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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唐书

_35 宋祁、欧阳修...(北宋)
  从幸梁,道险涩,常为帝御。会马骇突,帝恐伤映,诏舍辔,固不去,曰;“马奔是,不过伤臣;舍之,或犯清跸,臣虽死不中偿责。”帝嘉叹,擢给事中。映为人白皙长大,言音鸿爽,故帝常令侍左右,或前马胪传诏旨。进中书舍人。贞元二年,以舍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改中书侍郎,封河间县男,与崔造、刘滋并辅政。滋端重寡言,映谦不肯事否可,一颛于造。会造疾,映乃当国。
  吐蕃数入寇,关辅震骚,咸言帝欲避狄。映入谏曰:“戎狄不惩,臣之罪也。然内外恟恟,谓陛下具糗粮,欲治行。夫大幸不再,奈何不与臣等计乎?”因俯伏流涕,天子为感寤。
  后给事中袁高忤帝旨,而映以为尚书左丞、御史大夫。始,映微时,张延赏遇之善。及映相,而延赏为左仆射,数为映画事,又为所亲求官,映不答,延赏恚。既复用,即劾映非宰相器。明年,贬夔州刺史,徙衡州。久之,为桂管、江西两观察使。始,映罢不以罪,冀复进,乃掊敛献贡,以中帝欲。初,诸籓银大瓶止五尺,李兼为江西,始献六尺瓶,至映乃八尺云。卒,年四十八,赠礼部尚书,谥曰忠。
  卢迈,字子玄,河南河南人。性孝友。举明经入第,补太子正字。以拔萃调河南主簿、集贤校理。公卿交荐之,擢右补阙。三迁吏部员外郎。以族属客江介,出为滁州刺史。召还,再迁谏议大夫。数条当世病利,进给事中。俄会考课,迈以不满岁,固辞上考,荐绅高其让。改尚书右丞。
  将作监元亘摄祠,以私忌不听誓,御史劾之。帝疑其罚,下尚书省议。迈曰:“按大夫士将祭于公,既视濯而父母死,犹奉祭。礼,散齐有大功丧,致齐有期丧,齐有疾病,听还舍,不奉祭。无忌日不受誓者。虽令忌日与告,且《春秋》不以家事辞王事,今摄祭特命也,亘以常令拒特命,执非所宜。”遂抵罪。
  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中书侍郎。时陆贽、赵憬专大政,迈居中,治身循法无它过。久之,暴眩省中,舆还第。诏大臣即问,固乞骸骨,罢为太子宾客。卒,年六十,赠太子太傅。
  迈每有功、缌丧,必容称其服,而情有加焉。叔下邽令休沐过家,迈终日与群子姓均指使,无位貌之异。再娶无子,或劝畜姬媵,对曰:“兄弟之子,犹子也,可以主后。”所得禀赐,皆赈姻旧之乏。其从父弟禋丧还洛阳,过都,迈奏请往哭之,尽哀。时执政自以宰相尊,五服皆不过从问吊,而迈独不徇时,议者重其仁而亮云。
  赞曰:杨绾之德,陆贽之贤,而衮、憬以为憎,何哉?士固蔽于娼前,然主听不一,故乘以为奸。昔齐桓、秦坚任管仲、王猛,兴区区,霸天下,盖不以不肖者参之。君臣相谅,果难哉!
  
列传第七十六 关董袁赵窦
  关播,字务元,卫州汲人。及进士第。邓景山节度青齐、淮南,再署幕府。迁右补阙。与神策军使王驾鹤为姻家,元载恶之 ,出为河南兵曹参军事,数试属县,政异等。陈少游镇浙东、淮南,表为判官,摄滁州刺史。李灵耀叛,少游屯淮上,所在盗贼胃奋,播储赀力,给军兴,人无愁苦。杨绾、常衮皆善播,引为都官员外郎。
  德宗初,湖南峒贼王国良惊剽州县,不可制,诏播宣辑,因得请事,对殿中。帝问政治之要,播曰:“为政之本,要得有道贤人乃治。”帝曰:“朕比下诏求贤才,又遣使黜陟,搜逮所遗,须能者用之,若何?”播曰:“陛下虽求贤,又使举荐,然止得求名文辞士,焉有有道贤人肯奉牒丐举选邪?”帝悦,曰:“卿姑去,还当更议。”播且言:“奉诏平贼,有如不受命,臣请发州兵剪定之。”帝曰:“善。”及还,再迁给事中。故事,诸司甲库,以令史直曹,刓脱为奸。播悉易以士人,时韪其法。
  历吏部侍郎。帝求宰相,卢杞雅知播韦柔可制,因从容言播材任宰相,其儒厚可镇浮动。乃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政一决于杞。尝论事帝前,播意不可,避坐欲有所言,杞目禁辄止,退让播曰:“以君寡言,故至此,奈何欲开口争事邪!”播即喑畏毋敢与。
  时李元平、陶公达、张愻、刘承诫率轻薄子,游播门下,能侈言诞计,以功名自喜。播谓皆将相材,数请帝用之。元平本宗室疏裔,好论兵,鄙天下士大夫无可者,人人怨疾之。李希烈叛,帝以汝州据贼冲,刺史疲软不胜任,播盛称元平,帝召见,拜左补阙。不数日,检校吏部郎中,兼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始至,募工筑郛浚隍,希烈阴使亡命应募,凡内数百人,元平不寤。贼遣将李克诚以精骑薄城,募者内应,缚元平驰见希烈,遗矢于地。希烈以其眇小,无髯,戏克诚曰:“使尔取元平,乃以其子来邪?”因嫚骂曰:“盲宰相使汝当我,何待我浅邪!”伪署御史中丞。播闻诧曰:“元平事济矣!”谓必覆贼而建功也,左右笑之。无何,伪署为宰相,有告其贰者,元平断一指自誓。公达等以元平屈贼,皆废不用。
  播从幸奉天。卢杞、白志贞已贬而播犹执政,议者不平,遂罢为刑部尚书。韦伦等曰:“宰相不善谋,使天子播越,尚可尚书邪?”相与泣诸朝。未几,知删定使。初,上元中,诏择古名将十人配享武成庙,如十哲侑孔子。播奏:“太公,古贤臣,今其下称亚圣。孔子十哲,皆当时弟子,今所配年世不同,请罢之。”诏可。
  贞元初,检校尚书右仆射,持节送咸安公主降回鹘,虏人重其清。还,迁兵部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斥卖车骑,阖门不婴外事。卒,年七十九,赠太子太保。
  始,希烈死,或言元平虽屈贼,然有谋不克发,乃贷死流珍州。会赦还,住剡中,观察使皇甫政杀其侄以发帝怒,遂流死贺州。
  董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人。擢明经。肃宗幸彭原,上书行在,拜秘书省校书郎,待制翰林。出从淮南崔圆府为判官。还朝,累迁祠部郎中。
  大历中,李涵持节送崇徽公主于回纥,署晋判官。回纥恃有功,见使者倨,因问:“岁市马而唐归我贿不足,何也?”涵惧,未及对,数目晋,晋曰:“我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者不已多乎?尔之马岁五至,而边有司数皮偿赀。天子不忘尔劳,敕吏无得问,尔反用是望我邪?诸戎以我之尔与也,莫敢确。尔父子宁,畜马蕃,非我则谁使!”众皆南面拜,不敢有言。还,迁秘书少监。
  德宗立,授太府卿。不旬日,为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出为华州刺史。硃泚反,遣兵攻之,晋弃华走行在。改国子祭酒,宣慰恒州。还至河中而李怀光反,晋说之曰:“硃泚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于公何有?且公位太尉,泚虽宠公,亦无以加。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公敌贼有余力,若袭取之,清宫以迎天子,虽有大恶犹将掩焉,如公则谁敢议?”怀光喜且泣,晋亦泣。又语其将卒,皆拜。故怀光虽偃蹇,亦不助泚。
  帝还京师,迁左金吾卫大将军,改尚书左丞。是时,右丞元琇为韩滉排笮得罪,滉势振朝廷。晋见宰相,诵元琇非罪,士大夫壮其节。贞元五年,以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方窦参得君,裁可大事不关咨晋,晋循谨无所驳异。参欲以其侄申为吏部侍郎,讽晋以闻。帝怒曰:“无乃参迫卿为之邪?”晋谢,具道所以然。帝即问参过失,晋无敢隐,由是参罢宰相。晋惶恐,上疏固辞位。九年,罢为礼部尚书,以兵部尚书为东都留守。
  会宣武李万荣病且死,诏晋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宣武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万荣死,邓惟恭总其军。晋受命,不召兵,惟幕府驺傔从之,即日上道。至郑,逆者不至,人劝止以观便宜,晋不听,直造汴。及郊,惟恭始出迎谒。既入,即委以军政,无所改更,众服晋有体,莫测其谋。始,惟恭谋代万荣,故不遣吏以疑晋,令不敢入。及晋至情得,则鞅鞅不能平。汴士素骄怙乱,尝介勇士伏幕下,早暮番休,晋一罢之。惟恭乃结大将相里重晏等谋乱,晋觉之,杀其党,械送惟恭京师。帝录其絷李乃劳,贷死流汀州。帝恐晋儒软,诏拜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司马,以佐晋。晋谦愿俭简,事多循仍,故军粗安。长源持法峭刻,数欲更张旧事,晋初许之,已而悉罢不用。以财赋委孟叔度,叔度为人佻侻,军中恶之。晋在军凡五年,卒,年七十六,赠太傅,谥曰恭惠。
  晋为相也,五月朔,天子会朝,公卿在廷,侍中赞群臣贺,窦参摄中书令,当传诏,疾作,公卿相顾,未有诏,晋从容进曰:“摄中书令臣参病不能事,臣请代参事。”南面宣致诏词,进退甚详。金吾将军沈房有期丧,公除,常服入閤,帝疑以问晋,对曰:“故事,朝官期以下丧,服絁缦,不复衣浅色,南班亦如之。”又问晋冠冕之制,对曰:“古者服冠冕,以佩玉节步。堂上接武,堂下布武,君前趋进而已。今或奔走以致颠仆。在式,朝臣皆绫袍,五品而上金玉带,所以尽饰以奉上。故汉尚书郎含香,老莱采服,君父一也。若然,服絁缦,亦非礼也。”帝然其言。诏入閤官毋趋走,期以下丧不得以惨服会,令群臣衣本品绫袍、金玉带,自晋而复。
  子溪,字惟深,亦擢明经,三迁万年令。讨王承宗也,擢度支郎中,为东道行营粮料使。坐盗军赀,流封州,至长沙,赐死。
  子居中,善诗,为张籍所称。
  陆长源者,吴人,字泳。祖余庆,天宝中为太子詹事,有清誉。
  长源赡于学,始辟昭义薛嵩幕府,嵩侈汰,常从容规切。嵩曰:“非君安能为此。”历建、信二州刺史。韩滉兼领江淮转运使,辟署兼御史中丞,以为副。入迁都官郎中,复出汝州刺史。遂徙宣武,政皆出司马。初,欲峻法绳骄兵,为晋所持,不克行。而判官杨凝、孟叔度等又苛细,叔度淫纵,数入倡家调笑嬉亵。晋有所偷弛,长源辄裁正之。晋卒,长源总留后事,大言曰;“将士久慢,吾且以法治之!”众始惧。军中请出帑帛为晋制服,不许。固请,止给其直。叔度希望又偿直以盐,乃高盐直,贱帛估,人得盐二斤,举军大怒。或劝长源曰:“故事,有大变则厚赐于军,军乃安。”长源曰:“异时河北贼以钱买戍卒,取旌节,吾不忍为。”众怒益甚。长源性刚不适变,又不为备。才八日,军乱,杀长源及叔度等,食其肉,放兵大掠。死之日,有诏拜节度使,远近嗟怅,赠尚书左仆射。
  长源好谐易,无威仪,而清白自将。去汝州,送车二乘,曰“吾祖罢魏州,有车一乘,而图书半之,吾愧不及先人”云。
  长源死,监军俱文珍密召宋州刺史刘全谅使总后务。全谅至,其夜军复乱,杀大将及部曲五百人乃定。帝即诏全谅检校工部尚书、宣武节度使。
  全谅,始名逸淮,至是赐名,本怀州武涉人也。父客奴,以行戍留籍幽州,事平卢军,以材力显。开元中,室韦首领段普洛数苦边,节度使薛楚玉使客奴单骑袭之,斩首以归。兴卒伍,拜左骁卫将军,为游奕使。性谨朴,数战有功。安禄山反,诏以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为使。贼遣韩朝晹诱之,知诲即降,贼害安东副都护马灵察。客奴不平,与诸将共杀知诲,遣使与安东将王玄志相闻。天宝十五载,以客奴为柳城郡太守,摄御史大夫、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以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正臣遣使道海至平原,与太守颜真卿相结。真卿喜,以子为质而归赀粮焉,且请出师。未至,而真卿弃平原,乃还。因袭范阳,为史思明所败,奔还,玄志鸩杀之。
  全谅事刘玄佐为牙将,以勇果善骑射为玄佐厚礼。累兼御史中丞。及玄佐子士宁代立,疑宋州刺史翟良佐不附己,扬言行部,至则以全谅代之,故汴将士多归心焉。视事凡八月卒,赠尚书右仆射。军中立韩弘代节度云。
  袁滋,字德深,蔡州朗山人,陈侍中宪之后。强学博记。少依道州刺史元结,读书自解其义,结重之。后客荆、郢间,起学庐讲授。建中初,黜陟使赵赞荐于朝,起处士,授试校书郎。累辟张伯仪、何士干幕府,进詹事府司直。部官以盗金下狱,滋直其冤,御史中丞韦贞伯闻之,表为侍御史。刑部、大理核罪人,失其平,惮滋守法,因权势以请,滋终不署奏。迁工部员外郎。
  韦皋始招来西南夷,南诏毕牟寻内属。德宗选郎吏可抚循者,皆惮行,至滋不辞,帝嘉之。擢祠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赐金紫,持节往。逾年还,使有指,进谏议大夫。迁尚书右丞,知吏部选。求外迁,为华州刺史。政清简,流民至者,给地居之,名其里曰义合。然专以慈惠为本,未尝设条教,民爱向之。有犯令,时时法外纵舍。得盗贼,或哀其穷,出财为偿所亡。召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以杨于陵代之。滋行,耆老遮道不得去,于陵使谕曰:“吾不敢易袁公政。”人皆罗拜,乃得去,莫不流涕。
  宪宗监国,进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辟反,诏滋为剑南两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半道,以检校吏部尚书、平章事为剑南东、西川节度使。是时,贼方炽,又滋兄峰在蜀为辟所劫,滋畏不得全,久不进,贬吉州刺史。未几,徙义成节度使。滑,用武地,东有淄青,北魏博,滋严备而推诚信,务在怀来。李师道、田季安畏服之。居七年,百姓立祠祝祭。以户部尚书召,改检校兵部,拜山南东道节度使,徙荆南。
  吴元济之反,滋言蔡兵劲,与下同欲,非朝夕计可下,宜广方略,离溃其心。及宿兵三年,调发益屈,诏出禁钱继之。滋揣天子且厌兵,自表入朝,欲议罢淮西事,道闻萧俯、钱徽坐沮议黜去,滋翻其谋,更言必胜,顺可天子意,乃得还。俄而高霞寓败,帝思以恩信倾贼,且滋尝云云,乃授彰义节度使,侨治唐州。又以滋儒者,拜阳旻为唐州刺史,将其兵。滋先世坟墓在蔡,吴少阳时为修墓,禁刍牧,诸袁多署右职,禀给之。滋至治,去斥候,与元济通好。贼围新兴,滋卑辞讲解,贼因是易滋,不为备。时帝责战急,而滋至六月,以无功贬抚州刺史。未几,迁湖南观察使。累封淮阳郡公。卒,年七十,赠太子少保。
  滋既病,作遗令处后事,讫三年,皆有条次。性宽易,与之接者,皆自谓可见肺肝,至家人不得见喜愠。薄居处衣食。能为《春秋》,尝以刘恽《悲甘陵赋》褒善斥恶戾《春秋》指,然其文不可废,乃著后序。工篆隶,有古法。子均,右拾遗;郊,翰林学士。
  赵宗儒,字秉文,邓州穰人。八代祖彤,后魏徵南将军。父骅,字云卿,少嗜学,履尚清鲠。开元中,擢进士第,补太子正字,调雷泽、河东丞。采访使韦陟器之,表置其府。又为陈留采访使郭纳支使。安禄山陷陈留,骅没于贼。时江西观察使韦儇族妹坐其夫为畿官不供贼,没为婢。骅哀之,以钱赎韦,厚为资给。贼平,访近属归之,时人高其义。骅以尝陷贼,贬晋江尉。久之,召拜左补阙,迁累尚书比部员外郎。建中初,迁秘书少监。敦交友行义,不以夷险慁操。少与殷寅、颜真卿、柳芳、陆据、萧颖士、李华、邵轸善,时为语曰“殷颜柳陆,李萧邵赵”,谓能全其交也。骅位省郎,衣食窭乏,俸单寡,诸子至徒步,人为咨美。泾原兵反,骅窜山谷,病死,赠华州刺史。
  宗儒第进士,授校书郎,判入等,补陆浑主簿。数月,拜右拾遗、翰林学士。时,父骅迁秘书少监,德宗欲宠其门,使一日并命。再迁司勋员外郎。贞元六年,领考功事。自至德后考绩失实,内外悉考中上,殿最混淆,至宗儒,黜陟详当,无所回惮。右司郎中独孤良器、殿中侍御史杜伦以过黜考,左丞裴郁、御史中丞卢佋降考中中,凡入中上者,才五十人。帝闻善之,进考功郎中。累迁给事中。十二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服金紫。居二岁,罢为太子右庶子,屏居慎静,奉朝请而已。迁吏部侍郎,召见,劳曰:“知卿杜门六年,故有此拜,曩与先臣并命,尚念之邪?”宗儒俯伏流涕。元和初,检校礼部尚书,充东都留守。三迁至检校吏部、荆南节度使,散冗食戍二千人。历山南西道、河中二镇,拜御史大夫,改吏部尚书。
  穆宗立,诏先朝所召贤良方正,委有司试。宗儒建言:“应制而来者,当天子临问。试有司,非国旧典,请罢之。”诏可。俄检校右仆射,守太常卿。太常有《五方师子乐》,非大朝会不作。帝嗜声色,宦官领教坊者,乃移书取之。宗儒不敢违,以诉宰相。宰相以事专有司,不应关白。以懦不职,罢为太子少师。太和初,进太子太傅。文宗召访政理,对曰:“尧、舜之化,慈俭而已,愿陛下守之。”帝纳其言。六年,授司空,致仕。卒,年八十七,册赠司徒,谥曰昭。宗儒以文学历将相,位任崇剧,然无仪矩,以治生琐碎失名。
  窦易直,字宗玄,京兆始平人。擢明经,补校书郎。十年不应辟,以判入等,为蓝田尉。累迁吏部郎中。元和六年,进御史中丞。繇陕虢观察使,入为京兆尹。万年尉韩晤坐赇,易直令官属按之,得赃三十万,宪宗疑未尽,诏穷治,至三百万,贬易直为金州刺史。久之,起为宣歙、浙西观察使。
  长庆二年,李昪以汴州叛,易直欲出库财赏军,或谓给与无名,必且生患,乃止。时江、淮旱,漕物淹积不能前,军士闻易直向言,其部将王国清指漕货激众谋乱。易直知之,械国清送狱,其党数千群欢入狱,篡取之,欲大剽。易直登楼令曰:“能诛乱者,一级赏千万!”众喜,反缚为乱者三百馀人,易直悉斩之。入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四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转门下侍郎,封晋阳郡公。即让度支,置其俸三月,有诏停判。文宗立,检校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入为左仆射、判太常卿事。顷之,检校司空,为凤翔节度。以疾还京师。卒,赠司徒,谥曰恭惠。
  易直以公洁自喜,方执政,未尝引用亲党。初,元和中,郑馀庆议,仆射上仪,不与隔品官亢礼,易直为中丞,奏驳之。及为仆射,乃自用隔品致恭,为时鄙笑。
  子紃,仕至渭南尉、集贤校理。妻父王涯被祸,宦官知易直子,得不死,贬循州司户参军。
  赞曰:关播举李元平守汝州,贼缚而臣之。宰相不知人,果可败国,德宗不以是责宰相,几丧天下。晋懦弛苟安,滋欲以恩信倾贼,迂暗之人,乌可语功名会哉!
