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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6 威廉·萨克雷(英)

最后她又干了一件最聪明的事,便取得了莎吴塞唐夫人的欢心。葬礼过
后,她觉得心神不宁,身上不快,恳求她夫人想法子。老夫人不但口头指点,
到晚上穿上长睡衣,打扮得更像麦克白夫人,亲身走到蓓基房里来。她带着
一包自己最喜欢的传教小册子,还有一杯自己配的药水,逼着罗登太太喝下
去。
最后她又干了一件最聪明的事,便取得了莎吴塞唐夫人的欢心。葬礼过
后,她觉得心神不宁,身上不快,恳求她夫人想法子。老夫人不但口头指点,
到晚上穿上长睡衣,打扮得更像麦克白夫人,亲身走到蓓基房里来。她带着
一包自己最喜欢的传教小册子,还有一杯自己配的药水,逼着罗登太太喝下
去。
她的祝福对于罗登太太并没有多少用处,罗登进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气色
不大对。利蓓加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她自己虽然成了笑柄,但是这件事实
在滑稽,她笑得忍不住,便细细形容了一番,描写自己怎么上了莎吴塞唐夫
人的当。罗登听得哈哈大笑,那声音和平常的时候竟也不相上下。罗登夫妇
回到伦敦梅飞厄的家里之后,斯丹恩勋爵和小罗登常常听了这故事发笑。蓓
基把这出戏从头到尾演给他们看。她穿上睡衣,戴上睡帽,板着脸儿满口大
道理。她假装叫人吃药,一面解释药水的好处,把那道貌岸然的样子模仿得
维妙维肖,听的人还以为这哼哼唧唧的声音是从伯爵夫人自己的罗马式鼻子
里发出来的呢。凡是常到梅飞厄来拜望蓓基的客人老是跟她说:“把莎吴塞
唐夫人给你吃药的故事表演一下吧。”莎吴塞唐伯爵夫人居然变得这么有趣,
还是生平第一遭呢。
毕脱爵士还记得从前利蓓加对自己十分尊敬,所以不讨厌她。她和罗登
的婚姻虽然不是门当户对,可是对于罗登却是有益处的,只要看他现在的行
为和习惯就知道了。再说,他们结了婚岂不是成全了毕脱本人吗?手段狡滑
的家伙明知道他全靠这头亲事才能到手偌大的财产,心里暗暗好笑,觉得他
自己反正没有理由出来反对。利蓓加的行事、谈吐以及她表示的意见,也没
有减少他的得意。
从前毕脱最乐意的就是蓓基恭而敬之的态度;如今她加倍的小心,而且
能够引得毕脱滔滔不绝的发议论,听得他自己也老大惊奇。毕脱本来佩服自
己的才能,禁不起利蓓加在旁边一夸奖,更得意了。在嫂子面前,利蓓加的
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她说一手撮合这婚姻的是别德·克劳莱太太,后来在
背后说坏话的也是别德·克劳莱太太。她这人贪得无厌,要想独吞克劳莱小
姐的财产,设法叫罗登失去姑妈的欢心,才编出许多恶毒的谣言中伤利蓓加。
她做出天使一般逆来顺受的样子,说道:“她要我们穷,总算成功了。可是
她给了我一个世上少有的好丈夫,叫我怎么能跟她生气呢?再说,她自己的希
望也落了空,想了半辈子的财产没有到手,她那份儿贪心可不是也遭了报应
了吗?”她又说:“没有钱怕什么?亲爱的吉恩夫人,我们才不怕穷呢!我
是从小过惯苦日子的。我能够嫁到这么有根基的旧世家做媳妇,心里真是得
意。如今能用克劳莱小姐的财产恢复咱们家里从前的光辉,岂不好呢?我一
