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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

_6 保罗·柯艾略(巴西)
『他们所受的苦,』他继续说:『在变革的时刻,殉道者就诞生。。当一个人能追寻梦想时,其它人就得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他们得面对嘲弄、迫害,以及对于他们想要做的事的不信任。』
『将巫婆处以火刑的,正是教会,神父。』
『是的,罗马当局还曾将基督徒送去喂狮子。不过,那些死于火刑或竞技场上的人,很快就沐浴于永生的光辉之中,得到好的报偿。
『而今,光之战士所面对的处境,比当年那些殉道者的光荣死亡更要困难。他们正一点一点的无耻辱及揶揄吞噬,这正是德肋撒圣女族终其余生承受的,也是玛丽亚.狄.耶稣所承受的。而对于在葡萄牙的法提玛见到圣母的快乐孩子而言,其中贾辛塔和法兰西柯几个月之前才死去,露西亚自从进了那个女修道院之后,就不曾再露面了。』
『不过,圣女贝尔娜德特的境遇却无知此。』
『是的,没错。她终生都活在监禁、羞辱和人们的不信任之中。他必定已将些告诉了你,也必定告诉了你圣母显灵的话语。』
『只说了其中一些。』
『在卢尔德圣母显灵的话语中,圣母所说的句子半页不到,不过,其中,圣母却清楚向那女孩说:「我不保证你在人世的喜乐。」她为什么警告贝尔娜德特?因为她知道,贝尔娜德特一旦接下了她的使命,就有不少的苦痛正等着她。』
我看着阳光、雪,以及光秃秃的树枝。
『他是革命性的人物,』他说:『他有那样的能力,可以与圣母对话。如果他能集中心志发展他的力量,可能会成为人类性灵改造运动的领袖之一,这是世界历史的一个关键时刻。
『不过,如果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他也将面对一连串的苦难。神的启示早已先人们的时代而出现,我很清楚人类的灵魂,明白他可以预见的事物。』
神父转向我,握着我的肩:『请让他自宿命的苦难及悲剧中走出吧。他恐怕无法自其中存活下来。』
『我能理解您对他的爱,神父。』
他摇了摇头:『不,你不会懂的。你太年轻了,不明白世上的恶灵。就这一点而言,你也视自己为一个革命性的人物。你想和他一起改造世界,开展新的道路,让你俩的爱的故事成为传奇,世世代代流传。你认为,爱能战胜一切。』
『噢,难道它不能吗?』
『它能,但得在适当的时机——当天国的争战结末了之后。』
『不过,我爱他。我无法等到天国的争战结失了,才去争取我的爱。』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我们在巴比伦河的河畔坐下,哭泣。』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我们把琴挂在那儿的柳树上。』
『多么伤感。』我回应着。
『这是〈诗篇〉里某一首诗的前几句,』这首诗写的是放逐,有一群人想回到神的应许,却难以如愿;放逐仍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在适当时机来临之前就想回天堂的人,我能做什么让他免于受苦?』
『你什么也不必做,柙父。真的什么也不必做。』
『他在那儿。』神父说。
我看见了他,离我两百码之远,他正跪在雪地上。即使离了这么远,我仍看得出他光着上半身,皮肤冻得发红。
他低着头,双手合握着祷告。不知道是否受了前晚那个宗教仪电的影响,抑或是那个整理干草的女人给了找某种感动,凝视着他,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精神力量,这个人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正活在天堂的光辉之中,与上帝交融为一,闪烁的雪光似乎让这景象更为动人。
『此时,有许多人和他一样,』神父说:『持续地祷告着,和上帝及圣母对话,聆听天使和使徒们的智能语言及预言,再将一切傅示给一群有信仰的人;只要这样持续下去,就不会有问题。
『然而,他不会一直待在此地,他将漫游世界各地,向人们传播圣母的理年;教会当然还未准备好要这么做,这个世界也有不少人拿着石头,想对准第一个谈论这个难题的人砸去。』
『然而,后继者却将得到人们鲜花以待。』
『不过,这将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神父开始走向他。
『你要到哪里去?』