  
列传第七十七 张姜武李宋
  张镒,字季权,一字公度,国子祭酒后胤五世孙也。父齐丘,朔方节度使、东都留守。镒以廕授左卫兵曹参军 ,郭子仪表为元帅府判官,迁累殿中侍御史。乾元初,华原令卢枞以公事谯责邑人齐令诜。令诜,宦人也,衔之,构枞罪。镒按验当免官,有司承风以死论。镒不直之,乃白其母曰:“今理枞,枞免死而镒坐贬。嘿则负官,贬则为太夫人忧,敢问所安?”母曰:“儿无累于道,吾所安也。”遂执正其罪,枞得流,镒贬抚州司户参军。徙晋陵令。江西观察使张镐表为判官,迁屯田、右司二员外郎。居母丧,以孝闻。不妄交游,特与杨绾、崔祐甫善。
  大历初,出为濠州刺史,政条清简,延经术士讲教生徒。比去,州升明经者四十人。李灵耀反于汴,镒团阅乡兵严守御,有诏褒美,擢侍御史,兼缘淮镇守使。以最迁寿州刺史。历江西、河中观察使。不阅旬,改汴滑节度使,以病固辞,诏留私第。
  建中二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以两河用兵,诏省薄御膳及皇太子食物,镒因奏减堂餐钱及百官禀奉三分一,以助用度。时黜陟使裴伯言荐潞州处士田佐时,诏除右拾遗、集贤院直学士。镒以为礼轻,恐士不劝,复诏州县吏以绢百匹、粟百石就家致聘,佐时卒不至。
  郭子仪婿太仆卿赵纵为奴告,下御史劾治,而奴留内侍省。镒奏言:“贞观时有奴告其主谋反者,太宗曰:‘谋反理不独成,尚当有他人论之,岂藉奴告耶?’乃著令:奴告主者斩。由是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教本既修,悖乱不萌。顷者,长安令李济以奴得罪,万年令霍晏因婢坐谴。舆台下类,主反畏之,悖慢成风,渐不可长。建中元年五月辛卯诏书:奴婢告主,非谋叛者,同自首法,并准律论。由是狱诉衰息。今纵事非叛逆,而奴留禁中,独下纵狱,情所不厌。且将帅功孰大于子仪,冢土仅乾,两婿前已得罪,纵复继之,不数月斥其三婿。假令纵实犯法,事不缘奴,尚宜录勋念亡,以从荡宥,况为奴所诉耶?陛下方贵武臣以讨贼,彼虽见宠一时,不能忘怀于异日也。”帝纳之,贬纵循州司马,杖奴死。镒召子仪家僮数百,暴示奴尸。
  卢杞忌镒刚直,欲去之。时硃泚以卢龙卒戍凤翔,帝择人以代,杞即谬曰:“凤翔将校,班秩素高,非宰相信臣,不可镇抚,臣宜行。”帝不许,杞复曰:“陛下必以臣容貌蕞陋,不为三军所信,恐后生变,臣不敢自谋,惟陛下择之。”帝乃顾镒曰:“文武兼资,望重内外,无易卿者,其为朕抚卢龙士。”乃以中书侍郎为凤翔、陇右节度使。镒知为杞阴中,然辞穷,因再拜受诏。顷之,与吐蕃相尚结赞盟清水,约牛马为牲。镒耻与盟,将末杀其礼,乃绐语吐蕃,以羊豕犬代之。
  帝幸奉天,镒罄家赀将自献行在。而营将李楚琳者,尝事硃泚,得其心。军司马齐映等谋曰:“楚琳必为乱。”乃遣屯陇州。楚琳知之,稽故未行。镒以帝在外,心忧惑,谓已亟去,不为备。楚琳夜率其党王汾、李卓、牛僧伽等作乱,齐映自窦出,齐抗托佣,皆免。镒缒城走,不及远,与二子为候骑所执,楚琳杀之,属官王沼、张元度、柳遇、李溆皆死。诏赠镒太子太傅。
  姜公辅,爱州日南人。第进士,补校书郎,以制策异等授右拾遗,为翰林学士。岁满当迁,上书以母老赖禄而养,求兼京兆户曹参军事。公辅有高材,每进见,敷奏详亮,德宗器之。
  硃滔助田悦也,以蜜裹书间道邀泚,太原马燧获之,泚不知也,召还京师。公辅谏曰:“陛下若不能坦怀待泚,不如诛之,养虎无自诒害。”不从。俄而泾师乱,帝自苑门出,公辅叩马谏曰:“泚尝帅泾原,得士心,向以滔叛夺之兵,居常怫郁不自聊,请驰骑捕取以从,无为群凶得之。”帝仓卒不及听。既行,欲驻凤翔倚张镒。公辅曰:“镒虽信臣,然文吏也,所领皆硃泚部曲,渔阳突骑,泚若立,泾军且有变,非万全策也。”帝亦记桑道茂言,遂之奉天。不数日,凤翔果乱,杀镒。帝在奉天,有言泚反者,请为守备。卢杞曰:“泚忠正笃实,奈何言其叛,伤大臣心!请百口保之。”帝知群臣多劝杞奉迎乘舆者,乃诏诸道兵距城一舍止。公辅曰:“王者不严羽卫,无以重威灵。今禁旅单寡而士马处外,为陛下危之。”帝曰:“善。”悉内诸军。泚兵果至,如所言,乃擢公辅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帝徙梁,唐安公主道薨。主性仁孝,许下嫁韦宥,以播迁未克也。帝悼之甚,诏厚其葬。公辅谏曰:“即平贼,主必归葬,今行道宜从俭,以济军兴。”帝怒,谓翰林学士陆贽曰:“唐安之葬,不欲事茔垅,令累甓为浮图,费甚寡约,不容宰相关预,苟欲指朕过尔!”贽曰:“公辅官谏议,职宰相,献替固其分。本立辅臣,朝夕纳诲,微而弼之,乃其所也。”帝曰:“不然,朕以公辅才不足以相,而又自求解,朕既许之,内知且罢,故卖直售名尔。”遂下迁太子左庶子,以母丧解。复为右庶子。
  久不迁,陆贽为相,公辅数求官,贽密谓曰:“窦丞相尝言,为公拟官屡矣,上辄不悦。”公辅惧,请为道士,未报。它日又言之,帝问故,公辅隐贽言,以参语对。帝怒,黜公辅泉州别驾,遣使赍诏让参。顺宗立,拜吉州刺史,未就官卒。宪宗时,赠礼部尚书。
  武元衡,字伯苍。曾祖载德,则天皇后之族弟。祖平一,有名。元衡举进士,累为华原令。畿辅镇军督将,皆骄横桡政,元衡移疾去。德宗钦其才,召拜比部员外郎,岁内三迁至右司郎中,以详整任职。擢为御史中丞。尝对延英,帝目送之,曰:“是真宰相器!”
  顺宗立,王叔文使人诱以为党,拒不纳。俄为山陵仪仗使,监察御史刘禹锡求为判官,元衡不与,叔文滋不悦。数日,改太子右庶子。会册皇太子,元衡赞相,太子识之。及即位,是为宪宗,复拜中丞,进户部侍郎。元和二年,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户部事。帝素知元衡坚正有守,故眷礼信任异它相。浙西李锜求入觐,既又称疾,欲赊其期。帝问宰相郑絪,絪请听之,元衡曰:“不可,锜自请入朝,诏既许之,而复不至,是可否在锜。陛下新即位,天下属耳目,若奸臣得遂其私,则威令去矣。”帝然之,遽追锜。而锜计穷,果反。
  是时,蜀新定,高崇文为节度,不知吏治,帝难其代。诏元衡检校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繇萧县伯封临淮郡公,帝御安福门慰遣之。崇文去成都,尽以金帛、帟幕、伎乐、工巧行,蜀几为空。元衡至,绥靖约束,俭己宽民,比三年,上下完实,蛮夷怀归。雅性庄重,虽淡于接物,而开府极一时选。
  八年,召还秉政。李吉甫、李绛数争事帝前,不叶,元衡独持正无所违附,帝称其长者。吉甫卒,淮、蔡用兵,帝悉以机政委之。王承宗上疏请赦吴元济,使人白事中书,悖慢不恭,元衡叱去。承宗怨,数上章诬诋。未几入朝,出靖安里第,夜漏未尽,贼乘暗呼曰:“灭烛!”射元衡中肩,复击其左股,徒御格斗不胜,皆骇走,遂害元衡,批颅骨持去。逻司传噪盗杀宰相,连十余里,达朝堂,百官恟惧,未知主名。少选,马逸还第,中外乃审知。是日,仗入紫宸门,有司以闻,帝震惊,罢朝,坐延英见宰相,哀恸,为再不食。赠司徒,谥曰忠愍。诏金吾、府、县大索,或传言曰:“无搜贼,贼穷必乱。”又投书于道曰:“毋急我,我先杀汝。”故吏卒不穷捕。兵部侍郎许孟容言于帝曰:“国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为朝廷辱。”帝乃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与贼谋及舍贼能自言者亦赏。有不如诏,族之。”积钱东西市以募告者。于是左神策将军王士则、左威卫将军王士平以贼闻,捕得张晏等十八人,言为承宗所遣,皆斩之。逾月,东都防御使吕元膺执淄青留邸贼门察、訾嘉珍,自言始谋杀元衡者,会晏先发,故藉之以告师道而窃其赏,帝密诛之。
  初,京师大恐,城门加兵谁何,其伟状异服、燕赵言者,皆验讯乃遣。公卿朝,以家奴持兵呵卫,宰相则金吾彀骑导翼,每过里门,搜索喧哗。因诏寅漏上二刻乃传点云。
  从父弟儒衡。儒衡,字廷硕,姿状秀伟,不妄言,与人交,终始一节。宰相郑余庆不事华洁,门下客多垢衣败服,独儒衡上谒,未尝有所易,以庄词正色见重于余庆。元衡殁,帝待之益厚,累迁户部郎中,知谏议大夫事,俄兼知制诰。皇甫镈以宰相领度支,剥下以媚天子,儒衡疏其状。镈自诉于帝,帝曰:“乃欲报怨邪?”镈不敢对。
  儒衡论议劲正,有风节,且将大用。宰相令狐楚忌之,会以狄兼谟为拾遗,楚自草制,引武后革命事,盛推仁杰功,以指切儒衡,且沮止之。儒衡泣见上曰:“臣祖平一,当天后时,避仕终老,不涉于累。”帝慰勉之,自是薄楚为人也。迁中书舍人。时元稹倚宦官,知制诰,儒衡鄙厌之。会食瓜,蝇集其上,儒衡挥以扇,曰:“适从何处来,遽集于此?”一坐皆失色。然以疾恶太分明,终不至大任,以兵部侍郎卒,年五十六,赠工部尚书。
  李绛,字深之,系本赞皇。擢进士、宏辞,补渭南尉,拜监察御史。元和二年,授翰林学士,俄知制诰。会李锜诛,宪宗将辇取其赀,绛与裴垍谏曰:“锜僭侈诛求,六州之人怨入骨髓。今元恶传首,若因取其财,恐非遏乱略、惠绥困穷者。愿赐本道,代贫民租赋。”制可。枢密使刘光琦议遣中人持赦令赐诸道,以裒馈饷,绛请付度支盐铁急递以遣,息取求之弊。光琦引故事以对,帝曰:“故事是耶,当守之;不然,当改。可循旧哉!”