想到这上头,时常觉得高兴。毕脱爵士是识得大体的,这些钱到了他手里反
正比到了罗登手里好。”
毕脱爵士的妻子是忠实不过的,当然把利蓓加说的话一句句都传给丈夫
听,更加深了蓓基在他心上留下的好印象。他对蓓基实在满意,葬礼完毕以

后第三天,全家在一起吃饭,毕脱·克劳莱爵士坐在饭桌的主位上切鸡,竟
对罗登太太说:“呃哼呣!利蓓加,我给你切个翅膀好吗?”利蓓加一听这
话,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后第三天,全家在一起吃饭,毕脱·克劳莱爵士坐在饭桌的主位上切鸡,竟
对罗登太太说:“呃哼呣!利蓓加,我给你切个翅膀好吗?”利蓓加一听这
话,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停放着的人生前本来是世家子弟,上代全是武士绅士,现在只等着给抬
进家墓了。全家主仆都避得远远的,不肯走到这阴惨惨的地方来。痛惜他的
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可怜的女人——她本来希望做毕脱爵士的妻子,差点儿
做了大房子里的主妇,到后来是不得不逃走了的。老头儿还有一只心爱的老
猎狗,在他半疯半傻的一阵子和他很有交情;除了这女人和猎狗,没有一个
人为他伤心,因为他一辈子没有费过一丝一毫的力气和别人交朋友。我们里
面品质最优美、心地最仁厚的人,死后如果能够重游旧地,准会发现在世的
亲友早已把他丢在脑勺子后面。设若我们死后仍旧脱不了名利场上的见解,
大概免不了觉得懊丧。毕脱爵士不久就给大家忘掉了,哪怕是我们里头最好
最忠厚的,在活着的人心里也不过比他多呆几个星期罢了。
谁高兴去送丧的不妨跟着一起到坟上去。到下葬的日子,仪仗排列得非
常体面。家里的人坐着蒙上黑布的马车,把手帕掩着鼻子,准备擦抹掉不下
来的眼泪。承办丧事的人和他的随从们满面悲悲戚戚的样子;佃户的代表为
讨好新地主,也来送丧。邻近地主们的马车也在行列里面慢慢的走,那速度
一小时不过跑三哩;这些车子虽是空的,可是表现的悲痛是深切的。牧师照
规矩讲了一篇话追悼“我们已经去世的亲爱的兄弟”。只要死者的尸首还在,
活人便借此摆虚场面:我们装模作样,硬编出许多繁文缛节,先把尸身盛仪
停放,然后搁在丝绒衬底的棺材里,用镀金的钉子钉起来,最后在坟上竖了
石碑,上面刻着连篇的谎话,这样才算尽了心。别德的副牧师是个刚从牛津
毕业的伶俐小伙子;他和毕脱·克劳莱爵士两个人合作,给去世的从男爵做
了一篇很得体的拉丁文墓志铭。那副牧师又讲了一篇精心著作的训戒,劝告
活着的人不可过分哀痛,并且用最恭敬的口气提醒大家,说那神秘的、阴森
森的大门已经把去世的弟兄和其余的人隔开了,总有一天,在世的人也得经
过这一关。讲道完毕以后,佃户们有的骑马回去,有的留在克劳莱纹章酒店
里吃东西。邻居的车夫们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下房吃过午饭,赶着车子各
自上路回家。办丧事的人收拾了绳子、棺衣、丝绒帔、鸵鸟毛等等丧事用品,
爬到柩车顶上坐着回到沙乌撒泼顿去了。他们等车子出了大门来到大路上,
立刻催着马快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到了镇上,他们三三两两
在酒店里喝酒,只见各处店门口都是穿黑的人,手里的酒壶映着太阳光闪闪
