?)倚在那里。伦勃郎以光芒取代欢宴的场面,耀眼的光,笼罩着父亲与儿子。伦勃郎描绘的喜乐,是属天家中的安然喜乐。
我们可以想见,故事里的大儿子站在外宾的阴影,不想进入掌着灯、笑声喧哗的家。可是伦勃郎没有画出家,也没有画出田地。他以光与暗涵盖了一切。父亲的拥抱充满了光,即是天主的家。歌声舞影都在那里,而大儿子却站在爱的光环以外,拒不进门。他脸是和的光影清楚地显示,父亲也呼唤他进入光中,可是却不能强逼他。
有时人回揣测,大儿子后来怎样了?父亲说动他了吗?他最后还是进到家里,加入欢庆的行列了吗?他像父亲一样,拥抱弟弟,欢迎他回来吗?他与父亲、弟弟坐同一张桌子,共享欢宴了吗?
伦勃郎的画作、圣经的比喻都没有告诉我们,大儿子最终是否欣然被寻还。他是否愿意表白自己是个罪人,需要赦免?他愿意承认自己比弟弟好不了多少吗?我独自摸索这些问题,正如我不知道小儿子如何首肯为他庆祝,或者回家后如何与父亲相处,我也不知道大儿子是否与弟弟、父亲,或自己复合。不过有一点我却坚信不移:父亲的心是慈悲无限的心。
无定论的问题
浪子的比喻不若童话故事,并没有以快乐的结局收场;反而留待我们正视生命中最艰难的属灵抉择:信靠或不信靠天主全然赦免的爱。只有我自己才能做这个选择。
人抱怨耶稣“接待罪人,又同他们吃饭”,耶稣却以浪子回头以及大儿子的怨恨与法利塞人对质。这些尽职的宗教人士听来一定震惊不已;他们最后终得面对自己的怨气,并且决定当如何回应天主对罪人的爱。他们愿意像耶稣坐上罪人的席间吗?这自古至今都是一项挑战:对法利塞人,对我,对每一个落入忿恨只顾抱怨的人。
我越思想我里面的大儿子,就更清楚这种迷失根深蒂固地植于心里,由此回转有是多么的艰难。由胡作非为回转,远比自深植于生命深处的冷漠怒气回转容易得多。我的忿恨之情并不容易分辨,或理智得对付。
它的破坏力远大于此,已经附着于我的品行之下。顺服、尽责、守法、努力、牺牲,岂不是好事吗?可是我的忿恨、抱怨、似乎不知所以然地与这些值得赞赏的态度连在一起,我看了总是好生绝望!
每当我想说出或做出慷慨的言行,我即落入忿恨与发怒的情绪。似乎就在我想要发挥无私的自我,我就缠于被爱的渴望纠结里。就在我想要发挥极至,圆满完成一项工作,我就会质疑别人为什么不象我一样尽心竭力。就在我认为能够胜过试探,我却软弱了。我的德行何在,忿恨、抱怨的那家伙即何在。
我在此面对的,是自己真正的穷乏。我完全不能将忿恨从心里连根拔起。因为已经深深固定在灵魂里,拉出来竟有些自毁的意味。如果能拔出忿恨的芜草,而又能保住美德的佳禾呢?