  帝尝称太宗、玄宗之盛:“朕不佞,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忠直。与大臣言,敬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去官无益于治者,则材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销。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师公,吏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德,号称中兴,夫何远之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将书诸绅。”即诏绛与崔群、钱徵、韦弘景、白居易等搜次君臣成败五十种,为连屏,张便坐。帝每阅视,顾左右曰:“而等宜作意,勿为如此事。”
  是时,盛兴安国佛祠,幸臣吐突承璀请立石纪圣德焉,营构华广,欲使绛为之颂,将遗钱千万。绛上言:“陛下荡积习之弊,四海延颈望德音,忽自立碑,示人以不广。《易》称:‘大人与天地合德。’谓非文字所能尽,若令可述,是陛下美有分限。尧、舜至文、武,皆不传其事,惟秦始刻峄山,扬暴诛伐巡幸之劳,失道之君,不足为法。今安国有碑,若叙游观,即非治要;述崇饰,又非政宜。请罢之。”帝怒,绛伏奏愈切,帝悟曰:“微绛,我不自知。”命百牛倒石,令使者劳谕绛。襄阳裴均违诏书,献银壶甕数百具,绛请归之度支,示天下以信。帝可奏,仍赦均罪。时议还卢从史昭义,已而将复召之,从史以军无见储为解。李吉甫谓郑絪漏其谋,帝召绛议,欲逐絪,绛为开白,乃免。
  绛见浴堂殿,帝曰:“比谏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黜其尤者,若何?”绛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营误上心。自古纳谏昌,拒谏亡。夫人臣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加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始欲陈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何哉?干不测之祸,顾身无利耳 。虽开纳奖励 ,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初,承璀讨王承宗,议者皆言古无以宦人统师者,绛当制书,固争,帝不能夺,止诏宰相授敕。承璀果无功还,加开府仪同三司。绛奏:“承璀丧师,当抵罪,今宠以崇秩,后有奔军之将,蹈利干赏,陛下何以处之?”又数论宦官横肆,方镇进献等事。自知言切,且斥去,悉取内署所上疏稿焚之,以俟命。帝果怒,绛谢曰:“陛下怜臣愚,处之腹心之地,而惜身不言,乃臣负陛下;若上犯圣颜,旁忤贵幸,因而获罪,乃陛下负臣。”于是帝动容曰:“卿告朕以人所难言者,疾风知劲草,卿当之矣。”遂繇司勋郎中进中书舍人。翌日,赐金紫,亲择良笏与之,且曰:“异时膺顾托南面,当如此。”绛顿首。
  乌重胤缚卢从史,而承璀牒署昭义留后,绛曰:“泽潞据山东要害,磁、邢、洺跨两河间,可制其合从。今孽竖就禽,方收威柄,遽以偏将莅本军,纲纪大紊矣。河南、北诸镇,谓陛下啗以官爵,使逐其帅,其肯默然哉?宜以孟元阳为泽潞,而以重胤节度三城,两河诸侯闻之,必欣然。”帝从之。
  张茂昭举族入觐,绛上言:“任迪简既往代,则士之从茂昭,皆为定人,宜亟授以官,且遣使者诏其麾下皆听茂昭节度。”有诏拜河中节度使。会迪简以帑廥匮竭,稍简罢士之疲老者,人情不安,迪简亦危,绛请斥禁帑绢十万以济事机。吴少诚病甚,绛建言:“淮西地不与贼接,若朝廷命帅,今乃其时,有如阻命,则决可讨矣。然镇、蔡不可并取,愿赦承宗,趣立蔡功。”时江淮大旱,帝下赦令有所蠲弛,绛言:“江淮流亡,所贷未广,而宫人猥积,有怨鬲之思,当大出之,以省经费。岭南之俗,鬻子为业,可听;非券剂取直者,如掠卖法,敕有司一切苛止。”帝皆顺纳。
  后阅月不赐对,绛谓:“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最甚。今臣等饱食不言,无履危之患,自为计得矣,顾圣治如何?”有诏明日对三殿。帝尝畋苑中,至蓬莱池,谓左右曰:“绛尝以谏我,今可返也。”其见礼惮如此。
  帝怪前世任贤以致治,今无贤可任,何耶?对曰:“圣王选当代之人,极其才分,自可致治。岂借贤异代,治今日之人哉?天子不以己能盖人,痛折节下士,则天下贤者乃出。”帝曰:“何知其必贤而任之?”对曰:“知人诚难,尧、舜以为病。然循其名,验以事,所得十七。夫任官而辨廉,措事不阿容,无希望依违之辞,无邪媚愉悦之容,此近于贤矣。贤则当任,任则当久。贤者中立而寡助,举其类则不肖者怨,杜邪径则怀奸者疾,一制度则贵戚毁伤,正过失则人君疏忌。夫然,用贤岂容易哉?”帝曰:“卿言得之矣。”
  六年,罢学士,迁户部侍郎,判本司。帝以户部故有献,而绛独无有,何哉?答曰:“凡方镇有地则有赋,或啬用度易羡余以为献。臣乃为陛下谨出纳,乌有羡赢哉?若以为献,是徙东库物实西库,进官物结私恩。”帝瞿然悟。帝每有询访,随事补益,所言无不听,欲遂以相。而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乃出承璀淮南监军。翌日,拜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高邑男。方江淮岁俭,民荐饥,有御史使还,奏不为灾,帝以语绛,答曰:“方隅皆陛下大臣,奏孰不实?而御史苟悦陛下耳。凡君人者当任大臣,无使小臣得以间,愿出其名显责之。”李吉甫尝盛赞天子威德,帝欣然,绛独曰:“陛下自视今日何如汉文帝时?”帝曰:“朕安敢望文帝?”对曰:“是时贾谊以为措火积薪下,火未及然,因以为安,其忧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余州,西戎内讧,近以泾、陇为鄙,去京师远不千里,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无年,仓廪空虚。诚陛下焦心销志求济时之略,渠便高枕而卧哉!”帝入谓左右曰:“绛言骨鲠,真宰相也。”遣使者赐酴醾酒。
  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军中请袭节度,吉甫议讨之,绛曰:“不然,两河所惧者,部将以兵图己也,故委诸将总兵,皆使力敌任均,以相维制,不得为变。若主帅强,则足以制其命。今怀谏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权于人,权重则怨生,向之权力均者,将起事生患矣。众所归必在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彼得立,不倚朝廷亦不能安。惟陛下蓄威以俟之。”俄而田兴果立,以魏博听命,帝大悦。吉甫复请命中人宣尉,因刺其变,徐议所宜。绛独谓:“不如推诚抚纳,即假旄节。它日使者持三军表来,请与兴,则制在彼,不在此,可奏与特授,安得同哉?”然帝重违吉甫,故诏张忠顺持节往,而授兴留后。绛固请曰:“如兴万有一不受命,即姑息,复如向时矣。”由是即拜兴节度使。绛复曰:“王化不及魏博久矣,一日挈六州来归,不大犒赏,人心不激。请斥禁钱百五十万缗赐其军。”有言太过者,绛曰:“假令举十五万众,期岁而得六州,计所转给三倍于费。今兴天挺忠义,首变污俗,破两河之胆,可啬小费隳机事哉?”从之。
  帝患朋党,以问绛。答曰:“自古人君最恶者朋党,小人揣知,故常借口以激怒上心。朋党者,寻之则无迹,言之则可疑。小人常以利动,不顾忠义;君子者,遇主知则进,疑则退,安其位不为它计,故常为奸人所乘。夫圣人同迹,贤者求类,是同道也,非党也。陛下奉遵尧、舜、禹、汤之德,岂谓上与数千年君为党耶?道德同耳。汉时名节骨鲠士,同心爱国,而宦官小人疾之,起党锢之狱,讫亡天下。趋利之人,常为朋比,同其私也;守正之人,常遭构毁,违其私也。小人多,谮言常胜;正人少,直道常不胜。可不戒哉!”绛居中介特,尤为左右所不悦,遂因以自明。
  王播为盐铁使,而事月进。绛曰:“比禁天下正赋外不得有它献,而播妄名羡余,不出禄禀家赀,愿悉付有司。”帝曰:“善。”讫绛在位,献不入禁中。吐蕃犯泾州,掠人畜,绛因言:“滨塞虚籍多,实兵少。今京西、北神策镇军,本防盛秋,坐仰衣食,不使战。事至之日,乃先禀中尉。夫兵不内御,要须应变,失毫厘,差千里。请分隶本道,则号令齐一,前战不还踵矣。”然士卒乐两军姑息,宦者以为言,议遂寝。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欲趋出,帝曰:“朕宫中所对,惟宦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
  绛或无所论诤,帝辄诘所以然。又言:“公等得无有姻故冗食者,当为惜官。”吉甫、权德舆皆称无有。绛曰:“崔祐甫为宰相,不半岁除吏八百人。德宗曰:‘多公姻故,何耶?’祐甫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知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武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有名者皆出其选。古人言拔十得五,犹得其半。若情故自嫌,非圣主责成意。”帝曰:“诚然,在至当而已。”帝又问:“玄宗开元时致治,天宝则乱,何一君而相反耶?”绛曰:“治生于忧危,乱生于放肆。玄宗尝历试官守,知人之艰难,临御初,任用姚崇、宋璟,励精听纳,故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洎林甫、国忠得君,专引倾邪之人,分总要剧。于是上不闻直言,嗜欲日滋,内则盗臣劝以兴利,外则武夫诱以开边,天下骚动,故禄山乘隙而奋。此皆小人启导,从逸而骄。系时主所行,无常治,亦无常乱。”帝曰:“凡人举事,病不通于理,追咎其失,古人处此有道耶?”绛曰:“事或过差,圣哲所不免。天子有谏臣,所以救过。上下同体,犹手足之于心膂,交相为用。但矜能护失,常情所蔽,圣人改过不吝,愿陛下以此处之。”
  教坊使称密诏阅良家子及别宅妇人内禁中,京师嚣然。绛将入言于帝,吉甫曰:“此谏官所论列。”绛曰:“公尝病谏官论事,此难言者,欲移之耶?”吉甫乃欲讽诏使止之,绛以吉甫畏不敢谏,遂独上疏。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比命访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
  以足疾求免,罢为礼部尚书。帝乃召承璀于淮南。绛虽去位,犹怀不能已,因上言:“北虏方强,其忧有五。彼蔑信重利,岁入马求直,今则置不取,当贮他谋,一也。屯士不足,斥候不明,城无完堞,非可应卒,二也。今之营筑,不询众谋,远规塞外,城非要地,虏一入寇,应援艰阻,三也。比年通好,往来窥觇,河山兵甲,悉知之矣,若寇掠驱胁,援兵非十日不至,既至虏去,兵罢复来,四也。北狄、西戎久为仇敌,今回鹘思叛,脱相连约,数道并进,何以遏之?五也。”
  十年,出为华州刺史。承璀田多在部中,主奴扰民,绛捕系之。会遣五坊使,帝戒曰:“至华宜自戢;绛,大臣,有奏即行法矣。”州有捕鹞户,岁责贡限,绛以为言,并劝止畋猎,有诏泽潞、太原、天威府并罢之。入为兵部尚书,母丧免。还授河中观察使。河中故节制,而皇甫镈恶绛,故薄其恩,议者不直。镈得罪,复以兵部召。迁御史大夫。穆宗数游畋,绛率其属叩延英切谏,不纳。以疾辞,还兵部尚书,历东都留守,徙东川节度使,复为留守。宝历初,拜尚书左仆射。绛伟仪质,以直道进退,望冠一时,贤不肖太分,屡为谗邪所中。御史中丞王璠遇绛于道,不之避。绛引故事论列,宰相李逢吉右璠,下迁绛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文宗立,召为太常卿,以检校司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累封赵郡公。四年,南蛮寇蜀道,诏绛募兵千人往赴,不半道,蛮已去,兵还。监军使杨叔元者,素疾绛,遣人迎说军曰:“将收募直而还为民。”士皆怒,乃噪而入,劫库兵。绛方宴,不设备,遂握节登陴。或言缒城可以免,绛不从。牙将王景延力战殁,绛遂遇害,年六十七。幕府赵存约、薛齐皆死。事闻,谏官崔戎等列绛冤,册赠司徒,谥曰贞,赙礼甚厚。景延亦赠官,禄一子。大中初,诏史官差第元和将相,图形凌烟阁,绛在焉,独留中。绛所论事万余言,其甥夏侯孜以授蒋偕,次为七篇。
  子璋,字重礼。大中初擢进士第,辟卢钧太原幕府。迁监察御史,奏太庙祫享复用宰相摄事。进起居郎。旧制,设次郊丘,太仆盘车载乐,召群臣临观,璋奏罢之。咸通中,累官尚书右丞、湖南宣歙观察使。
  宋申锡,字庆臣,史失其何所人。少而孤,擢进士第,累辟节度府,后频迁起居舍人,以礼部员外郎为翰林学士。敬宗时,拜侍讲学士。长庆、宝历间,风俗嚣薄,驱煽朋党,申锡素孤直少与,及进用,议者谓可以激浮竞。
  文宗即位,再转中书舍人,复为翰林学士。帝恶宦官权宠震主,再致宫禁之变,而王守澄典禁兵,偃蹇放肆,欲叕刂除本根,思可与决大议者。察申锡忠厚,因召对,俾与朝臣谋去守澄等,且倚以执政,申锡顿首谢。未几拜尚书右丞,逾月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除王璠京兆尹,密谕帝旨。璠漏言,而守澄党郑注得其谋。太和五年,遣军候豆卢著诬告申锡与漳王谋反,守澄持奏浴堂,将遣骑二百屠申锡家,宦官马存亮争曰:“谋反者独申锡耳,当召南司会议,不然,京师跂足乱矣。”守澄不能对。时二月晦,群司皆休,中人驰召宰相,马奔乏死于道,易所乘以复命。申锡与牛僧孺、路隋、李宗闵至中书,中人唱曰:“所召无宋申锡。”申锡始知得罪,望延英门,以笏叩额还第。僧孺等见上出著告牒,皆骇愕不知所对。守澄捕申锡亲吏张全真、家人买子缘信及十六宅典史,胁成其罪。帝乃罢申锡为太子右庶子,召三省官、御史中丞、大理卿、京兆尹会中书集贤院杂验申锡反状。京师哗言相惊,久乃定。
  翌日,延英召宰相群官悉入,初议抵申锡死,仆射窦易直率然对曰:“人臣无将,将而必诛。”闻者不然。于是左散骑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罗泰、蒋系、裴休、窦宗直、韦温,拾遗李群、韦端符、丁居晦、袁都等伏殿陛,请以狱付外。帝震怒,叱曰:“吾与公卿议矣,卿属第出!”玄亮、固言执据愈切,涕泣恳到,繇是议贷申锡于岭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苦请出著与申锡劾正情状,帝悟,乃贬申锡开州司马,从而流死者数十百人,天下以为冤。擢豆卢著兼殿中侍御史。
  初,申锡既归,易素服俟命外舍,其妻责谓曰;“公何负天子,乃反乎?”申锡曰:“吾起孤生,位宰相,蒙国厚恩,不能鉏奸乱,反为所陷,我岂反者乎?”初,申锡以清节进,疾要位者纳赇饷,败风俗,故自为近臣,凡四方贿谢一不受。既被罪,有司验劾,悉得所还问遗书,朝野为咨闵。然在宰府无它谋略。七年,感愤卒,有诏归葬。
  开成元年,李石因延英召对,从容言曰:“陛下之政,皆承天心,惟申锡之枉,久未原雪。”帝惭曰:“我当时亦悟其失,而诈忠者迫我以社稷计故耳。使逢汉昭、宣时,当不坐此。”因追复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兵部尚书,录其子慎微为城固尉。会昌二年,赐谥曰贞。
  赞曰:镒、元衡暴忠王室,绛巨德大臣,皆为贼奸所乘,不殁元身,盖福善祸淫之训有时而挠。虽然,贤者于忠谊,宁以一不幸,遽使慊然于其心哉!要躬可殒,而名与岱、崧等矣。公辅隙开,而犹纳说焉。申锡谋小任大,颠沛从之,惜乎!
