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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全)》BY 沧月

_18 沧月(现代)
  剑却没有如预料一样地斩入颈部,反而听到身后的薛紫夜失声惊叫。
  ——怎么了?难道妙水临时改了主意,竟要向薛紫夜下手?!
  “薛谷主!”他霍然一震,手掌一按地面,还没睁开眼睛整个人便掠了出去,一把将薛紫夜带离原地,落到了大殿的死角,反手将她护住。然而薛紫夜却直直盯着妙水身后,发出了恐惧的惊呼:“小心!小心啊——”
  妙风一惊,闪电般回过头去,然后同样失声惊呼。
  教、教王?!
  那个被当胸一剑对穿的教王居然无声无息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妙水身后!
  满身是血,连眼睛也是赤红色,仿佛从地狱里回归。他悄无声息地站起,狰狞地伸出手来,握着沉重的金杖,挥向叛逆者的后背——妙风认得,那是天魔裂体大法,教中的禁忌之术。教王虽身受重伤,却还是想靠着最后一口气,将叛逆者一同拉下地狱去!
  然而妙水的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妙风上,竟毫无觉察。
  “小心!”来不及多想,他便冲了过去。
  妙水一惊,堪堪回头,金杖便夹着雷霆之势敲向了她的天灵盖!
  她惊呼一声,提起手中的沥血剑,急速上掠,试图挡住那万钧一击。然而这一刹,她才惊骇地发现教王的真正实力。只是一接触,巨大的力量涌来,“叮”的一声,那把剑居然被震得脱手飞出!她只觉得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想要点足后退,呼啸的劲风却把她逼在了原地。
  手无寸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金杖呼啸而落,要将她的天灵盖击得粉碎。
  “王姐,小心!”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她被人猛拉了一把,脱离了那力量的笼罩范围。妙风在最后一刹及时掠到,一手将妙水拉开,侧身一转,将她护住,那一击立刻落到了他的背上!
  “咔嚓”一声,有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妙风踉跄了一步,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
  然而同时被妙风护体真气反击,教王眼里妖鬼般的神色也黯淡了下去,在用尽全力的一击后,也终于是油尽灯枯,颓然地倒在玉阶上。
  “雅弥!”薛紫夜脱口惊呼,心胆欲裂地向他踉跄奔去。
  同时叫出这个名字的,却还有妙水。
  妙风的血溅在了她的衣襟上,楼兰女人全身发出了难以控制的战栗,望着那个用血肉之躯挡住教王必杀一击的同僚,眼里有再也无法掩饰的震撼——不错,那是雅弥!那真的是雅弥,她唯一的弟弟!也只有唯一的亲人,才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做出如此举动,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她的性命。
  “雅弥!雅弥!”她扑到地上,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呼唤着他的乳名。
  他笑了起来,张了张口,仿佛想回答她。但是血从他咽喉里不断地涌出,将他的声音淹没。妙风凝望着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始终未能说出话来,眼神渐渐涣散。
  那一刹那,妙水眼里的泪水如雨而落,再也无法控制地抱着失去知觉的人痛哭出来:
  那是她的雅弥,是她失而复得的弟弟啊……他比五岁那年勇敢了那么多,可她却为了私欲不肯相认,反而想将他格杀于剑下!
  “让我看看他!快!”薛紫夜挣扎着爬了过去,用力撑起了身子。
  她的手衰弱无力,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打开了那个羊脂玉瓶子,将里面剩下的五颗朱果玉露丹全部倒出——想也不想,她把所有的药丸都喂到了妙风口中,然后将那颗解寒毒的炽天也喂了进去。
  她想用金针封住他的穴道,然而手剧烈地颤抖,已然连拿针都无法做到。
  “哈……哈……”满面是血的老人笑了起来,踉跄着退入了玉座,靠着喘息,望着委顿在地的三个人,“你们好!二十几年了,我那样养你教你,到了最后,一个个……都想我死吧?”
