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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7 威廉·萨克雷(英)
先走,军队在后面跟着,那样子真是威武得很。她曾经骑着那牲口到大树林
里去打过老虎,还去觐见过当地的王族。王妃们把她和葛萝薇娜让到后宫,
拿出披肩和珠宝送给她们,她虽然没有收下来,心里老大舍不得。营里谁都
认识她,不管是佩哪一种军器的哨兵看见她都会对她致敬,她也正色举起手
来,挨着帽子给他们还礼。玛德拉斯行政区里最了不起的太太就数奥多太太
了。她和陪席审判官密诺思·斯密士爵士的太太吵过一次架。这件事在玛德
拉斯至今有人记得。上校太太冲着法官太太摔手,说她再也不愿意走在低三
下四的老百姓后面。有一回总督府开跳舞会,她大显身手,不停的跳快步舞,
两个将军的副官,一个玛德拉斯骑兵营的少佐,两个民政厅的官员,和她对
跳,都跳得精疲力尽。事隔二十五年,还有好些人记得她的成绩。最后还是
第——联队的下级骑士都宾少佐(他在联队里的地位不过比奥多上校低一
级)再三劝她去吃晚饭,才歇下来。她虽然疲乏,心里还嫌没有跳畅。
佩琪·奥多没有改变。她存心好,待人忠厚,可是脾气非常暴躁,最喜
欢辖治人,对于她的麦格尔更是专制的了不得。联队里的太太们都怕她凶横,
年轻小伙子却没有人不爱她,因为他们生了病她肯服侍,惹了祸她肯撑腰,
对他们像母亲一般慈爱。上尉以下各军官的太太们(都宾少佐至今没有结婚)
背地里结党反对她。她们说佩琪专横得叫人受不了;葛萝薇娜又爱摆架子。
葛克太太收了几个信徒给他们讲道,奥多太太便出来干涉。小伙子们给她一
嘲笑,都不肯去听葛克太太讲道了。她说军官的老婆不配做牧师,葛克太太
应该在家补她丈夫的破衣服才对,倘若联队里的军士要听讲道,她尽可以把
她那做副主教的叔叔写的讲稿读给他们听,这些训戒才算得上全世界第一。
斯卜内中尉和联队里外科医生的妻子眉来眼去的兜搭,给她逼着叫两人一刀
两段。她威吓斯卜内说,假如他不立刻改过,并且请病假到好望角去养病,
她就要立逼他还出从前的债来(小伙子使钱散漫的脾气仍旧没有改)。还有
一次,波斯基太太半夜从他们住的平房里逃出来,她的丈夫手里举着一个白
兰地酒瓶子(已是第二瓶了),怒冲冲的在后面追她。奥多太太收留了波斯
基太太,甚至于治好了波斯基的酒癫病。染上坏习惯本来是很普通的事,这
军官一不小心,喝酒竟上了瘾,全亏奥多太太帮他戒掉了。总而言之,她在
急难之中最肯帮忙,平常过日子的时候却不容易和人相处,因为她自信心很
①当年苏伊士运河还没有开凿,好望角是到印度的必由之路。

强,最喜欢独断独行,别人再也拗不过她的。
强,最喜欢独断独行,别人再也拗不过她的。
太知道都宾少佐前程远大,在本行里是很受敬重的,他的种种好处,她也十
分赏识。葛萝薇娜长得很漂亮,黑头发蓝眼睛,脸色有红有白。她会骑马,
也会弹奏鸣曲,在她家乡各克区里的女孩子谁也比不过她。照奥多太太看来,
她刚好配得上都宾少佐,准能叫他称心满意。他从前不是一心恋着爱米丽亚
吗?葛萝薇娜反正比那做事疲软的小可怜儿强得多。奥多太太常说:“你瞧
瞧葛萝薇娜进门的时候那股子风度!把她跟苦命的奥斯本太太比一比,就显
得出谁高谁低。奥斯本太太是一点儿能耐也没有的。少佐,葛萝薇娜配得过
你。你自己不大开口,该有个人替你说说话才好。告诉你吧,她的家里虽然
不像玛洛内和莫洛哀那么尊贵,也是有根基的,连贵族都抢着和他们家攀亲
呢。”
葛萝薇娜本人也愿意嫁给都宾,决定用柔情蜜意来牢笼他。说句老实话,
在她碰见都宾以前,早已在别的地方把她的手段施展过许多回了。她在爱尔
兰京城都柏林的应酬场中出入过一年,在葛拉内、各克、玛罗各地方到底交
际了几年谁也闹不清楚。她对本国军队总部里所有没娶亲的军官,乡下绅士
中所有可能合格的光棍儿,个个都送过秋波。单是在爱尔兰一国,她就订过
十来次婚;在温泉辜负她的牧师还不算在里面。她乘拉姆轻特商船到玛德拉
斯去的时候,一路和船长和大副眉来眼去。当时她哥哥嫂嫂住在行政区,联
