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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27 威廉·萨克雷(英)
她还掉房饭钱,立刻又和罗西纽尔先生或是特·拉夫爵士交起手来。
说来丢脸,蓓基离开布鲁塞尔的时候,欠了特·波罗地诺夫人三个月的
房饭钱。以后凡是有英国主顾来,特·波罗地诺夫人便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还说她怎么赌钱,怎么喝酒,怎么对英国教会里的默甫牧师跪下借钱,怎么
对默甫牧师的学生奴得尔大少爷(他是奴得尔爵士的儿子)甜嘴蜜舌,送情
卖俏,怎么把他一直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怎么和他玩埃加脱赢了他好几笔数
目很大的款子等等,许多不要脸的勾当。她说罗登太太简直是一条毒蛇。
我们这流浪人在欧洲各个城市里到处为家,像俄底修斯和班非尔德·莫
尔·加路②一样没有定踪,对于下流生活越来越爱好。不久她游荡成性,来往
的人可怕得很,你碰见了准会吓的毛发直竖。
欧洲大陆上无论什么城市里都有一小撮英国人,全是社会的渣滓。他们
的名字,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在州官的庭上给地保海姆泊先生当众宣读一次
③。有些人往往是好人家的少爷,只是家里不认他们了。他们常到的地方是弹
子房、咖啡馆、跑马场、赌场。他们欠了债还不出,给关在监牢里。他们喝
酒,吹牛,争闹,打架,欠了账溜掉算数,跟法国和德国的军官决斗,打牌
①法国最小的钱币名。
②加路(
BamyldeMooreCarew,1693─1770?)本是德芬郡一个牧师的儿子,从学校里逃走之后,和吉卜
赛流浪人一起生活,到过许多地方。
③这意思就是说他们都是受政府通缉的罪犯。

的时候,专让斯卜内这种人上当,骗他们的钱。有了现钱到手,他们就坐了
可以容人睡觉的华丽的大马车到巴登去;赌博输了钱,加一倍赌注再下手,
骗人的手段万无一失。没有钱的时候,他们就是衣衫褴褛的时髦绅士,穷形
急相的纨袴子弟,在赌场里东挨挨,西凑凑,直到能够用假票子蒙过了那做
庄家的犹太人,或是找到一些像斯卜内一类可以骗钱的傻瓜,才又抖起来。
他们一会儿大阔特阔,一会儿又穷极无聊,叫人看着觉得奇怪。想来他们的
生活准是富有刺激性的。说老实话,蓓基后来过的也是这种生涯,而且过得
很自在。她走过各个城市,就在这种浪人中间混。在德国,每个赌场里都知
道这位好运气的罗登太太。在翡冷翠,她和一个特·克吕希加西太太同住。
听说在慕尼黑,她是被驱逐出境的。据我的朋友弗莱特立克·毕勤说,他在
劳珊地方就在她家里受了欺骗。人家在他晚饭上撒了蒙汗药,害他饭后输了
八百镑钱给楼德少佐跟杜西斯先生。关于蓓基的遭遇,我不得不说说清楚,
可是这一段时候的事情,说得越少越好。
的时候,专让斯卜内这种人上当,骗他们的钱。有了现钱到手,他们就坐了
可以容人睡觉的华丽的大马车到巴登去;赌博输了钱,加一倍赌注再下手,
骗人的手段万无一失。没有钱的时候,他们就是衣衫褴褛的时髦绅士,穷形
急相的纨袴子弟,在赌场里东挨挨,西凑凑,直到能够用假票子蒙过了那做
庄家的犹太人,或是找到一些像斯卜内一类可以骗钱的傻瓜,才又抖起来。
他们一会儿大阔特阔,一会儿又穷极无聊,叫人看着觉得奇怪。想来他们的
生活准是富有刺激性的。说老实话,蓓基后来过的也是这种生涯,而且过得
很自在。她走过各个城市,就在这种浪人中间混。在德国,每个赌场里都知
道这位好运气的罗登太太。在翡冷翠,她和一个特·克吕希加西太太同住。