  仙风道骨的老人满面血污,眼神亮如妖鬼,忽然间疯狂地大笑起来。
  那是寂寞而绝望的笑——他的一生铁血而跌宕,从修罗场的一名杀手一路血战,直到君临西域对抗中原武林,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然而到了最后,却依旧得来这样众叛亲离的收梢。
  “好!好!好!”他重重拍着玉座的扶手,仰天大笑起来,“那么,如你们所愿!”
  手拍落的瞬间,“咔啦啦”一声响,仿佛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整个大殿都震了一震!
  “不好!”妙水脸色陡然一变,“他要毁了这个乐园!”
  话音未落,整幢巍峨的大殿就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梁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巨大的屋架挤压着碎裂开来,轰然落下!
  “和我一起死吧!我的孩子们!”教王将手放在机簧上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白发苍苍的头颅垂落下来,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凝固。
  “快走!”妙水俯下身,一把将妙风扶起,同时伸出手来拉薛紫夜。
  ——这个乐园建于昆仑最高处,底下便是万古不化的冰层,然而为了某种考虑,在建立之初便设下了机关,只要一旦发动,暗藏的火药便会在瞬间将整个基座粉碎,让所有一切都四分五裂!
“不用了,”薛紫夜却微笑起来,推开她的手,“我中了七星海棠的毒。”
  妙水一惊,凝望了她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女子,便是雅弥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人吗?她改变了那个心如止水没有感情的妙风,将过去的雅弥从他内心里一点点地唤醒。
  “你们快走,把……把这个带去,”薛紫夜挣扎着扯过药囊,递到她手里,“拿里面赤色的药给他服下……立刻请医生来,他的内脏,可能、可能全部……”
  妙水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拿走了那个药囊,转身扶起妙风。
  雪山绝顶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即将到来,冰封的大地在隆隆发抖,大殿剧烈地震动,巨大的屋架和柱子即将坍塌。雪山下的弟子们在惊呼,看着山巅上的乐园摇摇欲坠。
  “快走啊!”薛紫夜惊呼起来,用尽全力推着妙水姐弟。
  “……”妙水沉默着,转身。
  “咔嚓!”主梁终于断裂了,重重地砸落下来,直击向地上的女医者。
  那一瞬,妙水霍然转身,手腕一转抓住了薛紫夜:“一起走!”
参商永隔
那一天的景象,大光明宫所有弟子都永生难忘.
最高峰上发生了猝然的地震,万年不化的冰层陡然裂开,整个山头四分五裂,雪暴笼罩了半座昆仑,而山顶那个秘密的奢华乐园,就在一瞬间覆灭.
在连接乐园和大光明宫的白玉长桥开始断裂时,却有一条蓝色的影子从山顶闪电般掠下.她手里还一左一右扶着两个人,身形显得有些滞重,所以没能赶得及过桥.
长桥在剧烈的震动中碎裂成数截,掉落在万仞深的冰川里.那个蓝衣女子被阻隔在桥的另一段,中间隔着十丈远的深沟.她停下来喘息.凝望着那一道深渊. 以她的修为,孤身在十丈的距离尚自有把握飞渡,然而如果带上身边的两个人的话??????
"不用管我."薛紫夜感觉脚下冰川不停地剧烈震动,再度焦急开口,“你带不了两个人。”
妙水沉吟了片刻,果然不再管她了,断然转过身去扶起了昏迷的弟弟。深深吸了一口气,足下加力,朝着断桥的另一侧加速掠去,在快到尽端时足尖一点,借力跃起------借着疾奔之势,她如虹一样掠出,终于稳稳落到了桥的对面。
然而碎裂的断桥再也经不起受力,在她最后借力的一踏后,桥面再度“咔啦啦”坍塌下去一丈!