队里的少佐却在驻扎地统带军队。她住在哥嫂家里,又出来应酬了一年。当
地人人夸奖她,人人跟她跳舞,可是开口求婚的人全够不上资格做丈夫。一
两个年纪极轻的下级军官和一两个没长胡子的文官对她十分倾心,无奈她认
为他们配不上她,一口回绝了。别的姑娘——有的比葛萝薇娜还年轻,都出
嫁了,只有她还是独身。世界上有好些女人一般长得很好看,不知怎么生来
是这样的命。像那几个奥格兰地小姐,成天闹恋爱,军队里的人倒有一半是
朋友,不是跟这个出去散步便是跟那个出去骑马,可怜她们快到四十岁了,
还是原来的奥格兰地小姐。葛萝薇娜说来说去,只怪奥多太太和法官的夫人
吵架坏了事,否则她在玛德拉斯准能结一门好亲事。民政处的首脑吉德尼老
先生那时正在打算向她求婚,吵架以后就另外娶了别的人;新娘是个十三岁
的年轻小姐,姓陶儿贝,刚从欧洲的学校里到印度来。
奥多太太和葛萝薇娜每天拌好几回嘴,不管什么都是她们吵架的好题
目。还亏得麦格尔·奥多的性子和天上的安琪儿一样温和,否则一天到晚听
这两个女人在耳朵旁边聒噪,准会发神经病。她们虽然时常吵闹,不过对于
把都宾弄来做女婿这件事却是志同道合的。她们打定主意,亲事一天不成功,
就一天不让都宾过太平日子。葛萝薇娜虽然经过三四十次的挫折,倒并不灰
心,继续想法子笼络他。她不断的对他唱歌,歌儿全是《爱尔兰歌选》
①里挑
出来的。她老是可怜巴巴的问他“你愿意到凉亭里来吗”?真不明白一个感
情丰富的人怎么能够挡得住这样的引诱。她又一遍一遍的探问他什么伤心事
使你的青春黯然无光?像苔丝迪梦娜
①一样,她愿意倾听他过去遭到的危险和
经过的战争,而且也愿意在听了故事以后掉眼泪。前面已经说过,我们这位
①爱尔兰诗人托玛斯·摩尔(
Thomas Moore,1779—1852)所选。
①莎士比亚悲剧《奥塞罗》中的女主角,奥塞罗大将向她求爱的时候,曾经把一生的经历讲给她听,就赢
得了她的欢心。

亲爱的老实的朋友时常在自己屋里练习吹笛子。葛萝薇娜知道这事,一定要
用钢琴跟他合奏。奥多太太瞧见他们年轻的一对儿在弹琴吹笛,故意装没事
人儿,站起来往外就走。葛萝薇娜又逼着少佐在早上陪她骑马。整个军营的
人瞧着他们出发,又瞧着他们回来。她老是写条子送到他家里去。她向他借
书;每逢书上有她认为动人或者幽默的片段,就用铅笔在句子底下勾了许多
道儿。她向他借马,借佣人,借勺子,借轿子。怪不得外面谣传她要嫁给都
宾少佐,也怪不得少佐在英国的妹妹以为哥哥打算娶嫂子。
亲爱的老实的朋友时常在自己屋里练习吹笛子。葛萝薇娜知道这事,一定要
用钢琴跟他合奏。奥多太太瞧见他们年轻的一对儿在弹琴吹笛,故意装没事
人儿,站起来往外就走。葛萝薇娜又逼着少佐在早上陪她骑马。整个军营的
人瞧着他们出发,又瞧着他们回来。她老是写条子送到他家里去。她向他借
书;每逢书上有她认为动人或者幽默的片段,就用铅笔在句子底下勾了许多
道儿。她向他借马,借佣人,借勺子,借轿子。怪不得外面谣传她要嫁给都
宾少佐,也怪不得少佐在英国的妹妹以为哥哥打算娶嫂子。
其实呢,老实的都宾不是漂亮的脸蛋儿和时髦的新装所制得服的,他脑
子里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子,跟那穿粉红软缎的葛萝薇娜·奥多一点儿也不像。
他的心上人体态温柔,浑身穿着黑,大眼睛,棕色头发,静静儿的不大开口,
别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说话的声音也跟葛萝薇娜的截然不同,——她是
个慈祥的年轻妈妈,守着孩子,笑哈哈的招手儿叫少佐过去看他——她是个
粉红脸儿的小姑娘,住在勒塞尔广场,一面唱歌一面走到屋子里来;她兴冲
冲的勾着乔治·奥斯本的胳膊,一心一意爱他,——这个影子日夜在老实的
少佐脑子里盘旋,做他的主宰。大概少佐心里的爱米丽亚和她本人差得很远。
在英国的时候,他在他妹妹的时装画报里看见一张女人的像,有些像奥斯本
太太,便偷偷的铰了下来粘在自己的小书桌盖上。这画儿我也看见过,原来
是一件细腰身的袍子上面装了个洋娃娃脸,脸上堆着假笑,叫人瞧着就讨厌。