『想让他从他的狂热中走出。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喜欢你,我将祝福你俩。我想在这个对他而言无比神圣的地方,告诉他我的想法。』 我开始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
『我得好好想一想,神父。我不知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这不会是对的,』他回答说:『许多父母犯了大错,认为他们知道什么对他们的孩子是最好的。我不是他的父亲,我也知道自己所做的是错的,不过,我毕竟得完成我的使命。』
我越来越觉得焦虑。
『我们别打优他吧,』我说:『让他可以完成他的冥想。』
『他不应该在这儿的。他应该和你在一起。』
『或许他正和圣母对话呢。』
『或许吧,不过就算如此,我们也得走向他。如果你陪着我走过去,他就会知道我已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他就会明白我的想法。』
『今天是无玷始胎日,』我坚持说:『这天对他而言是很特别的,昨晚在圣穴边上,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喜悦。』
『无玷始胎日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别具意义的。』神父说:『不过,现在我不想讨论宗教。我们去找他吧!』
『为什么要现在?神父?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
『因为我知道,此时他正在决定自己的未来。而他可能做了错误的决定。』
我转过身,开始朝着我们方才走来的路而去,神父追在我身后。
『你在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只有你才能救他?你难道不知道,他爱的是你,他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我加快了脚步,神父很难跟得上。不过,他还是努力走到我身旁。
『这是很关键的时刻,他正在做决定呢!他可能会决意离开你!为了争取你的爱,你非得奋战不可!』
然而,我却一步也不肯停下来。我走得再快不过,心里只想逃开这群山、这个神父,以及我得面临的抉择。我知道,在我身后追赶着的男子能读穿我的心思,他明白只我回头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仍坚持着,争辩着,打算奋斗到底。
最后,我走到一半小时前才经过的那块大石旁,筋疲力尽,整个人瘫倒在石头上。
我试着放松自己。我渴望能逃离这一切,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几分钟后,神父也追了上来,看起来和我一样疲累。
『你看到包围着我们的群山吗?』他开始说:『它们并不会祷告,但却是上帝的祷祝的一部分;它们已在这世界上找着属于自己的位置,并在此地停驻;早在人们望向天堂、聆听雷电、思索造物者是谁之前,这群山就已屹立于此了。人们降生于世、忍受生之折磨、而后死亡,然而,山却一直存在着,不曾消逝。
『这让我们不免要想,生命一切的努力是否值得?为什么不能像山一样--智慧、古老、始终屹立不摇?为什么要付出一切,想去改变几个明知他们受教之后转眼即忘,只想继续赶向下一场旅程的人?为什么不等到更多的猴子也学会了,让知识自然的播散到其它的岛屿去,一点也不必费力?』
『你真的这么想吗?神父?』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如果这是你看事情的方式,你就不会选择神职生活。』
『我曾多次试着想了解我的宿命,』他说:『但至令仍不得其解。我自认为是上帝派到人间的生力军,致力于向人们解释世间的悲哀、苦难及不义存在的缘由,希望人们成为好的信徒,然而,他们却反问我:「世上有这样多的悲苦,叫我如何相信有神的存在?」
『我试着解释其实无可解释的事,告诉人们,天使之间有着争战,人们只始被卷入其中,无法幸免;我试着说服他们,当某些信仰坚定的人终能改写宿命时,世上其它人必然会因此而得到解救。他们并不相信这些,因而什么也不做。』
『他们正如这群山,』我说:『这群山多么美,所有看到它们的人,都会想到造物者的伟大;它们就如活生生的证据一般,显示上帝对我们的爱,它们的宿命就是静止不动,默默宣告一切;不像河水,它总是流动着,改变所流经的地域。』
『是的,不过,为什么不要像山那样呢?』