我里面的大儿子能够回家吗?我能象小儿子由于被寻还吗?然而,当我迷失在忿恨中,落在嫉妒中,当我字囚于顺服、职责、过得象个奴仆,我又怎能回头呢?很显然,单靠自己并不能寻见自己。医治我里面的大儿子,比医治我里面的小儿子更伤神。
猛然面对无力自救的光景,我不禁想起耶稣对尼苛德摩说的话:“我说,‘你必须从上面而生’,你不要希奇”。(若三7)的确,我自己成不了事,就要借助于另一事的发生。我不能从下面重生,亦即靠着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心理鉴察。
对此我确信不疑,因为过往我已经努力尝试,以怨词治愈创伤,但是失败……又失败……再失败,直至濒临情绪崩溃,甚至心灵憔悴。我只能从上面——天主俯临之处——得医治。我做不到的,天主做得到:“在祂,凡事都能”。
 
浪 子 回 头
 
 
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
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8,31-32)
 
6、大儿子回转
 
回转生机
父亲不仅希望小儿子回转,也希望大儿子回转。大儿子也需要被寻还、领进喜乐的家中。他会回应父亲的劝说,还是陷在忿恨里?伦勃郎也把大儿子的最后决定虚悬。
海雅洁这么写道:“伦勃郎并没有表露自己是否看见了那道光,正如他没有昭然谴责大儿子,掩饰了将自己视为罪人的心态……至于如何诠释大儿子的反应,就留待赏画人。”(《比喻的研究》)
由于故事没有定论,再加上伦勃郎的画笔,留给我们许多灵里的工作。当我看大儿子耀眼的脸,然后看他阴暗的手,不仅感受到他的枷锁,也感受到他解脱的生机。
这则故事,并没有把两兄弟截然划分为善与恶,只有父亲是善者,两个儿子他皆爱。他跑上就与两个人会面,他希望二人都与他共桌,分尝他的喜悦。弟弟让自己倚在宽恕的胸怀;哥哥站在一旁,观望父亲慈怜的手势,尚不能克制怒气也让父亲愈合他的创伤。
父亲的爱并不强行于他的爱子。他愿意医治我们所有的内在阴暗,但是却由我们愿意选择:留在黑暗中,或是走进天主爱的光明里。
天主一直在那里,天主的赦免一直在那里。天主无止境的爱一直在那里。我们很清楚:天主在那里,随时赐予、赦免、绝不受限于我们的回应。天主的爱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悔改,或是内在、外在的改变。不管我是小儿子,或大儿子,天主唯一的心愿就是带我回家。
富瑞曼(Arthur Freeman)在《浪子的比喻》一文中,写道:
“父亲爱每一个儿子,也让每一个自由任意发展,可是他不能给他们不想要,或不十分理解的自由。父亲似乎知道儿子需要发挥自我,这超出了当时社会的习俗制约。但是他也知道他们需要爱、需要一个“家”。他们的故事如何收场全在乎自己。这则比喻没有完满结尾,更确切地显出,父亲的爱不是端赖故事的圆满结局。父亲的爱只凭着自己,而这也是他的特点。正如莎士比亚在一首商籁诗里说道:“随风转舵的爱不叫爱。”
就我个人来说,大儿子的回转生机极其重要。我的生命里面有很多耶稣批判的那群人的面貌:经师与法利塞人。我研读群籍、修习法律,常常以宗教权威自居。大家都对我大表敬意,甚至以尊称称呼我。我饱受夸奖、赞美,频受金钱与奖赏馈赠,并且多有声名。我常常批评人的各式行径,给他们定罪名。
所以我听耶稣称浪子比喻的时候,要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与说“这个人接待罪人,又同他们吃饭”的那班人差不多。我还有机会归向天父,在祂的家中受接纳吗?还是我落在自以为是的怨言陷阱,逆着自己的意愿,徘徊于家门外,在怒气、怨恨里打滚?
耶稣说:“你们贫穷的是有福的……你们现今饥饿的是有福的……哀恸现今哭泣的是有福的……。”(路六20-21)可是我不贫穷、不饥饿、也不哀恸。耶稣祈祷说:“父啊,天地的主宰!我称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瞒住了智慧及明达的人,而其实了给小孩子。”(路十21)
显然,我是属于智慧明达的一群。耶稣却偏爱社会中的边缘群体——穷人、病人、罪人——我当然不是这类边缘人。然而从福音书衍生,令我苦恼不已的问题是:“我已获得赏报了吗?”(玛六5)耶稣批判那些“爱在会堂及十字街头立着祈祷,为显示给人”(玛六5)的人,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们已获得了他们的赏报。”以我写祈祷的作品,论祈祷的演讲,还有我的知名度来看,我不得不想,耶稣的这些话可是对我说的。