听说在慕尼黑,她是被驱逐出境的。据我的朋友弗莱特立克·毕勤说,他在
劳珊地方就在她家里受了欺骗。人家在他晚饭上撒了蒙汗药,害他饭后输了
八百镑钱给楼德少佐跟杜西斯先生。关于蓓基的遭遇,我不得不说说清楚,
可是这一段时候的事情,说得越少越好。
过活。在维尔巴德的确有过一个特·罗登太太开过早晨的音乐会,由一位斯
博夫先生伴奏,说是伐拉契亚地方乐队里最好的钢琴家。我的朋友伊芙斯先
生人人都认识,而且处处地方都到过。他说一八三○年他在斯德拉堡的时候,
有一个叫利蓓加夫人的女人在歌剧《白朗希太太》里面串演了一个角色,引
起戏院里一场大闹。结果她给看客嘘下台去,一则她唱做都不行,主要是因
为正厅中军官们的座位里有几个人不识时务,出来帮她,反害她下了台。伊
芙斯说这个倒楣的新手不是别人,正是罗登·克劳莱太太。
她后来到处流浪,有了钱就赌,赌输了就马马虎虎对付着过日子,不知
道她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据说她也曾到过彼得堡,可是很快的给当地的公安
机关驱逐出境。由此看来,后来谣传她在托帕立兹和维也纳替俄国政府做间
谍的话是没有根据的。又有人告诉我说她在巴黎还认到了亲戚,就是她的外
婆。她外婆并不是贵族蒙脱莫伦西家里的人,却是个面目可憎的老婆子,在
大街上一家戏院子里管包厢。她们两人会面的事情既有人在别处提起,想来
总有好些人知道。当时的情景一定非常使人感动,不过可靠的细节我却不能
告诉你。
有一次在罗马,特·罗登太太半年的津贴刚刚汇到当地最有名的银行里,
正值波洛尼亚亲王和王妃在宫里开跳舞会。这位亲王是大资本家,每到冬天
大开舞会的时候,凡是银行里存款超过五百斯固第①的存户,都给请去作客,
因此蓓基也得了一张请帖,有一天晚上在他们豪华的宴会上出席。王妃的娘
家姓邦贝利,是古罗马第二朝皇帝的后裔,她的另一个老祖宗是奥林波斯族
的爱琪利亚②。亲王的祖父,亚历山特罗·波洛尼亚,从前出卖肥皂、香水、
香烟和手帕,替城里的绅士跑跑腿,也借钱给人盘剥些利钱,不过规模不大。
这次宴会,凡是在罗马有些名儿的都来了,其中有亲王、公爵、大使、艺术
家、拉提琴的、教会里的大执事、年轻的公子和他们的教师等等,各色各等
的人物都有。所有的厅堂陈设得十分富丽,灯火点得雪亮,宫里摆满了假古
董和镀金的画框子(里面当然也有画儿)。在屋顶上,护壁板上,专为教皇
①十八、九世纪在意大利通行的银币。
②爱琪利亚(
Egeria)是个女神,相传嫁给奴玛王为妻。神仙们的住所是奥林波斯山,所以说她是奥林波斯
一族的人。

和大皇帝预备的丝绒天幔上,都装饰着大大的金色王冠和亲王家的纹章,是
红底子上一颗金色的蕈,恰好和他家出卖的手帕一样颜色;亲王的纹章旁边
当然还有邦贝利的纹章,是一个银色的喷泉。
和大皇帝预备的丝绒天幔上,都装饰着大大的金色王冠和亲王家的纹章,是
红底子上一颗金色的蕈,恰好和他家出卖的手帕一样颜色;亲王的纹章旁边
当然还有邦贝利的纹章,是一个银色的喷泉。
①一样跟着大伙旅客来来往往,仿佛是正规军之外专事抢劫的
游击。他们也穿上英国兵的服色,夸口说是英国的军官,其实是靠自己打劫
过日子,有的时候犯了法,给吊死在路旁的绞架上。
刚才说到她扶着楼德少佐,在一间间的屋子里穿来穿去,在酒食柜上喝
了许多香槟酒。许多人,尤其是少佐这一帮非正规的军人们,都其势汹汹的
拥在酒食柜周围要吃的。他们两人吃喝够了,便到处闲逛,一直走到王妃的
私人小客厅里。这间客厅在最后面,是用粉红丝绒装饰的,里面有爱神维纳
斯的像和好几面银镶边的威尼斯大镜子。亲王一家正在那里款待贵客,大家
围着一张圆桌子吃晚饭。蓓基记得从前斯丹恩勋爵家里请贵客的排场就跟这
个差不多,她自己也坐过这样的席。想着,抬眼看见斯丹恩勋爵正坐在波洛
