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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春秋下

_13 肯·福莱特(英)
  威廉意识到,只有一半强盗在和骑士们动手。剩下的人都在搬运面粉。战斗稳定了下来,成了你刺一剑,我挡一招,我攻一下,你躲一步的换招。如同知道撤退号令在即的士兵,这些强盗开始小心地采取守势,只是一下下地抵挡着。
  在这群投人战斗的强盗的身后,其余的人在搬运着磨坊里的最后几袋面粉。强盗们开始退却,穿过磨坊的门洞,进到磨坊工的住家。威廉心里明白,不管现在出现了什么事,强盗们已经抢走了大多数的面粉。用不了多久,全郡都会知道,强盗们在他眼皮底下偷走了所有的粮食。他就会成为笑柄。他让这念头激怒了,他向对手狠命刺出一剑,直透那人的心脏。
  随后,一名强盗饶幸刺中了休,伤了休的右肩,迫使他退出了战斗。这时,门洞处有两名强盗,挡住了三名幸存的骑士。这本身就够丢人的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强盗满不在乎地向另一个挥手,要他退出,那人立刻就不见了。剩下的最后一名强盗,向后退了一步,进人了磨坊工的单间住房。
  门洞里只能容下一个骑士和那强盗作战。威廉迈步向前,用肩顶开瓦尔特和格瓦斯,他要亲自收拾这个人。当他们的剑相碰时,威廉立即反应过来,这个人可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他和威廉一样,是个难对付的武士。他这才第一次看那强盗的脸;他受到的震惊之大,使他几乎丢掉了手中的剑。
  他的对手是王桥的理査。
  理查的脸上绽放着仇恨的光彩。威廉可以看到他残耳上的疤。
  理査仇恨的力量比起他手中闪光的剑更让威廉害怕。威廉原以为他把理査彻底击垮了,而如今理査卷土重来,率领着一支衣衫不整的队伍,把威廉随意耍弄。
  理査利用威廉吃惊的这一瞬间,向他猛攻。威廉向侧迈步,躲过一刺,举起剑来,挡住一劈,同时向后一退。理査向前逼进,但这时威廉已经靠门洞遮住一半身形,使得理査进攻的剑法施展不开。但理査逼得威廉继续后退,直到威廉进了磨坊,理查进到门洞里。这时,瓦尔特和格瓦斯杀向了理査。在三个人的压力下,他又后退了。他一退出门洞,瓦尔特和格瓦斯就给挤开,剩下威廉和理查对垒。
  威廉意识到,理査处于不利的地位。他刚占上风,就要以一敌三。威廉打累了,就可以换瓦尔特上。理査几乎不可能有把握地顶住他们三个人。他这样打下去,非败不可。或许今天最后不会以威廉的耻辱告终。或许他可以杀死他这个老对手。
  理査大概也循着同样的思路想着,而且可能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然而,他却愈战愈勇,没表现出意志或精力的不继。他狞笑着看了看威廉,使威廉差点吓掉了魂,跟着就是一个跨步突刺。威廉一避,绊倒在地。瓦尔特迎上前来,护住威廉免受那致命的一击——但理査并没有逼上来,反而转身跑了。
  威廉站起身来,瓦尔特撞到了他身上,格瓦斯正想挤过他俩。他们三人折腾了一阵,才算分弁,就在这一瞬间,理査已经穿过屋子,溜出房门,把门关上了。威廉追踪而至,打开了房门。强盗们正在逃走——他们还骑走了威廉的骑士的马匹,给他们脸上抹了最后一道
  黑。威廉冲出房门时,看到了他自己那匹坐骑----匹超凡的战马,
  价值够得上一个国王的赎金,马鞍上正安坐着理査。那匹马显然是解开缰绳,牵好了等着的。威廉大受刺激,痛心地想,这巳经是理査第二次偷走他的战马了。理查踢了下马肋,那马人立而起——它对生人很凶——但理查是个出色的骑手,仍然稳坐鞍上。他抖动缰绳,
  牵动马低下了头。这时,威廉往前一蹿,用剑向理査刺去;但那马正在猛地弯背跃起,威廉没有刺中,剑尖刚刚碰上鞍上的毛毯。接着那马奋蹄跑开,追在逃跑的强盗背后,沿村路奔驰而去。
  威廉眼看着他们走掉,心中恨不得要杀人。
  合法的伯爵,他想。合法的伯爵。
  他转过身来。瓦尔特和格瓦斯站在他身后。休和路易斯受了伤,他还不知道他们伤得多重,纪尧姆是死了,他的血溅满了威廉的紧身衣的前襟。威廉这次丢尽了脸面。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了。
  所幸,村子成了荒野,村民们都跑光了,没有等着看威廉丢丑。磨坊工和他老婆当然也跑掉了。强盗们抢走了所有的马匹,只留下了两部牛车和拉车的牛。
  威廉看着瓦尔特。“你看清那人是谁了吗,最后那个?”
  “是的。”
  瓦尔特已经养成习惯,当他的主人生气的时候,说话越少越好。
  威廉说他是王桥的理査。”
  瓦尔特点了点头。
  “他们管他叫合法的伯爵,”威廉把话说完了。
  瓦尔特没做声。
  威廉回到屋里,进了磨坊。
  休坐了起来,他的左手按着右肩,脸色煞白。
  威廉说你觉得怎么样?”
  “这没什么,”休说,“那些人是谁?”
  “强盗,”威廉简单地说。他向周围看了一下。地上躺着七八个死伤的强盗。他看到路易斯仰卧着,睁着眼。起初,他以为那人巳经死了,这时,路易斯眨动着眼睛。
  威廉说路易斯。”
  路易斯抬起头来,但他眼神很茫然。他还没有恢复过来。
  威廉说休,扶着路易斯上一辆车。瓦尔特,把纪尧姆的尸体抬到另一辆上。”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村民们都没有马,但磨坊工有一匹。那匹花斑的矮马,正在河边哨青草。威廉找到了磨坊工的马鞍,套在马背上。
  过了一会儿,他骑马离开了乳牛渡,瓦尔特和格瓦斯赶着牛车。
  在去沃尔伦主教的城堡的路上,他的愤怒并没有消除。事实上,当他回忆起这次获得的消息时,他更气愤了*强盗们能够公然蔑视他已经够糟的了;更坏的是,他们是由他的老对手理查率领的;而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居然称理查为合法的伯爵。如果不把他们坚决地消灭掉,理査很快就会用这支队伍直接向威廉发起进攻。当然,理查要用这种办法夺回伯爵采邑,是完全非法的;但威廉有一种感觉,要是由他对这种非法的进攻起诉,不一定能得到同情他的审判。威廉中了埋伏,被强盗打败了,他的粮食被抢走了,全郡很快就会拿他受到的羞辱开玩笑,这些还算不上他最糟的问题。他对伯爵采邑的控制,突然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他当然得杀死理查,问题在于怎么找到他。他在去城堡的一路上,都在思索这问题。等他到达时,他估计,沃尔伦主教可能攀握着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们进人沃尔伦的城堡时,像是集市上的滑稽游行:伯爵骑着一匹花斑矮马,他的骑士赶着牛车。威廉对主教的手下专横地吆三喝四,吼着要一个人去为休和路易斯找医生,又下令要另一个去找个教士来为纪亮姆的灵魂祈祷。格瓦斯和瓦尔特到厨房去找啤酒,威廉进了主楼,被迎进沃尔伦的私室。威廉最不喜欢向沃尔伦求教,但他需要沃尔伦帮他找到理査的藏身之地。
  主教在看一卷账目,上面是没完没了的数字。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威廉脸上的气愤。“出什么事了?”他说,口气里带点开心的意味,这总让威廉恼火。
  威廉咬牙切齿地说,“我发现了谁在组织和率领这些该死的强
  盗了。”
  沃尔伦扬起了眉毛。
  “是王桥的理査。”
  “啊。”沃尔伦点点头表示理解,“当然啦。这很可以理解。”
  “这很危险,”威廉生气地说。他深恨沃尔伦对事情那种冷漠的态度。“他们叫他‘合法的伯爵’。”他指着沃尔伦,“你当然不愿意那个家族回来管理这片采邑——他们恨你,而且他们还是菲利普副院长的朋友,那可是你的老对手。”
  “好啦,平静点嘛,”沃尔伦说,劝告中明显地带着优越感,“你说得不错,我不能让王桥的理査把这片采邑接过去。”
  威廉坐下了。他开始感到浑身疼痛。这些天来,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斗的后遗症。他肌肉紧张、手臂酸痛,在被打或癒碰过的地方有青肿。他想,我才三十七岁;难道这是年纪变大的开始吗?他说:“我得杀死理査。只要把他除掉,这些强盗就会垮掉,成为一群不可救药的散兵游勇。”
  “我同意。”
  “杀死他不难。问题是要找到他。不过你可以帮我这个忙。”沃尔伦用拇指揉着他的尖彝子。“我看不出用什么办法。”
  “听着。如果他们是有组织的,他们就得待在什么地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们在森林里嘛。”
  “通常,在树林里是找不到强盗的,因为分散在各处。他们大多不在一处地方连续过上两夜。他们在什么地方点一堆火,却睡到树上。但如果你想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就得把他们全都召集到一块地卞。你必须有个长期的藏身之地。”
  “所以说,我们必须弄清理査藏身的所在。”
  “一点不错。”
  “你建议该怎么办呢?”
