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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部曲Ⅲ 琥珀望远镜

_3 菲利普·普尔曼 (英)
  他们中的一个跪倒在路上,用他的鼻子招呼她,其他的也召唤和邀请她……一点没错:他们主动要求载她,带她和他们一起走。
  有一个拿起她的帆布包,把它绑在第三个的鞍上,玛丽笨手笨脚地爬上跪着的那个穆尔法的背上,不知该把脚放在哪儿——放在他的前脚还是后脚?她的手该抓住什么呢?
  但是她还没想清楚,那家伙就站起身来,大家开始沿着大路前进了,玛丽骑在穆尔法上与他们走在一起。
  “因为他是威尔。”
第九章 上游
 
  心灵的阴影好似
  万能的太阳安歇时
  掠月亮而过的云彩
  ——爱米利·狄金森
  “让我看看那把刀,”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我懂金属,铁或钢造的东西对熊来说不是什么谜,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刀子,我很想仔细看一看。”
  威尔和熊王正在蒸汽船的前甲板上沐浴着落日温暖的光芒,船在快速溯河而上,船上有足够的燃料和食品;他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开始第二次估量对方,之前已有过一次了。
  威尔把刀把朝前递给埃欧雷克,熊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他的拇指与其他四个指头操作得和人类一样熟练,现在他把刀子转过来转过去,凑近眼睛,举起来照光,在一块铁片上试了试锋刃——钢刃。
  “你就是用这个锋刃来切我的头盔的,”他说道,“另一个锋刃非常奇怪,我再不明白它是什么,干什么用,是什么制造的,但是我想搞明白。你是怎样得到它的?”
  威尔把事情的大部分经过告诉了他,只省略了与他本人有关的情况:他母亲、他杀死的那个男人、他的父亲。
  “你为它进行了搏斗,还损失了两根手指头?”熊王说,“给我看看那个伤口。”
  威尔伸出手。多亏父亲的油,白骨裸露的伤口正愈合得很好,但依然还很脆弱。熊王嗅了嗅。
  “血苔藓,”他说道,“还有一点别的东西我分辨不出,谁给你的?”
  “一个男人,是他告诉我该怎么使用这把刀的,然后他就死了,他的一个兽角盒里有一些油,治好了我的伤;女巫师们想尽了办法,但她们的符咒不起作用。”
  “那他告诉你怎样使用这把刀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把刀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威尔说。
  “站在阿斯里尔勋爵这边用它参战。”威尔说道,“但是我首先必须救出莱拉·巧舌如簧。”
  “那我们会帮忙的。”熊王说,威尔的心高兴得怦怦直跳。
  在随后的几天里,威尔了解到这些熊为什么要长途跋涉前往远离家乡的中亚。
  自从那个灾难把各个世界炸开来,北极的冰全部开始融化,各种奇怪的新的水流出现了。由于熊是依赖冰雪和生活在冷海中的动物生存的,所以他们可以看出,如果待在原处,很快就会挨饿,于是出于理智,他们决定采取措施。他们必须迁往有大量冰雪的地方:他们要前往最高的山脉,到高耸入云的顶峰上去;虽然相隔半个世界之遥,但那里的积雪却深不可测、亘古不化、永恒长存。他们会从栖身海洋的熊演变成藏匿雪山的熊,直到世界重新再安定下来。
  “这么说你们并没有在打仗?”威尔说。
  “我们的旧敌已随着海豹和海象而消失了;如果遇到新的敌人,我们知道怎样战斗。”
  “我还以为即将要发生一场大战,把所有人都卷进来呢。如果确有其事,你会为哪边而战呢?”
  “对熊有利的那边,还能怎样?不过有几个人让我有些好感,一个是驾气球飞行的男人,他死了。另一个是女巫塞拉芬娜·佩卡拉。第三个是那个孩子莱拉·巧舌如簧。所以我首先会做对熊有利的事,然后是对那个孩子或女巫有利的事,或者为我去世的战友李·斯科尔斯比报仇。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帮助你把莱拉·巧舌如簧从那个可恶的女人库尔特身边救出来的原因。”
  他向威尔讲述他和他的一些臣民是怎样游到河口,用金子租了船和水手,合理利用北极的水流,顺着河尽量离开内陆——因为河的源头就在他们要去的山脉的北山脚下。而且因为莱拉也被囚禁在那儿,所以迄今为止一切都很如法。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白天,威尔躺在甲板上打瞌睡、休息,养精蓄锐,因为他全身上下都筋疲力尽了。他留心着景色开始改变了,连绵起伏的大草原让位给低矮的长满青草的山坡,然后是偶尔夹杂着峡谷和大瀑布的更高的山地;船继续向南进发。
  出于礼貌,他会与船长和水手们交谈,但他缺乏莱拉那种与陌生人相处时的见面熟,他发现很难想到多少话题;好在他们对他也兴趣不大,这只是一份工作,工作结束后他们就会毫无牵挂地离去;另外,他们也不怎么喜欢熊,尽管他们有的是金子。威尔是外国人,只要他付了饭钱,他们并不在乎他在于什么。而且他还有一个奇怪的很像女巫的精灵:他有时在身边,有时又好像消失了。与很多水手一样,他们也很迷信,乐得让他一个人待着。
  巴尔塞莫斯也沉默不语。有时他的痛苦强烈得无法忍受,他就会离开船,高高地飞入云中,寻找任何一点可以让他回忆起自己与巴鲁克的共同经历的光亮、气味、流星或压脊。晚上,在威尔就寝的黑暗的小船舱里谈话时,他也只是汇报他们已经走了多远,离那个山洞和山谷还有多远,也许他认为威尔没有什么同情心,尽管如果他留心的话,他会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他变得越来越简慢,一本正经,不过从来不挖苦人,他至少遵守着这个诺言。
  至于埃欧雷克,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那把刀子,好几个小时地看着它,试两边的刀刃,折曲它,把它举起来朝着亮光,用舌头舔,用鼻子嗅,甚至倾听空气流过它表面时发出的声音。威尔不担心刀子,因为埃欧雷克显然是成就最高的工匠,他也不担心埃欧雷克本人,因为他那巨大的爪子非常灵巧。
  埃欧雷克终于走到威尔身边说:“这另一个锋刃,它的作用你没告诉我,是干吗的?怎么用?”
  “在这儿我无法给你演示,”威尔说,“因为船在移动,船一停我就演示给你看。”
  “我可以想得出,”熊王说,“但却不明白,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东西。”
  他把它交还给威尔,深沉的黑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让人琢磨不透、惴惴不安。
  到这时,河水已经改变了颜色,因为它遇到了从北极流下来的第一波洪水里的残骸。威尔看见,大震动在不同的地方对地球有不同的影响。一个又一个村庄被水淹到屋顶,那些成百上千的一无所有的人们坐着船或独木舟,努力想打捞些物品。地球在这里一定是下陷了一点,因为河变宽了,水流缓了,船长很难在宽阔湍急的水流中追寻真正的航线。这里的空气热一些,太阳高一些,熊感觉很难找到一点凉爽,有些跟着船边游,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品尝家乡的水。
  但是,河流终于又变窄变深了,不久,眼前开始出现了中亚大高原的山脉。有一天威尔看见地平线上有一条白边,他一直盯着看,原来是那些白色的山峰、山脊和山口,它们越来越高,以致似乎就近在眼前——只有几英里远——但实际仍离得很远,只是因为山脉巨大,而且随着一个个小时的靠近,它们仿佛越发高得难以置信。
  大部分熊除了他们自己的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悬崖以外,没见过山脉;仰望着仍然那么遥远的巨大山脉,他们陷入了沉默。
  “我们在那儿猎获什么,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只熊问道,“山上有海豹吗?我们将怎么生活?”