  
列传第七十八 段颜
  段秀实,字成公,本姑臧人。曾祖师濬,仕为陇州刺史,留不归 ,更为汧阳人。秀实六岁,母疾病,不勺饮至七日,病间乃肯食,时号“孝童”。及长,沈厚能断,慨然有济世意。举明经,其友易之,秀实曰:“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乃弃去。
  天宝四载,从安西节度使马灵詧讨护密有功,授安西府别将。灵詧罢,又事高仙芝。仙芝讨大食,围怛逻斯城。会虏救至,仙芝兵却,士相失。秀实夜闻副将李嗣业声,识之,因责曰:“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嗣业惭,乃与秀实收散卒,复成军,还安西,请秀实为判官。迁陇州大推府果毅。后从封常清讨大勃律,次贺萨劳城,与虏战,胜之。常清逐北,秀实曰:“贼出羸师,饵我也,请大索。”悉得其廋伏,虏师唧。改绥德府折冲都尉。
  肃宗在灵武,诏嗣业以安西兵五千走行在。节度使梁宰欲逗留观变,嗣业阴然可。秀实责谓曰:“天子方急,臣下乃欲晏然,公常自称大丈夫,今诚儿女耳。”嗣业因固请宰,遂东师,以秀实为副。嗣业为节度使,而秀实方居父丧,表起为义王友,充节度判官。安庆绪奔鄴,嗣业与诸将围之,以辎重委河内,署秀实兼怀州长史,知州事,兼留后。时师老财覂,秀实督馈系道,募士市马以助军。诸军战愁思冈,嗣业中流矢卒,众推荔非元礼代将其军。秀实闻之,即遗白孝德书,使发卒护丧送河内,亲与将吏迎诸境,倾私财葬之。元礼高其义,奏擢试光禄少卿。俄而元礼为麾下所杀,将佐多死,惟秀实以恩信为士卒所服,皆罗拜不敢害,更推白孝德为节度使。秀实凡佐三府,益知名。
  时吐蕃袭京师,代宗幸陕,劝孝德即日鼓行入援。孝德徙邠宁,署支度营田副使。于是邠宁乏食,乃请屯奉天,仰给畿内。时公廪竭,县吏不知所出,皆逃去,军辄散剽,孝德不能制。秀实曰:“使我为军候,岂至是邪?”司马王稷言之,遂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壹,军中畏戢。兵还,孝德荐为泾州刺史,封张掖郡王。
  时郭子仪为副元帅,居蒲,子晞以检校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屯邠州。士放纵不法,邠人之嗜恶者,纳贿窜名伍中,因肆志,吏不得问。白昼群行丐颉于市,有不嗛,辄击伤市人,椎釜鬲甕盎盈道,至撞害孕妇。孝德不敢劾,秀实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治,公见人被暴害,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因请曰:“秀实不忍人无寇暴死,乱天子边事。公诚以为都虞候,能为公已乱。”孝德即檄署付军。俄而晞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之,断首置槊上,植市门外。一营大噪,尽甲,孝德恐,召秀实曰:“奈何?”秀实曰:“请辞于军。”乃解佩刀,选老鐍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头来矣。”甲为愕眙。因晓之曰:“尚书固负若属邪,副元帅固负若属邪?奈何欲以乱败郭氏!”晞出,秀实曰:“副元帅功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使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藉藉如是,几日不大乱?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以副元帅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有几!”晞再拜曰:“公幸教,晞愿奉军以从。”即叱左右皆解甲,令曰:“敢喧者死!”秀实曰:“吾未晡食,请设具。”已食,曰:“吾疾作,愿宿门下。”遂卧军中。晞大骇,戒候卒击柝卫之。旦,与俱至孝德所,谢不能。邠由是安。
  初,秀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给与农,约熟归其半。是岁大旱,农告无入,令谌曰:“我知入,不知旱也。”责之急,农无以偿,往诉秀实。秀实署牒免之,因使人逊谕令谌。令谌怒,召农责曰:“我畏段秀实邪?”以牒置背上,大杖击二十,舆致廷中。秀实泣曰:“乃我困汝。”即自裂裳裹疮注药,卖己马以代偿。淮西将尹少荣颇刚鲠,入骂令谌曰:“汝诚人乎!泾州野如赭,人饥死,而尔必得谷,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惟一马,卖而市谷入汝,汝取之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尚不愧奴隶邪!”令谌闻,大愧流汗,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马璘代孝德,每所咨逮。璘处决不当,固争之,不从不止。始,璘城泾州,秀实为留后,以劳加御史中丞。大历三年,遂徙泾州。是军自四镇、北庭赴难,征伐数有功,既骤徙,相与出怨言。别将王童之谋作乱,约曰:“闻警鼓而纵。”秀实知之,召鼓人,阳怒失节,戒曰:“每筹尽当报。”因延数刻,尽四鼓而曙。明日,复有告者曰:“夜焚稿积,约救火则乱。”秀实严警备。夜中果火发,令军中曰:“敢救者斩!”童之居外,请入,不许。明日,捕之,并其党八人斩以徇,曰:“后徙者族!”军遂迁泾州。于时,食无久储,郛无居人,朝廷患之,诏璘领郑、颍二州以佐军,命秀实为留后。军不乏资,二州以治。璘嘉其绩,奏为行军司马,兼都知兵马使。
  吐蕃寇边,战盐仓,师不利。璘为虏隔,未能还,都将引溃兵先入,秀实让曰:“兵法:失将,麾下斩。公等忘死,而欲安其家邪!”乃悉城中士,使锐将统之,依东原列奇兵,示贼将战。虏望之,不敢逼。俄而璘得归。
  久之,璘有疾,请秀实摄节度副使。秀实按甲备变,璘卒,命愿将马頔主丧,李汉惠主宾客,家人位于堂,宗族位于廷,宾将位于牙内,尉吏士卒位于营次,非其亲,不得居丧侧。朝夕临,三日止。有族谈离立者,皆捕囚之。都虞候史廷幹、裨将崔珍、张景华欲谋乱,秀实送廷幹京师,徙珍、景华于外,一军遂安。
  即拜四镇北庭行军、泾原郑颍节度使。数年,吐蕃不敢犯塞。又按格令,官使二料取其一,非公会不举乐饮酒;室无妓媵,无赢财;宾佐至,议军政,不及私。十三年来朝,对蓬莱殿,代宗问所以安边者,画地以对,件别条陈。帝悦,慰赉良渥,又赐第一区,实封百户。还之镇。德宗立,加检校礼部尚书。建中初,宰相杨炎追元载议,欲城原州,诏中使问状,秀实言:“方春不可兴土功,请须农隙。”炎谓沮己,遂召为司农卿。
  硃泚反,以秀实失兵,必恨愤,且素有人望,使骑往迎。秀实与子弟诀而入,泚喜曰:“公来,吾事成矣。”秀实曰:“将士东征,宴赐不丰,有司过耳,人主何与知?公本以忠义闻天下,今变起仓卒,当谕众以祸福,扫清宫室,迎乘舆,公之职也。”泚默然。秀实知不可,乃阳与合,阴结将军刘海宾、姚令言、都虞候何明礼,欲图泚。三人者,皆秀实素所厚。会源休教泚伪迎天子,遣将韩旻领锐师三千疾驰奉天。秀实以为宗社之危不容喘,乃遣人谕大吏岐灵岳窃取令言印,不获,乃倒用司农印追其兵。旻至骆驿,得符还。秀实谓海宾曰:“旻之来,吾等无遗类。我当直搏杀贼,不然则死。”乃约事急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翌日,泚召秀实计事,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皆在坐。秀实戎服与休并语,至僭位,勃然起,执休腕,夺其象笏,奋而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可磔万段,我岂从汝反邪!”遂击之。泚举臂捍笏,中颡,流血衊面,匍匐走。贼众未敢动,而海宾等无至者。秀实大呼曰:“我不同反,胡不杀我!”遂遇害,年六十五。海宾、明礼、灵岳等皆继为贼害。帝在奉天,恨用秀实不极才,垂涕悔怅。
  初,秀实自泾州被召,戒其家曰:“若过岐,硃泚必致赠遗,慎毋纳。”至岐,泚固致大绫三百,家人拒,不遂。至都,秀实怒曰:“吾终不以污吾第。”以置司农治堂之梁间。吏后以告泚,泚取视,其封帕完新。
  秀实尝以禁兵寡弱,不足备非常,言于帝曰:“古者天子曰万乘,诸侯曰千乘,大夫曰百乘,盖以大制小,以十制一。今外有不廷之虏,内有梗命之臣,而禁兵寡少,卒有患难,何以待之?且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若去之,则犬彘马牛,皆能为敌。”帝不用。及泾卒乱,召神策六军,无一人至者,世多其谋。
  兴元元年,诏赠太尉,谥曰忠烈。赐封户五百,庄、第各一区;长子三品,诸子五品,并正员官。帝还都,又诏致祭,旌其门闾,亲铭其碑云。太和中,子伯伦始立庙,有诏给卤簿,赐度支绫绢五百,以少牢致祭。
  伯伦累官福建观察使,终太仆卿。时宰相李石请文宗加赙襚,郑覃曰:“自古杀身利社稷,未有如秀实者。”帝恻然,为罢朝,可其请。
  孙嶷、文楚、珂知名。
  嶷自郑滑节度使入为右金吾卫大将军,封西平郡公。甘露之变,嶷当诛,裴度奏忠臣后,宜免死,贬循州司马。
  文楚,咸通末为云州防御使。时李国昌镇振武,国昌子克用欲得云中,引兵攻之,杀于斗鸡台下,沙陀之乱自此始。
  珂,僖宗时居颍州。黄巢围颍,刺史欲以城降,珂募少年拒战,众裹粮请从,贼遂溃,拜州司马。
  刘海宾者,彭城人,以义侠闻。为泾原兵马将,与秀实友善。累战功,兼御史中丞。刘文喜据泾州叛,海宾与其子光国绐以奏请。及入对,因言奸慝可诛状。既还,光国手斩文喜献阙下,拜左骁卫大将军,封五原郡王;海宾乐平郡王,赠太子太保,实封百户。
  颜真卿,字清臣,秘书监师古五世从孙。少孤,母殷躬加训导。既长,博学工辞章,事亲孝。
  开元中,举进士,又擢制科。调醴泉尉。再迁监察御史,使河、陇。时五原有冤狱久不决,天且旱,真卿辨狱而雨,郡人呼“御史雨”。复使河东,劾奏朔方令郑延祚母死不葬三十年,有诏终身不齿,闻者耸然。迁殿中侍御史。时御史吉温以私怨构中丞宋浑,谪贺州,真卿曰:“奈何以一时忿,欲危宋璟后乎?”宰相杨国忠恶之,讽中丞蒋冽奏为东都采访判官,再转武部员外郎。国忠终欲去之,乃出为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状牙孽,真卿度必反,阳托霖雨,增陴浚隍,料才壮,储廥廪。日与宾客泛舟饮酒,以纾禄山之疑。果以为书生,不虞也。禄山反,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使司兵参军李平驰奏。玄宗始闻乱,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及平至,帝大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
  时平原有静塞兵三千,乃益募士,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以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分总部伍。大飨士城西门,慷慨泣下,众感励。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清河长史王怀忠、景城司马李韦、鄴郡太守王焘各以众归,有诏北海太守贺兰进明率精锐五千济河为助。贼破东都,遣段子光传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真卿畏众惧,绐诸将曰:“吾素识忄登等,其首皆非是。”乃斩子光,藏三首。它日,结刍续体,敛而祭,为位哭之。
  是时,从父兄杲卿为常山太守,斩贼将李钦凑等,清土门。十七郡同日自归,推真卿为盟主,兵二十万,绝燕、赵。诏即拜户部侍郎,佐李光弼讨贼。真卿以李晖自副,而用李铣、贾载、沈震为判官。俄加河北招讨采访使。
  清河太守使郡人李崿来乞师,崿曰:“闻公首奋裾唱大顺,河朔恃公为金城。清河,西邻也,有江淮租布备北军,号‘天下北库’。计其积,足以三平原之有,士卒可以二平原之众。公因而抚有,以为腹心,它城运之如臂之指耳。”真卿为出兵六千,谓曰:“吾兵已出,子将何以教我?”崿曰:“朝家使程千里统众十万,自太行而东,将出郭口,限贼不得前。公若先伐魏郡,斩贼守袁知泰,以劲兵披郭口,出官师使讨鄴、幽陵,平原、清河合十万众徇洛阳,分犀锐制其冲。公坚壁勿与战,不数十日,贼必溃,相图死。”真卿然之。乃檄清河等郡,遣大将李择交、副将范冬馥、和琳、徐浩与清河、博平士五千屯堂邑。袁知泰遣将白嗣深、乙舒蒙等兵二万拒战,贼败,斩首万级,知泰走汲郡。
  史思明围饶阳,遣游奕兵绝平原救军,真卿惧不敌,以书招贺兰进明,以河北招讨使让之。进明败于信都。会平卢将刘正臣以渔阳归,真卿欲坚其意,遣贾载越海遗军资十余万,以子颇为质。颇甫十岁,军中固请留之,不从。
  肃宗已即位灵武,真卿数遣使以蜡丸裹书陈事。拜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复为河北招讨使。时军费困竭,李崿劝真卿收景城盐,使诸郡相输,用度遂不乏。第五琦方参进明军,后得其法以行,军用饶雄。
  禄山乘虚遣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诸郡复陷,独平原、博平、清河固守。然人心危,不复振。真卿谋于众曰:“贼锐甚,不可抗。若委命辱国,非计也。不如径赴行在,朝廷若诛败军罪,吾死不恨。”至德元载十月,弃郡度河,间关至凤翔谒帝,诏授宪部尚书,迁御史大夫。
  方朝廷草昧不暇给,而真卿绳治如平日。武部侍郎崔漪、谏议大夫李何忌皆被劾斥降。广平王总兵二十万平长安,辞日,当阙不敢乘,趋出■枑乃乘。王府都虞候管崇嗣先王而骑,真卿劾之。帝还奏,慰答曰:“朕子每出,谆谆教戒,故不敢失。崇嗣老而鐍,卿姑容之。”百官肃然。两京复,帝遗左司郎中李选告宗庙,祝署“嗣皇帝”,真卿谓礼仪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帝以为达识。又建言:“《春秋》,新宫灾,鲁成公三日哭。今太庙为贼毁,请筑坛于野,皇帝东向哭,然后遣使。”不从。宰相厌其言,出为冯翊太守。转蒲州刺史,封丹阳县子。为御史唐旻诬劾,贬饶州刺史。
  乾元二年,拜浙西节度使。刘展将反,真卿豫饬战备,都统李峘以为生事,非短真卿,因召为刑部侍郎。展卒举兵度淮,而峘奔江西。
  李辅国迁上皇西宫,真卿率百官问起居,辅国恶之,贬蓬州长史。代宗立,起为利州刺史,不拜,再迁吏部侍郎。除荆南节度使,未行,改尚书右丞。
  帝自陕还,真卿请先谒陵庙而即宫,宰相元载以为迂,真卿怒曰:“用舍在公,言者何罪?然朝廷事岂堪公再破坏邪!”载衔之。俄以检校刑部尚书为朔方行营宣慰使,未行,留知省事,更封鲁郡公。时载多引私党,畏群臣论奏,乃绐帝曰:“群臣奏事,多挟谗毁。请每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以白宰相,宰相详可否以闻。”真卿上疏曰:
  诸司长官者,达官也,皆得专达于天子。郎官、御史,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故出使天下,事无细大得失,皆俾访察,还以闻。此古明四目、达四聪也。今陛下欲自屏耳目,使不聪明,则天下何望焉?《诗》曰:“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极,交乱四国。”以其能变白为黑,变黑为白也。诗人疾之,故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昔夏之伯明、楚之无极、汉之江充,皆谗人也,陛下恶之,宜矣。胡不回神省察?其言虚诬,则谗人也,宜诛殛之;其言不诬,则正人也,宜奖励之。舍此不为,使众人谓陛下不能省察而倦听览,以是为辞,臣窃惜之。
  昔太宗勤劳庶政,其《司门式》曰:“无门籍者有急奏,令监司与仗家引对,不得关碍。”防拥蔽也。置立仗马二,须乘者听。此其平治天下也。天宝后,李林甫得君,群臣不先咨宰相辄奏事者,托以他故中伤之,犹不敢明约百司,使先关白。时阉人袁思艺日宣诏至中书,天子动静必告林甫,林甫得以先意奏请,帝惊喜若神,故权宠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达,此权臣蔽主,不遵太宗之法也。陵夷至于今,天下之敝皆萃陛下,其所从来渐矣。自艰难之初,百姓尚未凋竭,太平之治犹可致,而李辅国当权,宰相用事,递为姑息。开三司,诛反侧,使余贼溃将北走党项,裒啸不逞,更相惊恐,思明危惧,相挻而反,东都陷没,先帝由是忧勤损寿。臣每思之,痛贯心骨。
  今天下疮痏未平,干戈日滋,陛下岂得不博闻谠言以广视听,而塞绝忠谏乎?陛下在陕时,奏事者不限贵贱,群臣以为太宗之治可跂而待。且君子难进易退,朝廷开不讳之路,犹恐不言,况怀厌怠。令宰相宣进止,御史台作条目,不得直进,从此人不奏事矣。陛下闻见,止于数人耳目。天下之士,方钳口结舌,陛下便谓无事可论,岂知惧而不敢进,即林甫、国忠复起矣。臣谓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林甫、国忠犹不敢公为之。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悔无及矣。
  于是中人等腾布中外。后摄事太庙,言祭器不饬,载以为诽谤,贬峡州别驾。改吉州司马,迁抚、湖二州刺史。载诛,杨绾荐之,擢刑部尚书,进吏部。帝崩,以为礼仪使。因奏列圣谥繁,请从初议为定,袁傪固排之,罢不报。时丧乱后,典法湮放,真卿虽博识今古,屡建议釐正,为权臣沮抑,多中格云。
  杨炎当国,以直不容,换太子少师,然犹领使。及卢杞,益不喜,改太子太师,并使罢之,数遣人问方镇所便,将出之。真卿往见杞,辞曰:“先中丞传首平原,面流血,吾不敢以衣拭,亲舌舐之,公忍不见容乎!”杞矍然下拜,而衔恨切骨。
  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建遣真卿:“四方所信,若往谕之,可不劳师而定。”诏可,公卿皆失色。李勉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密表固留。至河南,河南尹郑叔则以希烈反状明,劝不行,答曰:“君命可避乎?”既见希烈,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拔刃争进,诸将皆慢骂,将食之,真卿色不变。希烈以身捍,麾其众退,乃就馆。逼使上疏雪己,真卿不从。乃诈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数辈继请,德宗不报。真卿每与诸子书,但戒严奉家庙,恤诸孤,讫无它语。希烈遣李元平说之,真卿叱曰:“尔受国委任,不能致命,顾吾无兵戮汝,尚说我邪?”希烈大会其党,召真卿,使倡优斥侮朝廷。真卿怒曰:“公,人臣,奈何如是?”拂衣去。希烈大惭。时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者皆在坐,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求宰相孰先太师者?”真卿叱曰:“若等闻颜常山否?吾兄也。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诟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太师,吾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若等胁邪!”诸贼失色。
  希烈乃拘真卿,守以甲士,掘方丈坎于廷,传将坑之,真卿见希烈曰:“死生分矣,何多为!”张伯仪败,希烈令赍旌节首级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会其党周曾、康秀林等谋袭希烈,奉真卿为帅。事泄,曾死,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希烈僭称帝,使问仪式,对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诸侯朝觐耳!”