  “这正是要你插手的地方。”
  沃尔伦满脸狐疑。
  威廉说:“我打赌,王桥的人有一半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可惜他们不肯告诉我们。王桥所有的人都恨你和我。”
  “并非所有的人,”威廉说不是那么回事。”
  莎莉觉得圣诞节奇妙极了。
  圣诞节的节日食品大多是甜的:姜饼,用小麦、鸡蛋和蜂蜜做的甜粥,还有让她喝了咯咯直笑的甜梨酒,把牛肚煮上几小时,再做成馅烤成甜饼的圣诞饼。由于饥馑,今年这种吃食要少些,但莎莉还是蛮高兴的。
  她喜欢用冬青点缀房间,把三色紫罗兰悬挂起来,虽然这东西让她笑得比喝了梨酒还厉害。第一个跨过门檻的人,只要是黑头发,就能给人带来好运。莎莉的爸爸圣诞节那天一上午只好待在屋里,因为他的红头发会给人带来厄运。她喜欢教堂里演出的耶稣诞生剧。她喜欢看修士们化妆成东方的国王、天使和牧人,当圣家族抵达埃及,所有这些虚假的偶像都倒在地上时,她简直笑破了肚皮。
  但最好玩的还是男孩扮演主教。圣诞节的第三天,修士给年纪最小的见习修士穿上主教的袍服,所有的人都要服从他。
  大多数镇民都在修道院里等候男孩主教出来。他不可避免地要吩咐年长和有身份的市民去做诸如搬柴火、清猪圈之类的体力活儿。他还要装模作样地侮辱那些掌权的人。去年,他就让司铎拔过鸡毛,结果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因为司铎不懂得该怎么办,弄得到处都是鸡毛。
  他极其庄重地出场了,他是个大约十二岁的孩子,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身上穿着紫色缎袍,手拿一个木头十字架,骑在两个修士的
  肩上,修道院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大家一齐欢呼鼓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指着菲利普副院长说你,孩子!到马厩去,刷洗一下那驴子!”
  大家都放声大笑起来。那头老驴脾气坏得出了名,从来没有给刷洗过。菲利普副院长说是,我的主教大人,”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转身去完成他的任务了。
  “前进!”那男孩主教命令道。修士们的队伍出了修道院,镇民们跟在后边。有些人躲藏起来,还锁上了家门,生怕给挑出来去做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这样一来,他们就看不到趣事了。莎莉全家都来了:她妈妈和爸爸,她哥哥汤米,玛莎姑姑,甚至还有理查舅舅,他昨夜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男孩主教按照传统,率领大家来到酒馆。他在那儿给自己和别的见习修士都要了一杯不要钱的啤酒。酒馆老板一本正经地把酒递了过去。
  莎莉坐在一条长発上,发现旁边挨着雷米吉乌斯兄弟,他是年纪最大的修士之一。他是个身材髙大、待人不和气的人,她以前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但现在他冲她微笑着说:“你舅舅理查回家来过圣诞节,这可太好了。”
  莎莉说?/‘他给了我一只木头做的小猫,是他自己用刀刻的。”
  “太棒了。你认为,他要住很久吗?”
  莎莉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我想,他很快就要回去的。”
  “对。他现在住在树林里7“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那儿叫做‘莎莉的采石场那是我的名字!”她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雷米吉乌斯说,“真有意思。”
  他们喝完啤酒之后,男孩主教说现在——安德鲁司铎和雷米吉乌斯兄弟去洗波尔寡妇的东西。”
  莎莉笑得直叫,还鼓着掌。波尔是个脸色红润、身材圆滚滚的女人,专门收洗人家的衣物。爱挑剔的修士最不愿意千这种活儿:洗那些人们穿了半年才换下来的臭烘烘的内衣和袜子。
  人们离开了酒馆,抬着男孩主教,列队前往码头附近波尔的那所独室住房。当人们告诉她,谁来给她洗衣物时,她大笑了一阵,面颊更红了。
  安德鲁和雷米吉乌斯抬着重重的一篮脏东西,从波尔家到河边去洗。安德鲁打开篮子,雷米吉乌斯脸上带着极端厌恶的表情,取出了头一件袍子。一个年轻妇人快活地叫着:“小心点那件衣服,雷米吉乌斯兄弟,那是我的无袖短衫!”雷米吉乌斯脸憋得通红,大家都笑了。这两名中年修士做出勇敢的表情,开始在河水里洗起衣物,围观的镇民髙声指点着,鼓励着。莎莉看得出来,安德鲁极其不满,但雷米吉乌斯脸上露出令人费解的满意表情。
  一个巨大的铁球用一根链子拴着从木头脚手架上垂下来,如同绞架上耷拉着的绞索。铁球上还拴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绕过脚手架正上方的一个滑轮,垂到地面,地上由两名壮工拽着,当他们牵动绳索,往下拽的时候,那个铁球就上升,直到抵上滑轮,链子和脚手架的支架保持水平。
  夏陵的大多数居民都在观看。
  地面上那两名壮工一松手,大铁球就落下来,直砸到教堂的墙上。轰隆一声巨响,墙壁颤抖起来,威廉感到了脚下大地的震撼。他想着,要是就在铁球撞墙的地方,把理查夹在那里,砸上这么一下,他该多高兴。理査会像被拍死的苍姆似的,给砸个稀巴烂。
  那两名壮工又拽起绳子。威廉感到,当大铁球升到最高点时,他
  大气都不敢喘了。那两人松开了手,那球落了下来,这次在石头墙上砸进一个洞。围观的人欢呼起来。
  威廉很高兴地看着他要盖的新教堂工地上的进展,但他今天脑子里想着更紧急的事情,他四下张望,寻找着沃尔伦主教,瞥见他正和建筑匠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起。威廉走过去,把主教拉到一边。“那人到了吗?”
  “也许已经到了吧,”沃尔伦说,“到我住所来。”
  他们穿过市场广场。沃尔伦你把你的人马带来了吗?”
  “当然。足足二百人。他们就在城外的树林里等着呢。”
  他们进了房子。威廉嗔到了煮火腿的气味,他的嘴里还是流出了口水,尽管他还有紧急的事情要做。目前,大多数人都在减省饮食,但对沃尔伦来说,不因饥僅而改变他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个原则问题。主教从来都吃得不多,但他愿意让大家都知道,他有钱又有权,绝不仅仅是一点灾荒所能影响得了的。
  沃尔伦的住所是一栋典型的窄门面的城镇住宅,前面是一座厅,后面是厨房,后院里有粪坑、蜂箱和猪圈。威廉看到大厅里等着一个修士,这才松了口气。
  沃尔伦说:“日安,雷米吉乌斯兄弟。”
  雷米吉乌斯说日安,我的主教大人。日安,威廉老爷。”
  威廉热切地看着那个修士。他是个神经紧张的人,长着一张自负的脸和突出的蓝眼睛。他的脸有点面熟,大概是王桥的祈祷仪式上那许多光头顶中的一个。威廉巳经听说过他有好多年了,他是沃尔伦在菲利普副院长大本营中的一名间谍,但这是威廉头一次和这人说话。“你给我弄到什么情报了吗?”他说。
  “大概吧,”雷米吉乌斯回答。
  沃尔伦用掉一件毛边的斗篷,走到火前去烤手。一个仆人端来用银高脚杯盛着的热呼呼的接骨木果酒。威廉拿过一杯,喝了些,不
  耐烦地等着仆人退去。
  沃尔伦吮了口酒,狠狠地看了雷米吉乌斯一眼。仆人走后,沃尔伦对那修士说:“你离开修道院找了什么借口?”
  “没有,”雷米吉乌斯答道。
  沃尔伦扬起了一条眉毛。
  “我不打算回去了,”雷米吉乌斯顶撞着说。
  “怎么会这样呢?”
  雷米吉乌斯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在这儿盖了一座大教堂。”“只是一座普通教堂。”
  “要盖得很大。你们打算最后把它变成大教堂。”
  沃尔伦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吧,咱们不争了,算你对吧。”“大教堂得有一个管理委员会来管理,或者是修士会,或者是教士会。”
  “那又怎么着?”