  “有雪有冰。”熊王回答道,“我们会很舒服,而且还有大量的野生动物。我们的生活在一段时间内会有所不同,但是我们会生存下去。当一切恢复应有的原状,北极又重新结冰,我们仍将活着回去收回我们的领地。如果我们死守在那儿,就会饿死。准备迎接陌生和新的生活方式吧,我的熊兄熊弟们。”
  蒸汽船终于不能再往前行了,因为这里的河床又窄又浅,船长把船停在一个谷底,这个谷底本来一定是长满青草和山花,河水蜿蜒流过卵石河床,但是现在山谷已成了湖。船长坚持说不敢驶过,因为过了这里,即使有来自北方的大水,还是不够以让船通航。
  于是他们停靠在山谷边一块突出的像栈桥一样的岩石旁,下了船。
  “我们现在哪儿?”威尔对英语很有限的船长说道。
  船长找出一张破破烂烂的旧地图用烟斗指了指,说:“在这个山谷这儿。你拿着,继续走。”
  “多谢,”威尔说,心想是否应该主动支付报酬,但是船长已经转身去监督卸船了。
  没过多久,大约三十只熊和他们的铠甲全部都到了狭窄的岸上。船长喊了一声号子,船立即开始逆流调头,驶入河中央,一声汽笛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息。
  威尔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看那张地图。如果他没弄错的话,按照天使所说的,莱拉被囚禁的山谷就在东南方向不远的地方,通往那里的最佳道路要穿过一个叫宋城的关口。
  “大家要记住这个地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对他的臣民说,“等到我们回北极时,我们将在这儿集合。现在你们分头上路,去捕猎、去吃食、去生活。不要制造战争,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打仗的。如果有战争威胁,我会召集你们的。”
  熊多半都是独居的,他们只有在战争和紧急情况下才聚集在一起。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雪原的边缘,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出发去独自探索。
  “来吧,威尔。”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我们去找莱拉。”
  威尔拿起帆布背包,他们出发了。
  开头一段路程很顺利。太阳虽然火辣,但松树林和杜鹃花丛替他们遮了阴,空气新鲜洁净。地上满是岩石,不过岩石上却是深深的苔藓和松针,需要攀爬的斜坡也不怎么险峻。威尔觉得自己喜欢这样运动着。在船上这些天,别无选择的休息使他养足了体力。碰到埃欧雷克那会儿,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但熊王却知道。
  一到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了,威尔马上就告诉了埃欧雷克另一边刀刃怎么使用。他打开一个世界,那里是雾气腾腾、四处滴水的热带雨林区;散发着浓烈味道的蒸汽飘出来,飘进山中稀薄的空气中。埃欧雷克细细观看,用他的爪子抚摩窗边,嗅了嗅,跨进湿热的空气中静静地四处观望。猴猿尖啸、众鸟啁啾、昆虫呜叫、青蛙呱喊,还有重重的湿气带来的不停的滴答声,在另一边的威尔听来,一片喧闹。
  然后,埃欧雷克走回来看着威尔关上窗户,请求再看一眼刀子;它眼睛紧凑在银刃上,以致于威尔担心它会割伤眼睛。埃欧雷克检查了很久,然后把它递还给威尔,只说了一句:“我当时是对的:我不可能打赢它。”
  他们继续前行,很少说话,这对他们俩都合适。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抓到一只瞪羚,吃了大部分,把嫩肉留给威尔煮食。有一次,他们来到一个村子,埃欧雷克在森林里等着,威尔用一枚金币换了一些变味的粗面包和干果,还有一双牦牛皮靴和一件羊皮背心,因为夜里已经冷了起来。
  威尔还向别人打听了有关彩虹谷的情况。那人的精灵是一只乌鸦,巴尔塞莫斯也变成一只乌鸦精灵来帮忙,使他们之间的理解和沟通更加容易,威尔得到了清楚有用的指点。
  还有三天的路程。没错,他们快到了。
  其他人也快到了。
  阿斯里尔勋爵的旋翼式飞机中队和齐柏林空中加油飞艇到达了两个世界之问的通道:斯瓦尔巴特群岛上方的天空的裂缝。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除了补充基本的供给外,他们不停地飞。司令官、非洲国王奥滚威每天与玄武岩要塞联络两次;他的旋翼式飞机上有一个加利弗斯平人的天然磁石接收机,通过它,他能够和阿斯里尔勋爵本人一样迅速了解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
  收的消息令人不安。小间谍萨尔马齐亚夫人打听到教会的两个强大的臂膀——宗教法庭和圣灵工作协会——同意摈弃异见、集中才智。协会有一个比弗拉·帕维尔更迅捷更熟练的真理仪家,而且因为有了他,教会法庭现在已经知道了莱拉的准确位置,甚至更多的情况:他们知道阿斯里尔勋爵已经派军力去营救她。法庭一点时间也没浪费,立即命令一队齐柏林飞艇起飞,而且就在当天,一个营的瑞士卫兵开始登上静候在日内瓦湖边的齐柏林飞艇。
  所以每一方都知道对方在朝山洞进发,他们都知道谁先到达就对谁有利,但眼下谁也没多少优势可言:阿斯里尔勋爵的旋翼式飞机比教会法庭的齐柏林飞艇快,但他们要飞的距离更远,并且受制于自己的齐柏林空中加油飞艇的飞行速度。
  另外还有一个情况:不论谁先抓住莱拉,都免不了与敌方战斗才能杀出重围。这对教会法庭而言要容易一些,因为他们不用考虑莱拉的安危。他们前去的目的是杀了她。
  教会法庭庭长乘坐的齐柏林飞艇里还载着一些他不认识的乘客。泰利斯骑士通过他的天然磁石共鸣器收到一则信息,命令他自己和萨尔马齐亚夫人偷渡上飞艇。当齐柏林飞艇到达山谷时,他和夫人先行一步,单独前往莱拉被囚的山洞,尽量保护她,直到奥滚威国王的部队前来救她,她的安全高于一切。
  要登上齐柏林飞艇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他们还要带着装备。除了天然磁石共鸣器以外,最重要的装备是一对昆虫蛹和他们的食品。当成虫孵出来时,它们看上去就像蜻蜓一样,但实际并不是威尔和莱拉的世界里的蜻蜓。首先,它们的个头要大得多。加利弗斯平人精心喂养着这些家伙,每一个部落的昆虫都不一样,泰利斯骑士的部落培育的是胃口极大、极野蛮的红黄条状的大蜻蜓,而萨尔马齐亚夫人养的却是一个飞行速度很快的细长的虫,它有着蓝色的带电的身体,在黑暗中可以发光。
  每一个间谍都装配有一些这样的蛹,通过喂食细心调制的油和蜜,可以使它们保持活力或迅速长成成虫。根据风速情况,泰利斯和萨尔马齐亚现在有三十六个小时来孵化这些蛹,因为飞行要花这么长时间,他们需要昆虫在齐柏林飞艇降落之前孵出来。
  骑士和他的同伴在一块搁板后面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在飞艇装货和加燃料时,他们可以安全地躲在那儿。接着引擎开始轰鸣,轻巧的艇身被震得前后晃荡,地面人员散开,八艘齐柏林飞艇升入夜空。
  这种苟且藏身本来会被他们视作是致命的侮辱,但至少可以像耗子一样掩藏得好。在藏身之处,加利弗斯平人可以偷听到很多,他们每个小时与坐在奥滚威国王的旋翼式飞机上的洛克勋爵联系一次。
  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却无法在齐柏林飞艇上听到,因为庭长绝口不提:那就是刺客戈梅兹神父,他已经为自己未来所犯的罪孽获得了赦免令——如果教会法庭的行动失败的话。戈梅兹神父正身处他处,根本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第十章 轮子
 
  海上升起一小片云
  好似一个男人的手
  ——《列王纪上》
  “是呀,”红发女孩在废弃的卡西诺赌场里说道,“我们见过她,我和保罗都见过,她好几天前打这儿路过。”
  戈梅兹神父说:“你们记得她的模样吗?”
  “她看上去很热,”小男孩说,“脸上汗津津的,真的。”
  “她看上去多大年纪?”
  “大约……”女孩想了想说,“我想也许是四五十岁吧。我们没有近看,也许三十岁。但她是很热,像保罗说的一样。她还背着一个大帆布背包,比你的大多了,这么大……”
  保罗对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边说边缩起眼睛看着神父。太阳亮晃晃地照在他脸上。
  “是,”女孩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幽灵。”她对戈梅兹神父说,“她根本不怕妖怪,她就这样从城里走过,一点也没担心过。我以前从来没见一个大人这样做过,真的。她看上去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跟你一样。”她又补充了一句,眼里带着挑衅望着他。
  “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戈梅兹神父温和地说。
  小男孩扯了扯她的袖子又悄悄说了句什么。
  “保罗说,”她告诉神父道,“他认为你是想去把那把刀子弄回来。”
  戈梅兹神父感觉到皮肤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记起弗拉·帕维尔在教会法庭的询问时的证词:这一定是他指的那把刀。
  “如果能够的话,”他说道,“我会的,那把刀是从这里拿走的,是吗?”