尼亚亲王的筵席上。
他的光秃秃的前额又白又亮,从前给金刚钻割破的地方结成一条血红的
疤。他的红胡子染成了紫黑色,使他本来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身上
挂满了各色宝星勋章,蓝色的绶带等等。虽然同桌有一个公国的大公爵、一
位亲王、两位王妃,可是都不及他势力浩大。在他身旁坐着美丽的贝拉唐那
伯爵夫人。她娘家姓特·葛拉地,她丈夫保罗·台拉·贝拉唐那伯爵的昆虫
标本是有名的。他出使到莫洛哥皇帝那里去,离家已经好久了。
蓓基一看见这位眼熟的有名人物,忽然觉得楼德少佐寒蠢的了不得,讨
厌的卢克上尉也是浑身香烟味儿。她立刻改了态度,面子上摆出有身分太太
的架子,心底里也配上有身分太太的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梅飞厄。她想:
“那个女人看上去很笨,脾气也不好。我想她决不能替他开心。他一定觉得
气闷。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从来不觉得气闷的。”这种动人的希望、恐
惧和回忆一时都来了,把她兴奋得心上别别的跳。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睛放出
光彩,瞧着那位大人物。(她的胭脂一直搽到眼皮底下,使她的眼睛闪闪发
①莎士比亚历史剧《亨利第四》、《亨利第五》以及《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胖子福尔斯塔夫(
Falstaff)
的朋友。

亮)每逢斯丹恩勋爵戴宝星挂绶带的晚上,他同时也摆出最庄重的仪态,不
论举止谈吐,都像一位了不起的贵人,配得上他的身分。蓓基见他雍容华贵
地笑着,样子很随便,可是又高贵,又庄严,心里真是敬服。啊,老天,他
的口角多么俏皮聪明,谈话的题材多么丰富,举动多么威严,跟他在一起多
么有趣味!她失去了这样的朋友,换来的是楼德少佐和卢克上尉一类的人;
楼德少佐一股子雪茄烟和白兰地的气味。卢克上尉出言粗俗,像个打拳的,
说起笑话来全是赛马场里骑师的口吻。她想:“不知他还记得我吗?”斯丹
恩勋爵正在和旁边一位显赫的贵妇人说笑,不承望一抬头看见了蓓基。
亮)每逢斯丹恩勋爵戴宝星挂绶带的晚上,他同时也摆出最庄重的仪态,不
论举止谈吐,都像一位了不起的贵人,配得上他的身分。蓓基见他雍容华贵
地笑着,样子很随便,可是又高贵,又庄严,心里真是敬服。啊,老天,他
的口角多么俏皮聪明,谈话的题材多么丰富,举动多么威严,跟他在一起多
么有趣味!她失去了这样的朋友,换来的是楼德少佐和卢克上尉一类的人;
楼德少佐一股子雪茄烟和白兰地的气味。卢克上尉出言粗俗,像个打拳的,
说起笑话来全是赛马场里骑师的口吻。她想:“不知他还记得我吗?”斯丹
恩勋爵正在和旁边一位显赫的贵妇人说笑,不承望一抬头看见了蓓基。
①的鬼魂突然出现,一定也是这样。他张着嘴对她呆
望,讨厌的楼德少佐却把她拉着就走。
他说:“到饭间去吃晚饭吧,罗太太,瞧着这些阔佬吃喝,我的肚子也
饿了。咱们去喝些老头儿的香槟酒去。”蓓基心想那天他已经喝得太多了。
第二天她到毕新山去散步──罗马的毕新山相当于英国的海德公园,没
事干的人都在那里逛。她去散步的目的大概希望再看见斯丹恩勋爵一面,不
巧她碰见的却是另外一个相识,就是斯丹恩勋爵的亲信非希先生。非希走上
前来随随便便的向她点点头,伸出一个手指头碰了一碰帽子边,说道:“我
知道您在这儿,一直从您的旅馆跟到这儿来了。我有几句话劝您。”
蓓基觉得希望来了,激动得很,尽力摆出架子说道:“是斯丹恩勋爵的
劝告吗?”