  “我想当副院长。”
  这倒有道理,威廉想。
  沃尔伦酸溜溜地说:“你那么有把握能得到这个职务,居然不经菲利普批准,也没有借口,就离开王桥了。”
  雷米吉乌斯看上去很不舒服。威廉很同情他,沃尔伦那种冷嘲热讽,足以让任何人坐立不安。“我希望我没有过于自信。”
  “大概你能带我们到理查那儿去?”
  “是的。”
  威廉激动地插嘴说太好了!他在哪儿?”
  雷米吉乌斯不做声,只是看着沃尔伦。
  威廉说:“喂,沃尔伦,看在上帝的分上,给他那个职位吧?”
  沃尔伦还在犹豫。威廉知道,他最不喜欢被人强迫。沃尔伦最后说好吧。你就当那个副院长吧。”
  威廉说:“现在说吧,理査在哪儿?”
  雷米吉乌斯还是盯着沃尔伦。“从今天起吗?”
  “从今天起。”
  雷米吉乌斯这时才转向威廉。“一座修道院可不是一座教堂和一间寝室。要有土地、农场和教堂缴纳什一税。”
  “告诉我理査在哪儿,我就连同教区教堂一起,给你五个村子,做你起手的本钱,”威廉说。
  “从一开头就要有个合适的凭状。”
  沃尔伦说:“你会有凭状的,别担心。”
  威廉说喂,我说,我有一支人马等在镇子外面。理査藏在哪儿?”
  “是一个叫做‘莎莉的采石场’的地方,就在温切斯特大路边上。”“我知道那地方!”威廉不得不控制自己,才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那是个废弃了的采石场。没人再到那儿去了。”
  “我记得的,”沃尔伦说,“那里已经好几年不用了。那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你不走进去,就不知道有这么块地方。”
  “可是那地方也是个陷阱,”威廉乐不可支地说,“三面都是开采过的石壁。谁也跑不掉的。我也不会抓一个俘虏的。”他想象着那场面,益发激动了,“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掉。我会像进鸡舍杀鸡一样。”上帝的两位仆人古怪地看着他。“感到有点受惊吧,雷米吉乌斯兄弟?”威廉轻蔑地说,“一场大屠杀的念头是不是让我的主教大人反胃了?”他两句话都问到点子上了,他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些上帝的仆人都是大阴谋家,但一到了流血的时候,他们还得靠干实事的人。“我知道你们会为我祈祷的,”他讽刺地说着,然后离开了。
  他的马就拴在门外,那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用来代替一一但并不等于——他那匹被理査偷走的战马:他跨上马,驰出了城。他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尽量冷静地思考着战法。
  他不知道,在“莎莉的采石场”会有多少强盗。他们在偷袭时,一次有一百多人。他们大概至少有二百人,也许会多至五百人。威廉的人马数量要少些,因此,他必须充分发挥他的优势。一点是出其不意;另一点是武器优越,大多数强盗只有棍棒、锤子,最好的是斧头,而且没人有盔甲。但最重要的优势是威廉的部下全是骑兵。强盗们有几匹马,但在威廉进攻的这种时刻,大概大多都没有备鞍。为了使自己具备进一步的优势,他决定派一些弓箭手到山坡上去,在主攻开始前,向采石场里射一阵子箭。
  最重要的是防止任何强盗逃跑,至少在确定理査被俘或被杀之前不能放松。他决定派上一伙信得过的人,随在主攻部队后面,专门消灭试图溜掉的狡猾的敌人。
  瓦尔特和别的骑士和士兵们在几小时前威廉离开他们的地方原地等着。fife们急于求战,士气很髙,他们已经预见到这场仗很容易打胜。不久之后,他们就小跑在温切斯特的大路上了。
  瓦尔特骑在威廉身边,不说一句话。瓦尔特的一件至宝是他能保持沉默。威廉发现大多数人都经常和他说话,甚至在没话可说时也要勉强搭讪,大概是因为他们太紧张。瓦尔特荨敬威廉,但在他面前并不紧张,他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威廉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兼有急于参战和贪生怕死的心情。打仗是他在这世界上所擅长的一件事,而每次作战,他都要冒生命危险。但这次奇袭却特殊。今天,他有机会摧毁一个十三年来一直是他肉中之刺的人。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这个村子不小,因此一定有酒馆。威廉给部队买了面包和啤酒,他们还饮了马。出发前,他向部下作了部署。
  他们又走了几英里之后,就离开了温切斯特大路。他们所走的小路勉强分辨得出,威廉要不是有意寻找,简直难以注意到。一旦踏
  上这条小路,他就可以靠观察草木来循迹前进了,大概有四五码宽的地带上没有成年树木。
  他派了弓箭手走在前边,为了给他们留够时间,他让其余人放慢速度。时值一月份,这一天天气晴好,无叶的秃树难以遮挡冷冷的日光。威廉已经有多年没到过这处采石场,现在他已弄不清前面还有多远。不过,他们在离开大路走了一英里左右之后,他开始看出了常有人走的痕迹:踏倒的草木,折断的幼树和搅翻的泥地。他很髙兴,雷米吉乌斯的报告得到了证实。
  他紧张得像绷紧了的弦。迹象越来越明显了:草地狼藉,马粪和人便比比皆是。由于深入到林中很远,强盗们没有认真掩藏他们的存在。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强盗们就在这儿。马上就要开打了。
  藏身地应该很近了。威廉竖起了耳朵。他的弓箭手随时都会开始攻击,就会有叫骂诅咒、厉声哀号和惊马的嘶叫了。
  那条小路通向一块宽阔的空地,威廉看见,前面几百码处的地方,就是“莎莉的采石场”。那儿无声无息,有点不大对劲。他的弓箭手没有射箭。威廉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出了什么事了?他的弓箭手会不会中了埋伏,被对方哨兵不声不响地干掉了?一定不会一个不剩呀。
  但已经没时间多考虑了,他几乎和敌人近在咫尺了。他刺了一下马,让它疾驰起来。其余的人策马紧随在后,蹄声隆隆地接近了藏身地。威廉的恐惧在冲锋的振奋中烟消云散了。
  进人采石场的路径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深谷,威廉虽然越走越近,却仍看不到里面。他抬眼瞥去,看到他的一些弓箭手站在峭壁顶上,往采石场里瞧。他们为什么不射箭呢?他有一种灾难的预感,要不是这些狂奔的马已经收不住,他宁可停下来,调头回去。他右手举剑,左手拉缰,颈上悬着盾牌,疾驰进了废弃的采石场。
  里面没有人。
  这意外的场面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一切迹象应有尽有,他把握十足。可是如今,沮丧搅得他脏腑生疼。
  马匹慢了下来,他看出,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强盗的藏身地。这里有用树枝和苹子搭的临时遮篷,烧火做饭的余灰,还有一堆粪便。角落上曾经用几根棍棒围成篱笆,充当马厩。威廉可以随地看到一些有人活动过的踪迹:鸡骨头,空口袋,一只旧鞋,一个破罐。有一堆火似乎还在冒烟。他突然又升起一线希望:或许他们刚刚离开,还来得及追上!随后,他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形,蹲在火边的地上。他走了过去。那身形站了起来。是个女人。
  “唉,唉,威廉?汉姆雷,”她说,“太晚了,跟往常一样。”
  “你这侮慢的母牛,为了你这么讲话,我要撕下你的舌头,”他说。“你不会碰我的,”她平静地回答,“我已经诅咒过比你强的人。”她把手放到自己脸上,伸出三个指头,做着女巫似的姿势。骑士们纷纷后退,威廉在身上划着十字,保护着自己。那女人用一双惊人金黄的眼睛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了,威廉?”她说,“有一次你还想花一磅银便士买下我。”她放声大笑,“算你走运,你没买成。”
  威廉想起了那双眼睛。这是建筑匠汤姆的寡妇,杰克?杰克逊的母亲,住在林中的女巫。他确实高兴当初没买成她。他想尽快躲开她远远的,但他还必须先盘问她一下。“好吧,女巫,”他说,“王桥的理査在这儿待过吗?”
  “直到两天以前。”
  “他到哪儿去了,你能告诉我吗?”
  “噢,可以,我能告诉你,”她说,“和他的强盗去为亨利打仗了“亨利?”威廉说。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亨利。“莫德的儿子?”
  “对啦,”她说。
  威廉凉了半截。精力充沛的年轻的诺曼底公爵可能在他母亲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而如果斯蒂芬现在败了,威廉也会随着他倒台。“出了什么事?”他急切地说亨利做了些什么?”