发亮。毕脱爵士的轮椅给推到花园里堆各色器具的屋子里去了。那条老猎狗
起初时常呜呜的哀叫;从男爵毕脱·克劳莱爵士当家当了近六十年,身后除
了那猎狗之外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哭过一声。

附近的飞禽很多,而且涉足政界的英国绅士似乎没有一个不爱打野鸡
的,因此毕脱·克劳莱爵士等到第一阵哀痛过去之后,偶尔也戴上围着黑纱
的白帽子,出去打鸟消遣。他看着四面的田野,有的种着萝卜,有的留着残
余的麦秆,都是自己的财产,心里暗暗得意。有时他非常的虚心,自己不带
猎枪,只带着一支不能当武器的竹节手杖,让他高大的弟弟罗登和他的猎户
们在旁边砰砰的开枪。毕脱如今有钱又有地,所以他的弟弟也对他另眼相看。
克劳莱上校自己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对于一家之主恭而敬之,不再因为他
是个脓包而看不起他。他哥哥谈起怎么种树,怎么排水,他在旁边洗恭听;
对于牛羊马匹怎样豢养,他也参加了意见,并且特地骑马到墨特白莱给吉恩
夫人挑选一只母马当坐骑,自告奋勇训练它等等;总之,当年强头倔脑的骑
兵现在变得低心小胆,成了个很不错的弟弟了。布立葛丝时常的给他写信,
报告小罗登在伦敦的近况。孩子自己也写信说:“我很好。我希望您很好。
我希望妈妈很好。小马很好。格雷带我上公园骑马。我能骑着马跑了。我
碰见上次骑马的小男孩儿。马一跑他就哭了。我不哭。”罗登把这些信念给
哥哥听,也念给吉恩夫人听;吉恩夫人听了非常喜欢。从男爵答应栽培孩子
上学,他的忠厚的妻子拿出一张五镑的钞票交给利蓓加,请她买一样东西送
给小侄儿。
附近的飞禽很多,而且涉足政界的英国绅士似乎没有一个不爱打野鸡
的,因此毕脱·克劳莱爵士等到第一阵哀痛过去之后,偶尔也戴上围着黑纱
的白帽子,出去打鸟消遣。他看着四面的田野,有的种着萝卜,有的留着残
余的麦秆,都是自己的财产,心里暗暗得意。有时他非常的虚心,自己不带
猎枪,只带着一支不能当武器的竹节手杖,让他高大的弟弟罗登和他的猎户
们在旁边砰砰的开枪。毕脱如今有钱又有地,所以他的弟弟也对他另眼相看。
克劳莱上校自己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对于一家之主恭而敬之,不再因为他
是个脓包而看不起他。他哥哥谈起怎么种树,怎么排水,他在旁边洗恭听;
对于牛羊马匹怎样豢养,他也参加了意见,并且特地骑马到墨特白莱给吉恩
夫人挑选一只母马当坐骑,自告奋勇训练它等等;总之,当年强头倔脑的骑
兵现在变得低心小胆,成了个很不错的弟弟了。布立葛丝时常的给他写信,
报告小罗登在伦敦的近况。孩子自己也写信说:“我很好。我希望您很好。
我希望妈妈很好。小马很好。格雷带我上公园骑马。我能骑着马跑了。我
碰见上次骑马的小男孩儿。马一跑他就哭了。我不哭。”罗登把这些信念给
哥哥听,也念给吉恩夫人听;吉恩夫人听了非常喜欢。从男爵答应栽培孩子
上学,他的忠厚的妻子拿出一张五镑的钞票交给利蓓加,请她买一样东西送
给小侄儿。
利蓓加想道:“做个乡下绅士的太太并不难。我想如果我有了五千镑一
年的进款,也会做正经女人。到那时我就成天在孩子屋里磨蹭,数数墙上一
共结了几个杏儿,在花房里浇浇花,在石榴红里面捡捡枯叶子。我也会问候
老婆子们痛风可好些了,也肯花半克朗买些汤给穷人喝;有了五千镑一年,