薛紫夜靠在白玉栏杆上看着她带着妙风平安落地,一颗心终于也落了地,身子一软,再也无法支持地跌落。她抬起头,望着无数雪花在空气中飞舞,唇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好了??????好了??????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无论是对于霍展白、明介还是雅弥,她都已经尽到了全力。
如今大仇已报,所在意的人都平安离开险境,她还有什么牵挂呢?
脚下又在震动,身后传来剧烈的声响,是乐园里的玉楼金阙、玉树琼花在一片片地坍塌——这个秘密的销金窟本是历代教王的秘密乐园,此刻也将毁于一旦了。多少荣华锦绣,终归尘土。
她在雪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风雪将她埋葬。
“起来!”耳边竟然又听到了一声低喝,来不及睁开眼睛,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
“妙水!”她失声惊呼——那个蓝衣女子,居然去而复返了!
“别管我!”她急切地想挣脱对方的手。
“跟我走!”妙水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方才带走妙风已然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却一把拉起薛紫夜就往前奔出。脚下的桥面忽然碎裂,大块的石头掉落在万仞的冰川下。
妙水及时站住了脚,气息甫平,凝望着距离更远的断桥那端——上一跃的距离,已然达到了她能力的极限,然而现在断桥的豁口再度加大,如今带着薛紫夜,可能再也无法跃过这一道生死之门。
“抓紧我,”她紧紧地抓住了薛紫夜的肩,制止对方的反抗,声音冷定,“你听着: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
——除此之外,她这个姐姐,也不知道还能为雅弥做点什么了。
她咬紧了牙,足间霍然加力,带着薛紫夜从坍塌的断桥上掠起,用尽全力掠向对岸,宛如一道陡然划出的虹。然而那一道掠过雪峰的虹渐渐衰竭,终究未能再落到桥对面。
“啊——”在飞速下坠的瞬间,薛紫夜脱口惊呼,忽然身子却是一轻!
有一只手伸过来,在腰间用力一托,她的身体重新向上升起,却惊呼着探出手去,试图抓住向反方向掉落的人。在最后的视线里,她只看到那一袭蓝衣宛如折翅的蝴蝶,朝着万仞的冰川加速下落。那一瞬间,十三岁那一夜的情景再度闪电般地浮现,有人在她的眼前永远地坠入了时空的另一边。
“妙水!”她对着那个坠落深渊的女子伸出手来,撕心裂肺地大呼,“妙水!” 呼啸的风从她指缝掠过,却什么也无法抓住。
她重重跌落在桥对面的玉石铺地上,剧痛让眼前一片空白。碧灵丹的药效终于完全过去了,七星海棠的毒再也无法压制,在体内剧烈地发作起来,薛紫夜吐出了一口血。
那血,遇到了雪,竟然化成了碧色。
山顶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雪舞腾了半天高——山崩地裂,所有人纷纷走避。此刻的昆仑绝顶,宛如成了一个墓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末世”?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雪中醒来,只觉得身体里每一分都在疼痛。那种痛几乎是无可言表的,一寸一寸地钻入骨髓,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呼号出声。
——她知道,那是七星海棠的毒,已然开始侵蚀她的全身。
然而一睁眼,就看到了妙风。
他站在断裂的白玉川旁,低头静静凝望着深不见底的冰川,蓝色的长发在寒风里猎猎飞舞。
“王姐。”忽然间,他喃喃说了一句,向着冰川迈出了一步,积雪菽菽落如万仞深渊。
“雅弥!”她大吃一惊,“站住!”
急怒交加之下,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雪地上站起,踉跄着冲了过去,一把将他从背后拦腰抱住,然而全身肌肉已然不能使力,旋即瘫软在地。
妙风微微一惊,顿住了脚步,旋即回手,将她从雪地上抱起。
“别做傻事……”她惊恐地抓着他的手臂,急促地喘息,“妙水即使是死了……但你不能做傻事。你、你,咯咯,一定要活下去啊!”