  “他率领着三十六艘船跨过海峡,在韦勒姆登了陆,”那女巫答道人家说,他带来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我们被侵占了。”
  温切斯特拥挤、紧张又危险。双方的军队都集结在这里,斯蒂芬国王的皇家部队在城堡中驻守,而亨利公爵的叛军——包括理査和他的那些强盗——则在城墙外一年一度举办集市的圣贾尔斯山上扎营。双方的士兵都不准在镇上逗留,但许多人违反禁令,在酒馆、斗鸡场和妓院消磨晚上的时间,以致酗酒闹事、虐待妇女和因掷骰子及九子棋而斗殴甚至杀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夏天斯蒂芬的长子死了,弄得他斗志全无。如今,斯蒂芬在王宫城堡里,亨利公爵待在主教宫殿中,由双方的代表进行和平谈判。坎特伯雷的西奥博尔德大主教是国王的发言人,而老牌的权力代理人、温切斯特的亨利主教则是亨利公爵的发言人。每天上午,西奥博尔德大主教和亨利主教都在主教宫殿中开会。到了中午,亨利公爵就带着他的副将们——包括理査——走过温切斯特街头,到城堡中去用餐。
  阿莲娜第一次见到亨利公爵时,几乎难以相信,就是这个人统治着一个和英格兰幅员相当的帝国。他只有二十岁左右,皮肤晒得黑黑的,脸上长着雀斑,外表像个农夫。他穿着一件平常的深色紧身衣,上面没有剌绣,他那头微红的头发剪得很短。他的模样像个富有的自由民的勤奋的儿子。不过,过了一阵儿,她便看出,他确有某种承担大权的风采。他矮小粗壮,肌肉发达,宽肩膀,大脑袋;但那种粗
  豪的武夫气概,由于那双热切而专注的灰色眼睛,而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但他周围的人从来不靠得太近,而是对他表现出小心翼翼的亲密,似乎他们害怕他随时可能要教训人。
  阿莲娜心想,城堡里就餐的气氛一定相当紧张,令人不快,因为敌对双方的军队首领要围着同一张餐桌。她想象不出,理査怎么能容忍和威廉伯爵同时就座。要是她,宁可给威廉一刀,而不是去割一块鹿肉。她本人只在远处而且时间很短地看到过威廉。他焦急不安,脾气暴躁,这倒是个好兆头。
  当伯爵、主教和院长们在主楼里会面时,不那么显贵的人在城堡的院子里聚集:骑士和郡守,小贵族,首席执法官和城堡主们;以及那些个人前途与王国的命运息息相关、无法离开首都的百姓们。阿莲娜大多数上午都在那儿见到菲利普副院长。每天都会有十几条不同的谣传。一天,有消息说,所有追随斯蒂芬的伯爵都要遭到贬黜(这将意味着威廉的完蛋);第二天,又说他们都会保持原先地位,这会使理查的希望化为泡影。有时传说斯蒂芬的所有城堡都要拆除,然后又传说,所有叛乱者的城堡要拆除,随后是所有的城堡一概拆除,随后又是一座城堡也不拆了。一条瑶传说,亨利的全部支持者都要得到骑士头衔和一万英亩的土地。理查倒不想要那些东西,而是要夺回采邑。
  理查不知道,这些谣传如果有真的,到底哪一条是真的。他虽是亨利信任的战场上的副将,但并没有向他询及政治谈判的细节。不过,菲利普似乎知道一些进展。他不肯说出他的消息来源,但阿莲娜回忆起来,他有个弟弟,偶尔到王桥来探望他,是为格洛斯特的罗伯特和莫德皇后工作的,如今他也许在为亨利公爵效力。
  菲利普说,谈判已接近协议阶段。双方同意,斯蒂芬将继续为王,直到去世,但亨利将成为他的继承人。这让阿莲娜很忧心。斯蒂芬可能还会活上十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情况?斯蒂芬的伯爵们在
  他在位之时一定不会被废黜。因此,亨利的支持者们一比如理査——怎么获得他们的报偿呢?他们是否要一直等下去呢?
  —天黄昏,菲利普听到了答案,当时他们已经都在温切斯特逗留了一星期了。他派了一名见习修士来叫阿莲娜和理査到他那里去。他俩在繁忙的街道上向大教堂院落走去,理査急不可耐,阿莲娜浑身直抖。
  菲利普在墓地里等着他俩,他们伴着西下的太阳,在墓碑间谈着。“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菲利普开门见山地说但有点混乱。”阿莲娜受不了这种紧张。“理査可以当伯爵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菲利普的手从一边摆到另一边,那手势是说可能成,也可能不成。“这很复杂。他们达成了一项妥协。凡属被篡夺者擭取的土地应归还老王亨利时期的原主。”
  “我要的就是这个!”理查当即说,“我父亲在亨利王时代是伯爵。”
  “住嘴,理査,”阿莲娜厉声说。她转向菲利普,“那还有什么噜苏的呢?”
  菲利普说协议里没有提及斯蒂芬非强制执行不可。到他死和亨利继位之前,可能就这么维持现状了。”
  理査垂头丧气了。“这就等于取消了那一条!”
  “也不见得,”菲利普说,“这意味着你是合法的伯爵。”
  “可是到斯蒂芬死前,我还得过强盗般的日子——而威廉那个畜牲却占据着我的城堡,”理查气愤地说。
  “别这么大声,”菲利普制止他说,这时刚好有一个教士走过去。“这一切还是秘密呢。”
  阿莲娜很冲动。“我接受不了这个,”她说,“我不准备等到斯蒂芬死。我已经等了十七年,我等够了。”
  菲利普说可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阿莲娜对理查说举国上下大多宣称你是合法的伯爵。斯蒂芬和亨利现在又承认了你是合法的伯爵。你应该夺取城堡,像个合法的伯爵那样来统治。”
  “我没法夺取城堡。威廉一定留下人守卫了。”
  “你不是有一支队伍吗?”她说着,任凭自己的气恼推动着思路,“你有权占据城堡,而且你也有能力占据城堡。”
  理査摇了摇头。“在十五年内战中,你知道有多少次我看过一座城堡在攻坚战中被占领了?没有一个。”和往常一样,一谈起军事问题,他就变得成熟和有权威了,“也许这永远办不到。有时候,或许可以夺取一座镇子,但城堡却不成。可能会在久困之下投降,或者被援军解围;我倒是看见过由于怯懦、诡计或背叛而失陷的,但并不是靠主力部队。”
  阿莲娜仍不想轻易接受他们的观点。在她看来,需要孤注一掷。她再也不能放任自己继续等待和盼望了。她说假如你率领你的部队到威廉的城堡去,又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拽起吊桥,关上大门,让我没法进去。我们只好在外面宿营。即使我们打退了他的进攻,我们还是占领不了城堡。城堡易守难攻——要点就在这儿。”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念头在阿莲娜激动的头脑里逐渐成形。“怯懦、诡计或背叛,”她说。
  “什么?”
  “你目睹过由于怯儒、诡计或背叛而丢掉了城堡。”
  “喚,是的。”
  “多年以前,威廉从我们手中夺取城堡时,他用的哪一招?”菲利普插话说时代不同了。当年在老亨利王的统治下,这个国家有过三十五年的和平。威廉对你父亲是出奇制胜。”
  理查说他用的是诡计。他带了几个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城堡,后来才发出了警报。但菲利普副院长说得对,这年头再用那办法不灵了。人们的警惕要髙多了Z
  “我可以进去,”阿莲娜信心十足地说,虽然她这么讲的时候,害怕得枰怦心跳。
  “你当然能——你是个女人嘛,”理査说,“可是你进去之后,还是无能为力。他们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让你进去。你对他们无害。”“别这么死傲慢,”她火了,“我曾经为了保护你而杀过人,你可还没为我干过这类事,你这头忘恩负义的猪,你还居然敢说我无害。”“好吧,你不是无害,”他赌气说,“你进了城堡以后,打算怎么办?”
