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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13 威廉·萨克雷(英)
太说话,而且也不敢在她面前摆架子。她欠了房东四十镑房钱,房东又不时
的指东话西,她怎么还能拿大呢?那爱尔兰女佣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和顺殷
勤,可是赛特笠太太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没规矩没良心。做贼的人心虚,看见
树丛便疑心后面藏着警察;赛特笠太太也是这样,不论那女孩儿怎么说话,
怎么回答,她总觉得语中有刺,而且疑心她要抢自己的东西。克拉浦小姐也
长成个大姑娘了,尖酸的老太太说她老脸皮,不尊重,看着叫人讨厌,不明
白爱米丽亚为什么喜欢她,老是留她在屋里作伴,又常常和她一起出去散步。
赛特笠太太从前是个忠厚乐天的好人,可惜过的日子太苦,所以老是没好气。
爱米丽亚对于母亲始终如一的孝顺,却得不到好报。每逢她在母亲面前凑趣
帮忙,那老的反而使劲吹毛求疵。她骂女儿糊涂,放着父母不管,只知道瞧
着儿子臭得意。自从乔斯舅舅不寄钱回来之后,乔杰的家里毫无生气,大家
吃的东西只能勉强维持不饿死而已。
爱米丽亚绞尽脑汁想法子赚钱。目前的一点儿收入只够叫大家挨饿,她
想找个私馆教书,又想靠着画名片架子或是做细巧手工贴补家用。她发现别
的女人比她耐劳能干,也不过挣两便士一天。她在发卖点缀品的文具商那里
买了两架金边白纸板的小照屏,尽心尽力的在上面画了画。一张上是铅笔风
景画作背景,前面一个粉红脸儿,穿红背心的牧羊人站着微笑;另外一张上
面一个牧羊女正在过桥,后面跟了一条小狗,两张画都是细心上过颜色的。
这两架小照屏是白朗浦顿艺术品经销处买来的。她痴心妄想,以为画好以后
可以重新卖给原铺子。不料那掌柜的细细把拙劣的图画一看之下,差点儿冷
笑出来。他斜过眼去对铺子里一个女店员瞧了一眼,把那两张画系好,仍旧
递给可怜的寡妇和克拉浦小姐。克拉浦小姐一辈子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东
西,以为铺子里至少肯出两基尼。她们又到伦敦城里去卖,心里越来越失望。
一家铺子里的人说:“不要这种东西。”另一家的人恶狠狠的说:“滚出去!”
这样,三先令六便士又白丢了。只有克拉浦姑娘仍旧觉得那两幅画儿好看,
爱米丽亚把小屏风送给她搁在卧房里做摆设。
爱米丽亚费了许多心思力气,用最端正的字体写了一张牌子,上面说:
“今有女教师擅长英文,法文,史地,音乐,因有余暇,愿招收年幼女学生
若干。有意者请通知爱·奥,信件可由白朗先生转交。”发卖艺术品的那位
先生答应让她把牌子摆在店里;因此她拿去交了给他。牌子一直搁在柜台上,
到后来变得又旧又脏。爱米丽亚时常愁思默默的在店门外面徘徊,希望白朗
先生有消息给她,可是他再也不招呼她进去,有时她进去买些小东西,也还
是得不到回音。可怜她是个忠厚人,在这个竞争剧烈的世界上是没法奋斗下
去的。

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抑郁,时常急煎煎的瞪着孩子,她眼睛里的表情,孩
子并不懂。有时她睡到半夜,霍的跳起来,走到他房门口偷愉的张望,看见
他好好的睡着,没有被人偷去,才放了心。现在她睡得很少。可怕的预兆日
夜缠绕着她。在漫漫的寂寞的夜里,她哭着祈祷,竭力躲避那不断袭来的心
思──她觉得自己挡着孩子的前途,没有她,孩子就会有好日子,因此她应
该让他走。可是叫她怎么硬得起这心肠啊?至少眼前是割舍不下的,只好等
几时再说吧。她受不了这个苦痛,连想着都难受。
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抑郁,时常急煎煎的瞪着孩子,她眼睛里的表情,孩
子并不懂。有时她睡到半夜,霍的跳起来,走到他房门口偷愉的张望,看见
他好好的睡着,没有被人偷去,才放了心。现在她睡得很少。可怕的预兆日
夜缠绕着她。在漫漫的寂寞的夜里,她哭着祈祷,竭力躲避那不断袭来的心