  “是从天使之塔那儿拿走的。”女孩说着,指了指耸立在棕红色屋顶上方的那个四方形石塔,它在正午的强光下光芒闪烁。“那个偷刀的男孩杀了我们的兄弟图利奥。然后妖怪们吃了他,真的。你想杀死那个男孩,那很好。还有那个女孩——她是个骗子,她跟他一样坏。”
  “还有一个女孩吗?”神父尽量显出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说道。
  “骗人的脏货,”红发女孩啐道,“我们差点就把他们俩杀死,但是正在这时来了一些女人,飞行着的女人——”
  “女巫们。”保罗说。
  “是女巫,我们打不过她们。她们把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带走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不过那个女人是后来才来的,我们认为她也许有什么刀子,能阻挡妖怪,真的。也许你也有。”她补充着,抬起下巴大胆地望着他。
  “我没有什么刀子,”戈梅兹神父说,“但是我有一个神圣的任务,也许是它在保护我不受这些妖怪的伤害。”
  “是呀,”女孩说,“也许吧。不管怎么说,你想要找她,她去南方了,朝山里的方向去了。我们不知道是哪儿。不过只要有人看见过她,你就能打听到的,因为在喜鹊城没有人喜欢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很容易找着的。”
  “谢谢你,安吉莉卡。”神父说,“上帝保佑你们,孩子们。”
  他扛起背包,离开花园,满意地穿过炎热、寂静的街道出发了。
  与轮子兽们相伴三天后,玛丽·马隆对他们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们也了解了很多有关她的情况。
  第一天上午,他们带着她沿着玄武岩大路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一条河边的居住地。旅途很不舒服,她的手没有地方抓,动物的背又坚硬无比。他们奔跑的速度吓人,但轮子碰撞坚硬的路面发出的轰隆声,以及疾行脚步的拍击声使她兴奋不已,以致忽略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一路上,她对这种动物的生理结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那些食草动物一样,他们长着菱形的骨架,菱形的每个角上都有一条腿。在遥远的过去,一定是有某种古生物进化成了这样一种结构,并且发现它管用,就如玛丽的世界里的一代代古爬行动物进化成中央脊椎一样。
  玄武岩大路渐渐往下,没一会儿,就越来越陡,于是动物们就可以信步滚下了。他们把两侧的腿缩起来,或左或右地掌舵,以惊人的速度前进,把玛丽吓坏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她骑坐的这匹动物一点也没让她感到危险。要是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的话,那就更好了,她会觉得是种享受的。
  在一英里长的斜坡脚下有一排大树,旁边有一条河,蜿蜒淌过平坦的草地。不远处,玛丽看见一条波光粼粼的光带,看上去像一片更宽阔的水域,但是她没有多看,因为动物们正朝河边的那个居住地进发,她心里充满了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模样。
  这里有二三十个茅棚,不很规整地排成一个圆圈——她不得不用手遮住太阳来看,是用木梁搭建的,抹灰篱笆墙,屋顶上覆盖着茅草。其他带轮子的动物在干活:有的在修屋顶,有的正从河里拖网出来,有的在运柴火。
  如此看来,他们有语言,有火,有社会。大约就在这一刻,随着从动物到人这个概念的转变,她发现自己在思想上做了调整。这些东西不是人类,但他们是人,她对自己说;不是他们,是我们。
  他们就近在咫尺,可以看清眼前的来客们了,有些村民抬起头来看,并招呼其他人观看。路上的队伍慢慢停下来,玛丽僵硬地爬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腿脚免不了要疼的。
  “谢谢。”她感谢了她的……她的什么呢?坐骑?轮子?对于站在她身边的这位眼睛明亮、和蔼可亲的动物,这两个想法都是荒谬的错误,她最后选择了朋友这个单词。
  他抬起鼻子,模仿她的话语:
  “借借。”他说,大家又开怀大笑起来。
  她从另一个家伙那儿接过她的帆布背包(借借!借借!),同他们一起走下玄武岩大路,踏上村子坚实的土地。
  然后,她大开眼界的机会才真正到来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她学到了那么多东西,以至于觉得自己又回到孩童时代,被学校的知识迷住。而且,这些轮子兽好像也被她惊呆了。首先是她的手,他们怎么也看不够:他们用鼻子触摸每一个关节,找出大拇指、指关节和指甲,把它们轻轻地屈曲。他们还惊奇地看着她拿起帆布背包、把食品送到嘴里、挠痒、梳头和洗涮。
  反过来他们也让她摸他们的鼻子。这些鼻子柔软无比,跟她的胳臂差不多长,连接头部的地方粗一些,她觉得它们有足够的威力把她的头骨揉碎。鼻尖上两个指头状的突出物具备巨大的力量,同时又不乏极致的温柔,他们好像能够从里面改变皮肤的色调,把指状的鼻尖从好似天鹅绒一般的柔软变得像木头一样的坚硬。因此,他们既可以用它来做给那些食草动物挤奶之类的细致活儿,也可以来干折或砍树枝的粗活。
  玛丽渐渐意识到他们的鼻子还起着交际的作用,鼻子的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个声音,来诠释声音的含义,所以,当发出“嘘”的声音时,如果他们的鼻子左右摇摆,就表示“水”的意思,如果鼻尖卷起就表示“雨”,鼻子朝下表示“伤心”,当脖子快速地朝左一甩,表示“嫩草”。一发现这一点,玛丽就模仿着让胳臂尽量按照同样方式摆动。当动物们意识她在开始与他们交谈时,高兴极了。
  一旦开始交谈(多数是用他们的语言,尽管她也设法教了他们几个英语单词,但他们只会说“借借、草、树、天空和河”,和念她的名字,即使这些都还稍有些艰难),他们之间的交流快多了。作为一个人种,他们称自己为穆尔法,但作为个体,他们称自己为扎利夫。玛丽认为雄扎利夫和雌扎利夫的声音各有所不同,但太微妙了,她无法轻易地辨别出来。她开始把所有的单词写下来,编成字典。 ‘
  但是在她让自己真正全身心投入之前,她拿出那本破旧不堪的纸皮书和欧耆草秆,查询《易经》:我该在此做这事,还是该继续前往别的地方搜寻?
  回答是:稍安勿躁,不安则消,混乱主寸后,方见大法。
  还有:如山之静谧源自山中,故智者不使意志偏离其境。
  这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把欧耆草秆收起来,合上书本,然后才发现自己周围已吸引了一圈围观的动物。
  其中一个说:问题?许可?好奇。
  她说:请看。
  他们的鼻子灵巧地活动着,用她刚才的数数方式排列着那些欧耆草秆或翻着书页。他们惊讶她的手是成双成对的:因为她既可以拿着书又同时翻书,他们喜欢看她把手指交织在一起,或者玩儿时的游戏——“这是教堂,这是教堂的尖顶”,或者做那种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交叉翻动的动作,阿玛就是用莱拉的这种动作来作为避邪的符咒。
  他们一看完那些草秆和书,就把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她的帆布背包。古中国典著上的这些信息使她高兴而放心,因为根据它的解释,眼下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正是她应该做的。
  于是,她心情愉快地着手对穆尔法做更多的了解。
  她了解到他们有两种性别,过着一夫一妻的生活,他们的后代有着很长的童年期:至少十年;根据她对他们的解释的理解来说,他们生长得非常缓慢。在这个居住地有五个幼兽,有一个几乎已经成年,其他几个在成年与未成年之间。由于比成年兽小,他们还不会应付种荚轮子。孩子们不得不像那些食草动物一样行动,四脚全部着地。尽管他们精力充沛,喜欢冒险(疾行到玛丽面前,然后腼腆地跑开,试着爬上树干,在浅水里嬉戏等等),但是显得很笨拙,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相比之下,成年兽的速度、力量和优雅令人惊叹。玛丽看见幼兽们很渴望有一天那些轮子会适合他们。有一天,她看着最大的那个幼兽悄悄地来到放着一些种荚的仓库里,试着把自己的前爪套进种荚中间的洞里,但当他试图站起来时,却一下子摔倒在地,把自己给卡在里面,声响引起了一头成年兽的注意。幼兽焦急地尖叫着拼命挣脱。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母亲,和在最后时刻挣脱出来并逃开去的羞愧的幼兽,玛丽忍不住笑了。
  种荚轮子显然是至关重要的,不久玛丽就开始看出它们是多么富有价值了。
  首先,穆尔法花大量的时间维护他们的轮子。通过灵巧地抬起和扭转爪子,他们可以把爪子从洞中滑脱出来,随后用鼻子对轮子进行全面检查,清洁轮边,检查是否有裂缝。他们的爪子结实得很:在腿上合适的角度长着一个角刺或骨刺,微微有些弯曲,所以插进洞里时,最前面的中间部分承受着重量。有一天,玛丽看着一个扎利夫检查她(扎利夫也有雌雄之分,这里指的是雌扎利夫,故而用“她”)前轮的洞。她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把鼻子举到空中又收回来,好像品尝着它的气味。
  玛丽想起自己检查第一个种荚时在手指上发现的油,经过那个扎利夫的允许,她看了看她的爪子,发现爪子表面比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摸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光更滑,她的手指根本无法在表面上停留,整个爪子上都浸着那散发着淡淡芳香的油。见过一些村里的兽民检验、测试和查看他们的轮子和爪子后,她开始纳闷是先有轮子还是爪子,是先有骑轮子的兽还是长着种荚状轮子的树?