妙风低下了眼睛:“我只是想下去替王姐收殓遗骨。”
“啊……”薛紫夜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仿佛想说什么,然而尚未开口,顿时重重地瘫倒在他的怀里。
妙风大吃一惊:教王濒死的最后一击,一定是将她打成重伤了吧?
“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在送她上绝顶时,他曾那样许诺——然而到了最后,他却任何一个都无法保护!
强烈的痛苦急速地撕裂开来,几乎要把人的心化成齑粉。他伸出手,却发现气脉已然无法运行自如。眼看着薛紫夜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心如刀割。
他想呼号,想哭喊,脸上却露不出任何表情。
——二十多年的死寂生活,居然夺去了他流露感情的能力!
他颓然跪倒在雪中,一拳砸在雪地上,低哑地呼号着,将头埋入雪中——冰冷的雪湮没了他滚烫的额头,剧烈的悲怒在心中起伏,狂潮一样交替,然而他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样的巨浪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样极其痛苦的挣扎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他濒临崩溃的刹那,“啪!”极轻的一声响,仿佛内心某根缚束着他的线终于断裂了。
那些怒潮汹涌而出,从心底冲入了他的颅脑,再从他的眼中如雨一般坠落。
“啊——啊啊啊啊!”泪水落下的刹那,他终于在风雪中呐喊出了第一声。
多年未有的苦痛在心底蔓延,将枯死已久的心狠狠撕裂,他终于可以不必压制,让那样的悲哀和愤怒将自己彻底湮没。
然而,在那样的痛苦之中,一种久违的和煦真气却忽然间涌了出来,充满了四肢百骸!
手掌边缘的积雪在迅速地融化,当手浸入了一滩温水时,妙风才惊觉,惊讶地抬起自己的手,感觉那种力量在指间重新凝聚——尝试着一挥,掌缘带起了炽热的烈风,竟将冰冷的白玉长桥“咔啦咔啦”地切掉了一截!
沐春风?他已然能重新使用沐春风之术!
一个多月前遇到薛紫夜,死寂多年的他被她打动,心神已乱的他无法再使用沐春风之术。然而在此刻,在无数绝望和痛苦压顶而来的瞬间,仿佛体内有什么忽然间被释放了。他的心神忽然重新枯寂,不再犹豫,也不在彷徨——
原来,在极痛之后,同样也是极度的死寂。
两者之间,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沐春风的内力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抱起了昏迷的女子,向着山下疾奔,同时将手抵在薛紫夜背上,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 将她身体里的寒气化去——得赶快想办法!如果不尽快给她找到最好的医生,恐怕就会……
他绝不能让她也这样死了……绝对不!
冲下西天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竟是妙空?
宫里已然天翻地覆,而这个平日里就神出鬼没的五明子,此刻却竟然在这里置身事外。
“妙空!”他站住了脚,简短交代,“教中大乱,你赶快回去主持大局!”
如今五明子几乎全灭,也只能托付妙空来收拾局面了。然而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妙空只是袖着手,面具下覆盖的脸看不出丝毫表情:“是吗?那么,妙风使,你要去哪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先多担待。”妙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心急如焚的他顾不上多说,只是对着妙空交代完毕,便急速从万丈冰川一路掠下——目下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回药师谷!她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尽快得到好的治疗,只怕会回天乏术。
“走了也好。”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妙空却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诡,“免得你我都麻烦。”
有血从冰上蜿蜒爬来,然而流到一半便冻结。
妙空侧过头,顺着血流的方向走去,将那些倒在暗影里的尸体踢开——那些都是守着西天门的大光明宫弟子,重重叠叠地倒在门楼的背面,个个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多年来的上司、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会忽然对下属痛下杀手。
真是愚蠢啊……这些家伙,怎么可以信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呢?
“都处理完了……”妙空望向了东南方,喃喃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薛紫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奔驰的马背上。
还活着吗?
