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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一家 托马斯·曼

_93 托马斯·曼(德)
责阶级对垒,对特权和专制提出了激烈地抨击,并且断然要求人
们都应该量材使用。接着,她就谈起 自己的生活来。她说得很
好,替她哥哥排遣了不少愁闷。这个幸福的人,来到人间这么长
时间,从来不会忍气吞声,从来不会默默地忍受屈辱。生活给她
欢乐也好,凌辱也好,她都不会默默承受。所有的幸福,所有的
苦恼,她都用一串肤浅的、幼稚的煞有介事的话语讲了出来。就
她那爱说心事 的癖好来说,这种需要可 以通过这些话来得到满
足。她的胃部不太好,但是她的心却轻松愉快———连她 自己都不
清楚,轻快到什么程度。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折磨着她,也没
有什么隐痛压在她的心灵上。对她来说过去的经历并没有形成沉
重的包袱。她知道 自己的命运是坎坷不平的,但是她过去的经历
并没有使她痛苦不堪,困顿疲惫,她 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有这样的
事。对于那些众所周知的事,会被她作为向人夸耀的资本,摆出
一副煞有介事的面容喋喋不休的谈论着……她怀着真诚的愤怒斥
骂那些损伤了她的生活,也损伤了布登勃洛克家族的人。伴随着
生活的前进,这种人的名单越来越长。“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 !”
她喊道,“格仑利希 !佩尔曼 内德 !蒂布修斯 !威恩 申克 !检察
官 !哈根施特罗姆 !塞维琳 !这些流氓 !是无法躲开上帝 的惩
罚,这一点我一直坚信不疑,托马斯 !”
当他们走上 “望海亭”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 的时候 了。
现在 已是深秋季节了。他们站在对着海湾的一间小屋子里。这里
面和海滨浴室一样散发着一股木香,粗糙 的墙壁上涂满 了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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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词、人名和象征爱情的心形。他们并排站着,从那湿漉漉的山
坡和海滨一条狭窄的石岸望过去,凝视着波滔起伏的大海。
“这些巨浪……”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说。“它们为什么撞碎
了又涌上来,涌上来又撞碎,一个接着一个,无穷无尽,没有 目
的,苍茫而凄凉 ……然而它却像一切简单 的不可避免 的事物一
样,给人以镇静、慰抚的力量,我对大海越来越热爱了……从前
我喜爱山,也许只是因为山是在遥远的地方。现在我不再向往那
些地方了。山会令我有一种恐怖、羞愧的感觉。山是一种太难 以
捉摸、太不规则、太复杂的东西……我知道我在山的前面会感到
怎样孱弱无力。喜爱大海的单调的是怎样一种人呢?我想,可能
是那些对于错综的精神世界观察得太长、太深的人吧。他们希望
至少能从外界得到一件东西,那就是 ‘单纯’……人们勇敢地攀
登山岭;在海滨,人们却只是静静地在沙滩上休息,这只不过是
表面的区别。我看到的却是人们用 以观赏山和用 以观察水的 目光
的不同。眺望高山峻岭的 目光是稳定、傲慢、幸福 的、坚定的、
奋发向上的朝气蕴含其中。但是那辽阔的大海却永恒地滚动着波
涛,使人感到神秘、麻木和命运的无可逃避 。眺望大海的 目光也
像在梦中似地迷蒙、无望,似乎没有它不懂的事情,如今什么事
都已看透了……健康和病态,二者的区别就在这里。人们精神奕
奕地爬到那犬牙交错、峰峦巍峨的山岭里,使 自己的生命力淋漓
尽致的表现 出来。但是也有些人被杂乱 的精神世界弄得疲惫痛
苦,却想从外界事物的无限的单纯中得到休憩。”
佩尔曼内德太太一语不发地听着,这番话完全震摄住 了她。
她像那些单纯善 良的人一样,当别人跟他们说了一些严肃的真理
时,他们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人们平常是不说这类话 的,”
她心里想。为了不让 自己的眼光碰到她哥哥的眼光,她尽量 向遥
远处凝视。她似乎为他感到羞愧似的。为了默默地对他致歉,她
把他的胳臂挽到 自己的胳臂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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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 一家
第七章
已经到了冬天了。过了圣诞节没有多久就到了一月,一八七
五年的一月。积雪和尘沙混在一起躺在人行道上,被践踏成坚实
的硬块,马路两旁堆着累累的积雪。由于气温上升的缘故,这些
雪堆逐渐变成灰色,松软起来,表面也溶成一道道的小沟。街道
潮湿、泥泞,从灰色三角屋顶上往下滴着雪水。但是头顶上的天