  不过,当然还有第三种因素:那就是地质。这些兽只能在大路上才可能使用轮子。这些熔岩流的矿物含量一定有某些特点,使得它们像丝带一样遍布浩大的草原,并且能够抵抗气候变化,也不会开裂。一点一点地,玛丽渐渐明白一切都是紧密相连的,而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穆尔法的掌管之中。他们知道每一群食草动物、每一棵长轮子的树和每一堆甜草所在的位置;他们还了解动物群中的每一个个体和每一棵树,他们讨论他们的幸福和命运。有一次,她看见一个穆尔法在一群食草动物中挑选了几只,驱赶到一旁,用有力的鼻子一拧,就掐断他们的脖子把他们打发了。干净利索。穆尔法拿着像刀片一样锋利的石片,只几分钟就把那些动物剥了皮开了膛,然后就开始熟练的屠宰过程,把内脏、嫩肉和较粗糙的关节分开来,割去肥肉,去掉角和蹄子。他的工作是如此高效,以至于玛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感觉自己在欣赏精彩的表演一样。
  不久,一条条肉被挂在太阳底下晾晒,另外一些塞在盐里用叶子包起来;皮被刮干脂肪——留待以后使用——放进泡有橡树皮的水槽中浸润,再晒成棕黄色。最大的那个幼兽在玩一对角,假扮是一个食草动物,逗得其他幼兽哈哈大笑。当天晚上有新鲜肉吃,玛丽美美地大吃了一顿。
  穆尔法同样知道哪里能捕到最好的鱼,还准确知道何时何地撒网。为了找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玛丽来到织网者那儿主动提出帮忙。当她看见他们的工作方法时——无法独自完成,而是两个一组,一起用鼻子打结——她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曾经让他们是多么的震惊,因为她独自就可以自己打结。
  一开始,她觉得这是她的一种优势——她什么人也不需要,然后她意识到它使自己与群体脱离开来。也许所有的人类都是这样的。于是,从那时起,她只使用一只手,而与一个与她特别要好的雌扎利夫共同完成这一任务,她的手指和好朋友的鼻子同进同出。
  但是,在轮子兽管理的所有生物中,他们照料得最尽心的是种荚树。
  这一区域里有一半的树林是由他们照顾的。远处还有一些,但它们由其他群体负责。每天,一帮人前去查看那些巨树是否安好,并且收获掉落的种荚。穆尔法从中获得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这些树从中获得什么利益呢?有一天她明白了。当时她与他们一起经过时,突然传来极大的爆裂声,大家都停了下来,围住一个轮子裂开的兽。每一群兽都带着一两个备用轮,于是破轮子的扎利夫很快又骑上了轮子,但是那个破轮子被小心地包进一块布带回了居住地。
  他们把它打开,取出所有的种子——像玛丽的小指甲一样大的椭圆形扁平白片——一个一个仔细检查。他们解释说这些种荚需要在坚硬的路面上不停地碰撞才会裂开,另外这些种子还很难发芽。如果没有穆尔法的照料,这些树都会死光。每一个物种都是相互依存的,而且,是油使得这一切成为了可能。这一点难以理解,但他们似乎要说明的是,这些油是他们思想和感情的中心,幼兽们没有长辈们的智慧是因为他们不会使用轮子,因此不能通过他们的爪子吸收油。
  这时,玛丽开始看出穆尔法与占据她过去好几年生活的那个问题之间的联系。
  然而,她还没能进一步探究(与穆尔法的对话总是又长又复杂,因为他们喜欢用成打成打的例子来论证和解释他们的论点,仿佛他们什么也没忘记,他们知道的一切都可以信手拈来作为参考),居住地遭到了袭击。
  玛丽第一个看见袭击者的来临,不过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
  事情发生在下半晌,当时她正在帮着修理一座茅草屋的屋顶。穆尔法的房子只建一层楼高,因为他们不擅长爬高,但是玛丽很高兴能爬离地面。他们一教会她技巧,她就能够用双手铺茅草屋顶,并把茅草打结固定,动作比他们快得多。
  就这样,她正靠着房梁,接过扔给她的一捆捆芦苇,享受着水面刮过来的缓和了太阳热度的丝丝凉风,突然她看到了一道白光。
  白光来自远处那片她感觉是海洋的发光物。她用手遮住眼睛,看见一个——两个——更多——高高的白帆船队,从热雾中冒出来,离得还有些距离,但是正不慌不乱地静静驶入河口。
  玛丽!扎利夫从下面喊道,你看到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们的语言表达帆船这个词,于是就说:高,白色,很多。
  扎利夫立即发出警报,听见叫声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居住地的中央,喊着孩子们。只一会所有的穆尔法都已做好逃跑的准备。
  她的朋友阿塔尔喊道:玛丽!玛丽!来!托拉皮!托拉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玛丽几乎还没来得及动,白帆船已经进了河,正轻松地逆水前行。水手们的纪律性使玛丽很吃惊:他们划得很快,帆船像一群欧鲸鸟一样一起前进着,步调一致地调整着方向。雪白纤小的船拐弯、倾斜,然后张满帆,看上去是那么美丽——
  他们至少有四十个,比她预计得要快得多地溯河而上,可她没看见船上有任何水手,接着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船:是巨大的鸟,帆是它们的翅膀,一前一后,通过它们自己的肌肉的力量直立、弯曲和调节。
  没时间停下来研究它们了,因为它们已经到达河边,正从河里爬出来。它们有着天鹅那样的脖子,嘴巴和她的前臂一样长,翅膀比她的个头还长一倍,而且——她边仓皇逃跑边回头瞥了一眼——它们有着强有力的腿:怪不得它们在水上移动得那么快。
  她跟在喊着她名字的穆尔法后面拼命地跑,大伙儿涌出居住地,来到大路上。她及时赶上了他们:她的朋友阿塔尔正在等着她。等玛丽一爬上她的背,她就双脚拍打着路面,跟着她的同伴们迅速跑上斜坡。
  那些在陆地上无法快速移动的鸟很快就放弃了追击,来到轮子兽的居住地。
  它们撕扯开食品仓库,咆哮着怒吼着高高扬起它们残酷的嘴巴,吞噬着干肉和所有储藏的水果和粮食。不到一分钟,所有能吃的东西全没了。
  然后托拉皮找到了轮子库,试图砸开那些硕大的种荚,但却只能是徒劳而已。玛丽感觉到她周围的朋友们在低矮的山坡上观望时,因为惊恐而全身紧张;只见一个个种荚被摔到地上,被那些巨腿上的爪子又踢又锉,但是这当然对它们没有丝毫损害。使穆尔法担心的是有几个被推搡到河边,笨重地顺河漂向大海。
  然后那些雪白的巨鸟开始残暴密集地挥动大脚,大嘴一顿劈砍和撕摇,摧毁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四周的穆尔法在喃喃低语,几乎是悲吟。
  我来帮忙,玛丽说。我们重建家园。
  但是那些邪恶的家伙还没完,它们把漂亮的翅膀高高竖起,蹲在废墟中拉大便。臭味随着微风飘上斜坡,一堆堆、一摊摊绿黑褐白夹杂的粪便散落在断裂的房梁和四散的茅草中间。接着,带着因在陆地上行动笨拙而东摇西摆的快跑,那些鸟走回水里,顺河而下向大海驶去。
  直到最后一个白翅消失在下午的雾霭中后,穆尔法才再一次沿着大路骑下来。他们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但主要是极其担心种荚库。库里的十五个种荚只剩下两个。其他的已被推入水中,不见了。但是在河的下一个拐弯处有一个沙堤,玛丽恍惚看见有个轮子卡在那儿,于是让穆尔法吃惊不已的是,玛丽脱下衣服,把一根绳子绑在腰上,朝沙堤游去。在沙堤上她发现了不是一个而是五个珍贵的轮子,便把绳子穿过轮子正在发软的中间部位费力地拖着它们游回来。
  穆尔法充满感激,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入过水,只是从堤上捕鱼,提防弄湿脚和轮子。玛丽觉得自己终于为他们做了一件有用的事。
  那天晚上,吃完一顿简朴的甜根饭之后,他们把为什么那么担心那些轮子的原因告诉了她。曾经有一个时候轮子很多,世界很富裕,充满活力,穆尔法同他们的树一起过着永恒的快乐日子。但是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一些美德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穆尔法做出了各种努力,倾注了所有的爱心和关注,轮子种荚树还是奄奄一息了。
第十一章 蜻蜓
 
  恶意的实话
  击败你能编造的所有谎言
  ——威廉·布莱克
  阿玛爬上通往山洞的小径,背上的包里装着面包和牛奶,心里则充盈着沉重的困惑,她究竟怎样才能接近那个沉睡的女孩呢?
  她来到那个女人叫她搁食品的岩石旁,放下食品,但没有直接回家,她又往前攀了一会儿,爬过山洞,穿过厚厚的杜鹃花,然后继续往上爬到树木稀疏、彩虹出现的地方。
  在那儿她和精灵玩了一个游戏:他们往上爬过岩石层,绕过绿白相间的大瀑布,趟过旋涡,穿过五彩缤纷的水花,这时她的头发和睫毛以及精灵的松鼠毛上缀满了无数个小水珠。游戏内容就是要一口气爬到山顶,并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去擦眼睛上的水珠,不久阳光就幻变成红黄蓝绿等各种缤纷的色彩;但是只有到达山顶之后,她才可以用手擦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否则就输了这场比赛。
  她的精灵库朗跳到最高的小瀑布边缘的岩石上,她知道他马上会转过身来确认她没有抹去睫毛上的水珠——除非他没有。
  然而,他呆在那儿,紧盯着前方。
  阿玛擦了擦眼睛,因为精灵所感受到的那份惊讶已经终止了这场游戏。
  当她爬上去朝山边一望时,不由得吸一口气,惊呆了,因为正俯看着她的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动物的脸:那是一只熊,但是庞大、可怕,比森林里的棕熊大四倍,浑身像象牙一样洁白,黑鼻子,黑眼睛,爪子有匕首那么长。他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可以看见他脑袋上的每一根毛发。
  “是谁呀?”一个男孩的声音说道。虽然阿玛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她很容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一会,男孩出现在熊的身边:样子凶狠,皱着眉头,鼓着下巴。他身边那个鸟状的东西是一只精灵吗?但是多么奇怪的一只鸟啊:不像她所见过的任何鸟类。它飞到库朗身边,直截了当地说:朋友,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那只大熊一动也没动。
  “上来吧。”男孩说,她的精灵又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她。
  阿玛带着盲目的敬畏看着那只熊,然后从小瀑布边爬上去,腼腆地站在岩石上。库朗变成一只蝴蝶,在她的脸颊上停了一会,然后又扑打着翅膀,围着静坐在男孩头上的那个精灵飞来飞去。
  “威尔,”男孩指着自己说,她回应说:“阿玛。”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了,与熊相比,她几乎更怕那个男孩:他有着一个可怕的伤口:两个手指头不见了。她一看到就感觉头晕目眩。
  熊转身沿着奶白色的小溪走过去,在水中躺下来,似乎是想凉快一下。男孩的精灵飞到空中,与库朗一起在彩虹间飞翔,慢慢开始相互理解。他们是不是在找有一个女孩睡在其中的那个山洞呢?