思──她觉得自己挡着孩子的前途,没有她,孩子就会有好日子,因此她应
该让他走。可是叫她怎么硬得起这心肠啊?至少眼前是割舍不下的,只好等
几时再说吧。她受不了这个苦痛,连想着都难受。
我们这里三言两语描写完毕的斗争,梗在可怜的爱米丽亚的心里竟有好
几个星期。在这段时期之内,她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以说说话。事实上她也
不能跟人商量,因为她不愿意给自己一个软化的机会。虽如此说,她天天在
对敌人让步。难堪的事实接踵而来,站在她面前,对她是一种无言的威胁。
全家穷愁交迫;父母不但衣食不周全,而且处处受到委屈;再说这样下去对
于孩子也太不公平。可怜她虽然把自己唯一的宝贝藏在坚固的城堡之中,外
垒却一个个的被占领了。
在困难开始的时候,她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加尔各答的哥哥,婉转恳求他
继续给父母寄钱回来。她描写家里落薄无援的情形,说的话没半点儿矫揉做
作,叫人看着觉得凄惨。其实个中的真情她并不知道。乔斯的年金倒是不错
日子寄来的,不过收钱的却是市中心一个放债的家伙。原来赛特笠老头儿为
着实行他那些无用的计划,把年金卖掉了。爱米急煎煎的计算着她的信几时
可以到达印度,哥哥的回音几时可以到达家里。在寄信的那一天,她特地在
记事本上注了一笔。对于儿子的保护人,那驻扎在玛德拉斯的好心的少佐,
她的困难苦恼一句也没有提。自从她写信预祝他新婚快乐之后,就没有和他
通过音信。她想到他是唯一看重自己的好朋友,现在也断绝了,心里说不出
的灰心懊恼。
有一天,家里到了不堪的局面。债主们紧紧勒逼,母亲呼天抢地的号哭,
父亲比平时更加消沉。家里的人你躲着我我避开你,各人心上压着自己的烦
恼和委屈。爱米丽亚凑巧和父亲在一起,就想法安慰他。她告诉父亲说她已
经写信给乔斯,再过三四个月一定会有回音。乔斯虽然糊里糊涂,为人是慷
慨的。如果他知道父母家计艰难,决不能拒绝帮忙。
可怜的老头儿这时才对她吐出了全盘的实情,他说乔斯倒仍旧按时寄
钱,只怪他自己糊涂,生生的把年金扔掉了;他以前没肯说,为的是实在鼓
不起勇气。他低声下气的认了错,声音直发抖,又瞧着爱米丽亚惊慌失措,
脸色惨白的样子,以为女儿怪他早不说实话,难过得嘴唇哆嗦起来,背过脸
去说道:“唉!你现在瞧不起你爸爸了。”
爱米丽亚嚷起来说:“啊,爸爸!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说着,她勾住
老头儿的脖子连连吻他,“你待人总是那么忠厚好心,你卖了年金可不也是
为我们好吗?我不是舍不得钱─—我是为─—唉,天哪,天哪!求你对我慈
悲,给我力量忍受苦难!”她神色激动的吻着他,转身走开了。
她父亲还是不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可怜的女儿临走为什么哭得那么伤

心。爱米丽亚明白自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这就是她的判决书:孩子非离开
她不可,他将来跟着别人,慢慢的就把她扔在脑勺子后头。孩子是她的心肝,
她的宝贝,她的快乐和希望。她爱他,崇拜他,差一些就把他当神道似的供
奉起来。而现在她竟不得不跟他分手。以后呢?以后她就到丈夫那儿去;他
们两夫妻守护着孩子,在天堂里等着与他重逢。
心。爱米丽亚明白自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这就是她的判决书:孩子非离开
她不可,他将来跟着别人,慢慢的就把她扔在脑勺子后头。孩子是她的心肝,
她的宝贝,她的快乐和希望。她爱他,崇拜他,差一些就把他当神道似的供
奉起来。而现在她竟不得不跟他分手。以后呢?以后她就到丈夫那儿去;他
们两夫妻守护着孩子,在天堂里等着与他重逢。
“没什么,孩子,”说罢,她俯下身子吻着他。
当晚,爱米丽亚叫儿子把《圣经》上撒姆尔的故事读给她听。故事说撒
姆尔的母亲哈娜给他断奶之后,就带他上祭师埃利那儿,把他奉献给上帝。
乔杰把哈娜唱的感谢天恩的诗朗读出来。诗里说一个人的贫富穷通,全凭上
