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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唐书

_40 宋祁、欧阳修...(北宋)
  长庆初,年八十矣,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荐源,曰:“贾谊称:守圉捍敌之臣,死城郭封疆。天宝时,士罕伏节,逆羯始兴,委符组、弃城郭者不为耻,而憕约义同列,守位自如,抵刃就终,臣节之光由憕始。而源天与至孝,绝心禄仕五十余年,常守沈默,理契深要,一辞开析,百虑洗然。抱此真节,弃于清世,臣窃为陛下惜之。”穆宗下诏曰:“昔盗起幽陵,振荡河、洛,赠太尉憕处难居首,正色就死,两河闻风,再固危壁,殊节卓焉,到今称之。源有曾参之行、巢父之操,泊然无营,汔此高年。夫褒忠,所以劝臣节也;旌孝,所以激人伦也;镇浇浮,莫如尚义;厚风俗,莫如尊老。举是四者,大儆于时。其以源守谏议大夫,赐绯鱼袋。”河南尹遣官敦谕上道,帝自遣使者持诏书袍笏即赐,又赐绢二百匹。源顿首受诏,谓使者:“伏疾年耄,不堪趋拜。”即附表谢,辞吐哀悫,一无受。寻卒。敬宗时,擢憕孙为河南兵曹参军。
  彭擢明经第。天宝中,选名臣子可用者,自咸宁丞迁右补阙。从天子入蜀。后憕数年卒。有孙景让、景庄、景温,别传。
  武德功臣十六人,贞观功臣五十三人,至德功臣二百六十五人。德宗即位,录武德以来宰相及实封功臣子孙,赐一子正员官。史馆考勋名特高者九十二人,以三等条奏。第一等,以其岁授官。第二等,以次年。第三等,子孙数讼于朝,有诏差为二等,增至百八十七人。每等,武德以来宰相为首,功臣次之,至德以来将相又次之。大中初,又诏求李岘、王珪、戴胄、马周、褚遂良、韩瑗、郝处俊、娄师德、王及善、硃敬则、魏知古、陆象先、张九龄、裴寂、刘文静、张柬之、袁恕已、崔玄、桓彦范、刘幽求、郭元振、房琯、寺履谦、李嗣业、张巡、许远、卢弈、南霁云、萧华、张镐、李勉、张镒、萧复、柳浑、贾耽、马燧、李憕三十七人画像,续图凌烟阁云。
  司空、太子太傅、知门下省事、梁国公房玄龄
  尚书右仆射、检校侍中、莱国公杜如晦
  太子太保、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国公萧瑀
  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知政事、上柱国、申国公高士廉
  太子太师、知政事、特进、郑国公魏征
  侍中、永宁郡公王珪
  吏部尚书、参豫朝政、道国公戴胄
  中书令、江陵县子岑文本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检校吏部尚书、高唐县公马周
  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检校吏部礼部民部尚书事、清苑县男刘洎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河南郡公褚遂良
  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燕国公于志宁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少傅、北平县公张行成
  中书令、行侍中、兼太子少保、蓚县公高季辅
  侍中、兼太子宾客、袭颍川县公韩瑗
  中书令、兼太子詹事、南阳县侯来济
  侍中、兼太子宾客张文瓘
  侍中、甑山县公郝处俊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酒泉县公李义琰
  内史、河东县侯裴炎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温国公苏良嗣
  内史、梁国公狄仁杰
  纳言、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天兵军大总管、陇右诸军大使、谯县子娄师德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石泉县公王方庆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袭邢国公王及善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知兵部尚书事、齐国公魏元忠
  紫微令、梁国公姚崇
  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硃敬则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许国公苏瑰
  吏部尚书、兼侍中、广平郡公宋璟
  黄门监、梁国公魏知古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兗国公陆象先
  紫微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许国公苏颋
  中书令、河东县侯张嘉贞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水县公李元纮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宜阳县子韩休
  中书令、始兴县伯张九龄
  司空、河东郡公裴寂
  纳言、上柱国、鲁国公刘文静
  太尉、检校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大都督、赵国公长孙无忌
  礼部尚书、河间郡王孝恭
  尚书右仆射、检校中书令、行太子左卫率、上柱国、卫国公李靖
  司空、兼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勣
  开府仪同三司、鄜州都督、鄂国公尉迟敬德
  左光禄大夫、洛州都督、蒋国公屈突通
  陕东道大行台、吏部尚书、郧国公殷开山
  卫尉卿、夔国公刘弘基
  泽州刺史、邳国公长孙顺德
  民部尚书、上柱国、莒国公唐俭
  右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谯国公柴绍
  右骁卫大将军、褒国公段志玄
  洪州都督、渝国公刘政会
  左武候将军、相州都督、郯国公张公谨
  右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
  左武卫大将军、上柱国、胡国公秦叔宝
  弘文馆学士、秘书监、永兴县公虞世南
  右卫大将军、兼太子右卫率、工部尚书、武阳县公李大亮
  左武卫大将军、邢国公苏定方
  夏官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清边道行军总管、耿国公王孝杰
  中书令、汉阳郡公张柬之
  中书令、博陵郡公崔玄
  侍中、平阳郡公敬晖
  侍中、谯国公桓彦范
  中书令、南阳郡公袁恕已
  右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韩国公张仁愿
  尚书左丞相、兼黄门监、徐国公刘幽求
  黄门侍郎、参知机务、脩文馆学士、齐国公崔日用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代国公郭元振
  尚书左承相、兼中书令、集贤院学士、燕国公张说
  紫微侍郎、上柱国、赵国公王琚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持节朔方军节度大使、中山郡公王晙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河南江淮副元帅、东都留守、冀国公裴冕
  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河县公房琯
  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卫国公桂鸿渐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卫尉卿、兼怀州刺史、虢国公李嗣业
  平卢军节度使、柳城郡太守刘正臣
  恒州刺史、卫尉少卿、兼御史中丞颜杲卿
  常山郡太守袁履谦
  河南节度副使、左金吾卫将军、检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张巡
  睢阳郡太守、兼御史中丞许远
  御史中丞、留台东都、知武选卢弈
  睢阳郡太守、特进左金吾卫将军南霁云
  右第一
  内史令、延安郡公窦威
  将作大匠、判纳言、陈国公窦抗
  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江国公陈叔达
  纳言、观国公杨恭仁
  判吏部尚书、参议朝政、安吉郡公杜淹
  中书令、虞国公温彦博
  中书侍郎、检校刑部尚书、参知机务崔仁师
  中书令、兼检校太子詹事、上柱国、安国公崔敦礼
  户部尚书、平恩县公许圉师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浿江道行军总管任雅相
  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范阳郡公卢承庆
  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弘文馆学士、楚国公上官仪
  右相、广平郡公刘祥道
  左侍极、兼检校左相、嘉兴县子陆敦信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县公刘仁轨
  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安平郡公李安期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宾客、袭道国公戴至德
  司列少常伯、太子右中护、兼正谏大夫、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
  中书令、赵国公李敬玄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
  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
  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袭广平郡公刘齐贤
  纳言、乐平县男王德真
  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钜鹿县男魏玄同
  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特进、辅国大将军、邓国公岑长倩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临淮县男刘祎之
  纳言、博昌县男韦思谦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格辅元
  司礼卿、判纳言事、渤海县子欧阳通
  内史李昭德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元方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杜景佺
  尚书右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郧国公韦安石
  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知东都留守、赵郡公李怀远
  中书令、逍遥公韦嗣立
  守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常山县男李日知
  检校黄门监、渔阳县伯卢怀慎