亲信佣人答道:“不,这是我的劝告。罗马不卫生的很。”
“非希先生,罗马要到复活节以后才不卫生呢,冬天有什么不好?”
“我告诉您,这儿现在就不卫生,老是有人得疟疾。泥塘子里吹来的风
真讨厌,不管在什么季节都有人害病死掉。克劳莱太太,你向来是个好汉,
我拿名誉担保,我是很关心你的。听我的话,赶快离开罗马吧,不然你就会
害病,就会有性命危险。”
蓓基心里虽然又气又怒,可是面上却笑着说:“什么?暗杀我这样的可
怜虫吗?这倒像小说里的情节了!难道勋爵的向导是刺客,行李车里面还有
尖刀吗?吓!我不走,单是叫他难受难受也好。我在这儿的时候自有人保护
我。”
这一回轮到非希先生笑了。他说:“保护你?谁来保护你呢?跟你来往
的赌棍,像少佐啰,上尉啰,只要有一百金路易到手,就会谋了您的性命。
那楼德少佐──他根本不是什么少佐,就跟我不是勋爵大人一样──那楼德
少佐过去干的坏事尽够叫他去做摇船的囚犯,或者还不止这点处罚呢。我们
什么事都知道,每处地方都有朋友。您在巴黎见过什么人,找到什么亲戚,
我们全知道。您瞪着眼也没用,我们的确知道啊!您想想,为什么在欧洲大
陆的时候没一个公使肯睬您?这都是因为您得罪了一位大人物。他是从来不
饶人的,他一看见你,比以前加倍的生气。昨儿晚上他回家的时候简直像发
疯一样,特·贝拉唐那夫人为你还大发脾气,跟他闹了一场。”
蓓基道:“哦,原来是特·贝拉唐那夫人,是不是啊?”她听了刚才一
席话,心里害怕,现在稍觉放心。
①班可(
Banguo)是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被麦克白谋杀的将军。

“不是她。她倒没有关系,反正老在吃醋。我告诉你,这是他大人的意
思。你不该在他面前露脸。如果你再呆在这儿,将来准懊悔。听我的话。快
走吧。勋爵的马车来了!”他拉着蓓基的胳膊,急急的转到花园的小径里。
正在这时,斯丹恩勋爵的马车飞跑过去,车身上画着灿烂的纹章,拉车的马
匹全是有了钱也未必买得着的名种。特·贝拉唐那夫人靠在靠垫上。她皮肤
带黑,十分娇艳,却恼着脸儿;怀里躺着一只小狗,头顶上的小阳伞向左右
摇晃着。斯丹恩老头儿躺在她旁边,脸色青灰,眼光像凶神一般。仇恨、愤
怒、欲望,有时还能使他的眼睛发亮,普通的时候,他眼色阴沉沉的仿佛对
于世界上一切都看厌了。可恶的老头儿对于一切乐趣、最美丽的景物,都已
经失去兴味。
“不是她。她倒没有关系,反正老在吃醋。我告诉你,这是他大人的意
思。你不该在他面前露脸。如果你再呆在这儿,将来准懊悔。听我的话。快
走吧。勋爵的马车来了!”他拉着蓓基的胳膊,急急的转到花园的小径里。
正在这时,斯丹恩勋爵的马车飞跑过去,车身上画着灿烂的纹章,拉车的马
匹全是有了钱也未必买得着的名种。特·贝拉唐那夫人靠在靠垫上。她皮肤
带黑,十分娇艳,却恼着脸儿;怀里躺着一只小狗,头顶上的小阳伞向左右
摇晃着。斯丹恩老头儿躺在她旁边,脸色青灰,眼光像凶神一般。仇恨、愤
怒、欲望,有时还能使他的眼睛发亮,普通的时候,他眼色阴沉沉的仿佛对
于世界上一切都看厌了。可恶的老头儿对于一切乐趣、最美丽的景物,都已
经失去兴味。