  阿莲娜的火气消了。我打算怎么办?她害怕地想。见鬼,我在勇气和智谋上至少不比威廉那头猪差。“威廉是怎么办的?”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主力进攻部队有充分时间进去。”
  “那么,我也这么办,”阿莲娜说话时,心提到了喉咙口。
  “可是怎么做到呢?”理査怀疑地说。
  阿莲娜想起来,那次她安慰过一个让暴风雨吓坏了的十四岁少妇。“伯爵夫人欠我一次情,”她说,“而且她还痛恨她丈夫》”
  阿莲娜、理査和他的最精壮的五十名部下骑行了一夜,在黎明时分到达了伯爵城堡附近一带。他们在隔着田野与城堡遥遥相望的树林里停了下来。阿莲娜下了马,脱下她的法兰绒斗篷和软皮靴,换上一件农民披的粗毛毯和一双木鞋。一个部下递给她一篮子垫着草的新鲜鸡蛋,她拎在臂弯里。
  理査上下看了她几遍,然后说蛮好。完全是一个给城堡厨房送东西的农妇。”
  阿莲娜使劲咽了口气。昨天她还火气冲天,勇气十足,但眼下她
  就要实行她的计划了,心里倒怕了起来。
  理査吻了她的面颊。他说等我听到钟响,我就慢慢念一次主祷文,然后,先头部队就出发。你只要让那些卫兵有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就成了,这样,我的十个人就可以穿过田野进人城堡,而不致引起惊动。”
  阿莲娜点点头。“千万别让主力部队在先头部队穿过吊桥之前暴露。”
  他微笑着说我要亲自带领主力部队。放心吧,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她走开了。
  她从林中走出来,穿过田野,朝在十六年前那可怕的一天她所告别的城堡走去。重见这故地,她对那天早晨有一个生动、可怕的记忆:暴风雨后天气潮湿,两匹马冲出城门,穿过浸透雨水的田野。理査骑着战马,她骑着那匹小些的马,两人都吓得要死。她曾经否认所发生的事情,有意把那忘掉,按照马蹄嗒嗒的节奏对自己吟着:“我不能回想我不能回想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这倒很管用,事后的好长时间,她都记不起那次强奸,而只记得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而一直想不起细节。直到她爱上了杰克,她才又重新想起;而且那记忆可怕得让她不能对他的爱有反应。感谢上帝,他一直那么耐心。她正是靠这个才懂得他的爱有多强烈,他承受了那么多,但仍然爱着她。
  她离城堡越走越近,她就幻想出一些美好的回忆,来镇定自己的神经。她曾经在这里度过童年时代,身边有父亲和理査。他们有钱又安全。她和理查在城堡的围墙上玩,她在厨房里闲逛,偷着拿点甜糕点,她在大厅里坐在父亲身边就餐。她想,我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晓得,没什么可担惊受怕的是多么走运。
  那种好时光从今天起又要重新开始了,她对自己说,只要我现在不出错。
  她曾经把握十足地说过,伯爵夫人欠我一次情,而且她还痛恨她丈夫,但当他们彻夜奔驰时,她思量过所有可能出错的事情。第一,她可能根本进不去城堡,可能出了什么事,让守备部队替觉起来,卫兵可能会疑心,或者她可能干脆运气不佳,碰上挡路的哨兵。第二,她进人城堡以后,可能说服不了伊丽莎白背叛她丈夫。自从阿莲娜在那场暴风雨中遇见伊丽莎白以来,已经过了一年半了,妇女可以通过这么长的时间习惯最恶毒的男人,现在,伊丽莎白可能已经认了命。第三,即使伊丽莎白心里情愿,她也许没有那种权威或胆量照阿莲娜的意思去做。上次她俩见面时,她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姑娘,有可能,城堡的卫兵拒绝听她的话。
  阿莲娜走过吊桥时,警觉得很不自然,她异乎寻常地耳聪目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守备部队刚睡醒。有几个睡眼惺忪的卫兵正在围墙上懒洋洋地蹓跶,一边还打着呵欠,咳嗽着,一条老狗正卧在门洞里搔着痒。她把兜头帽往前拽了拽,遮住脸,以防万一有人会认出她,就这样进了门洞。
  门楼里有一个懒散的哨兵,正坐在板発上吃着一大块面包。他衣服不整,他的佩剑腰带挂在屋里的一个钩子上。阿莲娜提心吊胆,脸上却堆起微笑来掩饰她的恐惧,她给他看看她那篮子鸡蛋。
  他用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挥了一下,让她进去了。
  她过了第一道难关。
  纪律十分松弛。这是可以理解的,留下来的不过是支撑门面的队伍,能干的全都去作战了。这里一向也没什么大事的。
  今天可不同了^
  到此为止,一切顺利。阿莲娜紧张得不敢出气,穿过了下圈院子。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居,作为一名潜人之人溜进她原先有权随意走动的地方,那种心情古怪极了。她四下张望,又要当心别让人看出她好奇得过分唐突。大部分木头房子都变了,马
  厩比以前大了,厨房换了地方,还有一块新刻的石头纹章。这里似乎比过去脏了。但祈祷室还在那儿,她和理査曾在那可怕的暴风雨夜坐在里面躲避,又惊又怕,冻得僵硬了。一些城堡的仆人们开始了他们晨间的杂务。一两名士兵在院中走动。他们的样子在她看来很吓人,大概是因为她担心一旦他们知道了她来此的目的,会把她杀死。
  如果她的计划奏效,今天夜里她就又会成为这座城堡的女主人了。这想法令人激动,但太不真实,像是一场不可能实现的辉煌的梦。
  她进了厨房。一个男孩在添火,一个女孩在切胡萝卜。阿莲娜向他俩愉快地笑着,说二十四个新鲜鸡蛋。”她把篮子放到桌上。
  那男孩说广厨师还没起床呢。你得等他来才能拿到钱。”
  “我能拿块面包当早点吗?”
  “在大厅里。”
  “谢谢。”她留下篮子,就出去了4
  她走过第二座吊桥,来到上圈院子。她对第二道大门的卫兵微微一笑。那当兵的头发蓬乱,眼睛充血。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你到哪儿去?”他的声音里査问之中带着戏弄。
  “去弄点早点吃,”她说,但未停下脚步。
  他斜起眼睛挑逗她。“我这儿有点东西给你吃,”他在她身后叫着。
  “不过,我可能会咬下来的,”她回头说着。
  他们这一会儿还没有怀疑她。他们没想到一个女人会有危险。他们可真蠢。男人干的事妇女大多都能干。男人们去打仗的时候,是谁留下来管事或巡逻?还有女木匠、女染匠、女鞣皮匠、女面包师和女酿酒师。阿莲娜本人就是全郡最重要的一个商人。修女院的管理和职责和修道院还不都是一样的。哼,也还是个女人,莫德皇后,发动了这场国内战争,而且一打就是十五年!然而这些榆木脑袋的
  士兵竟不怀疑一个女人可以是敌人的间谍,只因为这事并不寻常。
  她跑上主楼的台阶,走进了大厅。门口没有人管理。这大概是因为主人外出的关系。将来,我要保证门口总要有一名管家,阿莲娜想,不管主人在不在家。
  围着一张小桌,有不到二十人在吃早点。有一两个人抬眼看了看她,但没人真正注意。她观察到大厅相当干净,而且有一两处女性的痕迹: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地面上的灯草中掺了些香草。伊丽莎白在这些小地方还是留下了她的格调。这倒是大有希望的迹象。
  阿莲娜没搭理桌边的人们,径直穿过大厅,走到角落里的楼梯,想让人觉得她有充分的权力在这儿,但也随时准备被人叫住。她走到楼梯脚下,没有引起注意。随后,当她跑上楼梯,准备进人顶层的卧室时,她听到有人说:“你不能到那上边去——嘿,说你呢丨”她不理睬那话音。她听到有人跟在后面上来了。
  她跑到顶层时直喘气。伊丽莎白会睡在主卧室,就是阿莲娜的父亲原先占用的那间屋里吗?或者,她会在原先阿莲娜的房间里有她自己的一张床吗?她犹豫了一会儿,心怦怦直跳。她猜想,到现在,威廉大概已经厌烦了伊丽莎白每天夜里都和他一起睡了,可能允许她有她自己的房间了。阿莲娜敲了敲小房间的门,随手推开了》
  她想得不错。伊丽莎白正坐在火边,身上穿着睡衣,梳理着头发。她抬起头,皱着眉,跟着就认出了阿莲娜。“是你!”她说,“真想不到!”她看来很高兴。
  阿莲娜听到了身后沉重的上楼梯的脚步声。“我可以进来吗?”她说。
  “当然——欢迎!”
  阿莲娜走进去,马上把门关上。她快步走到伊丽莎白坐的地方。一个男人破门而人,说嘿,你,你以为是老几?”跟着就追过来,像是要抓阿莲娜。
  “待在那儿别动!”她用她那最带命令口气的声音说。他犹豫了。她说:我来看望伯爵夫人,带来了威廉伯爵的口信,你要是好好守门,而不是吃得满脸都是硬面包的话,你早就该知道了。’,
  他面带愧疚。
  伊丽莎白说:“这没什么,埃德加,我认识这位女士。”
  “好极了,伯爵夫人,”他说。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我办成了,阿莲娜想。我进来了。
  她四下张望着,心跳恢复了正常。这房间和当初她住的时候没什么大变化。一只碗里有些干掉的花瓣,墙上挂着一块漂亮的壁毯,屋里还有几本书,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床还在老地方——实际上还是原来那张床——枕头上有个布娃娃,很像阿莲娜原来的那个。她觉得很熟悉。
  “这原先是我的房间,”她说。
  “我知道,”伊丽莎白说。
  阿莲娜很诧异。她没跟伊丽莎白讲过自已的过去。
  “自从那场可怕的暴风雨以来,我已经了解到有关你的一切,”伊丽莎白解释着。她补充说:“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眼睛里闪着英雄崇拜的光彩。
  这是个好兆头。
  “威廉怎么样?”阿莲娜说,“和他过日子,你比原先快活些了吗?”