花掉一个半克朗算什么呢?逢上有朋友请客,我就坐着马车走十哩路专诚去
吃饭,穿的衣服哪怕是前年的款式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上教堂,坐在家里的
大包座里面忍住不打盹儿,或是拉下面纱躲在幔子后面睡觉,这些事只要练
习几回就成了。有了钱,我也肯付账。这儿的人为什么算厉害能干呢?还不
是靠着这点儿本事自鸣得意吗?我们这些没钱的真是罪孽深重,他们瞧着只
觉得可怜。他们给了我孩子五镑钱,就自以为慷慨,我们拿不出钱的人,就
该给他们瞧不起。”谁能批评蓓基的想法不对呢?她和一般正经女人为什么
不同?谁能说不是因为金钱作祟呢?各人经过的考验是不同的,你只要考虑
到这一层,就不敢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如果境况宽裕,百事遂心,虽然不能
使奸刁的人变得老实,至少能防止老实人腐化堕落。譬如说,一位副市长刚
刚赴过甲鱼席,决不会从马车里走出来偷人家一只羊腿;到他认真挨饿的时
候,就保不住不去偷面包。蓓基把各人的机会比较了一下,认为世上的是非

善恶分配得十分平均。
善恶分配得十分平均。
蓓基心里想道:“我的地位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因为我有脑子,而其
余的人差不多全是傻子。如今再叫我过从前的日子,我也过不惯。以前在爸
爸画室里碰见的人,我可不能再跟他们交朋友了。如今到我家里来的都是戴
勋章佩宝星的大老爷,不再是口袋里搁着一纸包烟丝的穷艺人。我的丈夫是
个绅士,我的妯娌是伯爵的女儿。几年以前,我在这屋里的地位跟佣人差不
多,现在可是主人了。从前我只是个穷画家的女儿,甜言蜜语的哄着转角上
的杂货店掌柜,问他赊茶叶赊白糖,现在我究竟比从前阔了多少呢?倘或我
嫁了弗朗西斯——他倒是真心爱我——到今天也不见得比我现在更穷,唉!
只要有人肯送我一些年息三厘的统一公债,让我舒服过日子,我愿意把社交
界的地位和阔亲戚们都让给他。”蓓基感到前途渺茫,只望能手里有些可靠
的产业,安心度日。
大概她也曾想到,倘若她做个诚实而没有地位的人,尽责任,走直路,
说不定也很快乐;只看她努力不懈的追求快乐,走的路却不见得比第一条离
开目标近。即使蓓基偶然有过这些心思,她也不愿意多想,总是转弯抹角的
躲开算数,就好像女王的克劳莱的姑娘们躲开停灵的房间一般。这种心思是
她瞧不起的,不肯正视的,而且她已经走上了第二条路,也难抽身后退。照
我看来,一个人的良心难得责备自己,即使心上有过不去的感觉,也就一下
子给自己蒙混过去了。还有些人,根本一辈子没有受过良心的责备。
在名利场上的人,一想到自己的阴私会被人揭发,或是可能丢面子,受
处分,都觉得难受,可是单为做错了事就感到不安的却没有几个。
利蓓加在女王的克劳莱住了一阵子,对于那“不义的财神”治下的人,
尽量的结交。临走时吉恩夫人和她丈夫都竭力表示亲热,希望不久和她再见,
因为只等伦敦岗脱街的房子重新修理装饰过之后,他们便准备搬到城里去
住。莎吴塞唐夫人替她包了一包药品,又请她带一封信给劳伦斯·葛瑞尔斯
牧师,信上说那带信的人是她从危难中救出来的,恳求牧师留心她的灵魂。
毕脱坐着马车,赶着四匹马,一直送他们到墨特白莱。他们的行李早已打发
车子先运掉了,行李车上还装了许多送给他们的野味。
克劳莱夫人和小婶子告别的时候说道:“你不久就能跟小宝贝见面了,
心里高兴得怎么样?”