大家都知道他大人是在一八三○年法国革命发生两个月之后在拿波里去
世的。报纸上说,光荣的乔治·葛斯泰芙·斯丹恩侯爵,岗脱堡的岗脱伯爵,
在爱尔兰缙绅录里又是海尔包路子爵和毕却莱与葛立斯贝的男爵,曾得过一
级骑士勋章、西班牙金羊毛勋章、俄国一级圣尼古拉斯勋章、土耳其月牙勋
章,曾任尚粉大臣、后宫密室侍从官、摄政王御前义勇军统领、伦敦博物馆
董事、伦敦船泊管理所高级所员、白衣僧学校理事,又曾得民法博士学位,
最近中风逝世,原因是这次法国皇室崩溃,给予勋爵大人感情上沉重的打击。
某周报刊登了一篇文章,淋漓尽致的描写他的品德、才学、种种的善举,
说他人格如何伟大,情感如何丰富。他和显赫的波朋皇族联过姻,交谊是极
深的,因此伟大的亲戚遭到不幸,他也活不下去了。他的遗体葬在拿波里,
可是他的心,那宽宏大量的、充满了高贵的情感的心,给装在银瓮里面送到
岗脱堡。滑格先生写道:“他死了,贫苦的人们失去了依靠,艺术失去了提
倡者,社会上少了一件光华灿烂的装饰,英国少了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和爱国
志士”等等。
他的家属为他的遗嘱争吵得很厉害,并且企图逼迫特·贝拉唐那夫人把
勋爵那颗有名的金刚钻交出来。金刚钻戒指叫做“犹太人的眼睛”,勋爵生
前总戴在食指上的,据说在他死后特·贝拉唐那夫人便把它勒下来据为己有。
可是勋爵亲信的朋友兼随从非希先生出来证明,说戒指是勋爵去世前两天送
给夫人的。勋爵的遗产承继人侵害夫人的权利,又要求她交出勋爵小书桌里
的现钞、珠宝、拿波里和法国的公债票,也由非希先生证明这些财产早已由
勋爵赠送给她了。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乔斯和蓓基在赌台前面碰头之后,第二天把自己打扮得特别细心,特别
漂亮,很早就踱出门去。关于隔夜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家里的
人,出门时也不要他们陪伴。不久,就有人看见他在大象旅社门口打听着找
人。国内有了喜事,所以旅馆里住满了客人。摆在当街的茶座旁边也挤了好
些主顾,喝着本国有名的淡啤酒。一间间屋里都是烟气瀰漫,乔斯先生神气
活现,说着不流利的德国话探问他要找寻的一位客人,旅馆里的人叫他到最
上一层楼去。二楼上住的是几个来去各国的小贩,正在把珠宝首饰和各色缎
匹陈列出来。三楼上住着赌场里的办事人员,四楼上住着有名的波希米亚杂
技团里的乐队,最高的一层楼上全是小间,住着学生、跑街、做小买卖的、
乡下人,都是来赶热闹的。蓓基在这里也有个小窝。美人藏身的地方,算它
最脏了。
蓓基很喜欢这种生涯。她和旅馆里的人,像学生、小贩、撑船的、翻斤
斗的,混在一起,觉得很自在。她的父母原是到处为家的流浪者,一则出于
不得已,二则也是生成的脾气,她继承了这点天性,因此也是野性难驯,喜
欢四处漂泊。只要没有勋爵在场,她觉得跟他的向导谈话也非常有趣。旅馆
里的喧闹、忙乱、酒味、烟味,犹太小贩说的无聊的闲话,可怜的翻斤斗的
卖艺人一派正经自负的态度,赌场庄家的狡滑的谈吐,学生们唱的歌,说的