『或许因为山的宿命大可怕吧,』我回答说:『它们注定摇永远望着同样的一片土地。』
神父一言不发。
『我原来正试着要成为一座山,』我继续说道:『我已把一切都处理妥当,打算在家乡找个工作,结婚,将父母信仰的宗教继续传给我的子女——尽管我自己不再信仰它。不过,现在我却决定将这些计划置诸脑后,只为了能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放弃成为一座山是件好事,我想,毕竟我不大可能持久过那样的日子。』
『你说的话很有智慧。』
『我自己也感到讶异。之前,我能谈的东西不过是童年往事罢了。』
我站起身,沿着小径走回原来的路。神父似乎不愿打破我的静默,因而一路上并未与我交谈。
到了大路上,我握着神父的双手,亲吻了一下:『我要和您道别了,不过,我想让您明白,我理解您的想法,也理解您对他的爱。』
神父露出了微笑,给了我他的祝福。『我也了解你对他的爱。』他说。
那天剩下来的时光,我待在山谷里玩雪,又走到靠近圣莎文的小村去,吃了一个三明治,看着几个小男孩玩足球。
在村庄中的一个教堂里,我点了枝蜡烛,阖上双眼,用前晚学到的方式向神祈求。而后,注视着祭坛上的十字架,我开始喃喃自语,渐渐地,某种能力掌控了,一切比我所以得更容易的多。
或许这看来很蠡,喃喃自语一些不具意义的话语,对于我们的理性毫无助益;然而,当我们认真这么去做,圣灵却能出我们的灵魂对话,说着灵魂有必要倾听的智慧之言。
当我感到自己的心完全地澄澈,便再闭上了双眼,虔诚地祈祷。
圣母啊,请让我重拾信仰,请让我也成为你造物的工具;请让我有机会自我的爱中学习,因为爱从未曾将任何人赶离他们的梦想。
但愿我能成为我的爱人的伴侣及同志,但愿我俩能携手完成一切该完成的事——同心协力去完成。
回到圣莎文时,夜已几乎降临了。那辆车正停在我们投宿的房子门前。
『你到哪儿去了?』他问。
『散散步,作作祷告。』我回答。
他给了我一个拥抱。
『一开始,我真害怕你走了。你是我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对我而言,你也是。』我回答说。
当我们到达圣?马丁?狄?乌克斯附近的一个小村时,已经很晚了。由于前一天的雨和雪,要横越庇里牛斯山所花的时间比我们预定的要长了些。
『我们得去找家还没打烊的店,』他爬出车外,说:『我饿了。』
我却动也不动。
『来吧!』他坚持着,并且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从我们再次相逢之后,我一直没问的问题。』
他变得严肃兮兮的,而我却为此而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很重要,』我回答说,想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点。『那就是:我们要到哪儿去呢?』
我们都笑了出来。
『去札拉哥沙。』他说,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跳出了车外,一起去找一家还开着的店。远么晚了,几乎不可能还有店还开着。
不,不会不可能的。另已个自己已被我赶走了,总会有奇迹出现的,我自言自语着。『你什么时候得到巴塞隆纳?』我问他。他曾告诉我,他有另一个会议在那儿进行。
他不置一词,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不应该问的,我想,他可能会以为我想干涉他的生活。
我们沉默地走着。在村里的广场上,竟然有块招牌仍亮着:日光之星。
『它还开着,我们有东西可吃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星型的盘子里,摆着么鱼和红椒,盘子边上,有着曼奇哥起司,切得薄薄的,看起来近乎透明。桌子中间,有枝点着的蜡烛,以及半瓶红酒。
『这儿曾是中世纪的酒窖。』侍者告诉我们。
在这样的深夜,店里已没有其它客人。他去打了个电话,等他回到桌前,我本想问他打给谁,不过,这回却忍住了不问。
『我们管业到半夜二点半,』待者说:『所以,知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送上更多的起司、火腿以及酒,你们可以带到广场去享用。喝点酒可以让你们不觉得冷。』
『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他回答说:『我们得在天亮前抵达札拉哥沙。』