  伊丽莎白眼睛望着一边。“唉,”她说,“我现在有了自己的房间,而且他常外出。事实上,事情好办多了。”说完她就哭了起来。
  阿莲娜坐在床上,伸出双臂搂住那姑娘。伊丽莎白伤心地使劲抽泣着,泪水流下她的面颊。在抽泣中间,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一一恨——他!我——巴不得——我——能——死!”
  她的不幸十分引人同情,而且她还那么小,阿莲娜自己也快落泪了。她痛苦地意识到,伊丽莎白的命运本来很容易就是她的了。她
  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背,她也会这样安慰莎莉。
  伊丽莎白终于平静了。她用她的睡衣的袖子抹了把脸。“我真害怕会有孩子,”她痛苦地说,“我这么害怕,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怎么虐待孩子。”
  “我了解,”阿莲娜说。她也曾一度被可能会怀上威廉的孩子的想法吓坏了。
  伊丽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们说……他对你干下的事?”
  “是真的。发生那件事时,我就是你这岁数。”
  她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共有的憎恶让她们变得亲密。突然之间,伊丽莎白看上去不再像个孩子了。
  阿莲娜说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摆脱他。就在今天。”
  伊丽莎白瞪着她。“真的吗?”她说话时那种迫不及待的神气真让人可怜,“是真的吗?”
  阿莲娜点点头。“这就是我到这儿来的原因。”
  “我可以回家了?”伊丽莎白说,她的眼里由于激动又充满了泪水。“我可以回韦茅斯的家,到我母亲那儿去了?就在今天?”
  “是的。不过你得勇敢点。”
  “我什么都肯做的,”她说,“都肯!快告诉我。”
  阿莲娜想起来,曾给她讲过怎么在她丈夫的手下人面前树立威信,她不知道,伊丽莎白是不是已经把那些原则付诸实践了。“那些仆人还支使得你团团转吗?”她直率地问。
  “他们还这么想。”
  “但你不让他们得逞了。”
  她样子很窘。“唉,我有时候还行。我现在十六岁了,也当了两年伯爵夫人了……我一直努力按你的忠告去做,还真管用!”
  “我来解释一下,”阿莲娜开始说,“斯蒂芬国王和亨利公爵达成
  了协议。所有的土地都要归还老王亨利时代的主人。这就是说,我弟弟理査将要成为夏陵的伯爵——有朝一日,但他想现在就把这事
  办妥。”
  伊丽莎白大睁着眼睛。“理查要和威廉开战吗?”
  “理査现在就在附近,还带着他的一小伙人马。如果他今天能占领城堡,他就会被承认为伯爵,而威廉也就完蛋了。”
  “我无法相信,”伊丽莎白说,“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她那份突然的高兴比她刚才的凄楚更令人断肠。
  “你只要让理査和平地进来,”阿莲娜说,“然后,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就把你送回家。”
  伊丽莎白又害怕起来。“我不敢说这帮人一定听我的。”
  这正是阿莲娜所担心的。“卫队长是谁?”
  “粗胳膊迈克尔。我不喜欢他。”
  “把他叫来。”
  “对。”伊丽莎白抹了下鼻子,站起身走到门口。“马奇!”她扯着喉咙叫着。阿莲娜听到远处有人应声。“去把迈克尔叫来。告诉他马上到这儿来——我急着要见他。请你赶快去。”
  她回到房里,开始利落地穿起衣服,把一件外衣往睡衣外一套,又蹬上她的靴子。阿莲娜向她简洁地部署着。“告诉迈克尔敲响大钟,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院子里。就说你从威廉伯爵那里接到了封信.你要讲给整个守备部队、士兵和仆人及其他所有的人听。你要四个人留下放哨,剩下的全都到下圈院子里集合。还要告诉他,你在等候十来个骑兵随时送来进一步的口信,他们一到就带到你跟前来。”
  “我希望我别漏掉什么,”伊丽莎白紧张地说。
  “别担心——你万一忘了,我就提醒你o”
  “这样我就觉得好多了。”
  “粗胳膊迈克尔是副什么模样?”
  “浑身臭味,很自信,块头像头牛。”
  “聪明吗?”
  “不/,
  “这就好。”
  过了一会儿,那人就进来了。他样子很粗暴,脖子很短,肩膀很宽,他身上有一股猪圈的气味。他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伊丽莎白,给人一种印象,他很不髙兴给叫来。
  “我从伯爵那儿得到了一封信伊丽莎白开始说。
  迈克尔举起一只手。
  阿莲娜害怕地意识到,她事先没想到给伊丽莎白准备好一封信。整个妙计可能就因为这样一个愚蠢的疏漏而功败垂成。伊丽莎白向她投来求助的一瞥。阿莲娜转着眼珠想找个说词,她终于想到一招。“你识字吗,迈克尔?”
  他的样子很不痛快。“教士会读给我听的。”
  “你的女主人识字。”
  伊丽莎白看上去很害怕,但她还是说了我会把那封信亲自给整个守备部队读的,迈克尔。把钟敲响,把大家集合在院子里。但一定要留下三四个人在墙头放哨。”
  正如阿莲娜所担心的,迈克尔不喜欢伊丽莎白这样下命令。他满脸不服气。“干吗不让我对他们讲?”
  阿莲娜焦虑地意识到,她可能说不服这个人,他太蠢,跟他讲不通道理。她说我给伯爵夫人从温切斯特带来了重大消息。她想亲口告诉她的手下人。”
  “那,是什么消息呢?”他说。
  阿莲娜没说话,只是看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又害怕起来。然而,阿莲娜并没有告诉她这封杜撰的信件中该有什么内容。因此,伊丽莎白不可能满足迈克尔的要求。最后,她干脆继续说下去,似乎迈
  克尔就没插过话。“告诉哨兵,要注意看有十来个骑兵。他们的队长还会从威廉伯爵那儿带来新消息,要把他立刻带到我这儿来。好了,现在去敲钟吧。”
  迈克尔显然还有意争辩几句。他站着不动,皱着眉,阿莲娜屏住了呼吸。“还有送信的人,’’他说,似乎这句话非常难懂,“这位女士带来了一封后,还有十来个骑兵再带来一封。”
  “不错,现在你去敲钟好吗?”伊丽莎白说。阿莲娜可以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
  迈克尔看上去无能为力了。他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他也看不出反对的道理。最后,他咕哝着说了句“好吧,夫人”,就出去了。
  阿莲娜这才透过气来。
  伊丽莎白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等他们在院子里集合好了,你就告诉他们斯蒂芬国王和亨利公爵间停战的事,”阿莲娜说,“这样就会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你讲话的时候,理査就会派出一支十人的先头部队。不过哨兵会认为他们是我们所等的从威廉伯爵那儿来的传令兵,因此他们不会立刻惊慌起来,拉起吊桥。你要设法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到你讲的事情上来,这时先头部队就好进城堡了。好吧?”
  伊丽莎白看上去有点紧张,她说然后呢?”
  “等我给你信号,你就说,你已经率领城堡向合法的伯爵理查投诚了。这时,理查的部队就冲出隐蔽地点,驰向城堡。到这个地步,迈克尔就明白出了什么事了。但他的部下会犹豫到底该向谁效忠——因为你已经告诉他们要投诚,而且称理查为合法的伯爵了一一而且先头部队已经在城堡里,不准任何人关闭大门了。”钟敲响了。阿莲娜害怕得心都揪起来了。“我们没时间了。你觉得怎么样?”
  “害怕。”
  “我也怕。咱们走吧。”
  她们走下楼梯。门楼上的钟一声声地响着,和当年阿莲娜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时一样。同一架钟,同一个声响,只是阿莲娜不同了,她想。她知道,钟声会传过田野,直达树林边。理查这时会屏气缓缓念诵主祷文,计算着他该派出先头部队的时间。
  阿莲娜和伊丽莎白从主楼出来,穿过内吊桥,向下圈院子走去。伊丽莎白吓得脸色苍白,但却坚定地紧闭着嘴。阿莲娜朝她微笑着鼓励她,然后揭起了她的兜头帽。到此刻为止,她还没见到一个熟人,但全郡人都熟悉她的模样,迟早一定会有人认出她的。粗胳膊迈克尔的脑袋再笨,如果他弄明白了她是谁,他也会感到事情不妙。这时好几个人都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人和她搭话。
  她和伊丽莎白走到了下圈院子的中间。由于地面有点斜坡,阿莲娜可以越过人群的头顶,穿过大门洞,看到外面的田野。先头部队这时该从隐蔽地出来了,但她还看不到他们的踪影。噢,天啊,我希望这时可别出现意外,她害怕地想着。
  伊丽莎白需要个什么东西,好站在上面对众讲话。阿莲娜吩咐一名男仆去马厩搬一个上马墩来。她们等着的时候,一个上年纪的女人看了看阿莲娜,说:“咦,这是阿莲娜郡主!见到你可太好了!”