  话语一骨碌就从她的嘴里滚了出来,她说:“我知道山洞在哪儿?她被一个女人催了眠,那个女人自称是她的母亲,但哪有母亲会那么残忍,对不对?她强迫她喝了催眠的东西,但是我有一些药草可以唤醒她,只要我能接近她!”
  威尔只能摇头,等着巴尔塞莫斯翻译,翻译花了不止一分钟。
  “埃欧雷克,”他喊道。熊正沿着河床笨重地移动,因为刚吞食了一条鱼,这会儿正舔着舌头。“埃欧雷克,”威尔说,“这个女孩说她知道莱拉在哪儿。我同她去看看,你待在这儿放哨。”
  埃欧雷克四平八稳地站在溪中,默默地点点头。威尔把帆布背包藏起来,扣好刀子,同阿玛一道穿过彩虹往下爬,他不得不擦着眼睛,透过使人眼花缭乱的光芒看着脚踩稳当,空气中满着冰凉的水雾。
  到达瀑布底下时,阿玛示意他们必须小心行走,不要出声,威尔跟在她身后走下斜坡,两边是铺满绿苔的岩石和长满节瘤的大松树,斑驳的阳光映成一片深绿,无数只昆虫在呜叫、歌唱。他们一直往下走着,阳光也跟随着他们照进深深的山谷,头顶上的树枝则在明媚的天空下不停地摇晃。
  然后,阿玛停了下来,威尔走到一棵雪松的巨大的树干后面,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错落的树叶和树枝,他看见一面悬崖耸立在他右手边,在半山腰——
  “库尔特太太。”他低声说,心跳得飞快。
  那个女人从岩石后面走出来,把一根叶子很密的树枝抖了抖,然后扔掉,擦了擦手。她刚才在扫地吗?她的袖子挽着,头发用头巾包着。威尔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有家庭主妇的味道。
  但是正在这时,一道金光一闪,那只恶毒的猴子出现了,一步跳到她的肩上。他们似乎怀疑到了什么,四处张望,突然,库尔特太太那种家庭主妇的味道荡然无存了。
  阿玛急切地低声说:她害怕那只金猴精灵,它喜欢活活地把蝙蝠的翅膀撕下来。
  “还有人同她在一起吗?”威尔说,“没有士兵或类似的什么人吗?”
  阿玛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士兵,但是人们的确谈论过他们夜里在山上见过奇怪、可怕的男人,也许是鬼魂……但是山上一直有鬼魂,这一点人人都知道,所以他们也许与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关系。
  好吧,威尔心想,如果莱拉在洞中,库尔特太太没有离去,我得去拜访拜访。
  他说道:“你有什么药?怎样使用才能把她唤醒?”
  阿玛作了解释。
  “药现在哪儿?”
  在她家里,她说,藏起来了。
  “好吧。你就在这儿,不要靠得太近。见到她时,不要说你认识我。你从来没见过我或熊。你下次什么时候给她送食品?”
  “太阳下山前半个小时。”阿玛的精灵说道。
  “到时候把药带上,”威尔说,“我会在这儿等你。”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踏上小径出发了。他肯定是不相信她讲的关于那只猴子精灵的事情,不然他不会这么冒失地走向山洞。
  其实,威尔非常紧张,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清醒了,所以尽管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洞口,但他能感知到那些漂浮在太阳光柱中的最小的昆虫,以及每一片树叶的抖动和空中云彩的移动。
  “巴尔塞莫斯,”他低声说道。天使精灵变成一只眼睛明亮的红翅膀小鸟飞到他的肩上。“靠近我,提防那只猴子。”
  “那就望望你的右边吧。”巴尔塞莫斯尖刻地说。
  威尔看见洞口处有一块金色的光斑,光斑上有一张脸和一双眼睛,正在望着他们,他们已离得不到二十步。他站住了,金猴转头望了一眼洞中,说了句什么,又转过头来。
  威尔摸了摸刀把,继续往前走。
  当他到达山洞时,那个女人正在等他。
  她正安逸地坐在小帆布椅里,镇静地望着他,膝上放着一本书。她穿着咔叽布的旅行服,不过裁剪得很好,再加上她优美的身段,看上去就像是最高级的时装,别在衬衣前襟的那一小朵红花也像是最精致的珠宝,她的头发闪闪发光,黑眼睛亮晶晶的,露在外面的腿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她笑了笑。威尔没法回她一个笑容,因为他不习惯一个女人的笑容中的那种甜蜜和柔情,它使他不安。
  “你是威尔。”她用那低沉而令人陶醉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粗暴地说。
  “莱拉在睡梦中说过。”
  “她在哪儿?”
  “很安全。”
  “我想见她。”
  “那就跟我来吧。”她说着站起身来,书掉在椅子上。
  自从与她见面以来,威尔的目光第一次落到那只猴子精灵身上,它的毛长而富有光泽,每一根毛发好像都是纯金做成的,比人的头发漂亮得多,小脸和手是黑色的。威尔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他和莱拉从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在牛津的屋子里偷回真理仪的那个晚上,当时它的脸因为仇恨而扭曲,试图用牙齿撕扯他,后来威尔用刀子左劈右砍才把它逼退,这才得以关上窗户,把他们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威尔觉得现在绝不能不提防着那只猴子。
  不过,变成鸟的形状的巴尔塞莫斯正密切地观察着,威尔小心翼翼地走过洞中的地面,跟着库尔特太太迈向静静地躺在阴影中的那个小身影。
  他最亲爱的朋友就躺在那儿,她看起来是多么渺小啊!他很惊讶醒着时风风火火的莱拉睡着时怎么会显得这么文雅、柔顺。潘特莱蒙变成鸡貂躺在她脖子旁边,它的皮毛闪闪发光,莱拉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际。
  威尔在她身边跪下来,撩起她的头发,她的脸热乎乎的。透过眼睛的余光,他看见金猴蹲下身子准备扑过来,他的手握住了刀,但是库尔特太太微微摇了摇头,金猴放松下来。
  威尔不经意地记着山洞的准确分布:每一块岩石的形状和大小、地面的坡度、熟睡中的莱拉上方的天花板的准确高度,他需要在黑暗中穿过这个洞,这是他事先看一看它的惟一机会。
  “所以你瞧,她是相当安全的。”库尔特太太说。
  “你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儿?为什么不让她醒来?”
  “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她没有坐椅子,而是与他一起坐在洞口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她的话语听起来是那么慈祥,眼里含着无穷的智慧,以至于威尔加深了对她的不信任感。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每一个动作都隐藏着威胁,每一个微笑都是欺骗的面具。好吧,他也不得不欺骗她:他得让她以为他是没有恶意的。他曾经成功地欺骗了每一个对他和他的家人感兴趣的老师、警官和社工,他一直在训练着自己的这一本领。
  对,他想道,我能对付你。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库尔特太太说,“我也想喝一点……相当安全的。瞧。”
  她切开几个皱巴巴的淡棕色水果,把浑浊的汁挤进两只小酒杯,她抿了抿其中一杯,把另一杯递给威尔,威尔也抿了一口,发现它又鲜又甜。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说道。
  “要跟踪你并不难。”
  “显然如此。你拿着莱拉的真理仪吗?”
  “是的,”他说,让她自己去猜测他能否看得懂。
  “你还有把刀,对吧。”
  “查尔斯爵士告诉你的,是吗?”
  “查尔斯爵士?噢——卡罗,当然。是的,他告诉我的。听起来很奇妙。可以看一下吗?”
  “不行,当然不行。”他说,“你为什么把莱拉关在这儿?”