也许多情的都宾先生心目中的爱米丽亚和他视为至宝的、可笑的画儿一样,
和爱米丽亚本人完全不像。可是正在恋爱的人谁不糊涂呢?就算他把爱人看
穿了,承认自己上了当,他会觉得乐意吗?都宾已经着了迷了,不过他倒并
不把心里的话对朋友或是一般人噜■个不完,也没有因此睡不着吃不下。自
从我们上次和他告别之后,他的头发慢慢花白了,爱米那一头软软的棕色头
发里也添了一两根银丝。可是他的感情没有改变,也没有衰老,像成年人记
忆中的童年一样新鲜。
我们已经说过少佐从欧洲得到的信,都是两位都宾小姐和爱米丽亚从英
国寄给他的。奥斯本太太最近写给他一封信,措辞非常亲热,非常诚恳,她
听说他不久就要跟奥多小姐结婚,特地给他道喜。

爱米丽亚的信上说:“你的妹妹待我真好,刚来看过我。她告诉我一个
好消息,因此我在这儿诚诚心心的跟你道喜。我希望你娶的新夫人在各方面
都配得上像你这样忠厚正直的好人。我是个苦命的寡妇,在别方面无能为力,
只能替你多多祷告,并且千万分诚恳的希望你将来一帆风顺。乔杰向他亲爱
的干爹请安,希望你别忘了他。我告诉他说你就要结婚了,娶的新夫人准是
值得你倾心相爱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应当比一切都神圣和热烈,应当胜过其
他一切的感情,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肯在你心里留一个缝儿给你所保护和疼顾
的寡妇和孤儿。”这封信的内容,前面也曾经说过,写信的人从头至尾都是
这样的口气,竭力表示她听到喜信以后多么高兴。
爱米丽亚的信上说:“你的妹妹待我真好,刚来看过我。她告诉我一个
好消息,因此我在这儿诚诚心心的跟你道喜。我希望你娶的新夫人在各方面
都配得上像你这样忠厚正直的好人。我是个苦命的寡妇,在别方面无能为力,
只能替你多多祷告,并且千万分诚恳的希望你将来一帆风顺。乔杰向他亲爱
的干爹请安,希望你别忘了他。我告诉他说你就要结婚了,娶的新夫人准是
值得你倾心相爱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应当比一切都神圣和热烈,应当胜过其
他一切的感情,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肯在你心里留一个缝儿给你所保护和疼顾
的寡妇和孤儿。”这封信的内容,前面也曾经说过,写信的人从头至尾都是
这样的口气,竭力表示她听到喜信以后多么高兴。
如果邻近有个温柔敦厚的好女郎,能够了解他沉默而豁达的性格,赏识
他的为人,也许爱米丽亚就不能再辖治他,他的爱情也就有了归宿。只可惜
他看来看去只有黑头发的葛萝薇娜。这位时髦小姐关心的不是自己怎么去爱

少佐的问题,而是要少佐对她倾倒。可怜她的法宝又并不高明,因此一点希
望、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把头发卷成一卷儿一卷儿,露出肩膀,对着他卖弄,
好像说:“你看见过这么乌油油的头发和红粉粉的脸色没有?”她对他呲牙
裂嘴的笑着,恨不能叫他知道她满口的牙齿个个没有毛病。他呢,对着这样
一个妙人儿全不动心。新衣服寄到之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了新衣服的缘
故,奥多太太和营里的太太们开了一个跳舞会,招待东印度公司的联队和驻
屯区的文官们。葛萝薇娜卖弄着勾魂摄魄的粉红袍子;少佐也来了,不过他
垂头丧气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新衣服。葛萝薇娜气呼呼
的当着他的面和本地所有的低级军官跳舞。可是少佐一点儿不吃醋;眼看着
骑兵营的班格尔士上尉扶她进去吃晚饭,也不觉得生气。他不在乎漂亮的时
装和肩膀,也不高兴和人争风吃醋,而葛萝薇娜除了这些解数之外一无所有。
少佐的问题,而是要少佐对她倾倒。可怜她的法宝又并不高明,因此一点希