利蓓加翻起绿眼珠子望着天答道:“唉,我高兴死了!”她巴不得能够
离开乡下,可是又舍不得走。女王的克劳莱真是说不出来的沉闷,可是那儿
的空气似乎比她往常呼吸的要干净些。乡下的人蠢得很,可是待人都很忠厚。
蓓基自己暗想道:“这是多年拿三厘利息的影响呀。”她这话大概有些道理。
邮车走进毕加迪莱,伦敦的灯光闪闪烁烁叫人看着高兴。在克生街住宅
里,布立葛丝已经生了一炉熊熊的火;小罗登还没有睡觉,等着欢迎爸爸和
妈妈。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我们跟那位有体面的朋友,就是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老先生,已经
好久不见面了。自从他和我们告别之后,日子过得不很快活。讲到他近年的
遭遇,不遂心的着实不少,哪儿能把他的坏脾气改好呢?在老头儿看来,什
么事都得由着他的性儿办才叫合理,因此遭了拂逆分外难过。他现在上了年
纪,害着痛风,况且心上又闷,不如意的事情又多,不消说精力大大不如从
前,别人违拗了他,加倍使他生气。儿子去世以后不久,他那一头又硬又黑
的头发就花白起来,脸色却越变越红;他每天喝葡萄酒,斟酒的时候手抖得
厉害,一天比一天不行。在市中心,他的书记们给他逼得走投无路,在家里,
上上下下的人也一样倒楣。我们方才看见利蓓加在诚诚心心的祷告,希望有
些统一公债,如果把奥斯本的资财给她,不知道她肯不肯放弃自己将来可能
有的机会和她过的那种无忧无惧、新鲜有趣的生活,也像老头儿一样成年累
月的给笼罩在愁云惨雾里过日子?奥斯本曾经向施瓦滋小姐求婚,和小姐一
气的人很轻蔑的拒绝了他,把她嫁给一个年轻小子,是个苏格兰贵族。照他
的性格,最好娶个出身低微的女人,狠狠的欺负她,可是又没有挑得中的人,
只好在家虐待没出嫁的女儿。奥斯本小姐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好几匹漂亮的
马儿拉着,请客的时候她坐的是主妇的位子,整桌子的碗盏器皿全是最上等
的货色。她有私人的支票本子;出去散步的时候有气宇轩昂的听差伺候着;
做买卖的都哈着腰奉承她,愿意让她无穷尽的赊账。所有女财主应有的排场,
她都有了,可是她过得真苦恼。慈幼院里的小孤女,十字路口扫街的女孩子,
下房里最苦的洗碗小丫头,跟这个可怜的、年过青春的女人一比,就算好福
气了。
赫尔格和白洛克父子合营银行的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先生娶了玛丽亚·奥
斯本,不过结婚之前白洛克先生很不满意,而且多方刁难。他说乔治已经死
了,况且老头儿的遗嘱上本来说开没有他的份,所以老的应该拿出一半财产
给玛丽亚做嫁妆,如果不依他的条件,用他自己的话,“他就不干了!”这
样,拖了好久不能成亲。奥斯本说弗莱特早已答应只要二万镑就娶他的女儿,
他当然没有义务多出。他说:“弗莱特如果要呢,就娶了去,如果不要呢,
就滚他的蛋!”弗莱特在奥斯本驱逐乔治的时候就存了极大的希望,如今觉
得这做买卖的老头儿真不要脸,哄他上当,有一个时期竟表示准备解约。奥
斯本把他的钱从赫尔格和白洛克的银行里拿出来,并且在出入交易所的时候
随身带着一根马鞭子,赌神罚誓的说他如果遇见某某混蛋(名字不必提),
打算揍他一顿。他像平常一样,气势汹汹的说了许多失身份的骂人的话。两
家结冤的时候,吉恩·奥斯本安慰妹妹玛丽亚说:“玛丽亚,我早告诉你的,
他爱的是你的钱,不是你本人。”