  兴元后,王师复振,贼虑变,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希烈弟希倩坐硃泚诛,希烈因发怒,使阉奴等害真卿,曰:“有诏。”真卿再拜。奴曰:“宜赐卿死。”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使人何日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骂曰:“乃逆贼耳,何诏云!”遂缢杀之,年七十六。嗣曹王皋闻之,泣下,三军皆恸,因表其大节。淮、蔡平,子頵、硕护丧还,帝废朝五日,赠司徒,谥文忠,赙布帛米粟加等。
  真卿立朝正色,刚而有礼,非公言直道,不萌于心。天下不以姓名称,而独曰鲁公。如李正己、田神功、董秦、侯希逸、王玄志等,皆真卿始招起之,后皆有功。善正、草书,笔力遒婉,世宝传之。贞元六年,赦书授頵五品正员官。开成初,又以曾孙弘式为同州参军。
  赞曰:唐人柳宗元称:“世言段太尉,大抵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非也。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宗元不妄许人,谅其然邪,非孔子所谓仁者必有勇乎?当禄山反,哮噬无前,鲁公独以乌合婴其锋,功虽不成,其志有足称者。晚节偃蹇,为奸臣所挤,见殒贼手。毅然之气,折而不沮,可谓忠矣。详观二子行事,当时亦不能尽信于君,及临大节,蹈之无贰色,何耶?彼忠臣谊士,宁以未见信望于人,要返诸己得其正,而后慊于中而行之也。呜呼,虽千五百岁,其英烈言言,如严霜烈日,可畏而仰哉!
  
列传第七十九 李晟
  李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人。世以武力仕,然位不过裨将。晟幼孤,奉母孝。身长六尺。年十八 ,往事河西王忠嗣,从击吐蕃。悍酋乘城,杀伤士甚众,忠嗣怒,募射者,晟挟一矢殪之,三军欢奋。忠嗣抚其背曰:“万人敌也。”凤翔节度使高升召署列将,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连狂羌于罕山,破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广德初,击党项有功,授特进,试太常卿。
  大历初,李抱玉署晟右军将。吐蕃寇灵州,抱玉授以兵五千击之,辞曰:“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多。”乃请千人。由大震关趋临洮,屠定秦堡,执其帅慕容谷钟,虏乃解灵州去。迁开府仪同三司,以右金吾卫大将军为泾原、四镇、北庭兵马使。马璘与吐蕃战盐仓,败绩;晟率游兵拔璘以归,封合川郡王。璘内忌晟威略,归之朝,为右神策都将。德宗始立,吐蕃寇剑南,方崔宁未还,蜀土大震,诏晟将神策兵救之。逾漏天,拔飞越等三城,绝大渡,斩虏千级,虏遁去。
  建中二年,魏博田悦反,晟为神策先锋,与河东马燧、昭义李抱真合兵攻之。斩杨朝光,晟乘冰度洺水,破悦;又战洹水,悦大败,遂进攻魏。加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魏府左司马。硃滔、王武俊围康日知于赵州也,抱真分兵二千戍邢,燧怒,欲班师。晟曰:“奉诏东讨者,吾三帅也。邢、赵比壤,今贼以兵加赵,是邢有昼夜忧,李公分众守之,不为过,公奈何遽引去!”燧悟,释然,即造抱真垒,与交欢。晟建言:“以兵趋定州,与张孝忠合,以图范阳,则武俊等当舍赵。”帝壮之,授御史大夫,又俾神策三将军莫仁擢等隶之。晟自魏引而北,武俊果解去。晟留赵三日,与孝忠连兵,北略恒州。围硃滔将郑景济于清苑,决水灌之。悦、武俊引兵战白楼,孝忠兵笮,晟引步骑击破之,清苑益急。滔、武俊大惧,悉起兵来救,围晟军。晟内攻景济而外抗滔等,自正月至五月不解。会晟疾甚,不能兴,军中共计引还定州,而贼犹不敢逼。
  疾间,将复进,会帝出奉天,有诏召晟即日治严。而孝忠以军介二盗间,倚晟为重,数止晟无西。晟语众曰:“天子播越,人臣当百舍一息。义武欲止吾,吾当以子为质。”乃以凭约昏,并遗良马。孝忠有亲将谒晟,晟解玉带遗之,使喻孝忠。乃得逾飞孤,次代州,诏迎拜神策行营节度使。进临渭北,壁东渭桥,所过樵苏无犯。时刘德信自扈涧败归,亦次渭南,军嚣无制。德信入谒晟,晟责所以败,斩之,以数骑入壁劳其军,无敢动。晟已并兵,则军益振。
  于是朔方李怀光方军咸阳,不欲晟当一面,请与晟合。有诏徙屯,乃引趋陈涛斜,与怀光联垒。晟每与贼战,必锦裘绣帽自表,指顾阵前。怀光望见,恶之,戒曰:“将务持重,岂宜自表襮,为贼饵哉!”晟曰:“昔在泾原,士颇相畏伏,欲令见之,夺其心尔。”怀光不悦,迁延有异志。晟使间说怀光曰:“贼据京邑,天子暴露于外,公宜速进兵。虽晟不肖,愿为公先驱,死且不悔。”怀光不纳。每兵至都城下,而怀光军多卤掠,晟军整戢。怀光使分所获遗之,又辞不敢受。怀光谋沮挠其军,即奏言:“神策兵给赐比方镇独厚,今桀逆未平,军不可以异。且众以为言,臣无以解。惟陛下裁处。”怀光欲晟自削其军,则士怨易挠。帝议诸军与神策等,力且不赡,遣翰林学士陆贽临诏怀光,令与晟计所宜者。怀光曰:“禀赐不均,军何以战!”贽数顾晟,晟曰:“公,元帅,军政得专之。晟将一军,唯所命,其增损费调,敢不听?”怀光默然计塞,顾刻削禀赐事出己,乃止。
  怀光屯咸阳凡八旬,帝数促战,以伺贼隙为言,卒不出兵,阴通硃泚,反迹浸露。晟惧为所并,上言:“当先变制备,请假裨佐赵光铣、唐良臣、张彧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勒兵以通蜀、汉衿喉。”未报。会吐蕃欲佐诛泚,帝议幸咸阳督战,怀光大骇,疑帝夺其军,图反益急。晟与李建徽、阳惠元皆联屯,适有使者到晟军,晟乃令曰:“有诏徙屯。”即结阵趋东渭桥。后数日,怀光并建徽、惠元兵,惠元死之。
  是日,帝进狩梁州,骆谷道隘,储供不豫,从官乏食,帝叹曰:“早用晟言,三蜀之利,可坐有也。”顾浑瑊曰:“渭桥在贼腹中,兵孤绝,晟能办胜邪?”瑊曰:“晟秉义挺忠,崒然不可夺。臣策之,必破贼。”帝乃安。自行在遣晟将张少弘口诏进晟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晟受命,拜且泣曰:“京师天下本,若皆执羁靮,谁将复之!”乃缮甲兵,治陴隍,以图收复。
  是时,晟提孤军横当寇锋,恐二盗合以轧之,则卑词厚币,伪致诚于怀光者。时敖廥单覂,乃使张彧假京兆少尹,多署吏,调畿内赋,不淹旬,刍米告具。乃陈兵下令曰:“国家多难,乘舆播迁,见危死节,自吾之分。公等此时不诛元凶,取富贵,非豪英也。渭桥断贼首尾,吾欲与公戮力一心,建不世之功,可乎?”士皆雪泣曰:“惟公命。”于是骆元光以华州之众守潼关,尚可孤以神策兵保七盘,皆受晟节度;戴休颜举奉天,韩游瑰悉邠宁军从晟。怀光始惧。晟乃移书显让之,使破贼自赎。怀光不听,然其下益携落,畏为晟袭,乃奔河中。其将孟涉、段威勇以兵数千自拔归,晟皆表以要官。帝遣使者间道诏晟兼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招讨使。帝欲益西幸,晟请驻梁、汉以系天下望。又进京畿、渭北、鄜坊、商华兵马副元帅。时京兆司录参军李敬仲自贼中来,乃署节度府判官,以谏议大夫郑云逵为行军司马,擢张彧自副。
  神策军及晟家皆为贼质,左右有言者,晟涕数行下,曰:“陛下安在,而欲恤家乎?”泚使晟吏王无忌婿款壁门曰:“公等家无恙。”晟怒曰:“尔乃与贼为间乎?”叱斩之。时输缣不属,盛夏,士有衣裘者,晟能与下同其苦,以忠谊感发士心,终无携怨。逻士得姚令言、崔宣谍者,晟命释缚,饭饮之,遣还,敕曰:“为我谢令言等,善为贼守,勿不忠于泚。”
  乃引兵叩都门,贼不敢出,振旅而还。明日,会诸将图所向,众对先拔外城,然后清宫。晟曰:“外城有里闬之隘,若设伏格战,居人嚣溃,非计也。贼重兵精甲聚苑中,今直击之,是披其心腹,将图走不暇。”诸将曰:“善。”乃自东渭桥移壁光泰门,以薄都城,连沟栅。而贼将张庭芝、李希倩求战,晟顾曰:“贼不出,是吾忧也。今乃冒死来,天诱之矣。”勒吴诜等纵兵鏖击。贼攻华师急,晟以精骑驰救,中军噪而从,大破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败却,僵尸相藉,余众走白华,贼大哭,终夜不息。翌日,将复战。或请待西师,晟曰:“贼既败,当乘机扑殄。苟俟西军,是容其为计,岂吾利邪?”乃悉军军光泰门,使王佖、李演将骑,史万顷将步,抵苑北。晟先夜隤苑垣为道二百步,比兵至,贼已伐木塞以拒战。晟叱诸将曰:“安得纵贼?今先斩公矣!”万顷惧,先登,拔栅以入,佖督骑继之。贼崩溃,执其将段诚谏,大兵分道进,雷噪震地。令言、庭芝、希倩等殊死斗,晟令唐良臣等步骑奔突,贼阵成辄北,十余遇皆不胜,蹙入白华。贼伏千骑出官军背,晟以麾下百骑自驰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惊溃,禽馘略尽。泚率残卒万人西走,田子奇追之,余党悉降。
  晟引军屯含元外廷,舍右金吾次,令军中曰:“五日内不得辄通家问,违者斩。”遣京兆尹李齐运部长安、万年令,分慰居人,秋毫无所扰。别将高明曜取贼妓一,司马伷取贼马二,即斩以徇。坊人之远者,宿昔乃知王师之入也。明日,孟涉屯白华,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屯安国寺。斩贼用事者及臣贼宦竖于市,表著节不屈者,择文武摄台省官,以俟乘舆。条胁污于贼者,请以不死。
  露布至梁,帝感泣,群臣上寿,且言:“晟荡夷凶憝,而市不易廛,宗庙不震,长安之人不识旗鼓,虽三代用师,不能加之。”帝曰:“天生晟,为社稷万人,岂独朕哉!”拜晟司徒,兼中书令,实封千户。晟遣大将吴诜以兵三千到宝鸡清道,自请迎扈,不许。帝至自梁,晟以戎服见三桥,帝驻马劳之。晟再拜顿首,贺克殄大盗,庙朝安复,已,即跪陈:“备爪牙臣,不能指日破贼,致乘舆再狩,乃臣不任职之咎,敢请死。”伏道左,帝为掩涕,命给事中齐映起之,使就位。有诏赐第永崇里、泾阳上田、延平门之林园、女乐一列。晟入第,京兆供帐,教坊鼓吹迎导,诏将相送之。帝纪其功,自文于碑,敕皇太子书,立于东渭桥,以示后世云。又令太子录副以赐。
  始,晟屯渭桥也,荧惑守岁,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惟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我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泾州倚边,数戕其帅,晟请治不龚命者,因以训耕积粟实塞下,羁制西戎。帝乃拜晟凤翔、陇右、泾原节度使,兼行营副元帅,徙王西平郡,实封千五百户。晟请与李楚琳俱行,亦将治杀张镒罪,帝方务安反侧,不许。晟至凤翔,乱将王斌等十余人以次伏诛。时宦者尹元贞持节到同、华,擅入河中谕慰李怀光。晟劾元贞矫使,欲洗宥元恶,请治罪。又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抵京师三百里,同州制其冲,兵多则示未信,少则力不足,忽惊东偏,何以待之?一也。今赦怀光,则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康日知又且迁徙,二也。兵力未穷,忽宥反逆,四夷闻之,谓陛下兵屈而自罢耳;今回纥拒北,吐蕃梗西,希烈僭淮、蔡,若弃强示弱,以招窥觊,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悉复叙勋行赏,追还缣廪;今府库空殚,物不酬满,是激其叛,四也。既解河中,诸道还屯,当有赐赉,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米斗五百,刍稿且罄,人饿死墙壁间,其大将杀戮几尽,围之旬时,力穷且溃,愿无养腹心疾为后忧。臣请选精兵五千,约十日粮,可以破贼。”帝方以贼委马燧、浑瑊,故不许。