  中书令、左丞相、兼侍中、安阳郡公源乾曜
  黄门侍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魏县侯杜暹
  侍中、赵城侯裴耀卿
  左武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雀安王神通
  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
  荆州都督、周国公武士畐
  右屯卫大将军、检校晋州都督总管、谯国公窦琮
  少府监、葛国公刘义节
  右光禄大夫、罗国公张平高
  洛州都督、右卫大将军、酂国公窦轨
  夔州都督、息国公张长愻
  金紫光禄大夫、夷国公李子和
  左监门卫大将军、检校右武候将军、荣国公樊兴
  左监门卫大将军、巢国公钱九陇
  右骁卫大将军、归国公安兴贵
  右武卫大将军、申国公安脩仁
  殿中监、郢国公宇文士及
  右武卫大将军、沔阳郡公公孙武达
  荆州都督、怀宁郡公杜君绰
  右骁卫将军、濮国公庞卿恽
  代州都督、同安郡公郑仁泰
  右翊卫将军、遂安郡公李安远
  幽州都督、历阳郡公独孤彦云
  始州刺史、左屯卫大将军、襄武郡公刘师立
  右威卫大将军、济东郡公李孟尝
  右监门卫大将军、河南县公元仲文
  右监门卫将军、庐陵郡公秦师行
  左领军大将军、新兴公马三宝
  右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毕国公阿史那社尒
  镇军大将军、虢国公张士贵、左卫大将军、琅邪郡公牛进达
  镇军大将军、嘉州郡公周护
  陕州刺史、天水郡公丘行恭
  潭州都督、吴兴郡公沈叔安
  散骑常侍、丰城县男姚思廉
  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特进、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宋国公唐休璟
  左羽林军大将军、辽阳郡王李多祚
  左领军大将军、赵国公李湛
  刑部尚书、太子宾客、魏国公杨元琰
  殿中监、兼知总监、汝南郡公翟无言
  冠军大将军、左羽林军大将军、光禄卿、天水县公赵承恩
  将作大匠裴思谅
  右羽林军将军、弘农郡公杨执一
  左卫将军、河东郡公薛思行
  光禄卿、驸马都尉、琅邪郡公王同皎
  中书令、越国公钟绍京
  太仆卿、立节郡王薛崇简
  右金吾卫大将军、凉国公李延昌
  太子中允同正、冀国公冯道力
  少府监、赵国公崔谔之
  左监门卫中候、光禄卿、申国公许辅乾
  左金吾大将军、邓国公张
  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左羽林军大将军、平阳郡公薛讷
  河南副元帅、太尉侍中、临淮郡王李光弼
  河东节度副大使、守司空、兼兵部尚书、霍国公王思礼
  左相、豳国公韦见素
  太保、韩国公苗晋卿
  中书令、赵国公崔圆
  太原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金城郡王辛云京
  河西陇右副元帅、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凉国公李抱玉
  太子太师、检校尚书右仆射、知省事、信都郡王田神功
  四镇北庭泾原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知省事、扶风郡王马璘
  左羽林军大将军、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薛景仙
  右散骑常侍、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尚衡
  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河东节度副大使、南阳郡公邓景山
  河东节度副使、兼雁门郡太守、光禄卿贾循
  礼部尚书、东京留守、酒泉县侯李憕
  东平郡太守姚訚
  右第二
  卢弈,黄门监怀慎少子也。疏眉目,丰下,谨重寡欲,斤斤自脩。与兄奂名相上下,而刚毅过之。天宝初为鄠令,所治辄最,积功擢给事中,拜御史中丞。自怀慎、奂及弈,三居其官,清节似之,时传其美。俄留台东都,兼知武部选。
  安禄山陷东都,吏亡散。弈前遣妻子怀印间道走京师,自朝服坐台。被执,将杀之,即数禄山罪,徐顾贼徒曰:“为人臣者当识逆顺,我不蹈失节,死何恨?”观者恐惧。弈临刑,西向再拜而辞,骂贼不空口,逆党为变色。肃宗诏赠礼部尚书,下有司谥。时以为洛阳亡,操兵者任其咎,执法吏去之可也,委身寇仇,以死谁怼?博士独孤及曰:“荀息杀身于晋,不食其言也;玄冥勤其官水死,守位忘躬也;伯姬待姆而火死,先礼后身也。彼死之日,皆于事无补。然则禄山乱大于里、丕,弈廉察之任,切于玄冥之官。分命所系,不啻保姆;逆党兵威,烈于水火。于斯时也,能与执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来,推之不去,全操白刃之下,孰与夫怀安偷生者同其风?请谥曰贞烈。”诏可。
  子杞,别有传。杞子元辅。
  元辅字子望,少以清行闻。擢进士,补崇文校书郎。杞死,德宗念之不忘,拜元辅左拾遗。历杭、常、绛三州刺史,课当最,召授吏部郎中,进累兵部侍郎,为华州刺史,卒。
  元辅端静介正,能绍其祖,故历显剧,而人不以杞之恶为累云。
  张介然者,猗氏人,本名六朗。性慎愿,长计画。始为河、陇支郡太守。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踵领节度,并署营田、支度等使。入奏称旨,赐与良渥。介然启曰:“臣位三品,当给棨戟。若列于京师,虽富贵,不为飨人知,愿得列戟故里。”玄宗许之,别赐戟京师第门,仍赐绢五百匹,宴闾里长老。本乡得列戟,自介然始。翰荐为少府监,历卫尉卿。
  禄山反,授河南节度采访使,守陈留。陈留据水陆剧,居民孳伙,而太平久,不知战。介然到屯不三日,贼已度河。车骑蹂腾,烟尘漫数十里,日为夺色。士闻钲鼓声,皆褫气不能授甲。凡旬六日,城陷。初,有诏购贼首而暴诛庆宗状。禄山入陈留,见诏书,拊膺大哭曰:“我何罪!吾子亦何罪,乃杀之!”即大恚愤,杀陈留降者万人以逞,血流成川,斩介然于军门。以伪将李廷望为节度使,守陈留。
  禄山已拔陈留,则鼓而前,无敢亢。中宿攻荥阳,太守崔无诐率众乘城,闻师噪,自队如雨,无诐与官属皆死贼手。以伪将武令珣戍焉。
  无诐者,本韦后外家,博陵旧望也。始,无诐娶萧至忠女,至忠败,被贬。久乃为益州司马。素善杨国忠,既用事,引为少府监,守荥阳。有诏赠礼部尚书,谥曰毅勇。
  
列传第一百一十七 忠义中
  颜杲卿春卿 贾循隐林 张巡 许远南霁云 雷万春 姚訚
  颜杲卿字昕,与真卿同五世祖,以文儒世家。父元孙,有名垂拱间,为濠州刺史。杲卿以廕调遂州司法参军。性刚正,莅事明济。尝为刺史诘让,正色别白,不为屈。开元中,与兄春卿、弟曜卿并以书判超等,吏部侍郎席豫咨嗟推伏。再以最迁范阳户曹参军。安禄山闻其名,表为营田判官,假常山太守。
  禄山反,杲卿及长史袁履谦谒于道,赐杲卿紫袍,履谦绯袍,令与假子李钦凑以兵七千屯土门。杲卿指所赐衣谓履谦曰:“与公何为著此?”履谦悟,乃与真定令贾深、内丘令张通幽定谋图贼。杲卿称疾不视事,使子泉明往返计议,阴结太原尹王承业为应,使平卢节度副使贾循取幽州。谋泄,禄山杀循,以向润客、牛廷玠守。杲卿阳不事事,委政履谦,潜召处士权涣、郭仲邕定策。时真卿在平原,素闻贼逆谋,阴养死士为拒守计。李憕等死,贼使段子光传首徇诸郡,真卿斩子光,遣甥卢逖至常山约起兵,断贼北道。杲卿大喜,以为兵掎角可挫贼西锋。乃矫贼命召钦凑计事,钦凑夜还,杲卿辞城门不可夜开,舍之外邮;使履谦及参军冯虔、郡豪翟万德等数人饮劳,既醉,斩之,并杀其将潘惟慎,贼党歼,投尸滹沱水。履谦以首示杲卿,则喜且泣。
  先是,禄山遣将高邈召兵范阳未还,杲卿使匋城尉崔安石图之。邈至满城,虔、万德皆会传舍,安石绐以置酒,邈舍马,虔叱吏缚之。而贼将何千年自赵来,虔亦执之。日未中,送二贼。杲卿乃遣万德、深、通幽传钦凑首,械两贼送京师,与泉明偕。至太原,王承业欲自以为功,厚遣泉明还,阴令壮士翟乔贼于路。乔不平,告之故,乃免。玄宗擢承业大将军,送吏皆被赏。已而事显,乃拜杲卿卫尉卿兼御史中丞,履谦常山太守,深司马。即传檄河北,言王师二十万入土门,遣郭仲邕领百骑为先锋,驰而南,曳柴扬尘,望者谓大军至。日中,传数百里。贼张献诚方围饶阳,弃甲走。于是赵、钜鹿、广平、河间并斩伪刺史,传首常山。而乐安、博陵、上谷、文安、信都、魏、鄴诸郡皆自固。杲卿兄弟兵大振。
  禄山至陕,闻兵兴,大惧。使史思明等率平卢兵度河攻常山,蔡希德自怀会师。不涉旬,贼急攻城。兵少,未及为守计,求救于河东,承业前已攘杀贼功,兵不出。杲卿昼夜战,井竭,粮、矢尽,六日而陷,与履谦同执。贼胁使降,不应。取少子季明加刃颈上曰:“降我,当活而子。”杲卿不答。遂并卢逖杀之。杲卿至洛阳,禄山怒曰:“吾擢尔太守,何所负而反?”杲卿瞋目骂曰:“汝营州牧羊羯奴耳,窃荷恩宠,天子负汝何事,而乃反乎?我世唐臣,守忠义,恨不斩汝以谢上,从从尔反耶?”禄山不胜忿,缚之天津桥柱,节解以肉啖之,骂不绝,贼钩断其舌,曰:“复能骂否?”杲卿含胡而绝,年六十五。履谦既断手足,何千年弟适在傍,咀血喷其面,贼脔之,见者垂泣。杲卿宗子近属皆被害。杲卿已虏,诸郡复为贼守。
  张通幽以兄相贼,谮杲卿于杨国忠,故不加赠。肃宗在凤翔,真卿表其枉,会通幽为普安太守,上皇杖杀之。李光弼、郭子仪收常山,出杲卿、履谦二家亲属数百人于狱,厚给遗,令行丧。乾元初,赠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封其妻崔清河郡夫人。初,博士裴郡以杲卿不执政,但谥曰忠,议者不平,故以二惠谥焉。逖、季明及宗子等皆赠五品官。建中中,又赠杲卿司徒。初,杲卿被杀,徇首于衢,莫敢收。有张凑者,得其发,持谒上皇。是昔见梦,帝寤,为祭。后凑归发于其妻,妻疑之,发若动云。后泉明购尸将葬,得刑者言,死时一足先断,与履谦同坎瘗。指其域得之,乃葬长安凤栖原。季明、逖同茔。
  泉明有孝节,喜振人之急。既为承业所遣,未至而常山陷,故客寿阳。史思明围李光弼,获泉明,裹以革,送幽州,间关得免。思明归国,而真卿方为蒲州刺史,令泉明到河北求宗属。始,一女及姑女并流离贼中,及是并得之,悉钱三万赎姑女还,取赀复往,则己女复失之。履谦及父故将妻子奴隶尚三百余人,转徙不自存,泉明悉力赡给,分多匀薄,相扶挟度河托真卿。真卿随所归资送之。泉明之殡父,与履谦分柩,护还长安。履谦妻疑敛具俭狭,发视之,与杲卿等,乃号踊,待泉明如父。肃宗拜泉明郫令,政化清明,诛宿盗,人情翕然。成都尹举其课第一,迁彭州司马。家贫,居官廉,而孤藐相从百口,飦鬻不给,无愠叹。居母丧,毁骨立。其行义,当世以为难。
  春卿,倜傥美姿仪,通当世务。十六举明经、拔萃高第,调犀浦主簿。尝送徒于州,亡其籍,至廷,口记物色,凡千人,无所差。长史陆象先异之,转蜀尉。苏颋代为长史,被谮系狱,为《棕榈赋》自托,颋遽出之。魏征远孙瞻罪抵死,春卿为请玉真公主,得不死,时人高其节。终偃师丞。临终,捉真卿臂曰:“尔当大吾族,顾我不得见,以诸子诿汝。”后真卿主其昏嫁。
  沈盈者,亦杲卿甥,有行义,明黄老学。解褐博野尉,与杲卿同死难,赠大理正,官其二子遥、达。”
  贾循者,京兆华原人,其先家常山。父会,有高节尝称疾不答辟署,里中号“一龙”。亲亡,负土成墓,庐其左,手莳松柏,时号“关中曾子”。卒,县人私谥曰广孝征君。
  循有大略,礼部尚书苏颋尝谓今颇、牧,及为益州,表署列将。败吐蕃于西山,三迁静塞军营田使。张守珪北伐,次滦河,属冻泮,欲济无梁。循揣广狭为桥以济,破虏而还,以功擢游击将军、榆关守捉使。地南负海,北属长城,林良岑翳,寇所蔽伏。循调土斩木开道,贼遁去。范阳节度使李适之荐为安东副大都护。安禄山兼平卢节度,表为副,迁博陵太守。禄山欲击奚、契丹,复奏循光禄卿自副,使知留后。九姓叛,禄山兼节度河东,而循亦兼雁门副之。母亡将葬,宅有枯桑,一夕再生,芝出北庸,人以为瑞。玄宗以循有功,诏赠其父常山太守。
  禄山反,使循守幽州,故杲卿招之,以倾贼巢穴,循许可。为向润客等发其谋,贼缢之。建中二年,赠太尉,谥曰忠。