那个侍者回到吧台去,我们又斟满了酒。我又感到像在毕尔包时所感到的那种轻松,微醺的感觉让我们容易去谈那些原本困难的话。
『你开车开得够累了,何况我们又喝了酒,』我说:『在这儿待一晚是不是会比较好?在刚才的路上,我看到有间小旅馆。』
他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这张桌子,』他说:『日本人用「涩味」来形容它,意思是朴实但蕴含着丰富或练达的意涵。然而,人们却淡淡于用钞票填满账户,而且去昂贵的地方旅游,好让他们感到自己够有涵养、够世故。』
我又喝了点酒。
旅馆。另一个在他身边的夜晚。
『听一个传道人谈「世故」真奇怪。』我说,试着想把心思转移到别的地方。
『我从传道中学到这个,当我们愈接近上帝,他就变得愈简单,当他变得更简单,他就愈显伟大。
『基督是在他锯木头作椅子、床和木屋的时候,了解他的任务为何。他以木匠之身来昭告世人,不管我们做什么,每一件事都引领我们走向神的爱。』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我不想谈这个,』他说:『我想谈谈爱的另一种形式。』
他靠近了我,抚弄着我的脸。酒让他把事情变得容易一些,也让我容易敞开心房。
『为什么你突然停了下来?为什么你不想多谈上帝、圣母,以及那个宗教的世界?』
『我想谈谈另一种爱,』他再说了一次:『一份男与女共享的爱,在那样的爱里,同样存在奇迹。』
我握住他的手。他或许很懂女神的伟大奥秘。
我们握着彼此的手,握了好一阵子;从他的眼里,我可以看到真爱用来测试我俩的深刻恐惧。我看得出他仍记得前晚遭我拒绝的痛苦,记得我俩这么长久的分离,记得他在神学院追寻这种焦虑未曾侵入的世界的岁月。
从他的眼里,我看得出,他曾不止千次地想象这一刻以及这个场景的到来。我想对他说『我愿意』,愿意迎接他,我的心已战胜了一切,我想先诉他我有多么爱他,昨晚的那一刻,我心里其实多么想要他。
不过,我毕竟只是沉默着。仿如在梦境之中,我正目睹着,他的心正在挣扎;我看得出,他正迟疑着不知我是否会再次拒绝他;我看得出,他正思索着失去我的恐惧,想着曾经听过的冷硬的推拒之言,我俩都曾领受过这种经验,这种伤疤至今仍在。
他的眼里闪起了光辉。他已准备好要跨越藩篱。
从我俩紧握的手里,我抽出了一只手,将杯子放在桌沿。
『它要掉下去了。』他说。
『是啊,我要你把它从桌边弹下去。』
『打破这只杯子?』
是的,打破这只杯子。一个简单的动作,然而,其中的隐含着我们并不全然理解的恐惧。既然每个人都曾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不经意地打破过杯子,那么,现在打破这只便宜的破璃杯有什么错呢?
『打破这个琥璃杯?』他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噢,我可以给你很多理由,』我回答说:『不过,事实上,你不必听,只须去做。』
『为了你而做?』
『不,当然不是。』
他看着桌沿边的那只杯子,担心它要几下去了。
这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我想说。有些事是被制止的,玻璃杯是不应该打破的,不论在餐馆里或在家中,我们总是小心不将破璃杯放到桌边;在我们的习惯里,我们总避免让玻璃杯跌到地板上。
不过,当我们不小心弄破了杯子,我们会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侍者总说:『没关系。』也从不曾有人因为打破杯子而多付了钱。打破玻璃杯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伤害餐厅,或任何人。
我晃动着臬子,杯子摇了摇,但却没跌下桌去。
『小心!』他本能的喊出。
『打破这只玻璃杯!』我坚持着。
打破杯子,我心里想着,这是个象征性的动作,藉此试着去明白,在我心里某个远远重要于玻璃杯的东西已被打破了,然而,我却为此感到高兴。让心底的争战告终吧,打破这只杯子。
父母总教导我们,小心玻璃杯,小心爱惜自己的身体,教我们儿时的热情不会再有,教我们不应背离信仰,没有人能让奇迹显现,也不会有人不知自的地为何,就轻率展开旅程。
请打破这只杯子吧,让我们得以从所有的规范中挣脱,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不再需要去做经过别人赞同的事。
『打破杯子。』我再说了一次。