  阿莲娜的心沉下去了。她认出这老妇人是汉姆雷家的人到来之前在城堡中做饭的。她强笑了一下,说喂,蒂蕾,你好吗?”
  蒂蕾用臂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嘿,是阿莲娜郡主隔了这么些年又回来了。你是不是又要当女主人了,郡主?”
  阿莲娜不想让粗胳膊迈克尔听到这句话。她忧心地四下张望。所幸,迈克尔待的地方听不到这话。然而,他的一名士兵听到了这几句交谈,锁起眉毛瞪着她。阿莲娜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回视着他。那人只有一只眼——难怪他给留下驻守,而没有随着威廉去打仗——阿莲娜突然感到被一个独眼龙盯着很可笑,她只好压下去不笑出声。她意识到她有点歇斯底里。
  那名男仆搬来了上马墩。钟声不响了。阿莲娜让自己镇定下来,随着伊丽莎白踏到上马墩上站好,人群安静了下来。
  伊丽莎白说斯蒂芬国王和亨利公爵停战了。”
  她停了一下,欢呼声四起。阿莲娜在看着大门外。现在,理査,她想;现在是时候了,不要拖得太迟了!
  伊丽莎白微笑着,让人们欢呼了一阵子,然后她继续说斯蒂芬继续做国王直到他去世,然后亨利就继承他为王。”
  阿莲娜观察着塔楼里和门楼上的哨兵。他们的样子很放松。理査呢?
  伊丽莎白说和平条约会对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变化。”
  阿莲娜看到哨兵们都僵呆了。其中一个把手遮在眼上,越过田野向远处看着,另一个转过身子往院里看着,像是想遇到队长的目光。但粗胳膊迈克尔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伊丽莎白讲话。
  “在位的和未来的国王一致同意,所有的土地都要归还老王亨利时代的老主人。”
  这句话在人群引起一阵低声议论,人们在考虑,这一变化会不会影响到夏陵的伯爵采邑。阿莲娜注意到粗胳膊迈克尔正在想事。她终于透过门洞看到了理査先头部队的坐骑。赶快,她想,赶快!但他们只是稳稳地小跑着,不想惊动哨兵。
  伊丽莎白正在讲着我们都该感谢上帝给我们带来这一和约。我们应该祈祷,斯蒂芬国王在他的晚年会英明地统治,年轻的公爵会维护和平,直到上帝把斯蒂芬召唤走……”她讲得太出色了,但她开始有点为难了,似乎马上就没话可说了。
  所有的哨兵都向外看,观察着越来越近的这队人马。事先已经告知他们,要等候这样一伙人,并要他们把领头的立即带到伯爵夫人跟前,因此,他们无需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好奇罢了。
  那个独眼龙转过脸去,往门外看着,然后又调过头来,盯着阿莲
  娜,她猜,他在为她出现在这里和前来的这_队人马的意义皱眉寻思。
  城头上的一个哨兵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走下一个楼梯,不见了。
  人群有点骚动了。伊丽莎白正在转圈讲些冠冕堂皇的话,但人们对这不容置疑的消息已经失去了耐心。她说我刚出生不到一年,这场战争就打了起来,我像举国上下许多年轻人一样,在盼望着体会一下和平是什么样子。”
  从城头上下来的那名哨兵,这时已从一座塔楼底下走了出来,他快步穿过院子,向粗胳膊迈克尔报告。
  阿莲娜透过门洞可以看见,骑兵们还远在两三百步之外。这还远了点。她简直要灰心得尖叫起来了。她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这种局面了。
  粗胳膊迈克尔转过身去,透过门洞朝外看去,还皱起了眉头。跟着,独眼龙拽了拽迈克尔的衣袖,说了些什么,还指点着阿莲娜。
  阿莲娜生怕迈克尔会关闭城门,拽起吊桥,让理查来不及进来,但她一时又想不出怎么制止他。她不知道,她有没有那胆量,不等他下达命令,就向他扑去。她的左衣袖中还藏着她的匕首,她甚至可以杀掉他。他果断地转过身去了。阿莲娜挺直身躯,碰了碰伊丽莎甶的臂肘。“制止迈克尔!”她悄声说。
  伊丽莎白张嘴要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她吓傻了。接着,她的表情变了。她深吸一口气,仰一仰头,用十分威严的口气说粗胳膊迈克尔!’’
  迈克尔转回身来。
  阿莲娜明白,现在已经到了没有退步的时刻了。理查的人马还没有到,但她这里已把时间用光了。她对伊丽莎白说现在!告诉他们,现在!”
  伊丽莎白说我已经把城堡献给夏陵的合法伯爵,王桥的理査了。”
  迈克尔不肯相信地瞪着伊丽莎白。“你不能这么做!”他叫嚷着。
  伊丽莎白说我命令你们全体都放下武器。不会流血的。”
  迈克尔转过身去,吼着拉起吊桥!关上城门!”
  士兵们跑过去执行他的命令,但是他毕竟犹豫得长了一点。当那几名士兵跑到两扇巨门跟前,打算关门堵住门洞时,理査的先头部队已经拍马越过吊桥,进了院子。迈克尔的大部分手下都没穿铠甲,有些人连武器都没拿,只好在马队前四散逃开。
  伊丽莎白髙声说大家要保持镇定。这些传令兵将证实我的命令。”
  城头上传来一声叫喊,一个哨兵用双手在嘴前拢成筒状,向下边嚷着迈克尔!袭击!我们遭到了进攻!他们有几十人呢!”
  “背叛!”迈克尔吼着,抽出了他的剑。但理査的两名骑兵立刻围上他,他们手中的剑闪着光亮,随着鲜血涌出,他倒在了地上。阿莲娜转过脸去。
  理査的一些部下已经占据了门楼和轳辘室。有两个登上了城头,迈克尔的哨兵向他们投降了。
  阿莲娜透过门洞看到主力部队巳经疾驰过田野,朝城堡冲来,她的精神如初升的太阳般振奋起来。
  伊丽莎白用尽气力高叫这是一次和平的投诚。谁也不会受到伤害的,我向你们保证。都待在原地别动。”
  大家都纹丝不动,聆听着理查的骑兵的马蹄声隆隆地驰近。迈克尔的士兵样子困惑,犹豫不决,但没有谁采取任何行动。他们的头目倒了,他们的伯爵夫人要他们投诚。城堡的仆人被眼前的突变惊得僵呆了。
  这时,理査骑着战马,穿过了门洞。
  这是个伟大的时刻,阿莲娜的心中充满了自豪。理查面貌英俊,露出胜利的微笑。阿莲娜叫着合法的伯爵!”随在理査身后进人城堡的人也跟着这样叫起来,院中的一些人也重复着——他们大多对威廉没有好感。理査骑着马缓缓地在院中兜了一圈,摆着手,接受众人的欢呼。
  阿莲娜忆起了为这一时刻她所经历的一切。她现在三十四岁了,其中的一半岁月,她都在为此奋斗。她想,我的全部成年的人生,都奉献给这一刻了。她想起,往袋子里塞羊毛直擦得双手红肿出血。她记起了在大路上遇见的那些面孔,那些贪婪、凶残和好色的面孔,只要她稍一示弱,那些人就会杀死她。她想起,她如何硬起心肠对待心爱的杰克,宁可嫁给阿尔弗雷德;她忆起了她像狗一般睡在他床脚边地板上的那几个月,全都因为他答应供应武器、盔甲,以便理査能去作战,夺回这座城堡。“城堡在这里了,父亲,”她髙声说。没人听得见她,他们都尽情欢呼。“这就是你想要的,”她对她已故的父亲说,她心中既有胜利,也有苦楚。“我答应过你的,我坚守了自己的诺言。我照顾了理查,他这些年一直在作战,如今,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家,理查也成了伯爵。现在……”她的嗓音提髙到叫喊,但大家都在叫,没人注意到泪水流下了她的面颊,“现在,父亲,我已经为你做到了,所以请你回到坟墓中去,让我平静地生活吧!”