  从子隐林,为永平兵马使。当入卫,属硃泚难,率众扈行在。德宗见隐林,伟其貌,问家世,答曰:’故范阳节度副使循,臣从父也。”帝异之,引至卧内,以手板画地陈攻守计,即奏曰:“臣尝梦日坠,以首承之。”帝曰:“非朕邪?”因令纠察行在,迁检校右散骑常侍,封武威郡王。
  贼围急,隐林与侯仲庄冒矢石死战。已而解,从臣称庆,隐林流涕前曰:“泚已奔,群臣大庆宗社无疆之休,然陛下资性急,不能容掩。若不悛,虽今贼亡,忧未艾也。”帝不以为忤,拜神策统军。卒,帝思其质直,赠尚书左仆射,以实户三百封其家。
  张巡字巡,邓州南阳人。博通群书,晓战阵法。气志高迈,略细节,所交必大人长者,不与庸俗合,时人叵知也。开元末,擢进士第。时兄晓已位监察御史,皆以名称重一时。巡由太子通事舍人出为清河令,治绩最,而负节义,或以困厄归者,倾赀振护无吝。秩满还都。于是杨国忠方专国,权势可炙。或劝一见,且显用,答曰:“是方为国怪祥,朝宦不可为也。”更调真源令。土多豪猾,大吏华南金树威恣肆,邑中语曰:“南金口,明府手。”巡下车,以法诛之,赦余党,莫不改行迁善。政简约,民甚宜之。
  安禄山反,天宝十五载正月,贼酋张通晤陷宋、曹等州,谯郡太守杨万石降贼,逼巡为长史,使西迎贼军。巡率吏哭玄元皇帝祠,遂起兵讨贼,从者千余。初,灵昌太守嗣吴王祗受诏合河南兵拒禄山,有单父尉贾贲者,阆州刺史璇之子,率吏称吴王兵,击宋州。通晤走襄邑,为顿丘令卢韺所杀。贲引军进至雍丘,巡与之合,有众二千。是时雍丘令令狐潮举县附贼,遂自将东败淮阳兵,虏其众,反接在廷,将杀之,暂出行部。淮阳囚更解缚,起杀守者,迎贲等入。潮不得归,巡乃屠其妻子,砾城上。祗闻,承制拜贲监察御史。潮怨贲,还攻雍丘,贲趋门,为众躏死。巡驰骑决战,身被创不顾,士乃奉巡主军。间道表诸朝,腾笺祗府,祗乃举兗以东委巡经略。
  潮以贼众四万薄城,人大恐。巡谕诸将曰:“贼知城中虚实,有轻我心。今出不意,可惊而溃也,乘之,势必折。”诸将曰:“善。”巡乃分千人乘城,以数队出,身前驱,直薄潮军,军却。明日贼攻城,设百楼,巡栅城上,束刍灌膏以焚焉,贼不敢向,巡伺击之。积六旬,大小数百战,士带甲食,裹疮斗,潮遂败走,追之,几获。潮怒,复率众来。然素善巡,至城下,情语巡曰:“本朝危蹙,兵不能出关,天下事去矣。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无所立,盍相从以苟富贵乎?”巡曰:“古者父死于君,义不报。子乃衔妻孥怨,假力于贼以相图,吾见君头干通衢,为百世笑,奈何?”潮赧然去。
  当此时,王命不复通,大将六人白巡以势不敌,且上存亡莫知,不如降。六人者,皆官开府、特进。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率军士朝,人人尽泣。巡引六将至,责以大谊,斩之。士心益劝。
  会粮乏,潮饷贼盐米数百艘且至,巡夜壁城南,潮悉军来拒,巡遣勇士衔枚滨河,取盐米千斛,焚其余而还。城中矢尽,巡缚藁为人千余,被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藁人;还,得箭数十万。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军大乱,焚垒幕,追奔十余里。贼惭,益兵围之。薪水竭,巡绐潮:“欲引众走,请退军二舍,使我逸。”潮不知其谋,许之。遂空城四出三十里,撤屋发木而还为备。潮怒,围复合。巡徐谓潮曰:“君须此城,归马三十匹,我得马且出奔,请君取城以藉口。”潮归马,巡悉以给骁将,约曰:“贼至,人取一将。”明日,潮责巡,答曰:“吾欲去,将士不从,奈何?”潮怒欲战,阵未成,三十骑突出,禽将十四,斩百余级,收器械牛马。潮遁还陈留,不复出。七月,潮率贼将瞿伯玉攻城,遣伪使者四人传贼命诏巡,巡斩以徇,余絷送祗所。围凡四月,贼常数万,而巡众才千余,每战辄克。于是河南节度使嗣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锋。
  俄而鲁、东平陷贼,济阴太守高承义举郡叛,巨引兵东走临淮。贼将杨朝宗谋趋宁陵,绝巡饷路。巡外失巨依,拔众保宁陵,马裁三百,兵三千。至睢阳,与太守许远、城父令姚訚等合。乃遣将雷万春、南霁云等领兵战宁陵北,斩贼将二十,杀万余人,投尸于汴,水为不流。朝宗夜去。有诏拜巡主客郎中,副河南节度使。巡籍将士有功者请于巨,巨才授折冲、果毅。巡谏曰:“宗社尚危,围陵孤外,渠可吝赏与赀?”巨不听。
  至德二载,禄山死,庆绪遣其下尹子琦将同罗、突厥、奚劲兵与朝宗合,凡十余万,攻睢阳。巡励士固守,日中二十战,气不衰。远自以材不及巡,请禀军事而居其下,巡受不辞,远专治军粮战具。前此,远将李滔救东平,遂叛入贼,大将田秀荣潜与通。或以告远曰:“晨出战,以碧帽为识。”视之如言,尽覆其众。还辄曰:“我诱之也。”请以精骑往,易锦帽。远以告巡,巡召登城,让之,斩首示贼。因出薄战,子琦败,获车马牛羊,悉分士,秋豪无入其家。有诏拜巡御史中丞,远侍御史,訚吏部郎中。
  巡欲乘胜击陈留,子琦闻,复围城。巡语其下曰:“吾蒙上恩,贼若复来,正有死耳。诸君虽捐躯,而赏不直勋,以此痛恨!”闻者感概。乃椎牛大飨,悉军战。贼望兵少,大笑。巡、远亲鼓之,贼溃,追北数十里。其五月,贼刈麦,乃济师。巡夜鸣鼓严队,若将出。贼申警。俄自鼓,贼觇城上兵休,乃弛备。巡使南霁云等开门径抵子琦所,斩将拔旗。有大酋被甲,引拓羯千骑麾帜乘城招巡。巡阴缒勇士数十人隍中,持钩、陌刀、强弩,约曰:“闻鼓声而奋。”酋恃众不为备,城上噪,伏发禽之,弩注矢外向,救兵不能前。俄而缒士复登陴,贼皆愕眙,乃按甲不出。巡欲射子琦,莫能辨,因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琦,乃得其状。使霁云射,一发中左目,贼还。七月,复围城。
  初,睢阳谷六万斛,可支一岁,而巨发其半餫濮阳、济阴,远固争,不听。济阴得粮即叛。至是食尽,士日赋米一勺,龁木皮、煮纸而食,才千馀人,皆癯劣不能彀,救兵不至。贼知之,以云冲传堞,巡出钩铭干拄之,使不得进,篝火焚梯。贼以钩车、木马进,巡辄破碎之。贼服其机,不复攻,穿壕立栅以守。巡士多饿死,存者皆痍伤气乏。巡出爱妾曰:“诸君经年乏食,而忠义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众,宁惜一妾而坐视士饥?”乃杀以大飨,坐者皆泣。巡强令食之,远亦杀奴僮以哺卒,至罗雀掘鼠,煮铠弩以食。
  贼将李怀忠过城下,巡问:“君事胡几何?”曰:“二期。”巡曰:“君祖、父官乎?”曰:“然。”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从贼,关弓与我确?”怀忠曰:“不然,我昔为将,数死战,竟殁贼,此殆天也。”巡曰:“自古悖逆终夷灭,一日事平,君父母妻子并诛,何忍为此?”怀忠掩涕去,俄率其党数十人降。巡前后说降贼将甚多,皆得其死力。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代巨节度,屯临淮,许叔冀、尚衡次彭城,皆观望莫肯救。巡使霁云如叔冀请师,不应,遣布数千端。霁云嫚骂马上,请决死斗,叔冀不敢应。巡复遣如临淮告急,引精骑三十冒围出,贼万众遮之,霁云左右射,皆披靡。既见进明,进明曰:“睢阳存亡已决,兵出何益?”霁云曰:“城或未下。如已亡,请以死谢大夫。”叔冀者,进明麾下也,房琯本以牵制进明,亦兼御史大夫,势相埒而兵精。进明惧师出且见袭,又忌巡声威,恐成功,初无出师意。又爱霁云壮士,欲留之。为大飨,乐作,霁云泣曰:“昨出睢阳时,将士不粒食已弥月。今大夫兵不出,而广设声乐,义不忍独享,虽食,弗下咽。今主将之命不达,霁云请置一指以示信,归报中丞也。”因拔佩刀断指,一座大惊,为出涕。卒不食去。抽矢回射佛寺浮图,矢著砖,曰:“吾破贼还,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至真源,李贲遗马百匹;次宁陵,得城使廉坦兵三千,夜冒围入。贼觉,拒之,且战且引,兵多死,所至才千人。方大雾,巡闻战声,曰:“此霁云等声也。”乃启门,驱贼牛数百入,将士相持泣。
  贼知外援绝,围益急。众议东奔,巡、远议以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且帅饥众行,必不达。十月癸丑,贼攻城,士病不能战。巡西向拜曰:“孤城备竭,弗能全。臣生不报陛下,死为鬼以疠贼。”城遂陷,与远俱执。巡众见之,起且哭,巡曰:“安之,勿怖,死乃命也。”众不能仰视。子琦谓巡曰:“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至是?”答曰:“吾欲气吞逆贼,顾力屈耳。”子琦怒,以刀抉其口,齿存者三四。巡骂曰:“我为君父死,尔附贼,乃犬彘也,安得久!”子琦服其节,将释之。或曰:“彼守义者,乌肯为我用?且得众心,不可留。”乃以刃胁降,巡不屈。又降霁云,未应。巡呼曰:“南八!男儿死尔,不可为不义屈!”霁云笑曰:“欲将有为也,公知我者,敢不死!”亦不肯降。乃与姚訚、雷万春等三十六人遇害。巡年四十九。初,子琦议生致五人庆绪所,或曰:“用兵拒守者,巡也。”乃送远洛阳,至偃师,亦以不屈死。巨之走临淮,巡有姊嫁陆氏,遮王劝勿行,不纳,赐百缣,弗受,为巡补缝行间,军中号“陆家姑”,先巡被害。
  巡长七尺,须髯每怒尽张。读书不过三复,终身不忘。为文章不立稿。守睢阳,士卒居人,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更潮及子琦,大小四百战,斩将三百、卒十余万。其用兵未尝依古法,勒大将教战,各出其意。或问之,答曰:“古者人情敦朴,故军有左右前后,大将居中,三军望之以齐进退。今胡人务驰突,云合鸟散,变态百出,故吾止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上下相习,人自为战尔。”其械甲取之于敌,未尝自脩。每战,不亲临行阵,有退者,巡已立其所,谓曰:“我不去此,为我决战。”士感其诚,皆一当百。待人封锁所疑,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塞暑,虽厮养,必整衣见之,下争致死力,故能以少击众,未尝败。被围久,初杀马食,既尽,而及妇人老弱凡食三万口。人知将死,而莫有畔者。城破,遣民止四百而已。
  始,肃宗诏中书侍郎张镐代进明节度河南,率浙东李希言、浙西司空袭礼、淮南高适、青州邓景山四节度掎角救睢阳,巡亡三日而镐至,十日而广平王收东京。镐命中书舍人萧昕诔其行。时议者或谓:巡始守睢阳,众六万,既粮尽,不持满按队出再生之路,与夫食人,宁若全人?于是张澹、李纾、董南史、张建封、樊晁、硃巨川、李翰咸谓巡蔽遮江、淮,沮贼势,天下不亡,其功也。翰等皆有名士,由是天下无异言。天子下诏,赠巡扬州大都督,远荆州大都督,霁云开府仪同三司、再赠扬州大都督,并宠其子孙。睢阳、雍丘赐徭税三年。巡子亚夫拜金吾大将军,远子玖婺州司马。皆立庙睢阳,岁时致祭。德宗差次至德以来将相功效尤著者,以颜杲卿、袁履谦、卢弈及巡、远、霁云为上。又赠姚訚潞州大都督,官一子。贞元中,复官巡它子去疾、远子岘。赠巡妻申国夫人,赐帛百。自是讫僖宗,求忠臣后,无不及三人者。大中时,图巡、远、霁云像于凌烟阁。睢阳至今祠享,号“双庙”云。
  许远者,右相敬宗曾孙。宽厚长者,明吏治。初客河西,章仇兼琼辟署剑南府,欲以子妻之,固辞。兼琼怒,以事劾贬高要尉。更赦还。会禄山反,或荐远于玄宗,召拜睢阳太守。远与巡同年生而长,故巡呼为兄。
  大历中,巡子去疾上书曰:“孽胡南侵,父巡与睢阳太守远各守一面。城陷,贼所入自远分。尹子琦分郡部曲各一方,巡及将校三十余皆割心剖肌,惨毒备尽,而远与麾下无伤。巡临命叹曰:‘嗟乎,人有可恨者!’贼曰:‘公恨我乎?’答曰:‘恨远心不可得,误国家事,若死有知,当不赦于地下。’故远心向背,梁、宋人皆知之。使国威丧衄,巡功业堕败,则远于臣不共戴天,请追夺官爵,以刷冤耻。”诏下尚书省,使去疾与许岘及百官议。皆以去疾证状最明者,城陷而远独生也。且远本守睢阳,凡屠城以生致主将为功,则远后巡死不足惑。若曰后死者与贼,其先巡死者谓巡当叛,可乎?当此时去疾尚幼,事未详知。且艰难以来,忠烈未有先二人者,事载简书,若日星不可妄轻重。议乃罢。然议者纷纭不齐。