风雪在耳畔呼啸,然而身体却并不觉得寒冷——她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温暖的狐裘簇拥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间断地将和煦的内息送入。
有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上。
——是妙风?
她醒转,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张了张口,想劝说那个人不要白费力,然而毒性侵蚀得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觉察到怀里的人醒转,马背上的男子霍然低下头望着她,急切地说:“薛谷主,你好一些了吗?”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微笑,然而青碧色的血却也同时从她唇边沁出。
“不要担心,我立刻送你回药师谷。”妙风看到那种诡异的颜色,心里也隐隐觉得不详,“已经快到乌里雅苏台了——你撑住,马上就可以回药师谷了!”
回药师谷有什么用呢?连她自己都治不好这种毒啊……
然而她却没有力气开口。
妙风策马在风雪中疾奔,凌厉的风雪吹得他们的长发猎猎飞舞。她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里激烈而有力的心跳,神志再度远离,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啊……终于,再也没有她的事了。
他们都安全了。
她渐渐感觉到无法呼吸,七星海棠的毒猛烈地侵蚀着她的神志,脑海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知道这种毒会让人在七天内逐步地消失意识,最终变成一个白痴。
无数的往事如同眼前纷飞的乱雪一样,一片一片地浮现:雪怀、明介、雅弥姐弟、青染师傅、宁麽麽和谷里的姐妹们……那些爱过她也被她所爱的人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呢?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想去摸怀里的金针——那些纤细锋利的医器本来是用来救人的。她继承药师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天职所在,然而她却用她夺去了一个病人的生命。
她犯了医者最不能犯的一种罪。
然而用尽全力,手指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她连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
西去的鼎剑阁七剑,在乌里雅苏台遇见了急速向东北方向奔来的人。
妙风使!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头诡异的蓝发,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分别向七个方位跃出,布好了剑阵——妙风是大光明宫中和瞳并称的高手,虽然从不行走于江湖,但从刚才雪原上八骏的尸体来看,他们已然知道这个对手是如何的可怕!
霍展白站住了璇玑位,墨魂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妙风在三丈开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人冷冷望着鼎剑阁的七剑,“今天我不想杀人。”
他穿着极其宽大暖和的大氅,内里衬着厚厚的狐裘,双手拢在怀里——霍展白默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同伴警惕:妙风的手藏在大氅内,谁都不能料到他什么时候会猝然出手。
“呵,妙风使好大的口气。”夏浅羽不忿,冷笑起来,“我们可不是八骏那种饭桶!”
“让不让?”妙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
“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过去!”夏浅羽大笑起来,剑尖指向璇玑位的霍展白,足下一顿,其余六剑齐齐出鞘,身形交错而出,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网,剑阵顿时发动!
妙风的手臂在大氅里动了一下,从马上一掠而下,右手的剑从中忽然刺出。
一道雷霆落到了剑网里,在瞬间就交换了十几招,长剑相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叮叮”之声。妙风辗转于剑光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中原七位剑术精英,却没有丝毫畏惧。他的剑只是普通的青钢剑,但剑上注满了纯厚和煦的内力,凌厉得足以和任何名剑对抗。
“啊!”七剑里有人发出了惊呼,长剑脱手飞出,插入雪地。双剑乍一交击,手里的剑便瞬间仿佛浸入沸水一样地火热起来。那种热沿着剑柄透入,烫得人几乎无法握住。
“小心,沐春风心法!”霍展白看到了妙风剑上隐隐的红光,失声提醒。
仿佛孤注一掷地想速战速决,这个大光明宫的神秘高手一上来就用了极凌厉的剑法,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只想从剑阵中闯过。
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狂烈的内息所逼,鼎剑阁的剑客齐齐向外退了一步。
唯独白衣的霍展白站在璇玑位,手中墨魂剑指向地面,却是分毫不动。他只是死守在璇玑位,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捕捉着对手的一举一动。每次妙风试图冲破剑阵时,纯黑的墨魂剑都及时地阻断了他的出路,分毫不差,几度将他截回。
五十招过后,显然是急于脱身,妙风出招太快,连接之间略有破绽——墨魂剑就如一缕黑色的风,从妙风的剑光里急速透了过来!