望、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把头发卷成一卷儿一卷儿,露出肩膀,对着他卖弄,
好像说:“你看见过这么乌油油的头发和红粉粉的脸色没有?”她对他呲牙
裂嘴的笑着,恨不能叫他知道她满口的牙齿个个没有毛病。他呢,对着这样
一个妙人儿全不动心。新衣服寄到之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了新衣服的缘
故,奥多太太和营里的太太们开了一个跳舞会,招待东印度公司的联队和驻
屯区的文官们。葛萝薇娜卖弄着勾魂摄魄的粉红袍子;少佐也来了,不过他
垂头丧气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新衣服。葛萝薇娜气呼呼
的当着他的面和本地所有的低级军官跳舞。可是少佐一点儿不吃醋;眼看着
骑兵营的班格尔士上尉扶她进去吃晚饭,也不觉得生气。他不在乎漂亮的时
装和肩膀,也不高兴和人争风吃醋,而葛萝薇娜除了这些解数之外一无所有。
都宾少佐既不爱上葛萝薇娜,又不求婚,叫她干瞧着不能到手。不久又
有一只邮船从欧洲来,这没有心肝的人收到几封家信,邮戳上的日期反而比
前次信上的早几天。都宾少佐看了一看,发现有他妹妹的信。都宾小姐和她
哥哥的信往往走交叉路。她写信的时候把所有的坏消息收集起来报告给哥哥
听,而且因为她是妹妹,说起话来十分直爽,不时的便要责备他,教训他。
因此“最亲爱的威廉”每次读了家信总是整天闷闷不乐。说实话,这一回最
亲爱的威廉得了妹妹的信并不拆开来看,把它撩在手边等将来自己高兴的时
候再说。两星期以前他写信回去责备她不该向奥斯本太太散播谣言;爱米丽
亚那里他也写信去辟谣,告诉她说自己“眼前没有意思成家”。
第二批信到印度以后两三天,少佐晚上到奥多太太家里去作客,大家相
当的高兴。葛萝薇娜唱歌给他听,像《两条河汇合了》、《小歌手》等等,
觉得他似乎比平常殷勤些。其实她这又是自己骗自己,她在屋子里唱歌,外
面月亮底下好些豺狼在嚎叫,这两种声音都进不了少佐的耳朵。接着他和葛
萝薇娜下了一回棋。奥多太太到黄昏常常跟营里的医生玩叶子戏。到了一定
的时候,都宾就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搁在桌子上,仿佛在责备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远隔重
洋的妹妹写了信来,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只得拿起这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
备受一小时罪。那时少佐离开上校家里大概有一点钟光景,麦格尔奥多爵士
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葛萝薇娜依照每天的习惯,用许许多多小纸条儿把她的
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卷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她和奥多的卧房在
楼下〕,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塞好。正在这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
兵看见都宾少佐慌慌张张的在月光下飞奔而来,走过哨兵身旁,直冲到上校
卧房的窗口。
都宾一叠连声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
佐啊!”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
佐啊!”
都宾答道“我——我要请假。我要回英国——我家里有要紧的事。”
葛萝薇娜满头的卷发纸条儿索索地抖,心里暗想:“天哪,不知出了什
么事?”