  元和时,韩愈读李翰所为巡传,以为阙远事非是。其言曰:“二人者,守死成名,先后异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志,使世疑远畏死而服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爱之肉,抗不降乎?且见援不至,人相食而犹守,虽其愚亦知必死矣,然远之不畏死甚明。”又言:“城陷自所守,此与儿童之见无异。且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今从而尤之,亦不达于理矣。”愈于褒贬尤慎,故著之。
  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禄山反,钜野尉张沼起兵讨贼,拔以为将。尚衡击汴州贼李廷望,以为先锋。遣至睢阳,与张巡计事。退谓人曰:“张公开心待人,真吾所事也。”遂留巡所。巡固劝归,不去。衡赍金帛迎,霁云谢不受,乃事巡,巡厚加礼。始被围,筑台募万死一生者,数日无敢应。俄有喑鸣而来者,乃霁云也。巡对泣下。霁云善骑射,见贼百步内乃发,无不应弦毙。
  子承嗣,历涪州刺史。刘辟叛,以无备谪永州。
  雷万春者,不详所来,事巡为偏将。令狐潮围雍丘,万春立城上与潮语,伏弩发六矢著面,万春不动。潮疑刻木人,谍得其实,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知君之令严矣。”潮壁雍丘北,谋袭襄邑、宁陵。巡使万春引骑四百压潮,先为贼所包。巡突其围,大破贼,潮遁去。
  万春将兵,方略不及霁云,而强毅用命。每战,巡任之与霁云钧。
  姚訚者,开元宰相崇从孙。父弇,楚州刺史。訚性豪荡,好饮谑,善丝竹。历寿安尉。素善巡,及为城父令,遂同守睢阳。累加东平太守。
  巡之遣霁云、万春败贼于宁陵也,别将二十有五:石承平、李辞、陆元锽、硃珪、宋若虚、杨振威、耿庆礼、马日升、张惟清、廉坦、张重、孙景趋、赵连城、王森、乔绍俊、张恭默、祝忠、李嘉隐、翟良辅、孙廷皎、冯颜,其后皆死巡难,四人逸其姓名。
  赞曰:张巡、许远,可谓烈丈夫矣。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引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巡先死不为遽,远后死不国屈。巡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贼亡,天以完节付二人,畀名无穷,不待留生而后显也。惟宋三叶,章圣皇帝东巡,过其庙,留驾裴回,咨巡等雄挺,尽节异代,著金石刻,赞明厥忠。与夷、齐饿踣西山,孔子称仁,何以异云。
  
列传第一百一十八 忠义下
  程千里袁光廷 庞坚薛愿 张兴 蔡廷玉 符令奇璘 刘乃 孟华 张伾周曾 张名振 石演芬 吴溆 高沐 贾直言 辛谠 黄碣孙揆
  程千里,京兆万年人。长七尺,魁岸有力。应募碛西,累官安西副都护。天宝末,兼北庭都护、安西北庭节度使。突厥首领阿布思内附,本隶朔方,赐氏李,名献忠,度属幽州,素与安禄山有怨,内惧,故叛还碛外,数盗边。玄宗患之,诏千里将兵讨捕。千里谕葛逻禄,阴令掎角。献忠果以穷归葛逻禄,缚之,并妻子帐下数千人送千里所,乃献俘勤政楼,诏斩以徇。擢千里右金吾卫大将军,留宿卫。
  禄山反,诏募兵河东,即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迁上党长史。贼来攻,鏖馘多,累加开府仪同三司、礼部尚书。至德二载,贼将蔡希德围上党,轻骑挑战。千里恃勇开县门,率百骑欲直禽希德,几得而救至,乃退。会桥坏,马颠,为贼执,仰首敕诸骑使还,曰:“为我报诸将,可失帅,不可失城。”军中皆为泣下,增备固守。贼不能下,乃还。囚千里至东都,安庆绪伪署特进,囚客省。庆绪败,为严庄所害。后赦令数下,追褒死难者,惟千里生见执,不及云。
  初,禄山构难,西北戍兵悉入援,故河、陇郡县皆陷吐蕃,惟河西戍将袁光廷为伊州刺史,固守历年,虽游说百绪,终不降,诸下同心无携畔者。及粮竭,手杀妻子,自焚死。建中初,赠工部尚书。
  庞坚,京兆泾阳人。四世祖玉,事隋为监门直阁。李密据洛口,玉以关中锐兵属王世充击之,百战不衄。世充归东都,秦王东徇洛,玉率万骑降,高祖以隋旧臣,礼之。玉魁梧有力,明军法,久宿卫,习知朝廷制度。帝顾诸将多不闲仪检,故授玉领军、武卫二大将军,使众观以为模{疒齐},出为梁州总管。巴山獠叛,玉枭其首,余党四奔,属县獠与反者州里亲戚为贼游说,言不可穷蹑。玉不听,下令军中曰:“谷熟,吾尽收以馈军。非尽贼,吾不反。”闻者惧,相谓曰:“军不止,吾谷尽,且饿死。”乃共入贼营,与所亲相结,斩渠长以降,众遂溃。徙越州都督。召为监门大将军。太宗以耆厚,令主东宫兵。虽老不怠,小大之务无不亲。卒,帝为废朝,赠幽州都督、工部尚书。
  坚历颍川太守。安禄山反,南阳节度使鲁炅表坚为长史兼防御副使,以薛愿为颍川太守,共守颍川。时陈留、荥阳已陷贼,南阳被围,而颍川当往来剧。贼将阿史那承庆悉锐攻之,传城百里,树木皆刊。城中士单寡,粮少,而愿、坚昼夜战,诸郡兵无援者,自正月尽十一月。贼设木鹅、冲车、飞梯薄城,矢如雨,士皆雷噪,夜半逾城入,二人不肯降。贼缚致东京,将砾解之,有说禄山曰:“义士也,彼为其主,杀之不详。”乃缚于树。比且死,见者哭之。
  愿,汾阴人。父縚,太常卿。兄崇一,娶惠宣太子女,其女弟为太子瑛妃。瑛废,贬愿岭外,久乃得还。
  张兴者,束鹿人。长七尺,一饭至斗米,肉十斤。悍趫而辩,为饶阳裨将。禄山反,攻饶阳。兴开张祸福,譬晓敌人,而婴垮弥年,众心遂固。沧、赵已隐,史思明引众传城,兴擐甲持陌刀重十五斤乘城。贼将入,兴一举刀,辄数人死,贼皆气慑。城破,思明缚之马前,好谓曰:“将军壮士,能屈节,当受高爵。”对曰:“昔严颜一巴郡将,犹不降张飞。我大郡将,安能委身逆虏?今日幸得死,然愿以一言为诫。”思明曰:“云何?”兴曰:“天子遇禄山如父子,今乃反。大丈夫不能为国扫除,反为其下,何哉?”思明曰:“将军不观天道邪?吾上起兵二十万,直趣洛阳,天下大定。以偏师叩函谷,守将面缚,唐亡固矣。”兴曰:“桀、纣、秦、隋穷人力,举四海与为怨,故商、周、汉、唐因得代之而有神器。皇帝无违德,禄山非数帝贤,是苟延岁月,终即禽耳。”思明怒,锯解之。且死,骂曰:“吾能裒强死兵败贼众!”军中凛然为改容。
  蔡廷玉,幽州昌平人。事安禄山,未有闻。与硃泚同里闲,少相狎近,泚为幽州节度使,秦署幕府。
  廷玉有沈略,善与人交,内外爱附。泚多所叩咨,数遣至京师。当是时,幽州兵最强,财雄,士骄悍,日思吞并,不知有上下礼法。廷玉间语泚曰:“古未有不臣而能推福及子孙者。公南联赵、魏,北奚虏,兵我地险,然非永安计,一日赵、魏反噬,公乃沸鼎鱼耳。不如奉天子,多难,可勒勋鼎彝,若何?”泚善之。廷玉阴欲耗其力,则讽泚出金币礼士,又劝归贡赋助天子经费,献牛马系道,储廥为单。因劝泚入朝,泚将听,诸校怒,缚廷玉辱之,廷玉无桡辞,泚不忍杀,囚岁余出之,谓曰:“而亦悔乎?”廷玉曰:“导公为逆即悔,勉公以义何悔为?”复絷满岁,问曰:“能省过否?不尔,且死。”对曰:“不杀我,公得名。杀我,吾得名。”泚不能屈,待如初。
  又有硃体微者,亦泚腹心。廷玉有建白,体微辄左右之,故泚愈信,桀傲稍革。廷玉遂蕆朝事。泚乃奏涿州为永泰军,蓟州静塞军,瀛州清夷军,莫州唐兴军,置团练使,以支郡隶属,卢龙军稍削。而泚内畏弟滔逼己,滔亦劝泚入朝,乃以军属滔。廷玉、体微共白泚:“公入朝为功臣首,后务至重,须诚信者乃可付。滔虽大弟,多变不情,如假以兵,是嫁之祸也。”泚不听。二人随泚到朝,德宗为太子时,知廷玉名,及见,礼眷殊渥。泚统幽州行营为泾原凤翔节度使,诏廷玉以大理少卿为司马,体微为要籍。
  滔有请于泚,或不顺,廷玉必折之,俾循故法。滔已破田悦,浸傲肆自用。左右有恶廷玉者,妄云:“素毁滔,欲四分燕,廷玉倡之,体微和之。”滔表言二人离间骨肉,请杀于有司。亦遗泚书云云。泚恚滔夺其军,不从。会滔以幽州叛,帝示滔表,而泚亦白发其书,乃归罪于二人,贬廷玉柳州司户参军、体微南浦尉以慰滔。滔使谍伺诸朝,曰:“上若不杀廷玉,当谪去,得东出洛,我且缚致麾下支解之。”将行,帝劳廷玉曰:“尔姑行,为国受屈,岁中当还。”迁玉至蓝田驿,人白左巡使郑詹:“商于道险,不可往。”詹追使趋潼关。廷玉告子少诚、少良曰:“我为天子不血刃下幽十一城,欲裂其壤,使不得桀,而败于将成,天助逆邪?今吏使我出东都,此殆滔计,吾不可以辱国。”比至灵宝,自投于河。
  宰相卢杞方疾御史大夫严郢,欲逐之,得廷玉死状,即抵詹死,而斥出郢。帝闵廷玉忠,归其柩,厚赙之。李晟平硃泚,少诚等适终丧,晟表丐追赠廷玉。并官二子。而帝方招来滔,寝其奏,遂已。
  符令奇,沂州临沂人。初为卢龙军裨将。会幽州乱,挈子璘奔昭义,节度使薛嵩署为军副。嵩卒,田承嗣盗其地,引令奇为右职。
  田悦拒命,马燧败之洹水。令奇密语璘曰:“吾阅世事多矣。自安、史干纪,无噍类。吾观田氏覆亡无时,安用苟旦夕,系缧京师,宗族屠地?汝能委质朝廷,为唐忠臣,吾亦名扬后世矣。”璘泣曰:“悦,忍人也,近祸可畏。”答曰:“今王师四合,吾属俎中醢。儿今行,吾死不朽;不行,吾亦死。尸叠逆地云何?”璘俯泣不能对。初,悦与李纳会濮阳,因乞师,纳分麾下随之。至是,纳兵归齐,使璘以三百骑护送。璘与父啮臂别,乃以众降燧。璘之出,与三子同降。悦怒,引令奇切让。令奇骂曰:“尔忘义背主,旦夕死。吾教子以顺,杀身庸何悔?钧死,愈尔远矣!”悦怒,奋而起。令奇临刑,色不变,年七十九,夷其家。
  燧署璘为军副,诏拜特进,封义阳郡王。既闻父见害,号绝泣血,燧表其冤,加检校左散骑常侍,赐晋阳第一区、祁田五十顷,赠令奇户部尚书。
  璘字元亮。李怀光反,诏燧讨之。璘介五千兵先济河,与西师合。从燧入朝,为辅国大将军,赐靖恭里第一区、蓝田田四十顷。璘之降,母匿里中独免,及悦死,诏迎于魏,赐宴别殿。璘居环卫十三年,卒,年六十五,赠越州都督。
  刘乃字永夷,河南伊阙人。少敬颖,暗诵《六经》,日数千言。善文词,为时推目。天宝中擢进士第。丧父,以孝闻。服终,中书舍人宋昱知铨事,乃方调,因进书曰:《书》称:‘知人则哲,能官人则惠。’此唐虞以为难。今文部始抡材,终授位,是知人、官人,两任其责。昔禹、稷、皋陶之圣,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今有司独委一二小宰,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内,何其易哉?夫判者,以狭词短韵为体,是以小冶鼓众金,虽欲为鼎镛,不可得已。故虽有周公、尼父图书《易象》之训,以判责之,曾不及徐、庾;虽有至德,以喋喋取之,曾不若啬夫。故干霄蔽日,巨树也,求尺寸之材,必后于琢杙;龙吟虎啸,希声也,尚颊舌之感,必下于蛙黾。岂不悲乎!执事诚能先政事,次文学,退观其治家,进察其临节,则庞鸿深沈之事,亦可窥其门阈矣。”昱嘉之,补剡尉。刘晏在江西,奏使巡覆,充留后。
  大历中,召拜司门员外郎。德宗初,进郭子仪为尚父。时册礼废,视诏文者不适所宜,宰相崔祐甫召乃至閤草之,少选成文,词义典裁。俄擢给事中,权知兵部侍郎。杨炎、卢杞当国,五岁不迁。建中四年,真拜兵部侍郎。
  帝狩奉天,乃卧疾私第,硃泚遣人召之,固称笃。复遣伪相蒋镇慰诱,乃佯喑不答,灸无完肤。镇再至,知不可胁,乃太息曰:“我尝忝曹郎,不能死,宁以自辱亶腥,复欲污贤哲乎?”遂止。乃闻车驾如梁州,自投于床,搏膺呼天,不食卒,年六十。帝闻其忠,赠礼部尚书,谥曰贞惠。子伯刍,别传。
  孟华,史失其何所人。初事李宝臣为府官属,论议婞婞不回,同舍疾之。王武俊斩李惟岳,遣华至京师陈事,德宗问河朔利害,华对称旨,擢检校兵部郎中兼侍御史。
  硃滔与武俊谋解田悦之围,帝诏华还谕,欲乱其谋。华至,让武俊曰:“安、史未覆灭时,大夫观其兵,自谓天下可取,今日何汩汩?且上于大夫恩甚厚,将还康中丞他州,而归我深、赵。自古忠臣,未有不先大功而后得高官者。大夫何望于失地邪?夫药苦口者利病,大夫后日思愚言,悔无逮!”或曰:“华入朝私奏便宜,欲倾我,故得显职。”武俊惑之,然以华旧人,未忍夺其职,卒进援悦。华从至临清,称病还恒州。武俊令子察所为,乃阖门谢宾客。武俊知不足忌,无杀华意。既僭称王,授礼部侍郎,不肯起,呕血死。
  张伾者,本为泽潞将,守临洺,田悦攻之,乘城固守累月,士死,粮且尽,救不至。伾悉召部将立军门,命女出遍拜,因曰:“诸君战良苦,吾无赀为赏,愿以是女卖直,为众士一日费。”士皆哭曰:“请死战!”会马燧自河东将兵击悦城下,败之,伾乘胜出战,无不一当百。以功迁泗州刺史。居州十年,擢右金吾卫大将军,未拜卒,赠尚书右仆射。
  军中议立其子重政,母徐及兄号诉不肯从,奔告淮南节度使王锷,乃免。诏嘉其忠,起为金吾卫大将军,委锷处以剧职,封徐鲁国夫人。