  “因为我爱她。”她说,“我是她母亲,她面临极大的危险,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的。”
  “危险来自哪儿?”威尔说。
  “唔……”她说着,把酒杯放在地上,身子前倾,头发垂到脸颊两侧。重新坐直时,她用双手把头发塞到耳后,威尔闻到了她身上洒的某种香水和她的体味的芳香,他感到坐立不安。
  即使库尔特太太看见了他的反应,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继续说道:“瞧,威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遇见我女儿的,我不知道你晓得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信赖你,但是,我同样厌倦了谎言,所以接下来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发现我的女儿有危险,危险来自我以前从属的人——他们是教会的人。坦白地说,我认为他们想要杀她,所以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瞧:服从教会,或者拯救我的女儿。我也是教会忠实的仆人,没有人比我更狂热,我把我的生命都献给了它,我充满激情地为它服务。
  “但是我有这个女儿……
  “我知道她小的时候我没照顾好她,她被陌生人带走并养大,也许这使得她难以相信我,但是随着她的长大,我看到了她所处的危险,现在我已经三次设法救她脱离那个危险。我已经成了一个叛徒,躲在这个遥远的地方。我原以为我们很安全,但是现在听说你这么容易地找到了我们——唔,你能够理解,这让我担心。教会紧接着就会来到,他们想要杀害她,威尔。他们不会让她活着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恨她?”
  “因为他们认为她将来会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希望自己知道,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使她更为安全。但是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恨她,而且毫无怜悯之心,毫无。”
  她身子朝前倾着,说得急切、平静和紧凑。
  “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呢?”她继续说道,“我能相信你吗?我想我是不得不如此了。我再也无法逃跑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果你是莱拉的朋友,你也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我确实需要朋友,需要帮助。现在一切都在跟我作对。如果教会找到我们,他们会把莱拉和我一起消灭。我孤独无援,威尔,只有我一个人和女儿待在山洞中,所有世界的所有力量都在想办法寻找我们,而你在这儿的出现显然表明要找到我们是多么的容易。你准备怎么办,威尔?你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给她催眠?”他说道,执意避开她的话题。
  “因为如果我让她醒来会发生什么呢?她马上就会逃跑,并且活不到五天。”
  “但是你为什么不向她解释,并给她选择的权利呢?”
  “你认为她会听吗?你认为即使她听,她会相信我吗?她不信任我,她恨我,威尔。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她看不起我。我,唔……我不知道怎么说——我非常爱她,为此我放弃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伟大的职业、伟大的幸福、地位和财富——放弃了一切,来到山中的这个洞里,靠干面包和酸果子为生,仅仅为了能让我的女儿活下去。如果为此我不得不让她睡去的话,那就让她睡吧。但是我必须让她活下去。你的母亲不会为你付出这么多吗?”
  库尔特太太竟敢把他的母亲拿出来支持她的论点,威尔感到既震惊又愤怒。接着,一想到自己的母亲毕竟没有保护他,又使得他最初的震惊复杂起来,他反而还不得不保护她。库尔特太太爱莱拉是不是胜过伊莱恩‘佩里爱他?但那是不公平的:他的母亲身体不好。
  库尔特太太要么是不知道她简单的几句话搅起了威尔的感情涟漪,要么就是聪明绝顶,当威尔的脸红了,身体不自在地移动时,她美丽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一时间,库尔特太太看起来像她的女儿一样单纯。
  “但是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说。
  “晤,我现在已经见到了莱拉,”威尔说,“她还活着,这是很显然的,而且很安全,我想。我原来就只准备做这些,所以既然我已经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可以按原计划去帮助阿斯里尔勋爵了。”
  这话让她微微一惊,但她控制住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我原以为你会帮助我们呢。”她相当镇静地说,既不是在恳求也不是在询问。“用那把刀。我看见了你在查尔斯爵士家里所做的事情。你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对吗?你可以帮助我们离开。”
  “现在我要走了。”威尔说着,站起身来。
  她伸出手来,露出忧伤的微笑,耸了下肩、点点头,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走了一步好棋的技艺高湛的对手:这是她的身体语言所表达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喜欢上她了,因为她很勇敢,因为她像一个更复杂、更丰富、更深沉的莱拉,他无法不喜欢她。
  于是他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它坚定、清凉、柔软。她转向一直坐在她身后的金猴,互相交换了一个威尔无法理解的眼神。
  然后她转身一笑。
  “再见。”他说道。她静静地说:“再见,威尔。”
  他离开了山洞,知道她的眼睛在跟随他,他没有回头。阿玛不见踪影。他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直到听见前面传来瀑布的声音。
  “她在撒谎,”三十分钟后他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道,“她当然是在撒谎,即使会把事情弄得更遭,她也会撒谎,因为她就是太爱撒谎了,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熊说,他正平卧在岩石间的一块雪地上晒太阳。
  威尔踱来踱去,心想是不是能用在海丁顿用过的伎俩:用刀进入另一个世界,然后走到紧靠着莱拉躺着的地方,切进这个世界,把她拖人安全的地带,然后再关上窗户。显然是该这么做:他为什么犹豫呢?
  巴尔塞莫斯知道是为什么。他变回了自己的天使原形,在阳光下热霭一样地飘拂不定,“你去她那儿是愚蠢的举动,你现在想做的就是再去看她。”
  埃欧雷克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开始威尔以为他是在警告巴尔塞莫斯,但是紧接着,他就有点震惊和尴尬地意识到,熊是在表示同意天使的意见。到目前为止他俩一直不怎么理睬对方,他们的类别差异太大,但是在这一点上却显然是一致的。
  威尔皱了皱眉头,可这是真的。他被库尔特太太俘虏了,他所有的思绪都与她有关:想到莱拉时,他的脑子里是她长大以后会多么像她的母亲;而想起教会时,他思考的是有多少神父和主教对她着迷;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时,他会揣测父亲是憎恶她还是爱慕她;如果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感到自己在心里做了鬼脸,他离开熊,站在一块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岩石上。在清澈寒冷的空气中,他可以听到远处嗒嗒的伐木声,以及下面很远处的树梢的刷刷声;地平线上那些山峰最小的缝隙他都看得清晰明确,还有几英里外盘旋在一些快死的动物上方的鹰鹫。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巴尔塞莫斯是对的,那个女人对他施了咒,回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和甜甜的声音,回想起她抬起胳臂把那晶莹的头发拨向脑后……让人感觉愉悦、难以自制。
  他努力恢复理智,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遥远的嗡嗡声。
  他转来转去,想确定声音的方位,然后发现它来自北方,正是他和埃欧雷克来的方向。
  “齐柏林飞艇,”熊的声音说道,把威尔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听到那个大动物走近。埃欧雷克站在他身边望着同一个方向,然后后腿高高地直立起,足有威尔两倍高,目光专注。
  “有多少?”
  “八架。”埃欧雷克过了一会儿说,接着威尔也看见了他们:排成一队的小点。
  “你能告诉我他们到这儿要多久吗?”威尔说。
  “夜幕降临后不久就可到。”
  “这么说天到时候还不够黑。这是个麻烦。”
  “你的计划是什么?”