玛丽亚扬着脸儿答道:“不管怎样,他挑中了我和我的钱,没挑你跟你
的钱。”
婚事的破裂只是暂时的。弗莱特的父亲和行里的大股东都劝他不管怎么
还是娶了玛丽亚,二万镑嫁妆一半现付,一半到奥斯本先生死后照给,也许
到后来其余没分开的财产还能有份呢。弗莱特没法,说他只能“马马虎虎算
数”,请了赫尔格老先生出来向奥斯本求和。他说都是他父亲不赞成这头亲

事,种种为难,他自己是一向竭力要保持婚约的。奥斯本先生勉强跟他讲了
和。赫尔格和白洛克都是商界的豪门,而且和伦敦西城的贵人们又都是亲戚。
老头儿若能说:“我女婿是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的股东。卡色莫尔迪伯
爵的小姐玛丽·孟哥夫人是我女儿的表亲”,也是很得意的事。在他想像之
中,他的家里已经坐满了贵人。所以他饶了白洛克,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事,种种为难,他自己是一向竭力要保持婚约的。奥斯本先生勉强跟他讲了
和。赫尔格和白洛克都是商界的豪门,而且和伦敦西城的贵人们又都是亲戚。
老头儿若能说:“我女婿是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的股东。卡色莫尔迪伯
爵的小姐玛丽·孟哥夫人是我女儿的表亲”,也是很得意的事。在他想像之
中,他的家里已经坐满了贵人。所以他饶了白洛克,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年轻夫妇在巴克莱广场有一所公馆。罗汉浦顿一带都是银行家的住宅,
他们在那里也有一所小别墅。弗莱特家里的姊妹认为他攀这门亲真是压低了
门楣。她们自己的祖父原是义务学堂里读出来的,可是她们嫁得好,男家的
亲戚有些是英国最旧的世家。玛丽亚出身低微,要补救这个缺陷,只好格外
骄傲,交朋友的时候也格外小心,她那访客本子里的名字都是挑了又挑才决
定的。她觉得责任所在,总得竭力和父亲姊姊少见面才好。
老头儿手上还有几千儿万镑的家私可以传给小辈,玛丽亚当然不会和他
断绝来往;弗莱特·白洛克决不准她这么胡闹的。不过她年纪到底还轻,没
有涵养,请父亲和姐姐的时候只用第三流的酒席,对他们冷冷淡淡,自己不
但不到勒塞尔广场去,而且说话很不小心,竟对父亲批评那地段俗气可厌,
劝他搬家。弗莱特立克的手段虽然圆滑,也不能把她闯的祸补救过来。照她
这样糊涂冒失,承受遗产的机会是保不住的。
老先生和大女儿有一晚在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家里吃过晚饭坐着车
子回家,砰砰碰碰的把窗门关上,说道:“哦,原来玛丽亚太太瞧不起勒塞
尔广场。原来她请自己的父亲和姐姐吃隔夜的酒菜。今天吃的小食儿,她叫
什么‘插碟’的东西,准是她昨天请客剩下的,我难道看不出来吗?哼!她
把勋爵命妇和有头衔的老爷留着自己受用,倒叫我和买卖经纪人跟摇笔杆儿
的坐在一起。有头衔的老爷又值什么屁?我是个老老实实做买卖的英国人。
把这些穷狗一只只买下来也不算什么。勋爵,哼哼!那回她晚上请客,我亲
眼看见一个勋爵在跟弹弦子的说话。这种弹弦子的我倒还瞧不起呢。哦,原
来他们不愿意上勒塞尔广场来。我把性命跟你打赌,我的酒比他们的好,我
买酒花的钱比他们多,我的银器也比他们的漂亮,我饭桌上的菜蔬,也比他
们的讲究。这起鬼鬼祟祟的东西专会拍马屁,全是自以为了不起的浑虫!詹
姆士,快些,我要回到勒塞尔广场去呢!哈哈!”他恶笑了一声,往后一靠,