大话,整个旅馆闹哄哄的气氛,合了这个小女人的脾胃,使她觉得快活。甚
至于在她运气不好,没钱付账的时候她也很高兴。现在她的钱袋里装满了隔
夜乔杰替她赢来的钱,周围的喧哗更使她觉得愉快了。
乔斯气喘吁吁的走上最后的一层楼梯,鞋子吱吱吜吜的响着,到了上面,
话都说不出了。他擦着脸,开始找九十二号房间,因为旅馆的人告诉他,说
是他要找的人住在这里。这时对面九十号房间的门开着,一个学生穿了皮靴
和肮脏的外衣,躺在床上吸一个长长的烟斗。另一个学生留着很长的黄头发,
穿一件钉辫边的外套,款式倒很时髦,只是脏得厉害。他跪在九十二号门口
凑着钥匙孔嚷嚷,正在对里面的人求情。
回答他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乔斯一听,身上发起抖来。那声音道:“走
开,我在等人呢。我在等我的爷爷呢。我不能让他看见你在这儿。”
跪在地上的学生一头深淡不匀的黄头发,手上戴着大大的戒指。他嚷道:
“英国的天使啊,可怜可怜我们吧。只要你答应一声,在公园的饭馆里跟我
和茀立兹一块儿吃饭。我们回头吃烤野鸡、浓麦酒、梅子布丁,还有法国酒。
如果你不来,我们就要死了。”
床上的一个年轻公子接口道:“我们必死无疑。”这些话全给乔斯听了
去,不过他没有学过这一国语言,因此一句也不懂。
等到他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摆出最威风的样子,用法文说:“对不
起,九十二号。”
学生托的跳起来道:“九十二号!”说完,冲到自己房里锁上了门。乔
斯听得他和他床上的同伴一起哈哈大笑。
孟加拉绅士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傻站着,幸而九十二号的门自己开了,
蓓基探出头来,一脸顽皮的样儿。她一见乔斯,连忙走出来说道:“是你呀!

我等了你多少时候了!等一等,再过一分钟让你进来。”她急急的把一盒胭
脂,一瓶白兰地酒,一盘子切碎的肉,都藏在被单下面,抿一抿头发,才把
客人让进屋里来。
我等了你多少时候了!等一等,再过一分钟让你进来。”她急急的把一盒胭
脂,一瓶白兰地酒,一盘子切碎的肉,都藏在被单下面,抿一抿头发,才把
客人让进屋里来。
她做出亲切关心的样子说:“你一点儿没有变,没有老。不管在哪儿,
我一看见你就认得。在陌生人堆里看见老朋友坦白老实的脸儿,我心里就乐
了。”
说句实话,那坦白老实的脸儿那时候的表情却说不上坦白和老实。乔斯
心慌意乱,不知怎么才好。他把老情人的古怪的小房间端相了一下,看见她
一件衣服挂在床栏上,一件衣服挂在房门的钩子上,帽子遮了镜子的一半,
镜子上还搁了一双漂亮的棕色小皮靴。床旁的桌子上一本法国小说,桌上的
蜡烛质地很差,不是蜜蜡做的。蓓基起先打算把它也盖在被单下面,结果只
把晚上熄蜡烛用的纸罩子藏了起来。她接着说:“我到哪儿都认得你。有些
事情是一个女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你是我──我碰见的第一个男人。”
乔斯道:“真的吗?老天保佑我的灵魂!真是这样吗?”