  “切开一个缺口,把莱拉带进另一个世界,在她母亲追来之前关上它。那个女孩有药可以把莱拉唤醒,但具体怎么使用,她解释得不很清楚,所以她也得进洞,不过,我不想让她有危险。也许我们行动的时候你可以引开库尔特太太。”
  熊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威尔环顾四周寻找天使,看见他的轮廓印在接近黄昏的阳光中的雾气里。
  “巴尔塞莫斯,”他说道,“我现在要回森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做第一个切口。我需要你为我放哨,她一靠近就告诉我——她或者她的那个精灵。”
  巴尔塞莫斯点点头,张开翅膀抖落雾珠,然后冲入寒冷的空气中,滑出去飞到山谷的上方,而威尔则开始搜寻莱拉会安全的世界。
  在领头的齐柏林飞艇那个吱吱嘎嘎、轰鸣作响的双层舱壁中,蜻蜓们在孵化。萨尔马奇亚夫人俯身在铁青色蜻蜓裂开的茧上,轻轻抹干净那湿漉漉的薄翼,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脸第一个印在那多面的眼睛里,抚慰它伸展开来的神经,悄声把它的名字念给那个聪明的动物,让它知道自己是谁。
  几分钟后,泰利斯骑士对他的蜻蜓也会这样做,但是现在,他正在天然磁石共鸣器上发送一条信息,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弓形物和他手指的动作上。
  他发送着:
  “给洛克勋爵:
  “我们离预计到达山谷的时间还有三小时,宗教纪律法庭打算一着陆就派一队人马前往山洞。
  “它会分成两个组,第一个组冲进洞中,杀死那个孩子,砍掉她的头以证实她的死亡。如果可能的话,也抓获那个女人,虽然他们杀不了她。
  “第二个组活捉那个男孩。
  “剩下的部队将对付奥滚威国王的旋翼式飞机。他们估计旋翼式飞机紧跟着齐柏林飞艇就会到达,遵照您的命令,我和萨尔马奇亚夫人会很快离开齐柏林飞艇,直接飞往山洞,在那里我们会想办法保护女孩抵御第一个组,拖住他们直到增援到达。
  “我们静候您的回音。”
  回音几乎立即就到了。
  “给泰利斯骑士:
  “根据你的汇报,计划有变。
  “为了防止敌人杀害孩子——那将是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结果——你和萨尔马奇亚夫人应该与那个男孩合作。因为他有刀,有主动权,所以如果他打开另一个世界把女孩带进去,就让他这样做,并且跟他们进去,自始至终守在他们身边。”
  泰利斯骑士回答:
  “给洛克勋爵:
  “您的信息已收到并领会,我和夫人将马上离开。”
  小间谍关起共鸣器,把他的设备收到一起。
  “泰利斯,”黑暗中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它就快孵化出来了,你现在应该过来了。”
  他跳上支柱,他的蜻蜓正挣扎着进入这个世界,他把它轻轻地从破裂的茧中弄出来。他抚摩着它凶狠的大头,竖起仍然潮湿、卷曲的笨重的天线,让它品尝他皮肤的味道,直到它完全听从他的指挥。
  萨尔马奇亚正给她的蜻蜓配上她随身携带的挽具:蜘蛛丝缰绳、钛蹬子、蜂鸟皮鞍。这些轻得几乎毫无分量,泰利斯也同样配置好他的蜻蜓,用带子绑住蜻蜓的身体,系紧调节,这副挽具它会一直佩带下去。
  然后他迅速地把背包背到肩上,割穿齐柏林飞艇上了油的纤维皮。在他身边,夫人跨上了她的蜻蜓,现在她催促蜻蜓穿过狭窄的裂缝,钻进砰砰作响的劲风中。挤过缝隙时那脆弱的长翅膀颤抖着,接着飞行的喜悦控制了这个动物,它一下子扑入风中。几秒钟后,泰和J 斯与她在狂暴的空气中会合,他的坐骑自己急切地想搏击迅速聚集的暮色。
  他俩在冰冷的气流中朝上旋转,花了一会儿时间辨别方位,确定飞往山谷的路线。
第十二章 突围
 
  在逃跑时
  他的眼睛仍看着后面
  仿佛他的恐惧仍在跟随他。
  ——艾德蒙德·斯宾塞
  在黑夜降临时,现状是这样的。
  阿斯里尔勋爵在他坚不可摧的塔里踱上踱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天然磁石共鸣器旁的小身影,以及被传送的每一个报告,他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在灯光下的小方石块上接受到的消息。
  奥滚威国王坐在他旋翼式飞机的机舱里,迅速制定计划对抗教会法庭的打算,他是刚在自己的飞机上时从加利弗斯平人那儿知道教会法庭的安排的。领航员正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一些数字,递给飞行员。最根本的问题是速度:领先把部队放到地面,一切就会完全不同。旋翼式飞机比齐柏林飞艇快,但他们仍然落后很远。
  在教会法庭的齐柏林飞艇里,瑞士卫兵正在打理他们的全副装备。他们的弩在五百码的距离是致命的,一个弩手一分钟内可以装发十五枚箭,用牛角制作的螺旋形的翅片,能够让箭旋转,使得这个武器跟步枪一样准确。当然,它还是无声的,这也许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库尔特太太醒着躺在洞口。金猴坐立不安,心绪烦乱:随着黑暗的来临,蝙蝠已经离开了山洞,没有什么东西可摧残了。他在库尔特太太的睡袋周围徘徊,用他那粗硬而长满老茧的小手指抓住偶尔停在洞内的萤火虫,并把它们的光体摔碎在岩石上。
  莱拉躺在那儿,浑身热热的,几乎也一样坐立不安,但却深深地熟睡着,她母亲一小时前刚刚强迫她灌下的药汁让她忘记了一切。有一个梦占据了她很久,现在这个梦又回来了,怜悯和愤怒的小声啜泣,以及莱拉式的决心摇撼她的胸脯和喉咙,潘特莱蒙不由得同情地咬着他的鸡貂牙齿。
  不远处,在森林小径随风摆动的松树下,威尔和阿玛正朝山洞走来,威尔试着向阿玛解释他准备干什么,但是她的精灵一点也弄不明白。当他切开一个窗户向她演示是怎么回事时,她吓得几乎昏倒。他必须冷静行动,悄声说话,以使她留在身边,因为她拒绝让他把药拿走,甚至不告诉他药怎么用。最后他不得不简单地说,“跟我走,别说话”,并希望她会听。
  埃欧雷克,身披铠甲,就在附近,等着牵制从齐柏林飞艇上下来的士兵,以便让威尔有足够的时间工作。他们俩都不知道阿斯里尔勋爵的部队也已经在靠拢:风儿不时把遥远的喧闹声带入耳中,虽然他知道齐柏林飞艇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但是从来没听到过旋翼式飞机的声音,他听不出任何名堂。
  巴尔塞莫斯也许能够告诉他们,但是威尔正为他犯愁。因为找到了莱拉,天使又开始退回到他的悲痛之中:他一言不发,心不在焉,而且闷闷不乐,这也反过来使得与阿玛的交谈更为困难。
  当他们在小径上暂停下来时,威尔冲着空气说:“巴尔塞莫斯?你在那儿吗?”
  “在。”天使闷声闷气地说。
  “巴尔塞莫斯,请与我待在一起,靠近点,有任何危险就提醒我,我需要你。”
  “我还没有抛弃你。”天使说。
  这是威尔从他那儿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
  在狂风作乱的高空中,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在山谷的上空翱翔,试图俯看山洞。蜻蜓们会绝对服从命令,但它们的身体没法对付寒冷,另外它们在狂风中被吹得翻来覆去,很危险。他俩把它们导引到低处,来到树木的庇护中,然后从树枝飞到树枝,在渐渐聚集的黑暗中朝他们的方向进发。
  威尔和阿玛在微风习习的月光下悄悄爬到他们可以靠得最近但还看不见洞口的地方,那儿正好在一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后面,他在空气中切了一个窗户。
  他能找到的地面结构相同的世界是一个光秃秃的岩石地,月亮从星空中照耀着白森森的地面,很多小昆虫在爬来爬去,在广袤的寂静中啾啾呜叫。
  阿玛跟着他走过去,手指头和大拇指狂乱地挥舞着,来保护自己不受那些经常出没于这个恐怖之地的鬼怪的伤害。她的精灵,马上适应环境,变成一只蜥蜴,迅速爬过岩石。
  威尔看出一个麻烦了,那就是,他在库尔特太太的洞中一打开窗户,照在白森森的岩石上的明亮的月光就会像灯笼一样照进来。他得迅速打开窗户,把莱拉拖过来,再立即关上。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把她唤醒,这里安全一些。
  他在令人头昏目眩的斜坡上停下来,对阿玛说道:“我们动作必须非常快,而且绝对不能说话,不能有任何声音,连悄悄话都不行。”
  她明白,不过她很害怕,那小包药在她胸前的口袋里:她已经检查了十几遍,她和她的精灵演习过很多次,她敢肯定可以在漆黑一片中完成这一任务。
  他们爬上白森森的岩石,威尔仔细测了测距离,直到估计会正好在洞中。
  然后,他拿出刀子,切了一个刚够他看过去的尽可能小的口子,不会比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能够挖开的洞大。
  他迅速把眼睛凑上去堵住月‘光朝里一望,正是地方:他计算得很准确。他可以看见前面的洞口,夜空下黑黝黝的岩石,他还可以看见库尔特太太睡卧的身影,她的精灵在她的身边,他甚至看见猴子的尾巴,漫不经心地垂在睡袋上。
  他改变了一下角度,凑得更近一点,他看见了挡在莱拉前面的那块岩石,不过,他看不见她,他是不是太近了?他关上窗户,后退了一两步,又打开一扇窗。
  她不在那儿。
  “听着,”威尔对阿玛和她的精灵说,“那个女人已经把她搬走了,我看不到她在哪儿。我准备穿过去,在洞里找找她,一找到我就切过来。所以站后点——让开点,这样我回来时就不会意外地割着你们。如果我因为什么原因卡在那儿了,你们走回去,在我们进来的那个窗口那儿等着。”
  “我们应该一起进去,”阿玛说,“因为我知道怎样把她唤醒,而你不知道,并且我也比你更了解那个洞。”
  她的脸上是固执的表情,嘴唇紧抿,拳头紧攥。她的蜥蜴精灵变成一只流苏鹬,慢慢缠到她的脖子上。
  威尔说:“噢,那好吧。但是我们要迅速走过去,绝对不能发出声音,我说什么你就立即按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她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口袋检查那包药。
  威尔切了一个小口,趴下来,朝里望了望,然后迅速把口子割大,一会儿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阿玛紧跟其后,窗户开着的时间总共不到十秒钟。