  第十六章
  雷米吉乌斯尽管一贫如洗,却深深自得。他走进汉姆雷村的庄园木屋时,髙昂着头,眼睛从他的长鼻子看下去,望着支撑屋顶的巨大剥皮树干做的曲木屋架,抹灰篱笆墙和夯实的地面中间的没有烟囱的火堆。
  威廉看着他走了进来。我可能走着背运,但我还没倒霉到你那程度,他想,只落得脚穿补丁压补丁的修士便鞋,身披污秽的长袍,下巴不刮,头发散乱。雷米吉乌斯从来就不是个胖子,但现在比原先更瘦了。镶在脸上的髙傲表情无法掩盖眼睛下面失败的紫色權痕或疲惫印记。雷米吉乌斯还没有俯首认输,但他巳经惨败了。
  “祝福你,我的孩子,”他对威廉说。
  威廉对此毫无准备。“你想要什么,雷米吉乌斯?”他说,有意不称呼这修士“神父”或者“兄弟”以侮辱他。
  雷米吉乌斯一缩,像是挨了一下打。威廉猜想,自从他来到这个世上以来,应该受过若干这种奚落了。雷米吉乌斯说你给我这位夏陵教士会教长的土地,巳经重归理査伯爵所有了。”
  “我毫不奇怪,”威廉回答说,“一切都该归还老王亨利时代的旧主人所有。”
  “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着落了。”
  “还有许多别的人呢威廉随随便便地说,“你得回王桥去。”雷米吉乌斯气得面色煞白。“我不能回去,”他低声说。
  “为什么不能呢?”威廉折磨着他说。
  “你知道的。”
  “菲利普会说你不该从小女孩嘴里骗出秘密吗?你告诉r我强盗们的藏身之地,他就认为你出卖了他吗?你当了教堂的教长,准备取代他的大教堂,他会为此对你动气吗?唉,这么说,我看你是不能回去了。”
  “给我一些东西,”雷米吉乌斯求着,“一个村子。一座农场。一个小教堂!”
  “对损失是没有奖赏的,修士,”威廉刻薄地说。他很为此开心得意,“在这个世界上,出了修道院,就没人照顾你了。鸭子会吃虫子,狐理吃掉鸭子,人射杀狐狸,魔鬼抓走人。”
  雷米吉乌斯的声音变成自语了。“我该做什么呢?”
  威廉笑了笑,说要饭。”
  雷米吉乌斯转过身去,出了房门。
  威廉想,还骄傲呢,没多久了。你得要饭。
  他看到有人比他还要落魄,心里很痛快。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站在自己的城堡门外,却被拒之门外的那种折磨和痛苦。他听说理查和他的一些部下离开温切斯特之后,曾经怀疑过;后来,和平条约宣布了,他的不安变成了惊慌,他赶紧带着他的骑士和士兵,一路赶回伯爵城堡。他留了一支守备部队保护城堡,因此他预计理查要在田野里扎营,采取围城之势。当看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时,他放心了。还责怪自己对理查的突然消失过于大惊小怪了。
  他走近城堡后,发现吊桥是拽起来的。他策马直到壕边才勒住,高叫给伯爵开门!”
  就在这时,理査出现在城头,说:“伯爵在城堡里。”
  大地好像从威廉的脚下陷下去了。他一直害怕理查,总是担心他是个危险的对手,但他并没特别想到此时自己的地位如此不稳固。他曾想过,真正的危险将在斯蒂芬故去、亨利即位之际,那总要等到十年之后了。如今,当他坐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反省自己的错误时,他痛苦地意识到:理査事实上非常聪明。他利用极小的机会成功了。不能控告他破坏了国王的和平,因为战争还没有停止。而他对伯爵采邑的要求已经由和约的条款合法化了。至于斯蒂芬,已经年高力衰,又打了败仗,再也无力东山再起了。
  理査宽宏大量地释放了那些愿意继续为威廉效力的士兵。独眼龙瓦尔多对威廉讲了城堡被占的前前后后。伊丽莎白的背叛令他发疯,但对威廉来说,还是阿莲娜所起的作用最是奇耻大辱。多年以前,被他强奸和折磨并逐出家园的孤立无助的小女孩,现在回来报了仇。每当他想起这件事,他胃中就痛苦地翻腾,犹如喝了烈酒。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和理査作战。威廉可以保有他的部队,住在乡间,向农民抽税收租,和他的对手随时打上一仗。但理查控制着城堡,而且时间对他有利,因为威廉的后台斯蒂芬年纪已老又打了败仗,而理查却有年轻的公爵作后盾,那是最终要继位为亨利二世国王的人。
  于是,威廉决定立即洗手,以免继续损失。他返回汉姆雷村,住回他从小住的庄园宅第。汉姆雷及附近的几个村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封给他父亲了。这一带从来就不属伯爵采邑,因此,理査并没有要求这里的产权。
  威廉指望,如果他夹起尾巴,理査会对已经实现的报复心满意足,不再去理睬他了。到目前为止,这一做法还是有效的。然而,威廉痛恨汉姆雷这座村子。他恨这里小巧整洁的住宅,在池中戏水的鸭子,那灰白的石头教堂,长着苹果似的脸蛋的小孩子,那些宽臀的女人和怨气冲天的强壮男人。他恨这里的简陋、卑微和贫穷,他之所
  以愤恨不已,是因为这是他家失势衰微的象征。他看着那些慢腾腾的农民开始春耕,估计着当年夏收中他应得的地租,却发现土地贫瘠,收成有限。他到他有限的一点森林中去打猎,却连一头鹿都没打着,看林人说现在只有野猪可以打,老爷——强盗们在饥荒中把鹿都杀光了。”他在他庄园宅第的厅堂中开庭,风透过篱笆泥墙的缝隙呼呼地吹进来;他做出严厉的判决,处罚大量的罚金,进行着随心所欲的统治,但这也不能让他满足。
  他当然停止资助夏陵新教堂了。他连给自己盖一所石头住宅的钱都没有,还管什么教堂呢。他一停付工钱,建筑工匠们就停止了工作,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也许他们都回到王桥去为菲利普副院长干活了。
  现在他经常梦魔缠身了。
  这些梦魇全是一样的。他看见他母亲还在死去的地方,她的眼睛和耳朵往外出血,当她开口讲话时,嘴里出的血更多。那种惨景让他充满了死亡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没法说他所畏惧的梦境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她反正并没有威胁他。但在夜间,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恐惧完全擭住了他,那是一种无理性的、歇斯底里的、盲目的惊恐。他小时候有一次,在池塘里蹚水,突然水变深了,他发现自己没了顶,喘不了气;那种对空气的急需一时完全占有了他,成为他儿时难以磨灭的记忆之一;但如今的梦魇比那还要糟糕十倍。竭力想摆脱他母亲那鲜血淋漓的面貌,不啻在流沙中弹跳。他会这样一下子惊醒,犹如他被抛过房间,惊恐万状,遍体流汗,呻吟不止,全身由于肢解的拉扯造成的痛苦而绷紧。瓦尔特总是坐在他的床边,点着蜡烛——威廉睡在厅堂里,用一面屏风和别人隔开,因为这地方没有卧室。“你哭出声了,老爷,”瓦尔特咕哝着说。威廉会使劲喘气,盯着看真正的床、真正的墙和真正的瓦尔特,让梦魔的力量渐渐消失到他不必害怕的程度;然后他就说:“没什么,只是个梦,你走吧。”但他
  其实吓得不敢再睡了。第二天,人们会看着他,似乎他中了魔。
  在和雷米吉乌斯那次谈话几天之后,他坐在同一张硬椅子上,待在同一个冒烟的火堆旁,这时,沃尔伦主教走了进来。
  威廉吃了一惊。他刚才听到了马蹄声,但他还以为那是瓦尔特从磨坊回来了.。他看到这位主教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沃尔伦总是那么傲慢,那么有优越感,一次次地使威廉自惭愚蠢、笨拙和粗鲁。让沃尔伦看见他如今居住的这处陋室,实在是一种耻辱。
  威廉并没有起身向客人致意。“你想干什么?”他粗率直言。他没有理由讲客套,他想让沃尔伦尽快离开。
  主教不理睬他的无礼。“郡守死了,”他说。
  起初,威廉没弄明白他目的何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得有一位新郡守。”
  威廉几乎就要说出那又怎么样?但他制止了自己。沃尔伦关心的是,谁会成为新郡守。而他来和威廉谈起这件事。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可能吗?他胸中升起了希望,但他用力压了下去,只要沃尔伦一卷进去,希望往往就以沮丧和失望告终。他说你脑子里想到了谁?”
  “你。”
  这是威廉不敢去希望的。他巴不得他能信以为真。一个机灵和蛮横的郡守,几乎可以和一位伯爵或一位主教一样重要和有影响4这可以成为他恢复财富和权势的道路。他强制自己去考虑这未知的祸与福。“斯蒂芬国王为什么委任我呢?”
  “你支持他和亨利公爵作战,结果你却失去了你的伯爵采邑。我推测,他是想给你一些补偿。”
  “从来不会有人出于感激之情而报答的,”威廉说,重复着他母亲的一句口头禅。
  沃尔伦说斯蒂芬不会因为夏陵的伯爵是一个和他打过仗的人
  而髙兴的。他可能愿意他的郡守成为抵消理查的敌对力量。”
  这还言之成理。威廉违背自己意愿地感到激动。他开始相信,他可能会实际上摆脱叫做汉姆雷村的这个地下洞穴。他会拥有一支由骑士和士兵组成的可观军队,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供养一小撮可怜的部下。他会在夏陵主持全郡的法庭,挫败理査的意愿。“郡守是住在夏陵的城堡里的,”他渴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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