  周曾者,本李希烈部将,与王玢、姚詹韦清志相善,号四公子。希烈反,曾密得其计,一二以告李勉。玢为许州镇遏使。会哥舒曜拔汝州,希烈遣曾往拒。曾欲引军据蔡,使玢为应,憺、清居中谋取希烈,密求药毒希烈,不死。曾之行,希烈使假子十人从。次襄城,知其谋,以告。希烈使李克诚率骡军千人劫曾杀之,而收其兵,并杀玢、憺。始,约事觉毋相引。清惧,阳说希烈曰:“今兵寡,恐不能就事,请乞师硃滔。”希烈然之。至襄邑,夺刘洽。德宗赠曾太尉,玢司徒,憺工部尚书,擢清安定郡王,实封户二百。
  又有吕贲、康秀琳、梁兴朝、贾乐卿、侯仙钦皆死希烈之难,赠贲、秀琳尚书左右仆射,兴朝等皆秩尚书,遣萧昕致祭境上。命李勉、哥舒曜访其家子孙,诏虽三世有罪,常降一等。
  曾无后,贞元中,女及曾兄子酆争袭封,有司奏曾首谋归顺,身死贼手,陛下锡真食,不幸绝嗣,宜令酆以五十户奉祀,女亦封五十户。
  张名振,李事李怀光为都将。始,怀光已立功,德宗赐铁券,奉诏倨甚。名振到军门大言曰:“太尉见贼不击,使到不迎,将反邪?且安、史、仆固等今皆族灭,公欲何为?是资忠义士立功耳。”怀光召见,谕以贼强,须蓄锐俟时,诱为不反。及引军入咸阳,又曰:“公不反,来此何邪?不急攻泚收京城,欲以贼谁遗?”怀光怒曰:“病狂人也。”使左右拉杀之。
  石演芬者,本西域胡人,事怀光至都将,尤亲信,畜为假子。怀光军三桥,将与硃泚连和。演芬使客郜成义到行在,言怀光无破贼意,请罢其总统。成义走告怀光子琟,怀光召演芬骂曰:“尔为我子,奈何欲破吾家?今日负我,宜即死。”对曰:“天子以公为股肱,公以我为腹心;公乃负天子,我何不负公?且我胡人,无异心,惟知事一人,不呼我为贼,死固吾分。”怀光使士脔食之,皆曰:“烈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颈。德宗闻,赠演芬兵部尚书,赐其家钱三百万,斩成义于朔方。
  吴溆者,章敬皇后之弟。代宗立,诏赠后祖神泉为司徒,父令珪太尉,擢叔父令瑶太子家令、濮阳郡公,令瑜太子谕德、济阳郡公,溆太子詹事、濮阳郡公,并开府仪同三司。令瑶兄弟故为县令、郎将矣,而溆用盛王府参军进,俄迁鸿胪少卿、金吾将军。建中初,迁大将军。溆循循有礼让,无倨气矜色,见重朝廷,时以为材当所位,不自戚属者。
  硃泚反,卢杞、白志贞皆谓泚有功,不宜首难,得大臣一人持节尉晓,恶且悛。德宗顾左右,无敢行,溆曰:“陛下不以臣亡能,愿至贼中谕天子至意。”帝大悦。溆退谓人曰:“吾知死无益而决见贼者,人臣食禄死其难,所也。方危时,安得自计?且不使陛下恨下无犯难者。”即日赍诏见泚,具道帝待以不疑者。而泚业僭逆,故留溆客省不遣,卒被害。帝悲梗甚,赠太子太保,谥曰忠,赐其家实户二百,一子五品正员官。京师平,官庀其葬。子士矩,别传。
  高沐者,渤海人。父冯,事宣武李灵耀,假守曹州。灵耀反,冯密遣人奏贼纤悉,有诏即拜曹州刺史。会李正已盗有曹、濮,冯不能自通朝廷,死官下。
  沐,贞元中擢进士第,以家托郓,故李师古辟署判官。师道叛,沐率其僚郭昈、郭航、李公度引古今成败,前后镌说,不能入。师道所厚吏李文会、林英等乘间诉曰:“比悉心忧公家事,而为沐等所疾,公奈何举十二州地成沐辈千载名乎?”由是疏斥沐,令守濮州。沐上书盛夸山东煮海之饶,得其地可以富国。师道谋皆露。后英奏事京师,胁邸史言沐以诚款结天子。师道怒,诛沐,而囚户濮州,守卫苛严,凡十年。
  吴元济拒命,师道引兵攻彭城,败萧、沛数县而还,以缓王师。昈为缯书藏衣絮间,使郭航间道走武宁军见李愿,请奇兵三千浮海捣莱、淄,贼倚海不为备,且居皆罪人,无与守。始,昈畏事泄,署师道所信吏刘谅名以遣,愿白诸朝,议者疑师道使为之,不得报。航不敢循故道,间关回远还昈所。未几,师道召航,昈疑事露,欲引决,航曰:“事觉,吾独死,君无患。”航卒自杀,遂绝。及王师讨师道,诸节度兵四人,而彭城兵下鱼台金乡、李听军取海州若拾遗,颇用昈策。
  初,淮西平,师道势蹙,内甚惧。李公度与大将李英昙都献三州。使长子入侍。师道然可,俄中悔,欲杀英昙,贾直言讽师道嬖奴曰:“高沐冤气在天,祸且至。英昙复死,是益其崇也。”乃止。逐于莱州,俄杀之。
  又有崔承宠、杨偕、陈佑、崔清皆抗节忤贼,李文会指为沐党,沐之死,皆被囚。刘悟既平师道,捉昈臂歔欷流涕,辟置义成节度府,亦请公度为僚属。元和十四年,赠沐吏部尚书,委马〓备礼收葬,恤其家。
  航,莱州人,以气闻,师道署右职,与昈世居齐。初,昈举进士,权德舆将取之,闻其家贼中,乃罢,遂为贼聘。二人座能以忠显。
  贾直言,河朔旧族也,史失其地。父道冲,以艺待诏。代宗时,坐事赐鸩,将死,直言绐其父曰:“当谢四方神祇。”使者少怠,辄取鸩代饮,迷而踣。明日,毒溃足而出,久乃苏。帝怜之,减父死,俱流岭南。直言由是鐍。
  后署师道府属。及师道不轨,提刀负棺入谏曰:“愿前死,不见城之破。”又画缚载槛车状而妻子系累者以献,师道怒,囚之。刘悟既入,释其禁,辟署义成府。后徙潞,亦随府迁。
  监军刘承偕与悟不平,阴与慈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节度。事泄,悟以兵围承偕,杀小使,赴言遽入责曰:“司空纵兵胁天子使者,是欲效李司空芽?它日复为军中所指笑。”悟闻,感悔,匿承偕于第以免。悟每有过,必争,故悟能以臣节光明于朝。穆宗召为谏议大夫,群情洒然称允。而悟固留,得听。
  始,悟子从谏贵甚,见直言辄衣紫拥笏,以兵自卫。直言谏悟曰:“郎少年,毋使袭山东熊,朝服可擅著邪?”悟死,从谏不发丧,召大将刘武德等矫悟遗言,与邻道使共表求袭位,直言入让曰:“父死不哭,何颜面见山东义士乎?”从谏曰:“欲反耳。”直言仰天哭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为功臣。然以张汶故,自谓不洁淋头,卒羞死。郎今日乃欲反邪?”从谏起抱直言项哭曰:“计穷而然。”直言曰:“君何忧无土地,今胁朝廷,正速死耳。若从武德谋,吾见刘氏为元济矣。”从谏拜曰:“唯大夫救之。”直言乃自摄留后,使从谏居丧。初,从谏惟郓兵二千同谋。直言既折之,军中遂安。
  大和九年卒,赠工部尚书。
  辛谠者,太原尹云京孙也。学《诗》、《书》,能击剑,重然诺,走人所急。初事李峄,主钱谷。性廉劲,遇事不处文法,皆与之合。罢居扬州,年五十,不肯仕,而慨然常有济时意。
  庞勋反,攻杜慆于泗州。谠闻之,挐舟趋泗口,贯贼栅以入。慆素闻其名,握手曰:“吾僚李延枢尝为吾道夫子为人,何意临教?吾无忧矣!”谠亦谓慆可共事,乃请还与妻子决,同慆生死。时贼张甚,众皆南走,独谠北行。谠未至,慆忧之,延枢知必来,曰:“谠至,可表为判官。”慆许诺。俄而至,慆喜曰:“围急,飞鸟不敢过,君乃冒白刃入危城,古人所不能。”乃劝解白衣被甲。
  贼将李圆焚淮口,谠曰:“事棘矣,独出可以求援。”乃与杨文播、李行实戊夜逾淮,坎岸登,驰三十里至洪泽,见戍将郭厚本告急。厚本许出兵,大将袁公异等曰:“贼众我寡,不可往。”谠拔剑瞋目呼曰:“泗州陷在旦夕,公等被诏来,乃逗留不进,欲何为?大丈夫孤国恩,虽生可羞。且失泗,则淮南为寇场,君尚能独存?吾今断左臂杀君去。”推剑直前,厚本持之,公异等仅免。谠望泗恸哭,帐下皆流涕。厚本决许付兵五百,谠曰:“足矣!”遍问士曰:“能行乎?”皆曰:“诺。”谠仆面于地,泣以谢。众既叩淮,有人语曰:“贼破城矣!”谠将斩之,众为请。谠曰:“公等登舟,吾赦其死。”士遽登。已济,慆亦出兵,表里击,贼大败。谠入,人心遂固。浙西杜审权遣将翟行约赴援,壁莲塘,慆欲遣人廷劳,诸吏惮不敢出,谠独往犒而还。
  围三月,救兵外败,城益危。谠复请乞兵淮南,与壮士徐珍十人持斧夜斩贼栅出,见节度使令狐綯,复诣浙西见审权。时皆传泗州已陷,疑谠为贼计,囚之。谠引李峄自明。峄时为大同防御使,称其忠可信。审权乃许救,合淮南兵五千,盐粟具。方淮路梗,不得进。谠引兵决战,斩贼六百级,乃克入,城上欢叫,忄舀与下迎泣,表其功于朝,授监察御史。围凡十月乃解,卒完一州。
  初,谠求救也,过家十余,未尝见妻子,得粮累二十万。谠子及兄子客广陵,托慆曰:“使先人不乏祀,公之惠也。”后以功第一,拜亳州刺史,徙曹、泗二州。乾符末,终岭南节度使。
  方谠之少,耕于野,有牛斗,众畏奔践,谠直前,两持其角,牛不能动,久而引触,竟折其角。里人骇异,屠牛以饭谠。然谠癯短,才及中人。后贵,力亦少衰云。
  黄碣,闽人也。初为闽小将,喜学问,轩然有志向。同列有假其笔者,碣怒曰:“是笔它日断大事,不可假。”后战安南有功,高骈表其能,为漳州刺史,徙婺州,治有绩。刘汉宏遣兵攻之,兵寡不可守,弃州去,客苏州。
  董昌为威胜军节度使,表碣自副,久乃应。及昌反,碣谏曰:“大王拔田亩,席贡输之勤,位将相,非有勋业可纪。今不能尽忠王朝,乃自尊大,一日诛灭无种矣。桓、文不侮周室,曹操弗敢危汉。今王僻婴一城,乃为大逆,何邪?碣请举族先死,不能见王之灭。”昌怒曰:“碣不顺我邪?”斥出之。碣移书幕府李滔曰:“‘顺天’建元,以愚策之,针可为槊邪?”或窃其书示昌,昌令使者斩之。使以首至,昌诟曰:“贼负我,三公不肯为,而求死邪?”抵溷中,夷其家百口,坎镜湖之南同瘗焉。昌败,有诏赠司徒,求其后不能得。
  昌已杀碣,滔亦遇害,乃召会稽令吴镣问策,镣曰:“王为真诸侯,遗荣子孙而不为,乃作伪天子,自取灭亡。”昌叱斩之,族其家。又召山阴令张逊知御史台,固辞曰:“王自弃,为天下笑。且六州势不助逆,王据孤州以速死,谓何?逊不敢以身许王也。”昌恶之,曰:“逊不知天意,议邪说拒我。”囚之。他日谓人曰:“我无碣、镣、逊,何乏事?”即害之。
  孙揆,字圣圭,刑部侍郎逖五世从孙也。第进士,辟户部巡官。历中书舍人、刑部侍郎、京兆尹。昭宗讨李克用,以揆为兵马招讨制置宣慰副使,既而更授昭义军节度使,以本道兵会战。克用伏兵刀黄岭,执揆,厚礼而将用之,曰:“公辈当从容庙堂,何为自履行阵也?”揆大骂不诎,克用怒,使以锯解之,锯齿不行,揆谓曰:“死狗奴,解人当束之以板,汝辈安知?”行刑者如其所言,詈声不辍至死。昭宗怜之,赠左仆射。
  
列传第一百一十九 卓行
  元德秀,字紫芝,河南河南人。质厚少缘饰。少孤,事母孝,举进士 ,不忍去左右,自负母入京师。既擢第,母亡,庐墓侧,食不盐酪,藉无茵席。服除,以窭困调南和尉,有惠政。黜陟使以闻,擢补龙武军录事参军。
  德秀不及亲在而娶,不肯婚,人以为不可绝嗣,答曰:“兄有子,先人得祀,吾何娶为?”初,兄子襁褓丧亲,无资得乳媪,德秀自乳之,数日湩流,能食乃止。既长,将为娶,家苦贫,乃求为鲁山令。前此堕车足伤,不能趋拜,太守待以客礼。有盗系狱,会虎为暴,盗请格虎自赎,许之。吏白:“彼诡计,且亡去,无乃为累乎?”德秀曰:“许之矣,不可负约。即有累,吾当坐,不及余人。”明日,盗尸虎还,举县嗟叹。
  玄宗在东都,酺五凤楼下,命三百里县令、刺史各以声乐集。是时颇言帝且第胜负,加赏黜。河内太守辇优伎数百,被锦绣,或作犀象,瑰谲光丽。德秀惟乐工数十人,联袂歌《于蔿于》。《于蔿于》者,德秀所为歌也。帝闻,异之,叹曰:“贤人之言哉!”谓宰相曰:“河内人其涂炭乎?”乃黜太守,德秀益知名。
  所得奉禄,悉衣食人之孤遗者。岁满,笥余一缣,驾柴车去。爱陆浑佳山水,乃定居。不为墙垣扃钥,家无仆妾。岁饥,日或不爨。嗜酒,陶然弹琴以自娱。人以酒肴从之,不问贤鄙为酣饫。是时程休、邢宇、宇弟宙、张茂之、李崿、崿族子丹叔、惟岳、乔潭、杨拯、房垂、柳识皆号门弟子。德秀善文辞,作《蹇士赋》以自况。房琯每见德秀,叹息曰:“见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尽。”苏源明常语人曰:“吾不幸生衰俗,所不耻者,识元紫芝也。”
  天宝十三载卒,家惟枕履箪瓢而已。潭时为陆浑尉,庀其葬。族弟结哭之恸,或曰:“子哭过哀,礼欤?”结曰:“若知礼之过,而不知情之至。大夫弱无固,性无专,老无在,死无余,人情所耽溺、喜爱、可恶者,大夫无之。生六十年未尝识女色、视锦绣,未尝求足,无苟辞、佚色,未尝有十亩之地、十尺之舍、十岁之僮,未尝完布帛而衣,具五味之餐。吾哀之,以戒荒淫贪佞、绮纨粱肉之徒耳。”
  李华兄事德秀,而友萧颖士、刘迅。及卒,华谥曰文行先生。天下高其行,不名,谓之元鲁山。华于是作《三贤论》。或问所长,华曰:“德秀志当以道纪天下,迅当以《六经》谐人心,颖士当以中古易今世。德秀欲齐愚智,迅感一物不得其正,颖士呼吸折节而获重禄,不易一刻之安易,于孔子之门,皆达者欤!使德秀据师保之位,瞻形容,乃见其仁。迅被卿佐服,居宾友,谋治乱根源,参乎元精,乃见其妙。颖士若百炼之刚,不可屈,使当废兴去就、一生一死间,而后见其节。德秀以为王者作乐崇德,天人之极致,而辞章不称,是无乐也,于是作《破阵乐辞》以订商、周。迅世史官,述《礼》、《易》、《书》、《春秋》、《诗》为《古五说》,条贯源流,备古今之变。颖士尤罪子长不编年而为列传,后世因之,非典训也。自《春秋》三家后,非训齐生人不录。然各有病,元病酒,刘病赏物,萧病贬恶太亟、奖能太重。若取其节,皆可为人师也。”世谓笃论。