帝的意志;不依靠上帝的人,力量是有限的。然后他读到撒姆尔的母亲怎么
替他缝小外套。她每年向上帝祭献的时候,就把外套带给儿子。读完之后,
乔治的母亲给他讲解这篇动人的故事包含的深意,那口气又温柔又恳切。她
说哈娜虽然爱她的儿子,可是因为有约在先,所以只能让他走。当她在家做
外套的时候,她准在想念远方的儿子,撒姆尔也一定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
她又说哈娜后来去探望儿子,看见他又聪明,又善良,心里多么高兴,而且
光阴过得很快,一年一年并不显得怎么长。她讲这篇道理的时候,声音轻柔
严肃,也不愁眉泪眼。然后她讲到娘儿俩怎么会面,忽然泪如泉涌,说不下
去了。她紧紧的搂着孩子百般摩弄,靠在他身上默默的流了许多神圣的心酸
的眼泪。
这寡妇主意已定,马上着手把她认为必要的手续办理起来。她写了一封
信到勒塞尔广场,那家子的地址姓名她已经有十年不写了,开信封的时候不
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遭遇。那天奥斯本小姐收到爱米丽亚的来信,一
看之后,兴奋得满面通红,转眼向父亲瞧着。那时奥斯本正坐在桌子另一头
自己的位子上,搭丧着脸儿发愣。
爱米丽亚的来信措辞很直率,解释她为什么对于处置儿子的事情上改变
了原意。她的父亲又被了一场横祸,已经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她自己的收
入微薄,只能勉强奉养父母,不能使乔治得到他应该享受的权利。她虽然舍
不得和儿子分离,为了他的缘故,愿意忍受这次苦难,只求上帝给她力量!
她相信领养乔治的人一定会尽力使他快乐。她按照自己所见描写乔治的性
格,说他脾气急躁,是个吃顺不吃强的孩子,只要对他体贴一些,温和一些,
不难叫他听话。在信后她附带要求事先立一张约,说定她随时能和儿子见面,
如果不依她这项条件,她是无论如何不放手的。
奥斯本小姐读信的时候,兴奋得声音直打抖。奥斯本老头儿听了说道:
“什么?这位骄傲的太太也低头了吗?哦,他们快饿死了。哈,哈!我老早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假装镇静,想要照常看报,可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只把报纸挡着脸,一会儿赌神罚咒,一会儿赫赫的笑。
最后他把报纸一扔,照平常的样子怒目横眉的对女儿瞪了一眼,走到隔
壁书房里去。不多一会,他又出来,手里拿了个钥匙扔给奥斯本小姐。

他说:“把我书房上面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屋子─—给收拾收拾干
净。”他女儿哆嗦着答道:“好的。”那间屋子本来是乔治的,这十年来一
直关着。他的衣服、信件、手帕、帽子、钓鱼竿,还有各色运动装仍旧在里
面。一张一八一四年的军人名单,信封外面还写着他的名字,一本他写东西
时常用的小字典,还有他母亲给他的《圣经》,还在壁炉架上。旁边还搁了
一副马刺和一个墨水壶,里面的墨水干了,外面积了十年来的尘土。从墨水
还没有干掉的时候到今天,经过的事情,去世的人,该有多少啊!他的记事
本依旧在桌子上,里面斑斑点点的还有他的手迹。
他说:“把我书房上面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屋子─—给收拾收拾干
净。”他女儿哆嗦着答道:“好的。”那间屋子本来是乔治的,这十年来一
直关着。他的衣服、信件、手帕、帽子、钓鱼竿,还有各色运动装仍旧在里
面。一张一八一四年的军人名单,信封外面还写着他的名字,一本他写东西
时常用的小字典,还有他母亲给他的《圣经》,还在壁炉架上。旁边还搁了
一副马刺和一个墨水壶,里面的墨水干了,外面积了十年来的尘土。从墨水
还没有干掉的时候到今天,经过的事情,去世的人,该有多少啊!他的记事
本依旧在桌子上,里面斑斑点点的还有他的手迹。
奥斯本先生临走对女儿说:“给那女的送点儿钱去。不能让她缺一件少
一件的。给她一百镑钱。”
奥斯本小姐问道:“我明天去瞧瞧她吧?”