  晟至泾而田希鉴迎谒,执之,并其党石奇等悉伏诛。表右龙武将军李观为泾原节度使。晟常曰:“河、陇之陷,非吐蕃能取之,皆将臣沓贪,暴其种落,不得耕稼,日益东徙,自弃之尔。且土无缯絮,人苦役扰,思唐之心,岂有既乎?”因悉家赀怀辑降附,得大酋浪息曩,表以王号。每虏使至,必召息曩于坐,衣大锦袍、金带,夸异之,虏皆指目歆艳。吐蕃君臣大惧,相与议。尚结赞者善计,乃曰:“唐名将特李晟与马燧、浑瑊尔,不去之,必为吾患。”即遣使委辞,因燧请和,且求盟,因盟谋执瑊以卖燧,于是结赞大兴兵逾陇、岐,无所掠,阳怒曰:“召吾来,乃不牛酒犒军。”徐引去。以是间晟。晟选兵三千,使王佖伏汧阳旁,击其中军,几获结赞。晟又遣野诗良辅等攻摧沙堡,拔之。结赞屡乞和,会晟朝京师,奏言:“戎狄无信,不可许。”宰相韩滉与晟合,因请调军食以给西师。然天子内厌兵,疑将臣生事。亦会滉卒而张延赏当国,故与晟有隙,后虽诏讲解,而阴不与也,密言晟不可久持兵,更荐刘玄佐、李抱真经略西北,俾立功以间晟。帝惑其言。
  贞元三年,帝坐宣政殿引见晟,备册礼,进拜太尉、中书令,罢其兵。诏晟乘辂谒太庙,视事尚书省,赐良马、锦彩千计。是岁,瑊与吐蕃盟平凉,虏劫之,瑊挺身免,诏罢燧河东,皆如结赞计云。通王府长史丁琼者,尝为延赏挤抑,内怨望,乃见晟曰:“以公功,乃夺兵柄,夫惟位高者难全,盍早图之?”晟曰:“君安得不祥之言?”执以闻。
  明年,诏为晟立五庙,追贲高祖芝以下祔其主,给牲器床幄,礼官相事。它日,与马燧见延英,帝嘉其勋,下诏曰:“昔我烈祖,乘乾坤荡涤,扫隋季荒茀,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方。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凌烟阁,懋昭绩效,表式仪形,以弗忘朝夕,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岁在己巳秋九月,我行西宫,瞻望崇构,见老臣遗像,颙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协期,感致业之艰难,睹往思今,取类非远。且功与时并,才与世生,苟蕴其才,遇其时,尊主庇人,何代蔑有?在中宗时,有如桓彦范等,著辅戴之绩;在玄宗时,有如刘幽求等,申弼翼之勋;在肃宗时,有如郭子仪,扫除氛祲。今顾晟等,保宁朕躬,咸宣力肆勤,光复宗祏,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旌厥贤?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在予其曷敢怠?有司宜叙先后,各图其象于旧臣之次。”命皇太子书其文以赐晟,晟刻石于门。
  七年,以临洮未复,请附贯万年,诏可。九年,薨,年六十七。帝闻流涕,诏百官就第进吊。比大敛,帝手诏,誓以存保世嗣,申告柩前。册赠太师,谥曰忠武。及葬,又御望春门临送,遣谒者宣诏于柩车,百官拜哭于道。宪宗元和中,诏其家与属籍,以晟配飨德宗庙廷。僖宗狩蜀,仓部员外郎袁皓采晟功烈,为《兴元圣功录》,遍赐诸将,表励之。
  晟性疾恶,临下明。每治军,必曰:“某有劳,某长于是。”虽厮养小善,必记姓名,尤恶下为朋党者。笃分义,隆于故旧。岚州刺史谭元澄尝有德于晟,后贬死。晟既贵,直其枉,诏赠元澄宁州刺史,晟抚其二子,为成就之。在凤翔,尝曰:“魏征以直言致太宗于尧舜上,忠臣也。我诚慕焉。”行军司马李叔度曰:“彼缙绅儒者事,公勋德何希是哉?”晟曰:“君失辞。晟幸得备将相,苟容身不言,岂可谓有犯无隐邪?是非唯上所择尔。”叔度惭。故晟每进对,謇謇尽大臣节,未尝露于外。治家以严,子侄非晨昏不辄见,所与言未尝及公事。正岁,崔氏女归宁,让曰:“尔有家,而姑在堂,妇当治酒食,且以待宾客。”即却之,不得进。达礼敦教类若此。与马燧皆在朝,每宴乐恩赐,使者相衔于道。两家日出无钟鼓声,则金吾以闻,少选,使者至,必曰:“今日何不举乐?”既薨,城盐州,复故池,以新盐赐宰相。帝思晟,乃致盐灵座。其眷遇终始,无与比者。
  有十五子,其闻者愿、宪、愬、听云。
  愿少谦谨。晟立功时,诸子未官,宰相以闻,即日召授太子宾客、上柱国。故事,柱国门列戟,遂父子皆赐。元和初,领夏绥银宥节度使。政简而严。部有失马者,愿署牒于道,以金购之。三日,失马并良马一系署下,且曰:“逸而至,不告,罪当死,谨以良马赎。”愿归失马,而纵其良,境内肃然。徙节武宁军。会伐青、郓,数有功,以久疾,用愬代之。召为刑部尚书,俄检校尚书左仆射,节度凤翔,自是迩声色而政衰矣。
  长庆中,徙宣武。始,张弘靖给其军颇厚;愿至,府库殚匮,赏赉不及弘靖时,而侈费过之。以威刑操下,用婚家窦缓典帐中兵,骄骜怠沓。牙将李臣则等因众不忍,夜斩缓首。愿闻变,不及巾,与左右数人缒而逸,夺野人乘,驰以免。其家死于兵,三子匿而免。兵既乱,因大掠,推李朅主后务,请诸朝。时责愿不职,贬隋州刺史。入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复拜河中、晋、绛等节度使。虽尝以荒侈败,不能自悛,军政愈弛,结纳权近,官赀随赂遗辄尽。蒲人怨,且乱。会卒,赠司徒。
  宪与愬于诸子号最仁孝。长喜儒,以礼法自矜制。调太原府参军事、醴泉尉。于頔镇襄阳,辟署于府。时吴少诚张淮西,独惮頔威强,时谓宪为之助。又辟魏博田弘正幕府,迁卫州刺史,以治行称。徙绛州。绛有幻人訹民以乱,宪执诛之。河中兵本仰食于绛,而汾可输河、渭,岁租与籴常数十万石,故敖保山为固,民之输者,十牛不胜一车。宪滨汾相地治新仓,当费二百万,请留垣县粟粜河南,以钱还籴绛粟,既免负载劳,又权其赢以完新仓,绛人赖利。入为宗正少卿,副金吾大将军胡证为送太和公主使。还,献《回鹘道里记》,迁太府卿。太和初,繇江西观察使迁岭南节度使。
  宪,勋伐家子,所历皆以吏能显,政绩暴著。善治律令,性明恕,详正大狱,活无罪者数百人。卒官下。
  愬,字元直,有筹略,善骑射。以廕补协律郎,迁累卫尉少卿。早丧所生,为晋国王夫人所鞠。王卒,晟以非嫡,敕诸子服缌,愬独号恸不忍,晟乃许服缞。既练,晟薨,与宪庐墓侧,德宗敦遣归第,一夕复往,帝许之。服除,授太子右庶子。出为坊、晋二州刺史,以治异等,加金紫光禄大夫,进詹事。
  宪宗讨吴元济,唐邓节度使高霞寓既败,以袁滋代将,复无功。愬求自试,宰相李逢吉亦以愬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为隋唐邓节度使。愬以其军初伤夷,士气未完,乃不为斥候部伍。或有言者,愬曰:“贼方安袁公之宽,吾不欲使震而备我。”乃令于军曰:“天子知愬能忍耻,故委以抚养。战,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乃斥倡优,未尝嬉乐。士伤夷病疾,亲为营护。蔡人以尝败辱霞寓等,又愬名非夙所畏者,易之,不为备。愬沈鸷,务推诚待士,故能张其卑弱而用之。贼来降,辄听其便,或父母与孤未葬者,给粟帛遣还,劳之曰:“而亦王人也,无弃亲戚。”众愿为愬死,故山川险易与贼情伪,一能晓之。
  居半岁,知士可用,乃请济师;诏益河中、鄜坊二千骑。于是缮铠厉兵,攻马鞍山,下之;拔道口栅,战嵖岈山,以取炉冶城;入白狗、汶港栅,披楚城,袭朗山,再执守将。平青陵城,禽骁将丁士良,异其才,不杀,署捉生将。士良谢曰:“吴秀琳以数千兵不可破者,陈光洽为之谋也。我能为公取之。”乃禽以献。于是秀琳举文城栅降。遂以其众攻吴房,残外垣。始出攻,吏曰:“往亡日,法当避。”愬曰:“彼谓吾不来,此可击也。”既引还,贼以精骑尾击。愬下马据胡床,令军曰:“退者斩。”众决死战,射杀其将,贼乃走。或劝遂取吴房,愬曰:“不可。吴房拔,则贼力专,不若留之以分其力。”
  初,秀琳降,愬单骑抵栅下与语,亲释缚,署以为将。秀琳为愬策曰:“必破贼,非李祐无与成功者。”祐,贼健将也,守兴桥栅,其战尝易官军。愬候祐护获于野,遣史用诚以壮骑三百伏其旁,见羸卒若将燔聚者,祐果轻出,用诚禽而还。诸将素苦祐,请杀之,愬不听,以为客。待间,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至夜艾。忠义,亦贼将,所谓李宪者。军中多谏此二人不可近,愬待益厚。乃募死士三千人为突将,自教之。会雨,自五月至七月不止,军中以为不杀祐之罚,将吏杂然不解。愬力不能独完祐,乃持以泣曰:“天不欲平贼乎?何见夺者众邪?”则械而送之朝,表言必杀祐,无与共诛蔡者。诏释以还愬。愬乃令佩刀出入帐下,署六院兵马使。六院者,隋、唐兵也,凡三千人,皆山南奇材锐士,故委祐统之。祐捧檄呜咽,诸将乃不敢言,由是始定袭蔡之谋矣。旧令,敢舍谍者族。愬刊其令,一切抚之,故谍者反效以情,愬益悉贼虚实。
  时李光颜战数胜,元济悉锐卒屯洄曲以抗光颜。愬知其隙可乘,乃遣从事郑澥见裴度告师期,于时元和十一年十月己卯。师夜起,祐以突将三千为前锋,李忠义副之,愬率中军三千,田进诚以下军殿。出文城栅,令曰:“引而东。”六十里止,袭张柴,歼其戍。敕士少休,益治鞍铠,发刃彀弓。会大雨雪,天晦,凛风偃旗裂肤,马皆缩栗,士抱戈冻死于道十一二。张柴之东,陂泽阻奥,众未尝蹈也,皆谓投不测。始发,吏请所向,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士失色,监军使者泣曰:“果落祐计。”然业从愬,人人不敢自为计。愬道分轻兵断桥以绝洄曲道,又以兵绝朗山道。行七十里,夜半至悬瓠城,雪甚,城旁皆鹅鹜池,愬令击之,以乱军声。贼恃吴房、朗山戍,晏然无知者。祐等坎墉先登,众从之,杀门者,发关,留持柝传夜自如。黎明,雪止,愬入驻元济外宅。蔡吏惊曰:“城陷矣!”元济尚不信,曰:“是洄曲子弟来索褚衣尔。”及闻号令曰:“常侍传语。”始惊曰:“何常侍得在此!”率左右登牙城,田进诚兵薄之。愬计元济且望救于董重质,乃访其家慰安之,使无怖,以书召重质;重质以单骑白衣降,愬待以礼。进诚火南门,元济请罪,梯而下,槛送京师。
  申、光诸屯尚二万众,皆降,愬不戮一人。其为贼执事帐内厨厩厮役,悉用其旧,使不疑。乃屯兵鞠场以俟裴度。至,愬以櫜鞬见,度将避之,愬曰:“此方废上下分久矣,请因示之。”度以宰相礼受愬谒,蔡人耸观。乃还屯文城栅。有诏进检校尚书左仆射、山南东道节度使,封凉国公,实封户五百,赐一子五品官。
  帝方经略陇右,故徙愬节度凤翔。李师道反,诏愬代愿帅武宁军。旬日践父兄两镇,世以为荣。董重质得罪被斥,愬请赐军中自效,许之,乃署为牙将。愬与贼战金乡,破之。凡十一遇,禽其队帅五十,俘馘万计。淄青平,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徙昭义节度,赐第兴宁里。会田弘正守镇州,乃以愬帅魏博。长庆初,幽、镇乱,杀弘正,愬素服以令军曰:“魏人富庶而通于天化者,田公力也。上以其爱人,使往治镇。且田公抚魏七年,今镇人不道而戕害之,是无魏也。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何以报之?”众皆哭。又以玉带、宝剑遗牛元翼,曰:“此剑吾先人尝以揃大盗,吾又以平蔡奸。今镇人逆天,公宜用此夷之也。”元翼感动,谢曰:“敢有不承而爱其死力!”乃下令军中,勒兵以俟。会愬疾甚,不能军,诏田布代之,以太子少保还东都。卒,年四十九,赠太尉,谥曰武。
  愬行己俭约。其昆弟赖家勋贵,饰舆马,矜室庐,唯愬所处乃父时故院,无所增广。始,晟克京师,市不改肆,愬平蔡,亦如之。功名之奇,近世所未有。晚虽忽于取士,与郑注善,议者不以掩其贤。
  赞曰:愬得李祐不杀,付以兵不疑,知可以破贼也。祐受任不辞,决策入死,以愬能用其谋也。祐之才,待愬乃显,故曰平蔡功,愬为多。
  听,字正思,七岁以廕为协律郎,父吏少之,不甚敬,听辄使鞭之,晟奇其才。长乃辟佐于頔府。吐突承璀讨王承宗,以听为神策行营兵马使。既战,斩贼骁将,宪宗壮之,诏图状以献。承璀数问听计,卒缚卢从史。迁左骁卫将军,出为蔚州刺史。州有铜冶,自天宝后废不治,民盗铸不禁。听乃开五炉,官铸钱日五万,人无犯者。徙安州。会观察使柳公绰方讨蔡,以听典军,一一咨之,声振贼中。召为羽林将军。