蓓基道:“当初我跟着你妹妹从契息克到你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罢
了。那宝贝儿怎么样啦?唉!她的丈夫是个混蛋。当然啦,那可怜的小宝贝
儿很妒忌我。倒仿佛我对她丈夫有意似的!哼!我心里不是另外有人──唉,
别说了──别谈老话了。”说着,她拿起破花边手帕擦了擦眼皮。
她接着说道:“瞧这个地方多怪!像我这样,从前过的是另外一种日子,
现在竟会住到这儿来,真想不到吧?乔瑟夫·赛特笠,我经过那么些折磨,
受过那么些侮辱,吃的好厉害的苦,有的时候我简直像疯了似的。我在一处
地方呆不住,到处流浪,可是总是心酸,总不得安宁。所有的朋友个个都靠
不住。个个都靠不住。世界上没有一个是正派人。我做妻子多么忠实,真是
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当然啰,我当年是因为对于另外一个人怨愤才嫁给他
的,那个人──这话我也不说了。我对丈夫那么忠心,他反而作践我,丢了
我不管。我是最痴心的妈妈;我只有一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宝贝,唯一的
希望,唯一的快乐。儿子是我的命根子,是我诚心祷告来的,是上天赐给我
──我的幸福。我拿母亲的深情爱着他。可是他们──他们把他从我身边抢
──抢去了。”她做出又热情又伤心的姿态,一只手按着胸口,低下头伏在
床上半晌不动。
白兰地瓶子碰在装冷香肠的盆子上,叮当一声响起来,想必是它们两个
看见蓓基这么悲痛,心里老大不忍。马克斯和茀立兹在门口偷听,听得蓓基
太太哭哭啼啼,也觉得纳闷。乔斯瞧着老情人这种情形,又感动,又害怕。
接着她谈起往事,解释的一套话又简单,又明白,又诚恳。听着她的话,你
准会觉得如果真有白衣的天使逃在人间,受到凶神恶煞摧残虐待的话,这纯
洁的天使,这无辜的殉难者,就在乔斯面前的床上,坐在白兰地瓶子上。
他们而人密密的谈了好久,谈得很入港。听了她的一席话,乔斯·赛特

笠不知不觉的得到一个结论(蓓基的措辞和态度一点不使他害怕和厌恶)─
─他发现第一个使蓓基心动的美男子就是他自己。乔治·奥斯本也追过她,
当然这件事他做得很不应该,爱米丽亚大概就因此妒忌蓓基,以至于她们两
人闹得不欢而散。蓓基本人从来没有和那可怜的军官去兜搭,自从她遇见了
乔斯之后,心上总是想着他;下过当然她做了别人的妻子,第一件就是对丈
夫尽本分。她向来对得起丈夫,并且至死不变节——至少也要等丈夫死了再
说。克劳莱上校住的地方气候出名的坏,所以或许他会一伸腿把蓓基解放出
来,还她个自由身子。反正做丈夫的那么狠心,这夫妻的名义只能叫蓓基心
上痛恨。
笠不知不觉的得到一个结论(蓓基的措辞和态度一点不使他害怕和厌恶)─
─他发现第一个使蓓基心动的美男子就是他自己。乔治·奥斯本也追过她,
当然这件事他做得很不应该,爱米丽亚大概就因此妒忌蓓基,以至于她们两
人闹得不欢而散。蓓基本人从来没有和那可怜的军官去兜搭,自从她遇见了
乔斯之后,心上总是想着他;下过当然她做了别人的妻子,第一件就是对丈
夫尽本分。她向来对得起丈夫,并且至死不变节——至少也要等丈夫死了再
说。克劳莱上校住的地方气候出名的坏,所以或许他会一伸腿把蓓基解放出
来,还她个自由身子。反正做丈夫的那么狠心,这夫妻的名义只能叫蓓基心
上痛恨。
蓓基鞠躬把乔斯送出自己的阁搂,仪态雍容,仿佛站在自己的宫殿门口。
大胖子客人下了楼,马克斯和茀立兹便衔着烟斗从他们的小屋里钻出来。蓓
基一面嚼着面包和冷香肠,喝着她最喜欢的搀水白兰地,一面对他们两人模
仿乔斯,自己取乐。
乔斯郑重其事的走到都宾家里,把自己刚才听来的动人的故事告诉他,
可是对于隔夜赌钱的事却一字不提。蓓基太太在客店里吃她的冷肉早饭,这
两位先生就在一块儿商议究竟应该怎么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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