“那随你的便。可是你听着,别让她到咱们家里来。哼!哪怕你把伦敦
城里所有的钱都给了我,我也不能让她来。当前的问题是得叫她衣食周全。
你留点心儿,瞧着办得了。”奥斯本先生说完这几句话,按老路到市中心去
了。
当晚爱米丽亚把一张一百镑的票子塞在父亲手里,吻着他说:“爸爸,
这些钱拿去用吧。呃──妈妈,别跟乔杰过不去,他─—他反正不会在这里
住多久的。”她说不出别的话,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屋里。我们还是让她独自
一人去伤心,去祷告吧,关于这样深厚的母爱,这样强烈的痛苦,我有什么
可说的呢?
奥斯本小姐在前一日写的短信里说过要来拜访爱米丽亚,第二天果然来
了。她们两人倒很相得。可怜的寡妇对奥斯本小姐端详了一下,听她说了几
句话,知道她不会在自己儿子的心里占第一位。奥斯本小姐心地明白,不容
易动情,可也不刻薄。倘或对方年轻漂亮,待人和气热心,做母亲的大概就
没有那么放心。奥斯本小姐回想到从前的情景,看着爱米丽亚落到这步田地,
心里不由得惨然。爱米丽亚已经屈服,低首下心的放下武器,向敌人投降了。
当天她们一起把订约以前的手续先办好。
第二天,乔治没有去上学,留在家里和姑妈见面。爱米丽亚让他们两个
在一起说话,自己回到卧房里去。她正在预先咀嚼和儿子分别的滋味,就像
那可怜的温柔的琴·格蕾夫人①,在临刑之前看见那把将要落到她脖子上取她
性命的大斧,先摸摸锋口,看有什么感觉。此后,连着好多天开谈判,家里
时常有人来,还得做种种准备。爱米丽亚小心翼翼的把消息告诉乔杰,留心
看他有什么表示。哪知他听了只觉得得意,可怜的母亲十分失望,闷闷的背
过脸去。那天乔杰在学校里大吹其牛,把消息告诉同学,说他就要跟着爷爷
去住了──是他爸爸的父亲,不是有时来接他回家的外公。他说他将来有钱
的了不得,有马车,小马,还要换一个有名儿的学校。到他有了钱,他就去
①琴·格蕾·特德莱夫人(
LadyJaneGreyDudley,1537—54),英王亨利第七的重孙女儿,极富才华,曾
经做了九天女王,被处死时只有十七岁。

买里德铅笔匣,还打算跟卖甜饼的女人清清账。痴心的姑妈估计得不错,这
孩子跟他爸爸真是一模一样的。
买里德铅笔匣,还打算跟卖甜饼的女人清清账。痴心的姑妈估计得不错,这
孩子跟他爸爸真是一模一样的。
分别的一天终究到了。马车也来了。好几个旧衣包儿早已搁在过道里等
着,做母亲的在上面花了不少心血,而且在包里塞了不少纪念品。乔杰穿了
新衣,这套衣服还是早几天爷爷特地差了裁缝来给他定做的。他大清早从床
上一骨碌跳下来,忙着穿好新衣服。他母亲正在隔壁房里躺着伤心。她睡不
着觉,也说不出话,静听着他房里的动静。好几天来她就在作分别的准备,
为孩子买些日用东西,在他的书本和衬衣上做记号,常常和他说说话,让他
对于未来的改变有个心理上的准备。做妈妈的一片痴心,以为他需要心理上
的准备。
乔治是只想换换空气,什么也不在乎,巴不得赶快离家才好。他幻想着
将来住在爷爷家里以后要干些什么事,一遍遍说个不完,由此可见他对母亲
并没有什么舍不得。他说他将来可以常常骑着小马来探望妈妈,还要坐着马
车接她到公园去兜风;她爱什么就能有什么。可怜的妈妈听见儿子对她这么
孝顺(虽然表现的方式自私些),也就觉得满意。她努力哄着自己,说儿子