在车子里坐下来。这老头儿惯会这样自称自赞,借此安慰自己。
吉恩·奥斯本见妹妹这样的行为,当然赞成父亲的话。弗莱特立克太太
的第一个孩子,弗莱特立克·奥古斯多·霍华特·斯丹恩莱·德芙瑞·白洛
克出世的时候,那边请奥斯本参加命名典礼,而且要他做外孙的教父。他拒
绝参加典礼,只送了一只金杯给孩子,里面搁了二十个金基尼,说是送给奶
妈的。“我保证,我送的礼比他们的勋爵送的东西值钱得多。”他说。

外公送的礼实在丰厚,因此白洛克家里都很满意。玛丽亚以为父亲很喜
欢她,弗莱特立克为自己的大儿子觉得乐观。
外公送的礼实在丰厚,因此白洛克家里都很满意。玛丽亚以为父亲很喜
欢她,弗莱特立克为自己的大儿子觉得乐观。
下午五点钟,奥斯本先生回家吃晚饭。吃饭的时候,他和女儿向来不说
话,除非厨子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他生了气,便大声咒骂。他们每月请两
回客,来的客人全无意趣,年龄和地位都和奥斯本本人相仿,像住在白鲁姆
斯白莱广场的葛尔浦老医生夫妻,住在贝德福街的律师福拉乌泽老先生(他
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由于职业关系,和伦敦西城的贵人来往很密),从前在
孟买军队里的李佛莫老上校夫妻,住在上贝德福广场,还有老军曹托非夫妇。
有时住在贝德福街的汤姆士·考芬爵士和考芬爵士夫人也来。汤姆士爵士是
有名的绘画审查员,每逢他来吃饭,奥斯本先生必定另外开一瓶黄褐色的好
葡萄酒请他喝。
每逢这些人回请勒塞尔广场爱体面的大老板,那排场也差不多。他们吃
过饭喝过酒以后,到楼上板着正经脸儿斗牌,到十点半坐车回家。有好些我
们穷鬼瞧着眼红的有钱人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而且过得很满意。吉恩·奥斯
本难得遇见六十岁以下的人;他们圈子里唯一的单身汉子,大概只有著名的
妇科医生思默克先生一个人。
如果说吉恩的苦闷日子里从来没有过波澜,那也太过分。原来可怜的吉
恩也有一个秘密。她父亲为人暴戾凶狠,一则他天性如此,二则他自以为了
不得,三则他吃喝太没有节制;这件事一出来,激得他的脾气越来越坏。这
秘密和乌德小姐有些关系。她有一个表弟叫思米先生,现在已经成了有名的
肖像画家,而且是皇家艺术学院的院士,从前落薄的时候,全靠收几个有钱

女学生教图画来维持生活。思米先生如今连勒塞尔广场坐落在哪里都不记得
了,可是在一八一八年,他就了奥斯本小姐的馆,倒是很巴结的。
女学生教图画来维持生活。思米先生如今连勒塞尔广场坐落在哪里都不记得
了,可是在一八一八年,他就了奥斯本小姐的馆,倒是很巴结的。
吉恩·奥斯本躲在卧房里好几天没露脸。从此以后,父亲不准她雇女伴
了。他赌神罚誓的说,如果她不得父亲的许可私自找丈夫,以后一文钱也不
给她。他自己需要一个女人替他当家,因此不想把她出嫁。她不得不放弃一
切和恋爱结婚有关系的打算;只要她爸爸在一日,她就只能过这种日子,
没奈何只好做个老姑娘。她妹妹每年添孩子,名字越起越漂亮。到后来两家
一天比一天疏远。白洛克太太说:“吉恩和我环境不同。当然,我还是把她
当作姐姐那样待”——她的意思是——这么一位有地位的少奶奶说她把吉恩
当作姐姐那样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上面已经说过,两位都宾小姐和他们的父亲住在丹麦山一宅漂亮的别墅