  休,字士美,广平人。宇字绍宗,宙字次宗,河间人。茂之,字季丰,南阳人。崿字伯高,丹叔字南诚,惟岳字谟道,赵人。潭字源,梁人。垂,字翼明,清河人。拯,字齐物,隋观王雄后,举进士,终右骁卫骑曹参军。崿擢制科,迁南华令。大水,他县饥,人至相属,崿为具{衍食}鬻,及去,糗粮送之,吏为立碑。安禄山乱,崿客清河,为乞师平原太守颜真卿,一郡获全。历庐州刺史。拯与崿名最著,潭、识以文传后。
  权皋,字士繇,秦州略阳人,徙润州丹徒,晋安丘公翼十二世孙。父倕与席豫、苏源明以艺文相友,终羽林军参军。
  皋擢进士第,为临清尉,安禄山籍其名,表为蓟尉,署幕府。皋度禄山且叛,以其猜虐不可谏,欲行,虑祸及亲。天宝十四载,使献俘京师,还过福昌尉仲谟。谟妻,皋妹也,密约以疾召之,谟来,皋阳喑,直视谟而瞑。谟为尽哀,自含敛之。皋逸去,人无知者。吏以诏书还皋母,母谓实死,恸哭感行路,故禄山不之虞,归其母。皋潜候于淇门,奉侍昼夜南奔,客临淮,为驿亭保以讠冋北方。既度江而禄山反,天下闻其名,争取以为属。高适表试大理评事、淮南采访判官。
  永王举兵,胁士大夫,皋诡姓名以免。玄宗在蜀闻之,拜监察御史,会母丧,得风痹疾,客洪州,南北梗否,逾年诏命不至。有中人过州,颇求取无厌,南昌令王遘欲按之,谋于皋。皋良久不答,泣曰:“今何由致天子使,而遽欲治之!”掩面去。遘悟,厚谢。浙西节度使颜真卿表为行军司马,召拜起居舍人,固辞。尝曰:“吾洁身乱世,以全吾志,欲持是受名邪?”李季卿为江淮黜陟使,列其高行,以著作郎召,不就。
  自中原乱,士人率度江,李华、柳识、韩洄、王定皆仰皋节,与友善。洄、定常评皋可为宰辅、师保;华亦以为分天下善恶,一人而已。卒,年四十六,洄等制服行哭,诏赠秘书少监。元和中,谥为贞孝。子德舆,至宰相,别传。
  甄济,字孟成,定州无极人。叔父为幽、凉二州都督,家卫州,宗属以伉侠相矜。济少孤,独好学,以文雅称。居青岩山十余年,远近伏其仁,环山不敢畋渔。采访使苗晋卿表之,诸府五辟,诏十至,坚卧不起。
  天宝十载,以左拾遗召,未至而安禄山入朝,求济于玄宗,授范阳掌书记。禄山至卫,使太守郑遵意致谒山中,济不得已为起,禄山下拜钧礼。居府中,论议正直。久之,察禄山有反谋,不可谏。济素善卫令齐,因谒归,具告以诚。密置羊血左右,至夜,若欧血状,阳不支,舁归旧庐。禄山反,使蔡希德封刀召之,曰:“即不起,断其头见我。”济色不动,左手书曰:“不可以行。”使者持刀趋前,济引颈待之,希德歔欷嗟叹,止刀,以实病告。后庆绪复使强舆至东都安国观。会广平王平东都,济诣军门上谒泣涕,王为感动。肃宗诏馆之三司署,使污贼官罗拜,以愧其心。授秘书郎,或言太薄,更拜太子舍人。
  来瑱辟为陕西襄阳参谋,拜礼部员外郎。宜城楚昭王庙坎地广九十亩,济立墅其左。瑱死,屏居七年。大历初,江西节度使魏少游表为著作郎,兼侍御史,卒。
  济生子,因其官字曰礼闱、曰宪台。而礼闱死,宪台更名逢,幼而孤。及长,耕宜城野,自力读书,不谒州县。岁饥,节用以给亲里;大穰,则振其余于乡党贫狭者。朋友有缓急,辄出家赀周赡,以义闻。
  逢常以父名不得在国史,欲诣京师自言。元和中,袁滋表济节行与权皋同科,宜载国史。有诏赠济秘书少监。而逢与元稹善,稹移书于史馆修撰韩愈曰:“济弃去禄山,及其反,有名号,又逼致之,执不起,卒不污其名。夫辨所从于居易之时,坚其操于利仁之世,而犹选懦者之所不为,盖怫人之心难,而害己之避深也。至天下大乱,死忠者不必显,从乱者不必诛,而眷眷本朝,甘心白刃,难矣哉!若甄生,弁冕不加其身,禄食不进其口,直布衣一男子耳。及乱,则延颈受刃,分死不回,不以不必显而废忠,不以不必诛而从乱。在古与今,盖百一焉。”愈答曰:“逢能行身,幸于方州大臣,以标目其先人事,载之天下耳目,彻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惊人,逢与其父俱当得书矣。”由是父子俱显名。
  阳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徙陕州夏县,世为官族。资好学,贫不能得书,求为吏,隶集贤院,窃院书读之,昼夜不出户,六年,无所不通。及进士第,乃去隐中条山,与弟堦、域常易衣出。年长,不肯娶,谓弟曰:“吾与若孤茕相育,既娶则间外姓,虽共处而益疏,我不忍。”弟义之,亦不娶,遂终身。
  城谦恭简素,遇人长幼如一。远近慕其行,来学者迹接于道。闾里有争讼,不诣官而诣城决之。有盗其树者,城过之,虑其耻,退自匿。尝绝粮,遣奴求米,奴以米易酒,醉卧于路。城怪其故,与弟迎之,奴未醒,乃负以归。及觉,痛咎谢,城曰:“寒而饮,何责焉?”寡妹依城居,其子四十余,痴不知人,城常负以出入。始,妹之夫客死远方,城与弟行千里,负其柩归葬。岁饥,屏迹不过邻里,屑榆为粥,讲论不辍。有奴都儿化其德,亦方介自约。或哀其馁,与之食,不纳。后致糠核数杯,乃受。山东节度府闻城义者,发使遗五百缣,戒使者不令返。城固辞,使者委而去,城置之未尝发。会里人郑俶欲葬亲,贷于人无得,城知其然,举缣与之。俶既葬,还曰:“蒙君子之施,愿为奴以偿德。”城曰:“吾子非也,能同我为学乎?”俶泣谢,即教以书,俶不能业,城更徙远阜,使颛其习。学如初,惭,缢而死。城惊且哭,厚自咎,为服缌麻瘗之。
  陕虢观察使李泌数礼饷,城受之。泌欲辟致之府,不起,乃荐诸朝,诏以著作佐郎召,并赐绯鱼。泌使参军事韩杰奉诏至其家,城封还诏,自称“多病老惫,不堪奔奉,惟哀怜”。泌不敢强。及为宰相,又言之德宗,于是召拜右谏议大夫,遣长安尉杨宁赉束帛诣其家。城褐衣到阙下辞让,帝遣中人持绯衣衣之,召见,赐帛五十匹。
  初,城未起,缙绅想见风采。既兴草茅,处谏诤官,士以为且死职,天下益惮之。及受命,它谏官论事苛细纷纷,帝厌苦,而城浸闻得失且熟,犹未肯言。韩愈作《争臣论》讥切之,城不屑。方与二弟延宾客,日夜剧饮。客欲谏止者,城揣知其情,强饮客,客辞,即自引满,客不得已。与酬酢,或醉,仆席上,城或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无得关言。常以木枕布衾质钱,人重其贤,争售之。每约二弟:“吾所俸入,而可度月食米几何,薪菜盐几钱,先具之,余送酒家,无留也。”服用无赢副,客或称其佳可爱,辄喜,举授之。有陈苌者,候其得俸,常往称钱之美,月有获焉。居位八年,人不能窥其际。
  及裴延龄诬逐陆贽、张滂、李充等,帝怒甚,无敢言。城闻,曰:“吾谏官,不可令天子杀无罪大臣。”乃约拾遗王仲舒守延英阁上疏极论延龄罪,慷慨引谊,申直贽等,累日不止。闻者寒惧,城愈励。帝大怒,召宰相抵城罪。顺宗方为皇太子,为开救,良久得免,敕宰相谕遣。然帝意不已,欲遂相延龄。城显语曰:“延龄为相,吾当取白麻坏之,哭于廷。”帝不相延龄,城力也。坐是下迁国子司业。引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有久不省亲者乎?”明日谒城还养者二十辈,有三年不归侍者,斥之。简孝秀德行升堂上,沈酗不率教者皆罢。躬讲经籍,生徒斤斤皆有法度。
  薛约者,狂而直,言事得罪,谪连州。吏捕迹,得之城家。城坐吏于门,引约饮食讫,步至都外与别。帝恶城党有罪,出为道州刺史,太学诸生何蕃、季偿、王鲁卿、李谠等二百人顿首阙下,请留城。柳宗元闻之,遗蕃等书曰:“诏出阳公道州,仆闻悒然。幸生不讳之代,不能论列大体,闻下执事,还阳公之南也。今诸生爱慕阳公德,恳悃乞留,辄用抚手喜甚。昔李膺、嵇康时,太学生徒仰阙执诉,仆谓讫千百年不可复见,乃在今日,诚诸生见赐甚厚,将亦阳公渐渍导训所致乎!意公有博厚恢大之德,并容善伪,来者不拒。有狂惑小生,依托门下,飞文陈愚。论者以为阳公过于纳污,无人师道。仲尼吾党狂狷,南郭献讥;曾参徒七十二人,致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彼圣贤犹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门,不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材;师儒之席,不拒曲士。且阳公在朝,四方闻风,贪冒苟进邪薄之夫沮其志,虽微师尹之位,而人实瞻望焉。与其化一州,其功远近可量哉!诸生之言,非独为己也,于国甚宜。”蕃等守阙下数日,为吏遮抑不得上。既行,皆泣涕,立石纪德。
  至道州,治民如治家,宜罚罚之,宜赏赏之,不以簿书介意。月俸取足则已,官收其余。日炊米二斛,鱼一大雚,置瓯杓道上,人共食之。州产侏儒,岁贡诸朝,城哀其生离,无所进。帝使求之,城奏曰:“州民尽短,若以贡,不知何者可供。”自是罢。州人感之,以“阳”名子。前刺史坐罪下狱,吏有幸于刺史者,拾不法事告城,欲自脱,城辄搒杀之。赋税不时,观察使数诮责。州当上考功第,城自署曰:“抚字心劳,追科政拙,考下下。”观察府遣判官督赋,至州,怪城不迎,以问吏,吏曰:“刺史以为有罪,自囚于狱。”判官惊,驰入,谒城曰:“使君何罪?我奉命来候安否耳。”留数日,城不敢归,仆门阖,寝馆外以待命。判官遽辞去。府复遣官来按举,义不欲行,乃载妻子中道逃去。顺宗立,召还城,而城已卒,年七十,赠左散骑常侍,赐其家钱二十万,官护丧归葬。
  蕃,和州人。事父母孝。学太学,岁一归,父母不许。间二岁乃归,复不许。凡五岁,慨然以亲且老,不自安,揖诸生去,乃共闭蕃空舍中,众共状蕃义行,白城请留。会城罢,亦止。初,硃泚反,诸生将从乱,蕃正色叱不听,故六馆士无受污者。蕃居太学二十年,有死丧无归者,皆身为治丧。偿,鲁人。鲁卿,第进士,有名。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人。父舆,有风干。当大中时,卢弘正管盐铁,表为安邑两池榷盐使。先是,法疏阔,吏轻触禁,舆为立约数十条,莫不以为宜。以劳再迁户部郎中。
  图,咸通末擢进士,礼部侍郎王凝所奖待,俄而凝坐法贬商州,图感知己,往从之。凝起拜宣歙观察使,乃辟置幕府。召为殿中侍御史,不忍去凝府,台劾,左迁光禄寺主簿,分司东都。卢携以故宰相居洛,嘉图节,常与游。携还朝,过陕虢,属于观察使卢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渥即表为僚佐。会携复执政,召拜礼部员外郎,寻迁郎中。
  黄巢陷长安,将奔,不得前。图弟有奴段章者,陷贼,执图手曰:“我所主张将军喜下士,可往见之,无虚死沟中。”图不肯往,章泣下。遂奔咸阳,间关至河中。僖宗次凤翔,即行在拜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后狩宝鸡,不获从,又还河中。龙纪初,复拜旧官,以疾解。景福中,拜谏议大夫,不赴。后再以户部侍郎召,身谢阙下,数日即引去。昭宗在华,召拜兵部侍郎,以足疾固自乞。会迁洛阳,柳璨希贼臣意,诛天下才望,助丧王室,诏图入朝,图阳堕笏,趣意野耄。璨知无意于世,乃听还。
  图本居中条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隐不出。作亭观素室,悉图唐兴节士文人,名亭曰休休,作文以见志曰:“休,美也,既休而美具。故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聩,三宜休;又少也惰,长也率,老也迂,三者非济时用,则又宜休。”因自目为耐辱居士。其言诡激不常,以免当时祸灾云。豫为冢棺,遇胜日,引客坐圹中赋诗,酌酒裴回。客或难之,图曰:“君何不广邪?生死一致,吾宁暂游此中哉!”每岁时,祠祷鼓舞,图与闾里耆老相乐。王重荣父子雅重之,数馈遗,弗受。尝为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人得取之,一日尽。时寇盗所过残暴,独不入王官谷,士人依以避难。
  硃全忠已篡,召为礼部尚书,不起。哀帝弑,图闻,不食而卒,年七十二。图无子,以甥为嗣,尝为御史所劾,昭宗不责也。
  赞曰:节谊为天下大闲,士不可不勉。观皋、济不污贼,据忠自完,而乱臣为沮计。天下士知大分所在,故倾朝复支。不有君子,果能国乎?德秀以德,城以鲠峭,图知命,其志凛凛与秋霜争严,真丈夫哉!