真心诚意的爱她。她想,他心上怎么会没有娘呢?天下的孩子全是一样,喜
欢新鲜事情,而且──不,也不能说他们自私,不过是任性一点。她的孩子
当然应该过好日子,将来还能有一番作为,只怪她自己太自私,太不聪明,
耽误了儿子享福和上进的机会。
只有女人肯自己贬抑,自己认错,那种精神真是令人感动。她们把一切
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却不怪男人不好,竟好像喜欢代人受过,打定主意保
护那真正的罪人。女人天生懦弱,也天生不讲道理。你越是虐待她们,她们
越待你好;虚心下气的男人,反倒受她们欺负。
可怜的爱米丽亚含悲忍泪的准备打发儿子出门,她费了许多许多时间,
独自把未了的事情办完。乔治站在母亲旁边,瞧着她一样样的安排,半点儿
不动心。她一面给他收拾箱子,一面掉眼泪。她在他最心爱的书本子里把要
紧的段落摘出来。她为他把玩具、纪念品、宝贵的零星小东西都收拾的整整
齐齐。可是孩子什么都没有注意。母亲伤心得肝肠摧裂,孩子却笑眯眯的走
了。好可怜啊,在名利场中,母亲的爱换得了什么好处呢?
几天过去,爱米丽亚一生中的大事就算告一段落。上帝并没有叫天使下
凡来帮她的忙。孩子给做了祭献,供奉给命运之神了。那寡妇只剩下孤身一
人。
孩子当然常常来看她。他骑着小马,后面跟了马夫。老外公赛特笠先生
得意极了,兴兴头头的陪着他在街上走。儿子虽然还能跟她见面,可是已经
不是她的了。譬如说,他也骑着马去探望学校里的同学,借此向大家卖弄自
己有钱有势。虽然只隔了两天,他的态度已经有些盛气凌人,仿佛比众不同
似的。他的母亲想道,他和他爸爸一样,天生应该是在万人之上的。
现在天气很好。在乔治不来看她的日子,到傍晚她不顾路远,散步到城
里,一直走到勒塞尔广场。住在奥斯本先生对面的人家有个花园,她就坐在
花园栅栏旁边的石头上。那儿又凉快又舒服,她一抬头就看得见客厅里的灯
光。到九点钟左右,楼上孩子的卧房里也点上灯了。她知道哪间是他的卧房,
因为他曾经告诉过她。灭灯以后,她还坐在那里祈祷─—虚心下气的祈祷;

然后乞乞缩缩,不声不响的走回家去。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很累了。也许因为
走得太累,她反而睡得好些,在梦里还能够和乔杰相见。
然后乞乞缩缩,不声不响的走回家去。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很累了。也许因为
走得太累,她反而睡得好些,在梦里还能够和乔杰相见。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贤慧的蓓基自从在斯丹恩勋爵招待贵客的宴会上露过脸之后,她在上流
社会里的地位就算奠定了。伦敦好几家权势赫赫的豪贵立刻请她去作客。这
几家全是大官大府,亲爱的读者和我这写书的休想进他们的大门。亲爱的弟
兄们,我们站在这么庄严的大门前面,应该诚惶诚恐才对。在我想像之中,
里面准有站班的侍从官,他们手里拿了亮晃晃的银叉子,看见有不合格的闲
人进来,举起叉子就刺。外厅里不是总坐着个新闻记者,等着记录那些大人
物的名字吗?据说这些可怜的家伙是活不长的,因为他们受不住豪门的气
焰,一下子给烤焦了,就好像不懂事的茜美莉②碰上了全副武装的朱彼特大