  他们趴在山洞里的一块岩石后面,变成小鸟形状的巴尔塞莫斯待在他们身边;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视力才从另一个世界明晃晃的月辉中适应过来。洞中黑多了,充满了更多的声音:主要是树木间的风声,但是在那个声音之下还有另一个声音,那是齐柏林飞艇的引擎声,声音已经不远了。
  威尔右手握刀,小心翼翼地平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环顾四周。
  阿玛也在环顾四周,她的猫头鹰眼精灵在四处张望,但是莱拉没在洞底,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威尔把头伸到岩石上方,定定地朝库尔特太太和她的精灵躺着的洞口望过去。
  接着他的心一沉。莱拉就熟睡在库尔特太太身边,她们的轮廓在黑暗中融会在一起,怪不得他一直没看到她。
  威尔碰了碰阿玛的手,指给她看。
  “我们得非常小心才是。”他悄声说。
  外面有状况在发生。现在齐柏林飞艇的咆哮声大过树木间的风声,灯光也在四处摇曳,透过树枝从上面照射下来,越快把莱拉弄出来越好,那就意味着现在在库尔特太太醒来前冲到那下面去,切开口子,把她拖进安全地带,然后关上窗户。
  他悄声把这个意思告诉了阿玛,她点了点头。
  然后,正当他准备行动时,库尔特太太醒了。
  她动了动,说了句什么,金猴立即跳了起来。威尔可以看见他的轮廓映在洞口,全神贯注地趴在那儿。接着库尔特太太自己也坐起身来,用手遮住外面的光线。
  威尔的左手紧紧握着阿玛的手腕,库尔特太太站起身来,她全身穿戴整齐,灵活机敏,一点也不像刚刚睡醒。也许她一直醒着,她和金猴趴在洞口内,观察着,倾听着,齐柏林飞艇的光在树梢上扫来扫去,只听见引擎轰鸣着、叫喊声、发出警告或喊口令的男人的声音,事情变得非常清楚了:他们应该迅速行动,非常迅速。
  威尔攥了攥阿玛的手腕,冲了出去,看着地面以防跌倒,又快又低地跑着。
  然后,他来到了莱拉的身边,她还在熟睡,潘特莱蒙缠在她的脖子上。接着,威尔举起刀仔细感觉,一秒钟之后,就会有一个口子把莱拉拖入安全地带——
  但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库尔特太太。她已悄悄地转过身来,空中的强光从潮湿的洞壁上反射下来,照亮了她的脸,一时间那根本不是她的脸,是他自己的母亲的脸,满是责备的神情,他的心因为悲伤胆怯了。然后他扔掉了刀子,他的心偏离了要点,随着猛的一扭,咔嚓一声,刀子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它碎了。
  现在他根本不能切开一条出路了。
  他对阿玛说:“把她唤醒,现在就动手。”
  然后他站起身来,准备战斗。他会先掐死那只猴子,他全身紧张等着他扑过来,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刀鞘:至少他可以用它来搏斗。
  但是,金猴和库尔特太太都没有攻击他,她只是移开了一点点,让外面的光照见她手里的手枪。在这样做的同时,她让一些光线照着阿玛正在做的事情:她正把一种粉末撒在莱拉的上嘴唇上,看着莱拉吸进去,用自己精灵的尾巴当刷子帮着把粉末弄进她的鼻孔里。
  威尔听见外面的声音有些变化:现在除了齐柏林飞艇的轰鸣外,有了另外一种声音,它听起来很熟悉,像他自己世界的某种东西介入进来了,然后他认出了直升飞机的哒哒声,接着一架又一架,更多的光扫过外面摇晃不停的树木,绿光四射光彩夺目。
  一听到这个新的声音,库尔特太太很快转了一下身,但她转得太快,威尔来不及跳起来抓住那把枪。至于那只猴子精灵,他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威尔,趴在那儿随时准备扑过来。
  莱拉在动,口中喃喃低语。威尔俯身捏她的手,另一个精灵则推搡着潘特莱蒙,抬起他重重的头颅,向他低声诉说。
  外面一声喊叫,一个人从天而降,轰隆一声令人作呕的巨响落在离洞口不到五码的地上。库尔特太太没有退缩,她冷静地望着他,重新转向威尔。不一会上面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暴风雨般的枪声爆发出来,天空充满了爆炸声、噼噼叭叭的火焰和阵阵枪声。
  莱拉正挣扎着试图清醒过来,她喘气、叹息、呻吟、强撑起身来,但又虚弱地倒了下去,潘特莱蒙则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咬着阿玛的精灵,笨拙地砰然摔到一边,因为他的肌肉动弹不了。
  至于威尔,他正在山洞的地上,极其仔细地搜寻那把摔碎的刀子的碎片。没有时间考虑这是怎么发生的,也没有时间想它是否可以修好,但是他是刀子的主人,他必须把它安全地捡起来。每找到一片,他都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他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那不见了的手指,把它塞进刀鞘,他可以相当容易地看到那些碎片,因为金属的刀片反射外面的光线:一共七块,最小的就是刀尖。他把碎片全部捡起来,然后转回身试图弄明白外面的战斗。
  在树林上方的某个地方,齐柏林飞艇在盘旋,有人顺着绳子滑下来,但是风使得飞行员很难控制飞艇。同时,第一艘旋翼式飞机已到达悬崖的上空,地方小每次只能降落一艘,然后非洲枪手们得沿着岩石的表面爬下来,其中一人正好被从摇摇晃晃的齐柏林飞艇上射出的一枪给挑了下去。
  到这时,双方都有一些士兵着陆了。有些还在空中时就被杀害了,更多的负伤,躺在岩石上或树林间,但是双方都还没有到达山洞,洞里还是库尔特太太占上风。
  威尔的声音压倒其他声音说:“你打算怎么样?”
  “抓住你们。”
  “什么,做人质吗?他们凭什么要在意?反正他们是想把我们统统杀光。”
  “有一方当然是如此,”她说道,“但另一方我就说不准了。我们应该希望非洲人赢。”
  她听起来很开心,从外面的强光中,威尔看见她的脸充满欢乐、活力和能量。
  “你弄碎了那把刀。”他说。
  “没有,我没弄破。我希望它完好无损,这样我们就可以逃走。是你把它弄碎的。”
  莱拉的声音急切地传了过来:“威尔?”她喃喃地说道。“是威尔吗?”
  “莱拉!”他说着,迅速跪倒在她的身边,阿玛正扶她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莱拉说,“我们在哪儿?噢,威尔,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别动得太快,你会头晕的,小心就是,找回你的力气,你已经睡了很多很多天了。”
  她的眼睛仍然很沉重,仍被深深的哈欠弄得东倒西歪,但她急于醒来,他把她扶起来,把她的手臂放在他的肩上,承受她的大部分重量,阿玛腼腆地望着,因为现在这个陌生的女孩醒了,阿玛怕她。威尔幸福而满足地嗅着莱拉睡意蒙咙的身体的味道:她在这儿,她是真实的。
  他们坐在一块岩石上,莱拉握着他的手,擦了擦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威尔?”她低声说。
  “这位阿玛得到一些可以把你唤醒的粉末,”他非常平静地说,莱拉转向那个女孩,第一次看见了她,把手放在她肩头表示感谢。“我尽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儿。”威尔接着说,“但是一些士兵也赶到了这儿,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们要尽快出去。”
  外面,声音和混乱达到了一个高峰,一艘旋翼式飞机在枪手们跳到崖顶时遭到齐柏林飞艇上的冲锋枪的连续射击而起火了,不仅让机上全体人员丢了命,而且还致使其他旋翼式飞机不能降落。
  同时,另一艘齐柏林飞艇在山谷下面更远处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从齐柏林飞艇上下来的弓箭手们现在正沿着小径跑上来增援已在战斗的那些人。库尔特太太在洞口尽可能地观察着一切,现在她双手举起手枪,仔细瞄准后开火了。威尔看见枪口火光一闪,但没听到什么声音,因为外面爆炸声和枪炮声震耳欲聋。
  如果她再这样做,他想,我就冲过去把她推倒,他转身对巴尔塞莫斯说,但是天使根本不在身边。威尔失望地看见他已经变回了他天使的原形,正缩头缩脑地靠在洞壁上,全身发抖,呜咽啜泣。
  “巴尔塞莫斯!”威尔急切地说道,“行了,他们伤不着你的!而且你得帮我们!你可以战斗——你是知道的——你不是懦夫——我们需要你——”
  但是天使还没回话就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库尔特太太大叫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同时金猴发出一声欢快的嚎叫,抓住半空中的某个东西。
  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有点细小——是猴爪中的那个东西发出来的。
  “泰利斯!泰利斯!”
  那是一个很小的女人,大不过莱拉的手,猴子已经在撕扯她的一只胳臂,疼得她大声喊叫。阿玛知道猴子不把它扯下来是不会停手的,但是威尔看见手枪从库尔特太太的手中掉了下来,立即扑了上去。
  他抓住了手枪——但是这时库尔特太太突然安静下来,威尔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僵局。
  金猴和库尔特太太都一动不动。她的脸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但她不敢动,因为她的肩上站着一个小人,脚后跟顶着她的脖子,他的手缠在她的头发里。震惊的威尔看见在那个脚跟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似角一样坚硬的靴刺,便知道刚才是什么使她大叫起来,他一定是刺了她的脚踝。
  但是小男人不能再进一步杀害库尔特太太,因为他的搭档在猴子的手里,也非常危险,猴子也不能伤害她,以免小人把毒刺刺进库尔特太太的颈静脉血管。他们谁也动弹不了。
  库尔特太太做着深呼吸,努力地吞咽着,把泪汪汪的眼睛转向威尔,平静地说:“这样吧,威尔少爷,你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十三章 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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