他看着我。而后,慢慢地,将手顺着桌布滑向那只玻璃杯,突然地,将杯子推到地板上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引来了侍者的注意,他微笑着,看着我,却并未为打破玻璃杯道歉,我则微笑着回望他。
『没关系的。』侍者喊道。
但他却没费心去听,反而站起了身,双手袭起我的发,吻着我。
我也紧紧捧着他的发,用我全身的力量紧抱着他,咬着他的唇,感觉他的古在我口中梭游。这个吻,我等待了那么久,早在我们童年的河畔,在我们并不懂爱为何物的时候,这个吻就已等在那儿,悬荡了那么长的时光,变成一个游历过许多地方的纪念徽章,隐藏在厚厚的教科书堆之中;这个吻曾遗那么多次,现在,我们终于找回了它,在经烈那么多的找寻,那么多的幻灭,那么多不可能的梦想之后,终于,相拥亲吻的时刻真的降临了。
我用力吻着他,吧台边上的几个人或许以为,他们所见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拥吻,却不知道,这个吻代表了我的生命,以及他的生命,代表任何一个用心等待、梦想,并且寻找真正生命之路的人的生命。
在拥吻的那一刻,我所经历的喜悦,等于我生命中所有快乐时光的总和。
用着力量,带着恐惧及强烈的欲念,他褪下了我的衣衫,进入了我。双手抚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喘息,我感谢上帝让他进人了我,让我仿佛正经历生命中初次的交欢。
我们整夜做着爱,在醒与梦之间做着爱,我感到他在我的躯体之中,并紧拥着他,想确认一切真的发生着,想确定他不会忽然消失,不会像暂住在古堡中的中世纪武士般突然不见踪影。石墙的静默似乎正诉说着深居古堡的怨女的故事,那样懮伤地,无止无休地流泪望向窗外,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找寻一丝希望的踪迹。
不过,我不会步入她们的后尘,我向自己保证着。我绝不会失去他。他将永远和我在一起,因为在我盯着圣坛后的十字架时,圣灵曾这么告诉我,他们说,我不会因此而有罪。
我将成为他的人间眷属,我们将会驽驭一个即将诞生的新世界;我们将会宣扬圣母的理念,我们将会共同经历先锋者所遭遇的苦痛及喜悦。我已重新寻回我的信仰,我知道,他们的话是真的。
第六章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九日,星期四
我醒来时,他的手仍横在我的胸前。早晨已经过了一半,附近教堂传来阵阵钟声。
他吻了我,双手再次抚爱着我的身躯。
『我们得走了,』他说:『假期今天就结束了,路上必然会塞车。』
『我不想回札拉哥沙,』我回答说:『我想直接到你要去的地方去。银行就要关门了,我可以用提款卡领一点钱,去买一些衣服。』
『你说你没有什么钱的。』
『我总想得出办法的。我得和我的过去永远地决裂。如果找们又回札拉哥沙,或许我又开始认为自己犯了错,或许我会想起考试时间快到了,我俩可以暂时分开两个月,等我把试考完。而如果我通过了考试,或许我又会不想离开札拉哥沙。不,不,我不能回那儿去,找得截断那条与过去的自己联通的桥。』
『巴塞隆纳。』他自言自语语着。
『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不过,你不是有个布道会?
『那是两天之后的事。』他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我们到别的地去,我不想直接去巴塞隆纳。』
我下了床,并不想面对问题。就像和某个人共度初夜之后,醒来时我总会感到一种尴尬和一种拘谨。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下望着窄窄的街道。沿街房子的阳台上晒满了衣服,教堂的钟声仍响着。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们到小时候常去的一个地方,我从不曾再回到那儿去过。』
『哪儿?』
『琵卓河畔的修道院。』
离开旅馆时,仍听得到钟声,他于是提议走进附近的一间教堂里去。
『我们已经做过那些事了,』我说:『教堂,祷告,仪典之类的。』
『我们做了爱,』他说:『我们曾醉了三次;我们在山里漫步;我们更在严苛的规矩和热烈的温情中,找到很好的平衡。』
我说了些没经大脑的话;我得适应这个新生活。
『抱歉。』我说。
『只要进去几分钟就好。钟声是一个预兆。』
他是对的,只是直到第二天,我才明白这一点。
之后,尽管不太明白教堂中那个预兆的意涵,我们上了车,开了四小时,抵达琵卓的修道院。
修道院的屋顶已经倾颓,残留的雕像上,许多头像已经不见了,其中只有一个例外.