神。这糊涂东西像乱飞乱扑的灯蛾,不安本分,妄想攀高,结果白白葬送了
自己。住在泰勃尼亚和蓓尔格蕾微亚③的人应当把这个神话作为前车之鉴;不
但如此,连蓓基的故事也该使他们警惕。唉,太太小姐们!蓓尔格蕾微亚和
泰勃尼亚这些响亮的名字还不是像铜锣铙钹的声音一样空洞?富贵和荣华还
不是过眼云烟,谁能保一辈子呢?不信你去问都里弗牧师,他准是这么跟你
说。总有一天,海德公园这名字说不响了,落到巴比伦郊外盛极一时的山水
那样没没无闻的地步①;总有一天,蓓尔格蕾微亚广场会跟贝克街一样冷落,
甚至于像旷野里的泰特莫②一样荒凉。谢天谢地,这种日子我们是看不见的
了。
太太小姐们,你们可知道那了不起的毕脱从前就住在贝克街吗?他的公
馆现在虽然零落不堪,当年海斯德夫人③在里面请客的时候,你们的祖母变着
法子还进不了她的大门呢。不骗你,写书的曾经在那所房子里吃过饭。在我
幻想之中,那批有名儿的古人也都出席了。我们活人正正经经的坐着喝红酒,
他们的魂魄也走到屋里绕着深棕色的饭桌子坐下来。战胜风涛的驾驶员④一
大杯一大杯的喝着没有实质的葡萄酒。邓达斯⑤干了杯,连酒脚都没剩下一点
儿。爱亭登坐在那儿鬼模鬼样的哈着腰假笑,大伙儿悄没声儿的把酒瓶传来
传去,他也没有肯少喝。斯各脱从他两道浓眉底下瞧着陈年的葡萄酒(或者
该说这酒的幽灵),眨巴了一下眼睛。威尔勃福斯两眼看着天花板,仿佛不..
①当时英国通行猜字游戏,通常在宴会以后当作余兴,譬如拣中做谜底的字有好几个音节,便由一部分宾
客客串几幕极短的表演,首先分别将每个音节作为中心题目,然后把整个字作为中心题目,其余的客人就
根据表演猜字。
②大神朱彼特爱上了茜美莉,大神的妻子朱诺非常妒忌,使去哄骗茜美莉,叫她恳求大神第二回下凡时拿
对待朱诺的礼节对待她,于是朱彼特带了霹雳和闪电同来,茜美莉便给烧死了。
③伦敦比较贵族化的住宅区。萨克雷的小说中时常提到泰勃尼亚。
①巴比伦本是平原,有一朝的王后怀念故乡的山水,因此在城的四围都造了假山,在当时是很有名的。
②所罗门在叙利亚的旷野中建立的城市,曾经繁荣过一时,后来便成了废墟。
③海斯德夫人(
LadyHester),毕脱的侄女儿,曾经替他当过家。
④指毕脱,因为他和拿破仑的一场斗争着实剧烈。诗人乔治·凯宁(
GeorgeCanning,1770—1827)献给他
的一首诗就称他为战胜风涛的驾驶员(
ThePilotThatWeatheredtheStorm)。
⑤邓达斯(
HenryDundas,LordMelville,1742—1811)以及底下提到的爱亭登(
HenryEddington,LordSidmouth,
1757—1844)和斯各脱(
JohnScott,LordEldon,1751—1838)都是毕脱当政时手下的健将,同时又是他
的朋友。

知道满满的酒杯举到唇边,搁下来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唉!不久以前我们
不是还坐在这块天花板底下吗?从前的大人物谁没有对着它出神?这所公馆
如今已经成了寄宿舍。海斯德夫人从前住在贝克街,现在却躺在旷野里长眠
不醒了。以奥登
知道满满的酒杯举到唇边,搁下来的时候已经空空如也。唉!不久以前我们
不是还坐在这块天花板底下吗?从前的大人物谁没有对着它出神?这所公馆