中了!
霍展白一得手,心念电转之间,却看到对手居然在一瞬间弃剑!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居然完全丢弃了武器,硬生生用手臂挡向了那一剑。
“嚓”,轻轻一声响,纯黑的剑从妙风掌心投入,刺穿了整个手掌将他的手钉住!
得手了!其余六剑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方被钉住的刹那齐齐出剑,六把剑交织成了一道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人绞成碎片!
在那一瞬间,妙风霍然转身!
“刷!”他根本不去管刺向他身周的剑,只是不顾一切地伸出另一只手,以指为剑,瞬地点在了七剑中年纪最小、武功也最弱的周行之咽喉上!
所有的剑,都在刺破他衣衫时顿住。
“八弟,你——”卫风行大吃一惊,和所有人一起猝不及防地倒退出三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铤而走险,用出了玉石俱焚的招式。
“不要管我!”周行之脸色惨白,嘶声厉呼。
显然刚才一番激战也让他体力透支,妙风气息甫平,眼神却冰冷:“我收回方才的话:你们七人联手,的确可以拦下我——但,至少要留下一半人的性命。”
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七剑沉默下来,齐齐望向站在璇玑位上的霍展白。
霍展白也望着妙风,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只在于剿灭魔宫,如果半途和妙风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尚未到昆仑就损失惨重——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沉吟之间,卫风行忽然惊呼出声:“大家小心!”
鼎剑阁的七剑齐齐一惊,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大氅内忽然间伸出了第三只手,苍白而微弱。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妙风使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人?!他竟然就这样带着人和他们交手!那个人居然如此重要,即使是牺牲自己的一只手去挡,也在所不惜?!
那只手急急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张开,大氅里有个人不停地喘息,却似无法发出声音来,妙风脸色变了,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焦急,手往前一送,剑割破了周行之的咽喉:“你们让不让路?”
周行之也是硬气,居然毫无惧色:“不要让!”
“放开八弟,”终于,霍展白开口了,“你走。”
他往后微微退开一步,离开了璇玑位——他一动,布置严密的剑阵顿时洞开。
妙风松了一口气,瞬地收手,翻身掠回马背。
霍展白站在大雪里,望着东北方一骑绝尘而去,忽然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是永远地错过了什么。
他就这样站在大雪里,紧紧握着墨魂剑,任大雪落满了一身。一直到旁边的卫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觉过来。翻身上马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妙风消失的方向。
然而,那一骑,早已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如冰呼啸,一去不回头。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已然无声无息地从身边经过了吗?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
原来这一场千里的跋涉,只不过是来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相间的告别。
妙风拥着薛紫夜,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扑通!”筋疲力尽的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妙风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和教王一战后身体一直未曾恢复,而方才和鼎剑阁七剑一轮交手3,更是恶化了伤势。此刻他的身体,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拥有凌驾于常人的力量,但此刻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这样相依踉跄而行的两人在上苍的眼睛里,渺小如蝼蚁。
“……”他忽然感觉手臂被用力握紧,然而风雪里只有细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薛谷主!”妙风忙解开大氅,将狐裘里的女子抱了出来,双手抵住她的后心。
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探了出来,一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微微在空气里痉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抓住什么。
刚才……刚才是幻觉吗?她、她居然听到了霍展白的声音!
那一瞬间,濒死的她感到莫名的喜悦,以惊人的力气抬起了手,想去触摸那个声音的来源——然而因为剧毒的侵蚀,却无法发出一个字来。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眼前渐渐空白,忽然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等回来再和你比酒!”
梅花如雪而落,梅树下,那个人对着她笑着举起手,比了一个猜拳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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