都宾接着说道:“我要回家——现在就动身,今儿晚上就动身。”上校
只好从床上起来和他开谈判。
都宾小姐那封走了对叉路的信后面附加一段消息,上面说:“昨天我去
看你的老朋友奥斯本太太。自从他们家败落以后,住的地方真是破烂,你也
知道的。赛特笠先生的小茅屋(那房子实在比小茅屋好不了多少)——赛特
笠先生的门上新钉着一块铜牌子,看来他又成了个卖煤的了。你那干儿子长
得真不错,就是喜欢逞能,而且脾气倔强,不大懂规矩。我们听你的话,时
常照顾他,并且找机会让他和他的姑妈奥小姐见过一回。看来她很喜欢那孩
子。说不定他的祖父——我说的是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先生,不是外祖父,
他外祖父是老糊涂了——他祖父可能回心转意,不计较他儿子从前怎么倔强
荒唐,重新把孙子领回去。爱米丽亚不会不愿意的;她现在很快乐,快要跟
一个教会里的人结婚了。说是白朗浦顿的一个副牧师,名叫平尼先生。这门
亲事没有什么好,可是奥太太年纪不小了,我看见她头上好些白头发。她样
子很高兴,你的干儿子在我们家里吃得太多,撑坏了。妈妈问候你。你的亲
爱的安恩·都宾。”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在大岗脱街上,我们的老朋友克劳莱家的府第门前仍旧挂着报丧板,表
示追念毕脱·克劳莱爵士,不过这块木板上面漆着世袭的纹章,本身就非常
灿烂鲜明。宅子里外焕然一新,从男爵生前从来没有把屋子修葺得这么整齐。
砖墙外面本来涂着黑颜色,如今磨洗干净之后,是红砖白线,显得精神。门
环上的铜狮子镀了金,非常漂亮,铁栅栏也重新漆过。这样,大岗脱街上最
黑不溜秋的房子成了全区最光鲜的了。毕脱·克劳莱老爵士的棺材给抬出女
王的克劳莱大厦的时候,树上的叶子正在渐渐转黄,现在那一带树上还没有
长出新的绿叶子来,却已经有了这么些变迁。
一个小个子女人老是坐了马车在这儿进出。另外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小
姐,带着个小男孩儿,也是天天来。这两人就是布立葛丝和小罗登。布立葛
丝小姐的责任是收拾屋子,监督女佣人缝窗帘和幔子。上两代的克劳莱夫人
塞在壁橱和抽斗里的肮脏旧东西;成堆中看不中用的垃圾,也责成她清理出
来,并且把储藏室和小间里的瓷器和玻璃杯等等录成清单。
罗登·克劳莱太太发号施令,总揽一切大事。关于家具的买卖,交换,
查封,毕脱爵士全权委托她办理。这件任务恰好能够让她施展才能,发扬她
高明的见解,因此她心里也喜欢。修理房子的计划还是上一年十一月里定下
的,当时毕脱有事情和律师接洽,特地到伦敦来,还在克生街住了差不多一
星期,弟弟和弟妇招待得十分殷勤。
起先他住在旅馆里;蓓基一听得从男爵在伦敦,立刻一个人先去欢迎他。
过了一点钟,毕脱爵士果然坐在她马车里一起到克生街来了。如果利蓓加立
意要请人回家款待的话,被请的就很难推辞,因为她一片真心,说的话又恳
切,态度又和蔼可亲。她劝得毕脱爵士转了口,感激得了不得,捏着他的手,
紧紧的瞅着他说道:“多谢你,这一下罗登可乐了!”毕脱爵士的脸也红了
好半天。她忙忙碌碌的领着佣人抬箱子到毕脱房里去,又笑着亲手从自己屋
里搬了一个煤斗子来。
毕脱的屋子里已经暖暖的生了一炉子火;这一间本来是布立葛丝住的,
毕脱爵士一来,她就上楼住在女佣人屋里。蓓基高兴得眼睛发亮,说道:“我
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毕脱爵士肯来作客,她真是诚心诚意的欢喜。
毕脱住在他们家里的时候,蓓基叫罗登只做有事,在外面吃一两次晚皈,
家里只剩她和布立葛丝陪着从男爵,一黄昏空气非常融洽。她亲身下厨房给
他做菜。她说:“这野鸡肉不错吧?是我特地给你炸的。比这个好的菜我也
会做。下回你来看我,我就做给你吃。”
从男爵献媚说道:“只要你肯动手,没有事做不好的。这野鸡的滋味真
是了不起。”
利蓓加活泼泼的回答道:“穷人的老婆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呀。”她的
大伯子听了这话,赌神罚誓的说她“配得上做皇帝的正宫娘娘。善于管理家