  
列传第一百二十 孝友
  唐受命二百八十八年,以孝悌名通朝廷者,多闾巷刺草之民,皆得书于史官。
  万年王世贵,长安严待封,泾阳田伯明,华原韩难陀,华州王瞿昙,郑县辛法汪、郭士举、张长、郭士度、郑迪、柳仁忠、能君德、刘崇、甘元爽、韩子尚、韩思约,下邽张万彻,朝邑申屠思恭、吕昂,鹑觚张元亮,灵台孙智和,新平冯猛将,宜川司马芬,洛交周崇俊,洛川何善宜,博陵崔定仁,冀州燕遗倩,贝州马衡,沧州郑士才,清池孙楚信、刘贤,渤海边凤举,瀛州硃宝积,乐陵苏伏念,邯郸章征,鸡泽冯仁海、郭守素,文安董相,武邑王达多、张丘感、张艺朗暨孙师才、张义节,沙河赵君惠,南乐谷感德,魏县毛仁,武城茹智达,历亭王师威、李肆仁,临河李文绸,汤阴后斥奴,鼓城彭思义、陈屺、田堤岳,太原卢遗仁、王知道,蒲州贾孝才,解县卫玄表,南岳张利见,安邑曹文行、孙怀应、相里志降、杨王操、邵玄同、张衡、曹存勋、李文褒、董文海、李文秀、张仙儿、张公宪,虞乡董敬直,河东张金城、吕神通、吕云、吕志挺、吕元光、赵举、张祐、姚炽、张师德、冯巨源、杜山藏,河西郭文政,伊阙任仲济、源荣璧,汴州张士岩,陈留家师谅、董允恭,尉氏杨思贞,中牟潘良瑗暨子季通,阳武时惠珣,封丘杨嵩珪,许田李颐道,胙城蔡洪、石善雄暨孙彦威,朗山胡君才,徐州皇甫恒,彭城尹务荣,荆州刘宝,长寿史抟,益州焦怀肃、郭景华,郪县曹少微,涪城赵烟,资阳赵光寓、黄昪,梓潼马冬王、秦举、王兴嗣,依政樊漪,巴西韦士宗、文博荧暨子诠,南郑李贞古,巢县张进昭,万载廖洪,南陵苏仲方,鄱阳张讠赞,乐平谢惟勤、沈普、姜崌,上饶鲍嘉福、虞熔真,句容张常洧,弋阳张球、李营暨子凝孙楚,贵溪黄舟,建昌熊士赡,临江袁鸣,赣县谢俊,余杭何公弁、章成缅、方宗,建德何起门,桐庐祝希进,诸暨张万和,萧山李渭、许伯会、戴恭、俞仅,信安徐知新、徐惠諲,东阳应先、唐君祐,睦州许利川,建阳刘常,邵武黄亘、张巨篯、吴海,泉山黄嘉猷,永泰王奭,皆事亲居丧著至行者。万年宋兴贵,奉先张郛,澧阳张仁兴,栎阳董思宠,湖城阎旻,高平雍仙高,湖城阎酆,正平周思艺、张子英,曲沃张君密、秦德方、马玄操、李君则,太平赵德俨,陇西陈嗣,北海吕元简,经城宋洸之,单父刘九江,无棣徐文亮,乐陵吴正表,河间刘宣、董永,安邑任君义、卫开,龙门梁神义、贺见涉、张奇异,郑县王元绪、寇元童,舒城徐行周,睦州方良琨,桐庐戴元益,高安宋练,泾县万晏,弋阳李植,繁昌王丕,皆数世同居者。天子皆旌表门闾,赐粟帛,州县存问,复赋税,有授以官者。
  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谓人肉治羸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刲股肉而进。又有京兆张阿九、赵言,奉天赵正言、滑清泌,羽林飞骑啖荣禄,郑县吴孝友,华阴尹义华,潞州张光玼,解县南锻,河东李忠孝、韩放,鄢陵任客奴,绛县张子英,平原杨仙朝,乐工段日升,河东将陈涉,襄阳冯子,城固雍孙八,虞乡张抱玉、骨英秀,榆次冯秀诚,封丘杨嵩珪、刘浩,清池硃庭玉、弟庭金,繁昌硃忄存,歙县黄芮,左千牛薛锋及河阳刘士约,或给帛,或旌表门闾,皆名在国史。善乎!韩愈之论也,曰:“父母疾,亨药饵,以是为孝,未闻毁支体者也。苟不伤义,则圣贤先众而为之。是不幸因而且死,则毁伤灭绝之罪有归矣,安可旌其门以表异之?”虽然,委巷之陋,非有学术礼义之资,能忘身以及其亲,出于诚心,亦足称者。故列十七八焉。广明后,方镇凌法,夸地千里,事不上闻,孝悌笃行之士,旌命所不及。载小说者,名字不参见他书,不可录。若李知本、张志宽之属,承上顺下,有礼让君子之风,故辑而序之。张士岩父病,药须鲤鱼,冬月冰合,有獭衔鱼至前,得以供父,父遂愈。母病痈,士岩吮血。父亡,庐墓,有虎狼依之。焦怀肃母病,每尝其唾,若味异,辄悲号几绝。母终,水浆不入口五日,负土成坟,庐守,日一食,杖然后起。继母没,亦如之。张进昭,母患狐刺,左手堕而终。及殡,进昭截左腕庐于墓。张公艺九世同居,北齐东安王永乐、隋大使梁子恭躬慰抚,表其门。高宗有事太山,临幸其居,问本末,书“忍”字以对,天子为流涕,赐缣帛而去。四人名颇著,详见于篇。
  李知本,赵州元氏人,元魏洛州刺史灵六世孙。父孝端,仕隋为获嘉丞。与族弟太冲俱有世阀,而太冲官婚最高,乡人语曰:“太冲无兄,孝端无弟。”
  知本涉经术,事亲笃至,与弟知隐雍顺,子孙百余,至赀用僮仆无间也。大业末,盗贼过闾不入,相戒曰:“无犯义门。”往依者五百余室,皆以免。贞观初,知隐为伊阙丞,知夏津令。开元中,孙瑱为给事中、扬州长史。知隐孙颙,有文辞,至太常少卿。从祖兄弟位给事中,凡四人。
  张志宽,蒲州安邑人。居父丧而毁,州里称之。王君廓兵略地,不暴其闾,倚全者百许姓。后为里正,忽诣县称母疾求急,令问状,对曰:“母有疾,志宽辄病,是以知之。”令谓其妄,系于狱,驰验如言,乃慰遣之。母终,负土成坟,手莳松柏。高祖遣使者就吊,拜员外散骑常侍,赐物四十段,表其闾。
  刘君良,瀛州饶阳人。四世同居,族兄弟犹同产也,门内斗粟尺帛无所私。隋大业末,荒馑,妻劝其异居,因易置庭树鸟雏,令斗且鸣,家人怪之,妻曰:“天下乱,禽鸟不相容,况人邪!”君良即与兄弟别处。月余,密知其计,因斥去妻,曰:“尔破吾家!”召兄弟流涕以告,更复同居。天下乱,乡人共依之,众筑为堡,因号义成堡。武德中,深州别驾杨弘业至其居,凡六院共一庖,子弟皆有礼节,叹挹而去。贞观六年,表异门闾。
  王少玄,博州聊城人。父隋末死乱兵,遗腹生少玄。甫十岁,问父所在,母以告,即哀泣求尸。时野中白骨覆压,或曰:“以子血渍而渗者,父胔也。”少玄镵肤,阅旬而获,遂以葬。创甚,弥年乃兴。贞观中,州言状,拜徐王府参军。
  任敬臣,字希古,棣州人。五岁丧母,哀毁天至。七岁,问父英曰:“若何可以报母?”英曰:“扬名显亲可也。”乃刻志从学。汝南任处权见其文,惊曰:“孔子称颜回之贤,以为弗如也。吾非古人,然见此儿,信不可及。”十六,刺史崔枢欲举秀才,自以学未广,遁去。又三年卒业,举孝廉,授著作局正字。父亡,数殒绝,继母曰:“而不胜丧,谓孝可乎?”敬臣更进饘粥。服除,迁秘书郎。休沐,阖门诵书。监虞世南器其人,岁终,书上考,固辞。召为弘文馆学士,俄授越王府西阁祭酒。当代,王再表留,进朝请郎。举制科,擢许王文学。复为弘文馆学士,终太子舍人。
  支叔才,定州人。隋末荒馑,夜丐食野中,还进母,为贼执,欲杀之,告以情,贼闵其孝,为解缚。母病痈,叔才吮疮注药。及亡,庐墓,有白鹊止庐傍。高宗时,表异其家。
  至德间,有常州人王遇、弟遐俱为贼执,将释一人,兄弟相让死,贼感其意,尽纵之。
  程袁师,宋州人。母病,十旬不褫带,药不尝不进。代弟戍洛州。母终,闻讣,日走二百里,因负土筑坟,号癯,人不复识。改葬曾门以来,阅二十年乃毕。常有白狼、黄蛇驯墓左,每哭,群鸟鸣翔。永徽中,刺史状诸朝,诏吏敦驾。既至,不愿仕,授儒林郎,还之。
  武弘度,士畐兄之子,补相州司兵参军。永徽中,父卒,自徐州被发徒跣趋丧所,负土筑茔,晨夕号,日一溢米。素芝产庐前,狸扰其旁。高宗下诏褒美,旌其门。
  宋思礼,字过庭,事继母徐为闻孝。补萧县主簿。会大旱,井池涸,母羸疾,非泉水不适口,思礼忧惧且祷,忽有泉出诸庭,味甘寒,日不乏汲。县人异之,尉柳晃为刻石颂其孝感。
  郑潜曜者,父万钧,驸马都尉、荥阳郡公。母,代国长公主。开元中,主寝疾,潜曜侍左右,造次不去,累三月不靧面。主疾侵,刺血为书请诸神,丐以身代。火书,而“神许”二字独不化。翌日主愈,戒左右无敢言。后尚临晋长公主,历太仆光禄卿。
  元让,雍州武功人。擢明经,以母病不肯调,侍膳不出闾数十年。母终,庐墓次,废栉沐,饭菜饮水。咸亨中,太子监国,下令表阙于门。永淳初,巡察使表让孝悌卓越,擢太子右内率府长史。岁满,还乡里,人有所讼,皆诣让判。中宗在东宫,召拜司议郎,入谒,武后望谓曰:“卿孝于家,必能忠于国,宜以治道辅吾子。”寻卒。
  裴敬彝,绛州闻喜人。曾祖子通,隋开皇中以太中大夫居母丧,哭丧明,有白乌巢冢樾。兄弟八人皆为名孝,诏表门阙,世谓“义门裴氏”。
  敬彝七岁能文章,性谨敏,宗族重之,号“甘露顶”。父智周,补临黄令,为下所讼。敬彝年十四,诣巡察使唐临直枉,临奇之,试命作赋,赋工。父罪已释,表敬彝于朝,补陈王府典签。一日,忽泣涕谓左右曰:“大人病痛,吾辄然,今心悸而痛,事叵测。”乃请急,倍道归,而父已卒,羸毁逾礼。乾封初,迁累监察御史。母病,医许仁则者鐍不能乘,敬彝自为舆往迎。既居丧,诏赠缣帛,官为作灵舆。终服,以著作郎兼修国史。历中书舍人、太子左庶子。武后时,为酷吏所陷,死岭南。
  梁文贞,虢州閺乡人。少从军守边,逮还,亲已亡。自伤不得养,即穿圹为门,晨夕汛扫,庐墓左,喑默三十年,家人有所问,画文以对。会官改新道,出文贞庐前,行旅见之,皆为流涕。有甘露降茔木,白兔驯扰,县令刊石纪之。开元中,刺史许景先表文贞孝绝伦类,诏付史官。
  沈季诠,字子平,洪州豫章人。少孤,事母孝,未尝与人争,皆以为怯。季诠曰:“吾怯乎?为人子者,可遗忧于亲乎哉!”贞观中,侍母度江,遇暴风,母溺死,季诠号呼投江中,少选,持母臂浮出水上。都督谢叔方具礼祭而葬之。
  许伯会,越州萧山人。或曰玄度十二世孙。举孝廉。上元中,为衡阳博士。母丧,负土成坟,不御絮帛、尝滋味。野火将逮茔树,悲号于天,俄而雨,火灭。岁旱,泉涌庐前,灵芝生。
  陈集原,泷州开阳人。世为酋长。父龙树,为钦州刺史,有疾,即集原辄不食。及亡,呕血数升,即茔作庐,尽以田赀让兄弟,里人高之。武后时,历右豹韬卫大将军。
  陆南金,苏州吴人。祖士季,从同郡顾野王学《左氏春秋》、《司马史》、《班氏汉书》。仕隋为越王侗记室兼侍读。侗称制,擢著作郎。时王世充将篡逆,侗谓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年,朝果无忠臣乎?”士季对曰:“见危授命,臣宿志也。请因启事为陛下杀之。”谋泄,停侍读,乃不克。贞观初,终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
  南金仕为太常奉礼郎。开元初,少卿庐崇道抵罪徙岭南,逃还东都。南金居母丧,崇道伪称吊客,入而道其情,南金匿之。俄为仇人迹告,诏侍御史王旭捕按,南金当重法,弟赵璧诣旭自言:“匿崇道者我也,请死。”南金固言弟自诬不情,旭怪之,赵璧曰:“母未葬,妹未归,兄能办之,我生无益,不如死。”旭惊,上状。玄宗皆宥之。
  南金知书史,履操谨完。张说、陆象先以贤谓之,由库部员外以痼疾改太子洗马,卒。
  张琇,河中解人。父审素,为巂州都督,有陈纂仁者,诬其冒战级、私庸兵。玄宗疑之,诏监察御史杨汪即按。纂仁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堂礼谋反。于是汪收审素系雅州狱,驰至巂州按反状。堂礼不胜忿,杀纂仁,以兵七百围汪,胁使露章雪审素罪。既而吏共斩堂礼,汪得出,遂当审素实反,斩之,没其家。琇与兄瑝尚幼,徙岭南。久之,逃还。汪更名万顷。瑝时年十三,琇少二岁。夜狙万顷于魏王池,瑝斫其马,万顷惊,不及斗,为琇所杀。条所以杀万顷状系于斧,奔江南,将杀构父罪者,然后诣有司。道汜水,吏捕以闻。中书令张九龄等皆称其孝烈,宜贷死,侍中裴耀卿等陈不可,帝亦谓然,谓九龄曰:“孝子者,义不顾命。杀之可成其志,赦之则亏律。凡为子,孰不愿孝?转相仇杀,遂无已时。”卒用耀卿议,议者以为冤。帝下诏申谕,乃杀之。临刑赐食,瑝不能进,琇色自如,曰:“下见先人,复何恨!”人莫不闵之,为诔揭于道,敛钱为葬北邙,尚恐仇人发之,作疑冢,使不知其处。
  太宗时,有即墨人王君操,父隋末为乡人李君则所杀,亡命去,时君操尚幼。至贞观时,朝世更易,而君操窭孤,仇家无所惮,诣州自言。君操密挟刃杀之,剔其心肝啖立尽,趋告刺史曰:“父死凶手,历二十年不克报,乃今刷愤,愿归死有司。”州上状,帝为贷死。
  高宗时,绛州人赵师举父为人杀,师举幼,母改嫁,仇家不疑。师举长,为人庸,夜读书。久之,手杀仇人,诣官自陈,帝原之。
  永徽初,同官人同蹄智寿父为族人所害,智寿与弟智爽候诸涂,击杀之,相率归有司争为首,有司不能决者三年。或言弟始谋,乃论死,临刑曰:“仇已报,死不恨。”智寿自投地委顿,身无完肤,舐智爽血尽乃已,见者伤之。
  武后时,下邽人徐元庆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变姓名为驿家保。久之,师韫以御史舍亭下,元庆手杀之,自囚诣官。后欲赦死,左拾遗陈子昂议曰:
  先王立礼以进人,明罚以齐政。枕干仇敌,人子义也;诛罪禁乱,王政纲也。然无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圣人修礼治内,饬法防外,使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然后暴乱销,廉耻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
  元庆报父仇,束身归罪,虽古烈士何以加?然杀人者死,画一之制也,法不可二,元庆宜伏辜。《传》曰:“父仇不同天。”劝人之教也。教之不苟,元庆宜赦。
  臣闻刑所以生,遏乱也;仁所以利,崇德也。今报父之仇,非乱也;行子之道,仁也。仁而无利,与同乱诛,是曰能刑,未可以训。然则邪由正生,治必乱作,故礼防不胜,先王以制刑也。今义元庆之节,则废刑也。迹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以其忘生而趋其德也。若释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忘生之节。臣谓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后旌闾墓可也。
  时韪其言。后礼部员外郎柳宗元驳曰:
  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不得并也。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
  若师韫独以私怨,奋吏气,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号不闻。而元庆能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礼之所谓仇者,冤抑沈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春秋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