  帝讨李师道,出听楚州刺史。淮西兵绵弱,郓人素易之。听日整勒,士皆奋。即掩贼不虞,趋涟水,破沭阳,绝龙沮堰,遂取海州,攻朐山,降之,怀仁、东海两城望风送款。以功兼御史大夫,夏绥银宥节度使。又徙灵盐。部有光禄渠,久廞废,听始复屯田以省转饷,即引渠溉塞下地千顷,后赖其饶。进检校工部尚书。
  穆宗初立,幽、镇反,择名臣节度太原者代裴度,使统兵北讨。始听为羽林时,有骏马,帝在东宫,使左右讽取之,听自以身宿卫,不敢献。于是帝曰:“李听往在军中,不与朕马,是必可任。”乃授检校兵部尚书,充河东节度使。敬宗嗣位,改义成军。太和初,讨李同捷,而魏博将丌志沼反,击其帅史宪诚,诏听出援,击杀志沼。以功封凉国公,拜一子五品官。
  王廷凑之乱,诏听悉兵屯贝州,史宪诚惧听因取道袭之,衷甲候诸郊。听敕士櫜兵野次,魏人乃安。宪诚既请朝,魏人怨,诏听兼帅魏博。听迁延不即赴,魏遂乱,杀宪诚,共推大将何进滔乘城拒守。听不得入,乃屯馆陶。又不设备,魏人袭之,师惊溃,死失殆半,辎械尽弃之,听昼夜驰以免。于是御史中丞温造等劾奏魏州乱,宪诚死,职繇于听,请论如法。天子不罪也,罢为太子少师。
  听素以赂遗得权幸心,故多为助力。未几,拜邠宁节度使。邠署相传不利治垣舍,前刺史视其坏,莫敢葺。听曰:“将出凿凶门,何避治署邪?”亟使完新之,卒无异。改帅武宁军。有故奴为徐将,不喜听来,乃先杀亲吏之使徐者以沮听。听果惧,以疾解,授太子少保。逾岁,节度凤翔,又徙陈许。郑注摭其过,诏以太子太保分司东都。开成初,为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文宗叹曰:“付之兵不疑,退处散地不怨,惟听为可。”四年,以疾求还,复拜太子太保。卒,年六十一,赠司徒。
  听治官苛细,急揫敛,颇极所欲,盛饰车马服玩。或诫之,听曰:“家声在人,若示衰薄,恐不见忠功之效,吾欲夸而劝之也。”好方书,择其验者,题于帷帟墙屋皆满。
  听子琢,以家阀擢累义昌、平卢、镇海三节度使,无显功,不为士大夫称道。数免复迁。广明时,沙陀数盗边,于是琢为宿将,拜检校尚书右仆射,蔚朔等州招讨、都统、行营节度使。徙河阳三城,坐逗挠,下迁刺史,卒。
  王佖者,晟之甥,武敢,闲骑射。晟在师,佖无不从。攻硃泚于光泰门,贼方锐,佖与李演鏖战蹀血,贼数北,诸军乘之,遂大振。以功擢神策将。击吐蕃有功。晟视佖与子姓等,其给与过之。晟兵罢,佖亦不见用,召为左卫上将军。元和中,拜朔方、灵盐节度使。吐蕃欲作乌兰桥以过师,积材河曲,朔方府常遣兵发其木,委于河,故莫能成。及佖至,虏知其寡谋,乃厚赂之而亟遂功,筑月城以守。自是虏岁入为寇,朔方乘障不暇,人以咎佖。在镇检下亡术,猜忌多杀人。召还为右卫将军。故事,将相除徙,皆内出制,故号“白麻”;至佖,以责罢,遂中书进制。久之,卒。
  赞曰:晟之屯东渭桥也,硃泚盗京师,李怀光反咸阳,河北三叛相王,李纳猘河南,李希烈讧郑、汳。晟无积赀输粮,提孤军抗群贼,身佩安危而气不少衰者,徒以忠谊感人,故豪英乐为之死耳。至师入长安而人不知,虽三王之佐,无进其能,可谓仁义将矣!呜呼,功能存社祏,不能见信于庸主,卒夺其兵,哀哉!虽然,功盖天下者,惟退祸可以免。四子世似其劳,是宜有后哉。
  
列传第八十 马浑
  马燧,字洵美,系出右扶风,徙为汝州郏城人。父季龙,举孙吴倜傥善兵法科 ,仕至岚州刺史。燧姿度魁杰,长六尺二寸。与诸兄学,辍策叹曰:“方天下有事,丈夫当以功济四海,渠老一儒哉?”更学兵书战策,沈勇多算。
  安禄山反,使贾循守范阳。燧说循曰:“禄山首乱,今虽举洛阳,犹将诛覆。公盍斩向润客、牛廷玠!倾其本根,使西不得入关,退亡所据,则坐受禽矣,此不世功也。”循许之,不时决。会颜杲卿招循举兵,禄山遣韩朝阳召循计事,因缢杀之。燧走西山,间道归平原。平原不守,复走魏。
  宝应中,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署为赵城尉。时回纥还国,恃功恣睢,所过皆剽伤,州县供饩不称,辄杀人。抱玉将馈劳,宾介无敢往,燧自请典办具。乃先赂其酋与约,得其旗章为信,犯令者得杀之。燧又取死囚给役左右,小违令辄戮死,虏大骇,至出境,无敢暴者。抱玉才之。因进说曰:“属与回纥接,且得其情。观仆固怀恩树党自重,裂河北以授李怀仙、张忠志、薛嵩、田承嗣等,其子瑒佻勇不义,将必窥太原,公当备之。”既而怀恩与太原将谋举其城,辛云京觉之,不克。嵩自相、卫归怀恩粮,以绝河津。抱玉令燧说嵩,嵩告绝于怀恩。即署燧左武卫兵曹参军。
  累进至郑州刺史。劝督农力,岁一税,人以为便。徙怀州。时师旅后,岁大旱,田茀不及耕。燧务勤教化,止横调。将吏有亲者,必造之,厚为礼。瘗暴胔,止烦苛。是秋,稆生于境,人赖以济。抱玉守凤翔,表燧陇州刺史。西山直吐蕃,其上有通道,虏常所出入者。燧聚石种树障之,设二门为谯橹,八日而毕,虏不能暴。从抱玉入朝,代宗雅闻其才,召见,授商州刺史,兼水陆转运使。
  大历中,河阳兵逐其将常休明,诏燧检校左散骑常侍,为三城使。汴将李灵耀反,帝务息人,即授以汴宋节度留后,灵耀不拜,引魏博田承嗣为援。诏燧与淮西李忠臣讨之。师次郑,灵耀多张旗帜以犯王师,忠臣之兵溃而西。燧军顿荧泽,郑人震骇。忠臣将遂归,燧止之,益治军,忠臣乃还收亡卒,复振。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败贼于西梁固。灵耀以锐卒八千,号“饿狼军”,燧独战破之,进至浚仪。是时河阳兵冠诸军,田悦帅众二万助灵耀,破永平将杜如江等,乘胜距汴一舍而屯。忠臣合诸军战不利,燧为奇兵击之,悦单骑遁,汴州平。
  燧知忠臣暴傲,让其功,出舍板桥。忠臣入汴,果因会击杀宋州刺史李僧惠。燧还河阳。秋大雨,河溢,军吏请具舟以避,燧曰:“使城中尽鱼而独完其家,吾不忍。”既而水不为害。
  迁河东节度留后,进节度使。太原承鲍防之败,兵力衰单,燧募厮役,得数千人,悉补骑士,教之战,数月成精卒。造铠必短长三制,称士所衣,以便进趋。为战车,冒以狻猊象,列戟于后,行以载兵,止则为阵,遇险则制冲冒。器用完锐。居一年,辟广场,罗兵三万以肄,威震北方。建中二年,朝京师,迁检校兵部尚书,封豳国公,还军。
  初,田悦新有魏博,恐下未附,即输款朝廷,燧建言悦必反。既而悦果围邢州,身攻临洺,筑重城绝内外援。邢将李洪、临洺将张伾固守。诏燧以步骑二万与昭义李抱真、神策兵马使李晟合军救之。燧出郭口,未过险,移书抵悦,示之好。悦以燧畏己,大喜。既次邯郸,悦使至,燧皆斩之,遣兵破其支军,射杀贼将成炫之。悦闻,使大将杨朝光以兵万人据双冈,筑东西二栅以御燧。燧率军营二垒间。是夜,东垒遁,燧进营狗明山,取弃垒置辎重。悦计曰:“朝光坚栅,且万人,虽燧能攻,未可以数日下,且杀伤必众,则吾已拔临洺,飨士以战,必胜术也。”即分恒州兵五千助朝光。燧令大将李自良等以骑兵守双冈,戒曰:“令悦得过者斩!”燧乃推火车焚朝光栅,自晨及晡,急击,大破之,斩朝光,禽其将卢子昌,获首五千,执八百人。居五日,进军临洺。悦悉军战,燧自以锐士当之,凡百余返,士皆决死,悦大败,斩首万级,俘系千余,馆谷三十万斛,邢围亦解。以功迁尚书右仆射。初,将战,燧约众,胜则以家赀赏。至是,殚私财赐麾下。德宗嘉之,诏出度支钱五千万偿其财。进兼魏博招讨使。
  李纳、李惟岳合兵万三千人救悦,悦裒散兵二万壁洹水,淄青军其左,恒冀军其右。燧进屯鄴,请益兵。诏河阳李芃以兵会,次于漳。悦遣将王光进以兵守漳之长桥,筑月垒扼军路。燧于下流以铁鏁维车数百绝河,载土囊遏水而后度。悦知燧食乏,深壁不战。燧令士赍十日粮,进营仓口,与悦夹洹而军,造三桥逾洹,日挑战。悦不出,阴伏万人,将以掩燧。燧令诸军夜半食,先鸡鸣时鸣鼓角,而潜师并洹趋魏州,令曰:“闻贼至,止为阵。”留百骑持火,待军毕发,匿其旁,须悦众度,即焚桥。燧行十余里,悦率李纳等兵逾桥,乘风纵火,噪而前。燧乃令士无动,命除榛莽广百步为场,募勇士五千人阵而待。比悦至,火止,气少衰,燧纵兵击之,悦败走桥,桥已焚,众赴水死者不可计,斩首二万级,杀贼将孙晋卿、安墨啜,虏三千人,尸相骀藉三十里,淄青兵几歼。悦夜走魏州,其将拒不纳,比明,追不至,悦乃得入。
  抱真、芃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战利速,兵善于致人。今悦与淄青、恒三军为首尾,欲不战以老我师。若分击左右,未可必破,悦且来助,是腹背支敌也。法有攻其必救,故趋魏以破之。”皆曰:“善。”
  悦婴城自守。于是李再春以博州、悦兄昂以洛州、王光进以长桥皆降。悦使符璘、李瑶卫还淄青残兵,璘等亦降。魏导御沟贯城,燧塞其上游,魏人恐。悦遣许士则、侯臧间行告穷于硃滔、王武俊,会二人者怨望,乃连和。悦恃燕、赵方至,即出兵背城阵,燧复与诸军破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北平郡王、魏州大都督长史。
  滔、武俊联兵五万傅魏。会帝遣李怀光以朔方军万五千助燧。怀光勇于斗,未休士,即与滔等战,不利。悦决水灌军,燧兵亦屈,退保魏县。滔等濒河为垒。会泾师乱,帝幸奉天,燧还军太原。
  初,李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燧奏其非罪,乃免。抱真怒。及共解邢围,获军粮,燧自有之,以余给抱真军,抱真益怒。洹之捷,军进薄魏,悦以突骑犯燧营,李芃救之,抱真勒兵不出。燧将攻魏,取攻具于抱真营,并请杂两军平其功,抱真不听,请独当一面,繇是逗遛。帝数遣使讲解。武俊略赵地,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燧怒谓:“抱真以兵还守其地,我能独战死邪?”将引还,李晟和之,乃复与抱真善。及田昂降,燧请以洺州隶抱真,而用昭义副使卢玄卿为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李晟兵前独隶抱真,抱真亦请兼隶于燧,以示协一。然议者咎燧私忿交恶,卒不成大功。
  至太原,遣军司马王权以兵五千走奉天,又遣子汇与诸将子壁中渭桥,帝已幸梁,乃还。时天下方骚,北边数有警,燧念晋阳王业所基,宜固险以示敌。乃引晋水架汾而属之城,潴为东隍,省守陴万人。又酾汾环城,树以固堤。诏兼保宁军节度使。
  帝还京,李怀光反河中,诏燧为河东保宁、奉诚军行营副元帅,与浑瑊、骆元光合兵讨之。时贼党要廷珍守晋、毛朝易攵守隰、郑抗守慈,燧移檄镌谕,皆以州降,因拜燧晋绛慈隰节度使。
  武俊之围赵也,康日知不支,将弃赵,燧请诏武俊击硃滔,授以深、赵,以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及三州降,燧固让日知,且言因降受节,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利,帝嘉许。籍府库兵仗以授日知,日知大喜过望。燧乃率步骑三万次于绛,略定诸县,降其将冯万兴、任象玉,遂围绛,拔外郛,守将夜弃城去,降四千人。遣李自良定六县,降其将辛兟,收卒五千。裨将谷秀违令掠士女,斩以徇。与贼战宝鼎,射杀贼将徐伯文,斩首万级,获马五百。
  于时天下蝗,兵艰食,物货翔踊,中朝臣多请宥怀光者,帝未决。燧以“怀光逆计久,反覆不可信。河中近甸,舍之屈威灵,无以示天下,”乃舍军入朝,为天子自言之:“且得三十日粮,足平河中。”许之。乃与瑊、元光、韩游瑰之兵合。
  贼将徐廷光守长春宫城。燧度长春不下,则怀光固守,久攻所伤必众,乃挺身至城下见廷光。廷光惮燧威,拜城上。燧顾其心已屈,徐曰:“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廷光再拜。燧曰:“公等朔方士,自禄山以来,功高天下,奈何弃之为族灭计?若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遂也。”未对,燧曰:“尔以吾为欺邪?今不远数步,可射我。”披而示之心。廷光感泣,一军皆流涕,即率众降。燧以数骑入其城,众大呼曰:“吾等更为王人矣!”浑瑊亦自以为不及也,叹曰:“尝疑马公能窘田悦,今观其制敌,固有过人者,吾不逮远矣!”