空是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影,空气 中仿佛漂浮着数不清 的原子,
像水晶似地闪烁、舞蹈……
城市中心的广场上热闹非凡,因为这一天是星期 日,又赶上
是赶集的日子。在市议会的尖形连环拱门下面卖 肉的已经摆好了
摊子,用血污的手给顾客称货。集市设在喷泉的四周。几个肥胖
的妇女坐在那里,手插在毛 已经快落光的皮手筒里,脚拦在炭盆
上取暖。她们一边看着 自己的捕获物,一边甜言蜜语地招引女厨
子和家庭主妇来买她们的东西。在这里没有人会上当。买到手的
准保是新鲜的东西,因为那些肥美的鲜鱼差不多都还活着……木
桶里虽然挤得没有隙缝,可有些鱼还是能欢快地畅游,一点也没
有感到受委屈。也有一些痛苦地挣扎着躺在木板上,眼珠鼓着,
腮一并一合,拚命甩动着尾 巴,直到被人抓起来,用一把血淋淋
的尖刀一刀割断咽喉,才停止挣扎。又粗又长 的鳝鱼钻来钻去,
身子扭得奇形怪状。波罗地海出产的海虾装在深桶里,看上去黑
忽忽的。有时候一条精壮的比目鱼忽然惊跳起来,掉到离木案很
远的又脏又湿的马路上,女主人一边嘟囔着责怪它不安分守己,
一边跑过去把它拾起来重新放到原处。
布来登街中午时分来往行人很多。小孩子们放学之后跑到这
里来了,用半溶 的雪块互相抛打着,使空气 中充满 了笑语喧哗
声。富裕家庭出身的学徒,戴着丹麦式的水手帽或者穿着时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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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式服装,手里拿着文件夹,神气俨然地走过去,———他们骄
傲地看着那些没有逃出实科中学的学生。蓄着灰色胡须的有身份
地位的市民用手杖敲着地面,脸上流露着一副坚信国家 自由主义
的表情,注意地 向市议会的玻璃砖正门凝视。这一天市议会 门前
布置了两个警卫。因为里面议会正在开会。两个警卫披着外套,
掮着枪,在一段路上分寸不差地走过来又走过去,对脚下踩的半
溶的泥泞雪块毫不理会。每次走到议会人 口处两个人碰一次头,
互相看一眼,交换一句话,便又各 自向一方走去。有时候一个军
官走过来,大衣的领子向上掀着,两只手插在衣袋里———这样的
军官多半是在追逐谁家的使女,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贵族小姐的
垂青———这时两个 岗警就各 自站在 岗棚前面,从头到脚地望着 自
己,同时举枪敬礼……离他们给散会出来的议员们敬礼的时间还
早着呢。会议刚开了三刻钟。也许不等会开完,就该换岗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士兵听到大厅里轻轻嘘了一声,紧
接着大门里便显出议会厅门房乌尔菲德的红袍子来。乌尔菲德戴
着三角帽,挂着佩剑匆匆忙忙地走出来,轻轻地喊了声 “敬礼 !”
就迅速地退了回去。这时已经听得到里面石板路上橐橐的脚步声
一步近似一步了……
岗警立正站着,脚跟并在一起,伸直脖子,挺着胸脯,枪立
在身旁,接着干净俐落地刮刺刺两声,立刻摆 出了敬礼的姿势。
一个勉强可以算作中等身材的先生一手掀着礼帽步履匆匆地从这
两人中间走过去。他有一条颜色很淡的眉毛稍微 向上挑着,苍 白
的面颊上翘着两绺捻得又尖又长 的髭须。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议
员今天没等议会散会很早就离开了会场。
他 向右转去,也就是说,没有 向回家的那条路走 。他的外表
打扮得无可挑剔。他那略有些跳跃的步伐仍然是一贯的样子。当
他顺着布来登大街走下去 的时候,一路不停地 向四面 的人打招
呼。他戴着一副 白羔羊皮手套,银柄的手杖夹在左臂下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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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 一家
白色燕尾服领带系在他的皮大衣的厚领子底下,他的脸虽然经过
刻意修饰,看去却显得疲惫不堪。他红通通的眼睛一直在流着眼
泪,他那小心翼翼地紧闭着的嘴唇奇怪地 向一边扭着,时不时咽
进一 口什么,好像他的嘴里充满 口水似的。从他两颊和太阳穴的
肌 肉的跳动来看,能够知道他每次咽吐沫都紧咬着牙骨。
“喂,布登勃洛克,你 怎么没完就 出来 了?这倒 是件 新鲜
事 !”走进磨坊街,他还没有来得及看见是谁在对面,忽然一个
人这样招呼他说。这人是施台凡·吉斯登麦克,他一下子站在布
登勃洛克议员的前面。他是布登勃洛克的老朋友和崇拜者,他在
所有的社会 问题上都坚定不移地支持布登勃洛克议员。吉斯登麦
克蓄着圆形的络腮胡子,颜色 已经发灰了。他的眉毛非常浓,鼻
子很长,上面满是汗毛孔。几年以前,他赚了一笔钱 以后,就放
弃酿酒的生意了。他的兄弟爱德华把这个买卖接了过去,他 自己
则专 门靠吃利息过活。可是 由于他对 自己这一阶层感到有些害
臊,因此他总是装作一副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快累死 了 !”