  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
  宪宗时,衢州人余常安父、叔皆为里人谢全所杀。常安八岁,已能谋复仇。十有七年,卒杀全。刺史元锡奏轻比,刑部尚书李鄘执不可,卒抵死。
  又富平人梁悦父为秦果所杀,悦杀仇,诣县请罪。诏曰:“在《礼》父仇不同天,而法杀人必死。礼、法,王教大端也,二说异焉。下尚书省议。”职方员外郎韩愈曰:
  子复父仇,见于《春秋》、于《礼记》、《周官》,若子史,不胜数,未有非而罪者。最宜详于律,而律无条,非阙文也。盖以为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许复仇,则人将倚法颛杀,无以禁止。夫律虽本于圣人,然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者,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以议也。
  《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义者,宜也。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复仇也。此百姓之相仇者也。公羊子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下之辞,非百姓相杀也。《周官》曰:“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言将复仇,必先言于官,则无罪也。
  复仇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仇,如《周官》所称,可议于今者;或为官吏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于今者。《周官》所称:将复仇先告于士,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伺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未可以为断于今也。然则杀之与赦不可一,宜定其制曰:“有复父仇者,事发,具其事下尚书省,集议以闻,酌处之。”则经无失指矣。
  有诏以悦申冤,请罪诣公门,流循州。
  穆宗世,京兆人康买得,年十四,父宪责钱于云阳张莅,莅醉,拉宪危死。买得以莅趫悍,度救不足解,则举锸击其首,三日莅死。刑部侍郎孙革建言:“买得救父难不为暴,度不解而击不为凶。先王制刑,必先父子之亲。《春秋》原心定罪,《周书》诸罚有权。买得孝性天至,宜赐矜宥。”有诏减死。
  侯知道、程俱罗者,灵州灵武人。居亲丧,穿圹作冢,皆身执其劳,乡人助者,即哭而却之。庐坟次,哭泣无节,知道七年、俱罗三年不止。知道垢尘积首,率夜半傅坟,踊而哭,鸟兽为悲号。李华作《二孝赞》表其行,曰:“厥初生人,有君有亲。孝亲为子,忠君为臣。兆自天命,降及人伦。背死不义,忘生不仁。过及智就,为之礼文。至哉侯氏,创巨病殷。手足胼胝,以成高坟。夜黑飙动,如临鬼神。哭无常声,迥彻苍旻。苴斩三年,尔独终身。嗟嗟程生,其哀也均。顾后绝配,瞻前无邻。”
  又有何澄粹者,池州人。亲病日锢,俗尚鬼,病者不进药。澄粹剔股肉进,亲疾为瘳。后亲没,伏于墓,哭踊无数,以毁卒,当时号“青阳孝子”,士为作诔甚众。
  寿州安丰李兴亦有至行,柳宗元为作《孝门铭》,曰:“寿州刺史臣承思言:‘九月丁亥,安丰令上所部编户氓兴,父被恶疾,岁月就亟,兴自刃股肉,假托馈献,父老病已不能啖,宿而死。兴号呼抚臆,口鼻垂血,捧土就坟,沾渍涕洟。坟左作小庐,蒙以苫茨,伏匿其中,扶服顿踊,昼夜哭诉。孝诚幽达,神为见异,庐上产紫芝、白芝,庐中醴泉涌。此皆陛下孝治神化,阴中其心,而克致斯事。谨按兴匹庶贱陋,循习浅下,性非文字所导,生与耨耒为业,而能钟彼醇孝,超出古烈,天意神道,犹锡瑞物以表殊异。伏惟陛下有唐尧如神之德,宜加旌褒,合于上下。请表其里闾,刻石明白,宣延风美,观示后祀,永无极。臣昧死请。’制曰可。铭曰:‘懿厥孝思,兹惟淑灵。禀承粹和,笃守天经。泣侍羸疾,默祷隐冥。引刃自向,残肌败形。羞膳奉进,忧劳孝诚。惟时高高,曾不视听。创巨痛仍,号于穹旻。捧土濡涕,顿首成坟。搯膺腐眦,寒暑在庐。草木悴死,鸟兽踟蹰。殊类异族,亦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爰兴。克脩厥猷,载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烝烝。仲尼述经,以教于曾。惟昔鲁侯,见命夷宫。亦有考叔,寤庄称纯。显显李氏,实与之伦。哀嗟道路,涕慕里邻。神锡秘祉,三秀灵泉。帝命荐加,亦表其门。统一上下,交赞天人。建此碑号,亿龄扬芬。’”
  许法慎,沧州清池人。甫三岁,已有知。时母病,不饮乳,惨惨有忧色。或以珍饵诡悦之,辄不食,还以进母。后亲丧,常庐于茔,有甘露、嘉禾、灵芝、木连理、白兔之祥。天宝中,表异其闾。
  林攒,泉州莆田人。贞元初,仕为福唐尉。母羸老,未及迎而病。攒闻,弃官还。及母亡,水浆不入口五日。自埏甓作冢,庐其右,有白乌来,甘露降。观察使李若初遣官属验实,会露晞,里人失色,攒哭曰:“天所降露,祸我邪?”俄而露复集,乌亦回翔。诏作二阙于母墓前,又表其闾,蠲徭役,时号“阙下林家”。
  陈饶奴,饶州人。年十二,亲并亡,窭弱居丧,又岁饥,或教其分弟妹,可全性命。饶奴流涕,身丐诉相全养。刺史李复异之,给资储,署其门曰“孝友童子”。
  王博武,许州人。会昌中,侍母至广州,及沙涌口,暴风,母溺死,博武自投于水。岭南节度使卢贞俾吏沈罟,获二尸焉,乃葬之,表其墓曰“孝子墓”。诏为刻石。
  万敬儒,庐州人。三世同居,丧亲,庐墓,刺血写浮屠书,断手二指,辄复生。州改所居曰成孝乡广孝聚。大中时,表其家。
  章全益,梓州涪城人。少孤,为兄全启所鞠。母病,全启刲股膳母而愈。及全启亡,全益服斩衰,断手一指以报。不畜妻,僮仆处一室,卖药自业,世传能作黄金。居成都四十年,号章孝子,卒,年九十八。
  赞曰:圣人治天下有道,曰“要在孝悌而已”。父父也,子子也,兄兄也,弟弟也,推而之国,国而之天下,建一善而百行从,其失则以法绳之。故曰:“孝者天下大本,法其末也。”至匹夫单人,行孝一概,而凶盗不敢凌,天子喟而旌之者,以其教孝而求忠也。故裒而著于篇。
  
列传第一百二十一 隐逸
  古之隐者,大抵有三概:上焉者,身藏而德不晦,故自放草野,而名往从之 ,虽万乘之贵,犹寻轨而委聘也;其次,挈治世具弗得伸,或持峭行不可屈于俗,虽有所应,其于爵禄也,泛然受,悠然辞,使人君常有所慕企,怊然如不足,其可贵也;末焉者,资槁薄,乐山林,内审其才,终不可当世取舍,故逃丘园而不返,使人常高其风而不敢加訾焉。且世未尝无隐,有之未尝不旌贲而先焉者,以孔子所谓“举逸民,天下之人归焉”。
  唐兴,贤人在位众多,其遁戢不出者,才班班可述,然皆下概者也。虽然,各保其素,非托默于语,足崖壑而志城阙也。然放利之徒,假隐自名,以诡禄仕,肩相摩于道,至号终南、嵩少为仕途捷径,高尚之节丧焉。故裒可喜慕者类于篇。
  王绩,字无功,绛州龙门人。性简放,不喜拜揖。兄通,隋末大儒也,聚徒河、汾间,仿古作《六经》,又为《中说》以拟《论语》。不为诸儒称道,故书不显,惟《中说》独传。通知绩诞纵,不婴以家事,乡族庆吊冠昏,不与也。与李播、吕才善。
  大业中,举孝悌廉洁,授秘书省正字。不乐在朝,求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时天下亦乱,因劾,遂解去。叹曰:“网罗在天,吾且安之!”乃还乡里。有田十六顷在河渚间。仲长子光者,亦隐者也,无妻子,结庐北渚,凡三十年,非其力不食。绩爱其真,徙与相近。子光喑,未尝交语,与对酌酒欢甚。绩有奴婢数人,种黍,春秋酿酒,养凫雁,莳药草自供。以《周易》、《老子》、《庄子》置床头,他书罕读也。欲见兄弟,辄度河还家。游北山东皋,著书自号东皋子。乘牛经酒肆,留或数日。
  高祖武德初,以前官待诏门下省。故事,官给酒日三升,或问:“待诏何乐邪?”答曰:“良酝可恋耳!”侍中陈叔达闻之,日给一斗,时称“斗酒学士”。贞观初,以疾罢。复调有司,时太乐署史焦革家善酿,绩求为丞,吏部以非流不许,绩固请曰:“有深意。”竟除之。革死,妻送酒不绝,岁余,又死。绩曰:“天不使我酣美酒邪?”弃官去。自是太乐丞为清职。追述革酒法为经,又采杜康、仪狄以来善酒者为谱。李淳风曰:“君,酒家南、董也。”所居东南有盘石,立杜康祠祭之,尊为师,以革配。著《醉乡记》以次刘伶《酒德颂》。其饮至五斗不乱,人有以酒邀者,无贵贱辄往,著《五斗先生传》。刺史崔喜悦之,请相见,答曰:“奈何坐召严君平邪?”卒不诣。杜之松,故人也,为刺史,请绩讲礼,答曰:“吾不能揖让邦君门,谈糟粕,弃醇醪也。”之松岁时赠以酒脯。初,兄凝为隋著作郎,撰《隋书》未成,死,绩续余功,亦不能成。豫知终日,命薄葬,自志其墓。
  绩之仕,以醉失职,乡人靳之,托无心子以见趣曰:“无心子居越,越王不知其大人也,拘之仕,无喜色。越国法曰:‘秽行者不齿。’俄而无心子以秽行闻,王黜之,无愠色。退而适茫荡之野,过动之邑而见机士,机士抚髀曰:‘嘻!子贤者而以罪废邪?’无心子不应。机士曰:‘愿见教。’曰:‘子闻蜚廉氏马乎?一者硃鬣白毳,龙骼凤臆,骤驰如舞,终日不释辔而以热死;一者重头昂尾,驼颈貉膝,是啮善蹶,弃诸野,终年而肥。夫凤不憎山栖,龙不羞泥蟠,君子不苟洁以罹患,不避秽而养精也。’”其自处如此。
  硃桃椎,益州成都人。澹泊绝俗,被裘曳索,人莫能测其为。长史窦轨见之,遗以衣服、鹿帻、麂靴,逼署乡正。委之地,不肯服。更结庐山中,夏则裸,冬缉木皮叶自蔽,赠遗无所受。尝织十芒屩置道上,见者曰:“居士屩也。”为鬻米茗易之,置其处,辄取去,终不与人接。其为屩,草柔细,环结促密,人争蹑之。高士廉为长史,备礼以请,降阶与之语,不答,瞪视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乃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屡遣人存问,见辄走林草自匿云。
  孙思邈,京兆华原人。通百家说,善言老子、庄周。周洛州总管独孤信见其少,异之,曰:“圣童也,顾器大难为用尔!”及长,居太白山。隋文帝辅政,以国子博士召,不拜。密语人曰:“后五十年有圣人出,吾且助之。”太宗初,召诣京师,年已老,而听视聪嘹。帝叹曰:“有道者!”欲官之,不受。显庆中,复召见,拜谏议大夫,固辞。上元元年,称疾还山,高宗赐良马,假鄱阳公主邑司以居之。
  思邈于阴阳、推步、医药无不善,孟诜、卢照邻等师事之。照邻有恶疾,不可为,感而问曰:“高医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居,和为雨,怒为风,凝为雨霜,张为虹霓,天常数也。人之四支五藏,一觉一寐,吐纳往来,流为荣卫,章为气色,发为音声,人常数也。阳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所同也。失则烝生热,否生寒,结为瘤赘,陷为痈疽,奔则喘乏,端则燋槁,发乎面,动乎形。天地亦然:五纬缩赢,孛彗飞流,其危诊也;寒暑不时,其蒸否也;石立土踊,是其瘤赘;山崩土陷,是其痈疽;奔风暴雨其喘乏,川渎竭涸其燋槁。高医导以药石,救以钅乏剂;圣人和以至德,辅以人事。故体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灾。”
  照邻曰:“人事奈何?”曰:“心为之君,君尚恭,故欲小。《诗》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之谓也。胆为之将,以果决为务,故欲大。《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大之谓也。仁者静,地之象,故欲方,《传》曰‘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方之谓也。智者动,天之象,故欲圆。《易》曰‘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圆之谓也。”
  复问养性之要,答曰:“天有盈虚,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济也。故养性必先知自慎也。慎以畏为本,故士无畏则简仁义,农无畏则堕稼穑,工无畏则慢规矩,商无畏则贷不殖,子无畏则忘孝,父无畏则废慈,臣无畏则勋不立,君无畏则乱不治。是以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侮于远。知此则人事毕矣。”
  初,魏征等修齐、梁、周、隋等五家史,屡咨所遗,其传最详。永淳初,卒,年百余岁,遗令薄葬,不藏明器,祭去牲牢。
  孙处约尝以诸子见,思邈曰:“俊先显,侑晚贵,佺祸在执兵。”后皆验。太子詹事卢齐卿之少也,思邈曰:“后五十年位方伯,吾孙为属吏,愿自爱。”时思邈之孙溥尚未生,及溥为萧丞,而齐卿徐州刺史。
  田游岩,京兆三原人。永徽时,补太学生。罢归,入太白山。母及妻皆有方外志,与共栖迟山水间。自蜀历荆、楚,爱夷陵青溪,止庐其侧。长史李安期表其才,召赴京师,行及汝,辞疾入箕山,居许由祠旁,自号“由东邻”,频召不出。
  高宗幸嵩山,遣中书侍郎薛元超就问其母,赐药物絮帛。帝亲至其门,游岩野服出拜,仪止谨朴,帝令左右扶止,谓曰:“先生比佳否?”答曰:“臣所谓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者。”帝曰:“朕得君,何异汉获四皓乎?”薛元超赞帝曰:“汉欲废嫡立庶,故四人者为出,岂如陛下亲降岩穴邪?”帝悦,因敕游岩将家属乘传赴都,拜崇文馆学士。帝营奉天宫,游岩旧宅直宫左,诏不听毁。天子自书榜其门,曰“隐士田游岩宅”。进太子洗马。裴炎死,坐素厚善,放还山。蚕衣耕食,不交当世,惟与韩法昭、宋之问为方外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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