的确是,但是大儿子的经历为这些苦恼的问题注入新的曙光,明白地显出天主爱小儿子并不过于爱大儿子。故事中,父亲一如迎向小儿子地迎向大儿子,力劝他进来,并且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
这是我需要留心的话,并且让它渗透我的生命骨髓。天主称呼我为“儿子”,路加在此用的希腊字是teknon,如费滋迈尔(Joseph A.Fitzmyer)所说,“是一昵称”(《圣路加的福音》),按字面翻译,父亲是说:“孩子”。
这种亲昵的表达,在下面的话更清楚。儿子尖刻、苦毒的愤言并没有招来谴责,没有诘难、也没有指责。父亲没有为自己辩解,更没有骂儿子的行为。父亲超出一切的评断,直指他的儿子的亲密关系,说:“你常同我在一起。”
父亲表白了无条件的爱,消除他爱小儿子胜过爱大儿子的猜测。大儿子从未离开家,父亲与他分享一切,他已经是父亲生活的一部分,没有留一样东西不是给他的,“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父亲说。
没有比这段话,更能清楚显出父亲对大儿子无限的爱。所以,父亲没有保留,没有限度的爱,完全、相等地同时给了两个儿子。
消弭竞争
父亲因小儿子出乎意料回家而喜乐,绝不表示他对大儿子的关爱、赏识少于小儿子。父亲不比较两个儿子,他全心地爱两个儿子,并且按着他们各自的经历表达他的爱。他对两个人都认识甚深,了解他们过人的天分与缺点。
他以爱看待小儿子的热望,即便他的热望没有顺服的约束,父亲也以同样的爱看待大儿子的顺服,即便他的顺服没有热望的活力。他对小儿子没有好坏、多少的概念,一如对大儿子也没有衡量论断的尺度。父亲按着他们的特点回应:小儿子回家,要为他办个庆宴;大儿子回家,要他全心忘情一喜乐中。
耶稣说:“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若十四2)每一个天主的儿女有他特别的住处,都是天主的住处。
我一定要撇开互相比较、竞争、敌对的心,完全降服于天父的爱。这需要信心的纵跃,因为我甚少体会得到不经比较的爱,不知道这种爱有医治的能力。
只要我还站在门外的黑暗中,就只能留在因比较所导致的怨愤光景。在光之外,父亲似乎爱弟弟过于爱我。其实,在光之外,我甚至不能把他当弟弟看待。
天主催促我回家,进如祂的光中。发现在天主里面,所有的人都是独特、全然被祂所爱的。在天主的光中,我终能看待邻舍如兄弟,因我与他都属于天主。但是离了天主的家,兄弟、姐妹、夫妻、情人、朋友,都成了对头、仇敌。每个人都深受嫉妒、疑心、仇恨所害。
大儿子盛怒之余,对父亲说:“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这不足为奇。这些话显出他深受伤害。他的自我价值因父亲的喜乐大为减损,而他的怒气则领自己不能接受回头的混混为他的兄弟。藉着“你这个儿子”这句话,他不但与父亲,也与弟弟保持距离。
他看父亲和弟弟好象两个没有一点实际概念的怪人,尤其想起浪子的生活真相,两人极不应该。大儿子不再有个兄弟,也不再有个父亲。这两人于他形同陌路。他鄙视、小看他的弟弟,一个罪人;他惊惧地仰看父亲,一个奴仆的主人。
在此,我看出大儿子是多么地迷失。他在自己家中成了异乡人;真诚的交流已流失,与每一人的关系都蒙上阴影。
惧怕或轻蔑,降服或掌控,作个欺压的人或是受害的人;这些都是留在光之外的人做的抉择。不能承认罪,不得受赦免,互施的爱不能存在;真诚的交流已经不可能了!
我了解这窘境的痛苦。每件事都失其自然,变得猜疑、自觉、计较、多心;不再有信赖。每一微小的动作都招来反击;每一琐碎的言论都有戴分析;每一轻微的手势都需要评鉴。这是黑暗世界的病理学!
可有出路吗?我认为没有——至少在我的天地里没有。有时我愈想要脱离黑暗的纠缠,却变得愈黑暗。我需要光,可是那光必得先胜过黑暗,靠我自己做不到。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使自己觉得被爱。
靠自己,我不能离开忿恨的世界;靠自己,我不能回家;也不能拓出交流的管道。我能渴想、盼望、期待、或是祈祷。但是,我无能为自己编织出自由,那一定要别人给我!我迷失了!我一定要被出外找我的牧人寻见,带回来。
浪子的故事就是天主寻找我,找不到不罢休的故事。祂催促我、劝说我。祂求我不要再执迷于死亡的权势,而要让祂的臂膀怀抱、提揣我,到那梦寐已求的生命之地。