他说,一只手摸着 自己用火剪烫得弯弯 曲曲的灰头发。“咳,人
生在世除了奔忙 以外还有什么用呢?”他常常在证券交易所站几
个钟头,煞有介事地指手划脚,其实根本没他什么事。他担任了
一大堆虚有其名的职务。不久以前他当上了本城浴室的经理。此
外,他又是陪审官、经纪人、遗 嘱执行人,他对每件事都很负
责,不断地从脑 门上往下抹汗
“会议还没结束呢,布登勃洛克,”他又说了一次,“你怎么
到街上散步来了?”
“啊,是你啊,”议员低声回答说,每说一句话都非常痛苦
…… “我痛得厉害……有几分钟简直痛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痛 ?哪个地方痛 ?”
“牙痛,从昨天就痛,昨晚根本睡不着觉 ……我一直没有工
夫去看大夫,早上公司里有事,这个会我也不愿意缺席,现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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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在没法忍下去了,所以正预备到布瑞希特那儿去……”
“哪颗牙痛 ?”
“下边靠左的这颗……一颗 臼齿……里面早就空了……痛得
叫人 受 不 了 ……再 见,吉斯 登麦 克 !你 知道,我 的时 间有 限
……”
“当然知道,我和你一样 !事多得作不过来 ……再见 !希望
你早点好 !把它拔掉吧 !连根除掉,是最好的办法……”
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继续往前走,紧咬着牙关,虽然这会使
牙痛的感觉更加强烈。就是这一颗 臼齿就害得他的整个左边下半
身痛得难忍难熬,痛得像火烧,像针扎。发炎的地方像个火热的
小锤子在里头敲打着,弄得他的整个脸都发起烧来,丝毫也控制
不了泪水的不断涌出。一夜失眠又影响了他的神经。刚才他只是
勉强支持着,才和吉斯登麦克谈了那几句话。
到了磨坊街,他走进一所油漆成棕黄色 的房子,走到二楼
上,一块写有 “牙医师布瑞希特”字样的铜牌挂在 门上。他没有
看见给他开门的女仆,廊子里弥漫着菜花炖牛排的热气。他走进
候诊室里,一阵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请坐……您等一会 !”一
个像老太婆的声音 向他喊道。这是那只鹦鹉犹塞夫斯。这只鸟儿
关在房间后墙前边的一只闪亮的鸟笼里,用一双恶毒的小眼睛紧
紧盯着他。
议员在一张圆桌旁边坐下,打开一卷 《弗利格报》想看几段
笑话排遣一下,但灼人的疼痛感又使他不得不合上报纸,把手杖
上面冰凉的银柄抵住面颊,闭起红肿的眼睛,呻吟起来。房间里
非常寂静,只有鸟儿用嘴唧唧呱呱啄栏杆的声音。布瑞希特先生
即使不忙,也会让病人焦急地等待一会。
托马斯·布登勃洛克一下子又站起来,给 自己倒 了杯水喝。
水里哥罗芳味很浓,接着他把通 向走廊 的门打开,焦急地喊道,
如果布瑞希特现在没什么要紧的事分不开身的话,是不是快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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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 一家
待他。他的牙很痛 。
这位牙医生的花 白的胡须、鹰勾鼻子和秃脑 门立刻从手术室
的门后边露了出来。“请吧,”他说。“请吧 !”犹塞夫斯也同样喊
了一句。议员应声走进屋子,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这个人病
得不轻 !”布瑞希特心里说,脸色一下子苍 白起来……
两个人很快地穿过这间有两扇窗户的明亮的屋子,走到窗前
一把带头枕和绿绒扶手 的活动大椅子前边。托马斯 ·布登勃洛克
坐定以后,简单地说了一下病情,便把头仰靠着,闭上眼睛。
布瑞希特把椅子摇起来一点,拿起工具开始检查了起来。他
的手有一股杏仁肥皂味,呼吸则带着菜花炖牛排气味。
“这颗必须拔掉,”过了一会儿他说,脸色更加苍 白了。
“您就拔吧,”议员说,说完紧紧地闭上眼睛。
屋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布瑞希特先生在一个柜子前边准
备一些必要的手术器具。一会他又走到病人前边来。
“需要先往上面涂一点药,”他说,说完了他马上动手把一种
气味刺鼻的药水大量涂到齿龈上去。然后他很温和地请病人坐着
不要动,大张着嘴,于是他开始动手术。
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用手紧握着天鹅绒扶手。他几乎感觉不
到钳子对他牙齿的冲击,但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以
及他整个头部感到的越来越痛 的、简直可 以说痛彻骨髓 的按捏,
他知道一切都在正常地进行。上帝保佑,他默默地祈祷快点熬过
这一关去。这种疼痛还要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无限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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