里,他们自己有葡萄园和桃树,都是小乔杰·奥斯本最喜欢的。都宾小姐们
常常到白朗浦顿去看望亲爱的爱米丽亚,有时也到勒塞尔广场去瞧瞧老朋友
奥斯本小姐。我想她们肯和爱米丽亚来往,无非是驻在印度的都宾少佐的主
意(她们的爸爸对儿子非常尊敬)。少佐是爱米丽亚儿子的教父和保护人,
他仍旧希望孩子的祖父会回心转意,看儿子面上正式承认他。两位都宾小姐
时常把爱米丽亚的近况报告给奥斯本小姐听,说起她怎么和父母同住,怎么
穷苦等等。在她们看来,爱米丽亚当年不过是个全无意趣的小东西,不懂男
人们——甚至于像亲爱的奥斯本上尉和她们兄弟那样的男人——看着她哪一
点好?她们说她至今还是装腔作势,多愁善感,简直乏味透了,可是孩子倒
真是少有的漂亮。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孩子,哪怕是最尖酸的老姑娘,对待小
孩总还有些好心。
有一天,都宾小姐苦苦恳求的结果,爱米丽亚允许小乔治到丹麦山玩一
整天,就在这天,她抽出一部分功夫来写信给驻扎在印度的少佐。她谈起他
姊妹们报告的好消息,说要跟他道喜。她祈祷上帝保佑他和新夫人将来一帆
风顺。她深深的向少佐道谢,说他在患难之中忠诚不变,千万次帮她的忙。
她报告小乔杰的近况,并且说那天他到郊外他姊妹那里去了。为加重语气起
见,她在句子底下画了许多道儿,并且签名自称“你亲爱的朋友爱米丽亚·奥
斯本”。平时她每逢写信,总要附笔跟奥多太太问好,可是这一回却忘记了。
葛萝薇娜的名字,她也不提,只用斜体字写着“你的新娘”等字样,并且说
自己祷告上天保佑她。都宾结婚的消息打消了她对他的戒心。现在她能够在
心上口上承认自己对他多么感激,多么关切,觉得很高兴。至于讲到妒忌葛

萝薇娜的话(葛萝薇娜,哼!),即使天上的神仙对她这么说,她也会责备
他荒谬。
萝薇娜的话(葛萝薇娜,哼!),即使天上的神仙对她这么说,她也会责备
他荒谬。
奥斯本小姐回家给父亲预备晚饭。那天他在市中心刚做了一笔很顺利的
投机买卖,脾气很好,无意中发现女儿神色紧张, 居然开口问道:“奥斯本
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那女人失声哭道:“唉,爹爹,我今儿看见小乔治的。他,漂亮得像个
天使,跟他真像!”坐在对面的老头儿一言不发,可是他脸上涨得通红,四
肢索索的发起抖来。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读者准会觉得吃惊,因为我现在要请他走一万里路,到我们的属地,印
度的玛德拉斯行政区本特尔根奇驻地去走一趟。第——联队里勇猛的老朋友
们都驻扎在这里,统领他们的仍旧是那果敢的上校麦格尔·奥多爵士。这位
肥胖的军官像一切脾气温和、消化力强、而且不大用脑子的人一样,显得很
年轻。中饭的时候他吃得很多,到晚饭的时候他吃得也不少。中饭晚饭以后
他都抽水烟,尽他妻子在旁边聒噪,他只管一口口静静的抽。当年滑铁卢大
战,他在法国人的炮火之下也是一样不动声色。至于玛洛内和莫洛哀的后裔
呢,虽然她也上了年纪,当地天气又热,她倒还是跟以前一样轻健,一样爱
说话。我们的老朋友奥多爵士夫人不管住在布鲁塞尔还是玛德拉斯,在兵营
里还是在篷帐里,都觉得一样的舒坦。行军的时候她坐在大象背上,带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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