如今已经成了寄宿舍。海斯德夫人从前住在贝克街,现在却躺在旷野里长眠
不醒了。以奥登还在那儿见过她来着──此地说的不是在贝克街,而是在旷
野里。
这一切都是过眼浮华,可是谁不贪恋呢?神志清明的人难道因为烤牛肉
不能流传到后世就不吃它不成?烤牛肉当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是我
却希望读者多吃些,因为它最能滋养身体,就是读者活到五万岁,还是少不
了它。先生们,坐下请用吧!请你们放开胃口,把肥肉、瘦肉、做浇头的肉
汤,还有煮在里面的萝卜,统统吃下去,什么都别留下。琼斯,我的孩子,
再喝杯酒,尝些最好的排骨。咱们把这些虚浮无聊的东西多吃些,能够尝到
这样的菜,应该心满意足才是。如今蓓基的生活贵族化了,我们也该跟着她
受用受用。这种快乐好像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是不能长久的。
她在斯丹恩勋爵家里作客以后第二天,彼德乌拉亭的大公爵在俱乐部碰
见克劳莱上校,马上跟他攀谈。不但如此,他还在海德公园的圆场里对着克
劳莱太太脱了帽子深深的鞠躬。当时莱文大厦的尊贵的主人不在英国,大公
爵暂时借住在那里。不久他招待贵客,也请了克劳莱夫妇。饭后蓓基唱歌给
一小簇贵客听。斯丹恩侯爵也在场,像父亲一般的督促着蓓基一步步往上爬。
在莱文大厦,蓓基遇见了特·拉·夏伯蒂哀公爵。他是欧洲第一流的绅
士,而且位极人臣,当年正是那“至虔极诚基督教大王”
①的大使,后来又做
他的宰相。当我笔下写出这么威风的名字,想起亲爱的蓓基竟能够和这么体
面的人物来往,真叫我得意洋洋。从此她成了法国大使馆的常客。如果可爱
的罗登·克劳莱太太不在场的话,那次请客就显得黯然无光。
大使馆的两个参赞,一位特·脱吕菲尼先生(贝利各一族的),一位香
比涅克先生②,一见上校的美貌太太,登时着了迷。谁都知道,无论什么法国
人离开英国的时候,总已经破坏了六七个家庭的幸福,带走了六七个女人的
心;这两位按照法国人的习惯,告诉别人说那妩媚的克劳莱太太已经跟他们
好得难分难舍。
这话我不大相信。香比涅克很喜欢玩埃加脱,晚上蓓基唱歌给斯丹恩勋
爵听,他往往在隔壁房里和上校打牌。脱吕菲尼呢,大家知道他欠了旅客俱
乐部的茶房好些钱,因此不敢到俱乐部去。如果大使馆不供饭食的话,这位
人品高尚的大爷准会挨饿。所以我不相信蓓基会对这两位垂青。他们替她跑
跑腿,买买手套花球,借了钱给她定歌剧院的包厢,在各种各样的小事情上
巴结她。他们说的英文简单得逗人发笑,蓓基时常当面模仿他们,或是奉承
他们英文有进步,和斯丹恩侯爵两人借此取个笑。蓓基的靠山斯丹恩侯爵最
喜欢挖苦别人,瞧她绷着正经脸儿打趣他们,乐得了不得。脱吕菲尼指望讨
好蓓基的心腹布立葛丝,送给她一条披肩,求她送信。哪知道这老姑娘实心
眼儿,竟把这封信当着众人交给蓓基。在场的人看了这信大发一笑。斯丹恩
勋爵和其余的人传观了一遍,只有罗登不知道。原来梅飞厄的小房子里发生
①以奥登(
Eothen)是十九世纪英国作家金雷克(
A.W.Kinglake)所著近东游记。这里指金雷克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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