务的女人才是最招人爱的。”毕脱爵士想起家里的吉恩夫人,心里着实惭愧;
有一回她再三要亲手做饼给他吃,做得简直不能入口。
野鸡是斯丹恩勋爵斯帝尔白鲁克的小别墅附近打下来的。除了野鸡,蓓
基又请大伯子喝一瓶上好的白酒。这瓶酒是斯丹恩侯爵家里拿来的白葡萄

酒。她却撒谎说是罗登在法国捡来的便宜货。侯爵藏的酒是有名的,从男爵
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泛红,他那虚弱的身子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有了力
气。
酒。她却撒谎说是罗登在法国捡来的便宜货。侯爵藏的酒是有名的,从男爵
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泛红,他那虚弱的身子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有了力
气。
毕脱愿意说话的时候,她耐心的听着,不然的话,她就跟他聊天,给他
唱歌,甜言蜜语的哄他,体贴入微的照料他,弄得他心里熨帖,每天在格雷
法学协会的律师事务所办完了公事,巴不得快快回家烤火。那几个律师也恨
不得他早走,因为他最喜欢高谈阔论,开了口就没有个了结。毕脱动身回家
的时候,很有点儿依依不舍。利蓓加看他上了邮车找着位子,便在自己马车
窗口对他送吻,摇手帕,那风姿真是妩媚动人。有一回她还拿起手帕来擦眼
泪。开车的时候毕脱把海狸皮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靠着椅背坐好,心里想
到利蓓加对自己多么尊敬,而自己又多么值得她尊敬。他觉得罗登是个没脑
子的糊涂东西,竟不能赏识老婆的好处。他又想到自己的老婆和聪明能干的
蓓基不能比,真正是拙口笨腮,一点不伶俐。说不定这些事情都是蓓基点醒
了他才想起来的,可是她的话说得又婉转又不着痕迹,听的人简直不知道她
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之下说过这些话。他们分手以前,约定把伦敦的公
馆重新装修,下一季就可动用,又说好到圣诞节两家再见面。
从男爵告别以后,罗登垂头丧气的,对他老婆说道:“可惜你没有从他
那里弄些钱来。咱们应该把拉哥尔斯老爹的账还掉一部分才好呢。你想,那
老头儿一个子儿都不能到手,怎么说得过去?再说,这样下去对咱们也不利,
没准他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咱们怎么办?”
蓓基道“你跟他说,等到毕脱爵士把事情办妥当之后,所有的账都要付
的。暂时先付他一点儿。毕脱给了我这张支票,说是给孩子的。”说着,她
从钱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来交给丈夫,这笔钱是他哥哥给克劳莱家二房里长子
的见面礼。
实情是这样的,她丈夫要她做的事,她自己也尝试过。她的话说的非常
委婉,可是一开口就知道这事行不得。她提到家计艰难,毕脱·克劳莱爵士
就着忙了。他说了一大堆话,说自己手头怎么短钱使;佃户又不肯交租;父
亲生前的纠葛,死后的丧葬费,又给他重重的牵累。债主们在土地上的权限,
他想收买回来,银行和代理人那里的款子偏又透支了许多。结果,毕脱·克
劳莱想出个折衷的办法,给了小婶子一笔极小的款子,算是送她儿子的见面
礼。
他弟弟家里艰难到什么地步,毕脱很明白。像他这样镇静老练,经验丰
富,有手段的人,当然看得出罗登家里一无所有,而且连房子带马车,开销
一定不少。他知道他的财产按道理是他弟弟的名分,如今被他霸占过来,心
里未始不觉得惭愧。他明白自己害得弟弟弟妇的希望落了空,应该还他们一
个公道待遇,或者说应该拿一部分儿钱出来补偿他们的损失。像他这样的人,
为人公正,行事顾大体,也不能算没有头脑,平时又懂教理,又做祷告,表
面上克尽己责,当然知道在道义上说起来,他欠了罗登一笔债,有义务给他
一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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