最近,我活生生体验了大儿子回头的经历。有次我要搭便车,被一辆车撞伤,动到医院,在死亡边缘徘徊。在那里我顿悟:只要我还是抱怨不停,怨天父爱我不够深,我就不能就此离世。我发觉自己没有完全成长,我深深感到有声音要我放下童稚的抱怨,撇弃我得到的爱没有弟弟多的谎言。这是惊惧,但如释重负的过程。
当年迈的家父从荷兰飞来看我,我知道是声称天主赐我的儿子名分的时候了。我生平第一次明明地告诉父亲:我爱他,也感谢他爱我。我说了很多从没说出口的话,自己都吃惊、迷惑,不过却换来父亲的会心笑语。
回顾这次的属灵经历,我认为是一次真正的回转,不再误信人间的父亲,即或他们并不能赐我们一切所有。我转而真挚地倚靠天父,祂说“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也是从抱怨、比较、憎恨的自我,回转为自在付出、领受的自我。即便过去遇见挫败,无疑将来也有,却是生死由我的开始。
重回“上天下地的一切家族,都是由祂而得名”(弗三15)的父亲那里,使得我能确知我的生父慈爱和善,却是有限的凡人。让天父——慈爱无限、无条件爱人的天主——化解我的一切憎恨、怒气、超越承欢求奖励的心态,自由地发挥爱心。
信靠与感恩
我亲身经历的大儿子回转,对那些想要讨好、却生出忿恨的人,或能指引一线希望。
我想,每个人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自己内里的大儿子或大女儿。摆在眼前的问题很简单:我们要做什么,才能回转呢?天主虽然跑出来,找到我们,也带我们回家,但我们不仅要体认自己的迷失,更要有被寻见、被带回家的准备。怎么做?显然不是被动地坐待。
我们固然无能自我解脱冰封的怒气,但是藉着每日具实地操练信靠与感恩,或能让自己被天主寻见,被祂的爱医治。信靠与感恩是大儿子改变的操练,我从自己的经历认识了这一点。
没有信靠,我不能被天主寻见;信靠是心深处坚信天父希望我回家。只要我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寻找,怀疑父亲爱弟弟、妹妹过于爱我地贬抑自己,我就不能被寻见。我要一直对自己说:“天主正在找你,天涯海角地找你。祂爱你,希望你回家。除非你在祂里面,祂不能安息。”
在我心里却有个阴沉、强力的声音唱反调:“天主其实对你没兴趣,祂偏爱那些偏离正路又回家的悔改罪人。祂并不注重那些从没有离开过家的。祂认为我理当如此,我不是祂喜欢的儿子,也不指望祂赐给我真正的需求。”
有时这阴沉的声音极强,我需要大量的属灵能源,相信天父希望我回家,像祂希望小儿子回去一样。这需要格外的操练,克服我习以为常的抱怨心态,怀着天主正在寻找我,也必定找到我的信念去想、去说、去做。没有如此的操练,我就成了无望心态的掠物了。
我告诉自己:我没什么重要,不值得天主寻找。这就是夸张自己的怨言,以致于完全听不见呼召我的声音。有些开头,我一定得完全甩掉自弃的声音,支取天主确实希望拥我入怀的事实,正如祂向入歧途的弟弟妹妹所做的一样,要坚持到底,信靠的意念要比失落的感觉更深刻。
耶稣说出了新年靠的过人胆识:“你们祈祷,不论求什么,只要你们相信必得,必给你们成就”(谷十一24)。活出这种不同凡响的信心,将会广开天主的道路,实现我至深的渴求。
信靠,同时也要感恩——怨恨的相反。怨恨与感恩不能并存,因为怨恨能遮蔽将生命视为恩赐的眼光与经历。怨恨之心说我得不到应得的,它总是以妒忌的面貌现身。
感恩升华了“我的”、“你的”之争,宣告生命的一切尽是恩赐的真理。过去我总以为,感恩就是收到礼物发出的自然反应。如今我发现,感恩也是要操练的生命。感恩的操练就是:认定我这个人,我所拥有的,都是爱的恩赐;以喜乐之心歌颂的恩赐。
操练感恩需要可以抉择,我可以选择感恩,即使情感上仍满怀伤痛、怨恨。其实以感恩代替抱怨的机会,多得令人吃惊。当我受批评,我可以选择感恩,即使心底仍然回荡着苦毒。我可以选择述说美与善,即使我的心眼仍然搜寻可控诉、可称之为丑恶的人。我可以选择倾听宽恕的声音,观看微笑的面容,即使我仍然听着报复的言词,观看仇恨的凶相。
总是有着哀恨或感恩的抉择,因为,天主在我的阴暗中显现。祂催促我回家,以满有慈祥的声音宣告着:“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
的确,我可以选择留在我目前站立的黑暗中,我可以朝着那些看来比我过得好的人指指点点,不停哀叹自己过去惨遭不少厄运,被怨恨冲昏了头。但是,我不必要这么做。我可以转而看寻找我的那一位的眼神,也看清我的生命与所有都是值得感谢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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