我环顾四周,很久以前,这儿必定曾庇护过一些意志坚强的人,他们设法让这儿的每一块石砖保持洁净,让每一张座椅都坐着一位当时的有力人士。
不过,现在我只看到断坦残壁,小时候,我们曾来这儿玩耍,总是将这些废墟当成是城堡;就在这些城堡里,我找着了心爱的王子。
好几世纪以来,琵卓修道院的修士们一直让这儿成为他们的天堂。座落于谷底的平地上,修道院享有邻近村庄所企求的丰沛水源,琵卓河在此地分散成几十个瀑布、支流和湖泊,附近因而蔬果丰饶。
然而,只要再走数百尺,举目所及却是荒凉的绝壁,河水变成了狭窄的细流,仿佛在穿过谷地之后,他便已耗尽了青春与活力。
修士们深知此点,因此向邻近的人们收取偎高的水费,修道院的历史因而可说是由修士与村人无数的争水战役写成的。
在震撼西班牙的重大历史战争中,其中一战让琵卓的修道院成了一个大军营,战马穿堂而入,战士们睡在教堂的长椅上,说着猥亵的故事,并且和邻近村庄的女人交欢。
迟来的复仇之役毕竟还是来了,修道院被占领,也遭到破坏。
修士们永远无法重建他们的天堂,其后的许多战役中,有一回,有个人说附近村庄里的居民曾实践了上帝所说的一句话。耶稣基督曾说:『当让口渴的人取得水喝。』然而,修士们对此却并不在意,因此,上帝就将这些自以为是造物主的人驱逐了。
或许正因如此,尽管这座修道院有许多处已获重建,然而主堂却仍是一片废墟;村人的后代从未忘记,他们的父母曾为了免费的大地资源,付出了多高的代价。
『这座雕像是谁?为什么只有它仍保有头?』我问他。
『圣女德肋撒,』他回答:『她非常有能力。即使在复仇之心最炙盛之时,也没人敢碰她的雕像。』
他牵起了我的手,两人相偕走出了教堂。我们沿着修道院宽敞的阳台走着,爬上了木梯,惊异地看到里头的花园竟有蝴蝶飞舞着。我回想着修道院里的种种细节,因为当我还是小女孩时,曾经来过这儿,而住日的记忆似乎比我眼前所见的更为明晰。
回忆。在这个星期之前我所经历的岁月,仿佛已成为我的另一个化身的一部分,成为我不想再回首的人生阶段,因为那段时光从不曾被爱之手碰触过。我觉得自己重复着一天又一年,每天清晨以同样的方式醒来,说着同样的话,而后做着同样的梦。
我想起了父母、祖父母,以及许多老朋友,想起自己曾耗费了多少时光,去争取自己其实不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我会那么做?我想不出理由。或许是我太懒得去想其它可走的道路,或许是我恐惧着别人的想法,或许要变得不同,太过费力;我想起了那位神父的话,或许在某一小撮人开始以新的方式生活之前,人们注定要重复前人的脚步。
而后,这个世界改变了,我们也因而改变。
然而,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命运将原本属于我的事物还给了我,给我机会改变自己,以及改变世界。
我再次回想起沿途遇见的那些登山者。他们穿着鲜丽的衣服,因而可以轻易在雪地上发现他们,他们知道走到山颠的正确路径。
山岗上已有铝钉铺路,他们只需沿着走,就能安全地爬上峰顶。他们来到此地,寻求一个假日的探险之旅,等星期一回到工作岗位上时,他们便会感到自己曾向大自然挑战,并且战胜了它。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真正的探险者是那些第一次爬上此山、找到通向峰顶之路的人。其中有些人曾坠崖而死,在半途便出师不捷,有些人因为冻疮而失去手指和脚趾;有些人可能失踪了;然而,终有一夭,这些先锋队伍里,总有人能够抵达峰顶。
这些人是第一批能够一览天下的人,他们的心因喜悦而跳动美。在他们之前有人曾冒死尝试,而今,他们承担了风险,并因征服大地而得享荣耀。
在山脚下的人,或许会想:『上头什么也没有,不过只是一个风景罢了,有什么好伟大的?』
然而,第一个登上峰顶的人知道其伟大之处,那就是:他因而能够迎向接踵而来的种种挑战。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天会是一样的,每一天清晨都带着奇迹而来;远古宇宙中的神奇时刻已被破坏了,新的星辰正在诞生。
望着脚下冒着炊烟的火柴盒般的房子,第一个爬上拳顶的人必定要问:『他们的日子想必天天都是一样的,那有什么好伟大的?』
而今,所有的山峦都为人所征服,航天员甚至已能在太空漫步;地球上几乎已没有尚待发掘的岛屿,不管它是如何渺小;然而,在人类的精神领域里,却仍有伟大的冒险之旅,而今,我正在经历其中之一。
这是一种幸福。神父却不明白这一点,这些痛苦其实并不是那么伤人的。
能够踏出第一步的人才是幸运的。有一天,人们终会明白,不论男女,都有能力去说夭使的语言,我们都被圣灵粹与了某些特殊的能力,因而人人皆能展露神迹、能够治病,能够预言,并且,能够理解人世。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峡谷里漫步,回忆着童年的住事。这是他第一次与我重温旧梦,在毕尔包时,他似乎对索利亚的一切没有一丝兴趣。
现在,他问起每一个我们共同的老友,想知道他们怎么过日子,是否过得快乐。
最后,我们走到琵卓河最大的瀑布旁,那儿是许多小支流的汇口,大量的河水自一百尺左右的高度倾泻而下,我们站在瀑布边上,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注视着映在水雾上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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