  进营焦篱堡,堡将降,余戍望风遁去。燧济河,兵八万阵城下。是日,贼将牛名俊斩怀光降,众犹万六千。诛其党阎晏、孟宝、张清、吴冏等,它胁附悉赦之。不阅月,河中平。迁光禄大夫,兼侍中,赐一子五品官。还太原,帝赐《宸扆》、《台衡》二铭,以言君臣相成之美。勒石起义堂,帝榜其颜以宠之。
  贞元二年,吐蕃尚结赞破盐、夏二州,守之,自屯鸣沙。及春,畜产死,粮乏。诏燧为绥银麟胜招讨使,与骆元光、韩游瑰等会师击虏。燧次石州。结赞惧,乞盟,帝不许。乃遣将论颊热甘辞请于燧,且重币申勤勤。明年,燧还太原,与论颊热俱朝,盛言宜许以盟,天子然之。燧之朝,结赞遽引去。帝诏浑瑊与盟平凉,虏劫瑊,仅得免。吐蕃归燧之兄子弇,曰:“河曲之屯,春草未生,吾马饥,公若度河,我无种矣。赖公许和,今释弇以报。”帝闻,悔怒,夺其兵,拜司徒,兼侍中,赐妓乐,奉朝请而已。与李晟皆图象凌烟阁。后病足,不任谒。九年十月,自力朝延英,诏毋拜。时晟已卒,帝顾燧曰:“尚记与太尉晟俱来邪?今乃独见公。”因悲涕。燧亦疾而仆,帝亲掖之,诏左右扶去,送至陛,燧顿首泣谢。固乞骸,让侍中,不许。卒,年七十,赠太傅,谥曰庄武。子汇、畅。
  畅少以廕至鸿胪少卿。建中中,燧讨贼山东,畅留京师。于是大旱,朝廷议括商旅缗钱,多亡命入南山为盗。畅客单超俊、李云端等窃议,以为事且危。畅是其言,遣奴谏燧班师。燧怒,执奴以闻,使兄炫拘畅请罪。帝方倚燧,贷不问,但诛其客,敕炫赐畅杖三十,然亦罢括商人令。燧没后,以赀甲天下,畅亦善殖财,家益丰。晚为豪幸牟侵,又汇妻讼析产。贞元末,神策中尉杨志廉讽使纳田产。至顺宗时,复赐之。中官往往逼取,畅畏不敢吝,以至困穷。终少府监,赠工部尚书。诸子无室庐自托。奉诚园亭观,即其安邑里旧第云,故当世视畅以厚畜为戒。有司谥曰纵。
  子继祖,生四岁以门功为太子舍人,五迁至殿中少监。
  燧兄炫,字弱翁。少以儒学闻,隐苏门山,不应辟召。至德中,李光弼镇太原,始署掌书记,常参军谋,光弼器焉。刑部郎中田神功帅宣武,署节度判官,授连、润二州刺史,以清白显。燧为司徒,授刑部侍郎,辞疾,以兵部尚书致仕,卒。
  浑瑊,本铁勒九姓之浑部也。世为皋兰都督。父释之,有才武,从朔方军,积战多,迁累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宁朔郡王。广德中与吐蕃战没。
  瑊年十一,善骑射,随释之防秋,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戏曰:“与乳媪俱来邪?”是岁立跳荡功。后二年,从破贺鲁部,拔石堡城、龙驹岛,其勇常冠军。署折冲果毅。节度使安思顺授瑊偏师,入葛禄部,略特罗斯山,破阿布思,与诸军城永清及天安军。迁中郎将。
  禄山反,从李光弼定河北,射贼骁将李立节,贯其左肩,死之。肃宗即位,瑊以兵趋行在。至天德,与虏军遇,败之。从郭子仪复两京,讨安庆绪,胜之新乡,擢武锋军使。从仆固怀恩平史朝义,大小数十战,功最,改太常卿,实封二百户。怀恩反,瑊以所部归子仪,会释之丧,起复朔方行营兵马使。从子仪击吐蕃邠州,留屯邠。虏复入,至奉天,瑊战漠谷,有功,迁太子宾客,屯奉天。周智光反,子仪令瑊以步骑万人下同州。智光平,以邠宁隶朔方军,瑊屯宜禄。
  大历七年,吐蕃盗塞深入,瑊会泾原节度使马璘讨之。次黄菩原,瑊引众据险,设枪垒自营,遏贼奔突。旧将史抗等内轻瑊,顾左右去枪,叱骑驰贼。既还,虏蹑而入,遂大败,死者十八。子仪召诸将曰:“朔方军高天下,今败于虏,奈何?”瑊曰:“愿再战。”乃驰朝那,与盐州刺史李国臣趋秦原。吐蕃引去,瑊邀击破之,悉夺所掠而还。自是岁防长武城盛秋,领邠州刺史。吐蕃入方渠、怀安,瑊击走之。
  子仪入朝,留知邠宁庆兵马后务。回纥侵太原,破鲍防军。拜瑊都知兵马使,自石岭关而南,督诸军掎角,虏引去。进兼单于副都护、振武军使。子仪为太尉,德宗析所部为三节度,以瑊兼单于大都护,振武、东受降城、镇北大都护府、绥银麟胜州节度副大使。未几,崔宁领朔方,故召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建中中,李希烈诈为瑊书,若同乱者,帝识其谍,用不疑,更赐良马、锦币。普王为荆襄元帅讨希烈也,以瑊为中军都虞候。
  帝狩奉天,瑊率家人子弟以从,授行在都虞候、京畿渭北节度使。硃泚兵薄城,战谯门,晨至日中不解。或以刍车至,瑊曳车塞门,焚以战,贼乃解。泚治攻具,矢石四集如雨,昼夜不息,凡浃日,凿堑圜城。城中死者可藉,人心危惴,或夜缒出掇蔬本供御,帝与瑊相泣。泚方据乾陵下瞰城,翠翟红袍,左右宦人趋走,宴赐拜舞,又纵慢辞戏斥天子,以为胜在景刻。使骑环驰,责大臣不识天命。造云梁,广数十丈,施大轮,濡氈及革冒之,周布水囊为鄣,指城东北;构木庐,蒙革周置之,运薪土其下,将塞隍。帝召瑊,授以诏书千余,自御史大夫、实封五百户而下,募突将死士当贼,赐瑊笔,使量功署诏,不足则署衣以授,因曰:“朕与公诀矣,令马承倩往,有急可奏。”瑊俯伏呜咽,帝抚而遣之。瑊前与防城使侯仲庄揣云梁所道,掘大隧,积马矢及薪然之。贼乘风推梁以进,载数千人。王师乘城者皆冻馁,甲弊兵盬,瑊但以忠义感率使当贼,人忧不支,群臣号天以祷。瑊中矢,自揠去,被血而战愈厉。云梁及隧而陷,风返悉焚,贼皆死,举城欢噪。是日诏授瑊二子官,乃第赏将校。泚攻城益急,会李怀光奔难,贼乃去。进行在都知兵马使,实封五百户。
  乘舆进狩山南,瑊以诸军卫入谷口,怀光追骑至,后军击却之。迁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灵盐丰夏定远西城天德军节度、朔方邠宁振武道永平军奉天行营副元帅。帝临轩授钺,用汉拜韩信故事,制曰:“寇贼干纪,授尔节钺,以戡多难,往钦哉!”瑊顿首曰:“敢不毕力以对扬天子休命?”乃率诸军趋京师。
  贼韩旻拒武功,瑊率吐蕃论莽罗兵破之武亭川,斩首万级,遂屯奉天,以抗西面。李晟自东渭桥破贼,瑊与韩游瑰、戴休颜以西军收咸阳,进屯延秋门。泚平,论功,以瑊兼侍中,实封户八百。天子还宫,授河中绛慈隰节度使、河中同陕虢行营副元帅,繇楼烦郡王徙咸宁;赐大宁里甲第,女乐五人,将相送归第,与李晟钧礼。俄加朔方行营副元帅,与马燧同讨李怀光。怀光平,检校司空,任一子五品官。还屯河中。
  吐蕃相尚结赞陷盐、夏,阴窥京师,而畏瑊与李晟、马燧,欲以计胜之。乃诡辞重礼,请燧讲好,燧苦赞,帝乃诏约盟平凉川,以瑊为会盟使。为结赞所劫,副使崔汉衡以下皆陷,惟瑊得免。自奉天入朝,羸服待罪,诏释之。会吐蕃复入盗,使瑊镇奉天。虏罢,还河中。贞元四年,虏入泾、邠,授邠宁庆副元帅。进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十五年卒,年六十四。群臣奉慰延英,赠太师,谥曰忠武。丧车至自镇,帝复废朝。
  瑊好书,通《春秋》、《汉书》。尝慕《司马迁自叙》,著《行纪》一篇,其辞一不矜大。天性忠谨,功高而志益下,岁时贡奉,必躬阅视。每有赐予,下拜跽受,常若在帝前,世方之金日磾,故帝终始信待。贞元后,天子常恐籓侯生事,稍桀骜则姑息之,惟瑊有所奏论不尽从可,辄私喜曰:“上不疑我。”故治蒲十六年,常持军,猜间不能入。君子贤之。本名日进,稍显改焉。五子,镐、钅岁为达官。
  镐谦谨,喜交士大夫,历邓、唐二州刺史,有政誉。元和中,延州沙陀部苦边吏贪,震扰不安。李绛建言,宜选才职称者为刺史。乃任镐延州。会讨王承宗,而义武节度使任迪简病不能军,以镐将家可用,乃迁检校右散骑常侍、义武军节度副使,俄代迪简为使。治兵颇有法,然短于计略,不持重。镇、定二军间不百里,镐引兵压镇境而屯,距贼三十里,鼓角声相闻。贼始亦畏,见镐无斥候,乃潜师入定境,焚廥蓄,屠乡聚,镐军遂摇。亦会中人督战,乃出薄贼,大败而还。诏以陈楚代之。时师饥冻,闻镐方罢,遂乱,劫镐之家,至裸辱。楚闻,驰入城,乃定。令军中敛所剽归镐,以兵卫出之。贬韶州刺史。后代州刺史韩重华奏收镐供军金币十余万,乃复贬循州。卒,赠工部尚书。
  钅岁以廕补诸卫参军,累拟至丰州刺史。坐赃七百万,文宗以勋臣子,贬袁州司马。还为袁王傅,至太子詹事。训、注乱,或言钅岁匿贾餗,为百骑所捕,苦辨乃免,然家为兵剽皆尽。文宗怜之,授少府监,迁殿中。宰相以瑊之裔,擢刺史,帝曰:“是岂可以牧民?念其父功,富之可也。”宰相言钅岁尝治郡有绩,从之,拜寿州刺史。终诸卫大将军。
  赞曰:唐史臣称燧沈雄忠力,常先计后战。每战,亲令于众,无不感概用命,斗必决死,未尝折北,名盖一时。然力能得田悦而不取,虏不可信而决信之,故河北三盗卒不臣,平凉大臣奔辱,燧之罪也。虽然,燧贤者也,天下以为可责故责之,不以功掩罪,亦不可以罪废功。瑊亲与结赞盟,不能料虏诈,但以如诏为恭,殆有猛志而无英才乎?李晟谓虏不可与盟,则燧、瑊固出晟下远甚。功名大小,信其然乎!
  
列传第八十一 杨戴阳二李韩杜邢
  杨朝晟,字叔明,夏州朔方人。兴行间,以先锋功授甘泉府果毅。建中初,从李怀光讨刘文喜泾州 ,斩获多,加骠骑大将军。李纳寇徐州,从唐朝臣往讨,常冠军。怀光赴难奉天,属朝晟兵千人下咸阳,赐实封百五十户。
  怀光反,韩游瑰退保邠、宁,贼党张昕守邠州,大索军实,多募士,欲潜归之。朝晟父怀宾为游瑰将,夜以数十骑斩昕及同谋者。游瑰遣怀宾告行在,德宗劳问,授兼御史中丞。朝晟泣见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不可以主兵。”怀光絷之。及诸军围河中,游瑰营长春宫,而怀宾战甚力。怀光平,帝原朝晟,因为游瑰都虞候。父子皆开府、宾客、御史中丞,军中以为荣。
  吐蕃犯边,游瑰自将守宁州,而御士宽,军骄。及张献甫来代,军遂乱,朝晟逃于郊。众胁监军,请以范希朝为节度使。希朝时已在京师。明日,朝晟出,绐众曰:“予来贺所请之当也。”众稍定。朝晟结诸将谋诛首恶者。居三日,绐遣人自邠来,曰:“前请报罢,张公已舍邠矣,反者皆当死,吾不愿尽诛也,第取首恶者。”众所讠雚指,斩二百余人,献甫遂入于军。帝以希朝为节度副使,而朝晟加御史大夫。
  贞元九年,城盐州,发卒护境,朝晟屯木波堡。会献甫卒,有诏代为邠宁节度使。朝晟请城方渠,合道,木波以遏吐蕃路。诏问:“须兵几何?”报曰:“部兵可办。”帝问:“前日城五原,兴师七万,今何易邪?”对曰:“盐州之役,虏先知之。今薄戎而城,虏料王师不十万,势难轻入。若发部兵,十日至塞下,未三旬城毕,积刍聚粮,留卒守之,寇至不可拔,莱野翦夷,虏且走,此万全计也。若大发兵,阅月乃至,虏亦来,来必战,战则不暇城矣。”帝纳其策。师次方渠,水乏。有青蛇降险下走,视其迹,水从而流,朝晟使筑防环之,遂为渟渊,士饮仰足,图其事以闻。有诏置祠,命泉曰应圣。已城,吐蕃悉众至,度不能害,乃引去。复城马岭而归,开地三百里。十七年,卒于屯。
  戴休颜,字休颜,夏州人。家世尚武,志胆不常。郭子仪引为大将,谕平党项羌,以安河曲。试太常卿,封济阴郡公,进封咸宁郡王,兼朔方节度副使。城邠州功最,迁盐州刺史。硃泚反,率兵三千昼夜驰,奔问行在,德宗嘉之,赐实户二百。与浑瑊、杜希全、韩游瑰等扞御有劳。帝进狩梁、洋,留守奉天。李怀光屯咸阳,使人诱之,休颜斩其使,勒兵自守。怀光眙骇,自泾阳夜走。迁检校工部尚书、奉天行营节度使。合浑瑊兵破泚偏师,斩首三千级,追至中渭桥。京师平,又与瑊率兵趋岐阳,邀泚残党。加检校尚书右仆射,进户四百。从乘舆至京师,赐女乐、甲第,拜左龙武军统军。卒,赠扬州大都督。
  弟休璿,历开府仪同三司,封东阳郡王;休晏,历辅国大将军,封彭城郡公。俱以将略称。
  阳惠元,平州人。以趫勇奋,事平卢军。从田神功、李忠臣浮海入青州。诏以兵隶神策,为京西兵马使,镇奉天。
  德宗初立,稍绳诸节度跋扈者。于是李正己屯曹州,田悦增河上兵,河南大扰。诏移兵万二千戍关东,帝御望春楼誓师,因劳遣诸将。酒至神策,将士不敢饮。帝问故,惠元曰:“初发奉天,臣之帅张巨济与众约:‘是役也,不立功,毋饮酒!’臣不敢食其言。”既行,有馈于道,惟惠元军瓶罍不发。帝咨叹不已,玺书慰劳。俄以兵三千会诸将击田悦,战御河,夺三桥,惠元功多。以兵属李怀光。
  及硃泚反,自河朔赴难,解奉天围,加检校工部尚书,摄贝州刺史。诏惠元与神策行营节度使李晟、鄜坊节度使李建徽及怀光联营便桥。晟知怀光且叛,移屯东渭桥。翰林学士陆贽谏帝曰;“四将接垒,晟等兵寡位下,为怀光所易,势不两完。晟既虑变,请与惠元东徙,则建徽孤立。宜因晟行,合两军皆往,以备贼为解,趣装进道,则怀光计无所施。”帝不从,使神策将李升往伺。还奏:“怀光反明甚。”是夕,夺二军,惠元、建徽走奉天,怀光遣将冉宗驰骑追及于好畤。惠元被发呼天,血流出眦,袒裼战而死。二子晟、暠匿井中,皆及害。建徽独免。诏赠惠元尚书左仆射,晟殿中监,暠邠州刺史。
  少子旻,字公素。惠元之死,被八创,堕别井,或救得免。历邢州刺史。卢从史既缚,潞军溃,有骁卒五千,从史尝以子视者,奔于旻,旻闭城不内。众皆哭曰:“奴失帅,今公有完城,又度支钱百万在府,少赐之,为表天子求旌节。”旻开谕祸福遣之,众感悟,遂还军。宪宗嘉之,迁易州刺史。
  王师讨吴元济,以唐州刺史提兵深入二百里,薄申州,拔外郛,残其垣。以功加御史中丞。容州西原蛮反,授本州经略招讨使,击定之。进御史大夫,合邕、容两管为一道。卒,赠左散骑常侍。
  李元谅,安息人。本安氏,少为宦官骆奉先养息,冒姓骆,名元光。美须髯,鸷敢有谋。以宿卫积劳试太子詹事。李怀让节度镇国,署奏以自副。居军十年,士心惮服。
  德宗出奉天,贼遣将何望之袭华州,于是刺史董晋弃城走。望之欲聚兵以绝东道,元谅自潼关引兵径薄其城,拔之。时兵兴仓卒,裹罽为铠,剡蒿为矢,募兵数日至万余,军气乃振。贼来攻,辄却。时尚可孤守蓝田,元谅屯昭应,王权壁中渭桥,贼兵不能逾渭南。未几,迁镇国军节度使,封武康郡王。先是,诏发豳、陇兵东讨李希烈。师方出关,泚使刘忠孝召还;至华阴,华阴尉李夷简说驿官捕之,追及关,元谅斩以徇,所召兵不得入,由是华州独完。俄诏元谅与李晟收京师,次浐西。元谅先奋鏖贼,败之,进屯苑东,晟使坏苑垣入。泚连战皆北,遂大溃,京师平。让功于晟,退壁近郊。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实封户五百,赐甲第、女乐、一子六品官。
  李怀光反,与马燧、浑瑊讨之。其将徐廷光素易元谅,数嫚骂,为优胡戏,斥侮其祖。又使约降,曰:“我降汉将耳。”及马燧至,降于燧。元谅见韩游瑰曰:“彼诟吾祖,今日斩之,子助我乎?”许诺。既而遇诸道,即数其罪,叱左右斩之,诣燧谢。燧大怒,将杀元谅,游瑰见曰:“杀一偏裨尚尔,即杀一节度,法宜如何?”燧默然。元谅请输钱百万劳军自赎,瑊亦为请,燧赦之。帝以专杀,恐有司劾治,前诏勿论。
  贞元三年,吐蕃请盟,诏以军从瑊会平凉,元谅军潘原、游瑰军洛口以为援。元谅曰:“潘原去平凉七十里,虏诈不情,如有急,何以赴?请与公连屯。”瑊以违诏,不听。瑊壁盟所二十里,元谅密徙营次之。既会,元谅望云物曰:“不详,虏必有变!”传令约部伍出阵。俄而虏劫盟,瑊奔还,元谅兵成列出,而泾原节度使李观亦以精兵五千伏险,与元谅相表里,虏骑乃解。元谅遣车重先,而与瑊振旅徐还,时以为有古良将风。是会也,微元谅、观二人,瑊且不免。帝嘉叹,赐善马金币良厚,因赐姓及名。
  更节度陇右,治良原。良原隍堞湮圮,旁皆平林荐草,虏入寇,常牧马休徒于此。元谅培高浚渊,身执苦与士卒均,菑翳榛莽,辟美田数十里,劝士垦艺,岁入粟菽数十万斛,什具毕给。又筑连弩台,远烽侦,为守备,进据势胜,列新壁。虏至无所掠,战又辄北,由是泾、陇以安,西戎惮之。卒,年六十二,赠司空,谥曰庄威。
  李观,其先自赵郡徙洛阳,故为洛阳人。少沈厚寡言。以策干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子仪遣佐坊州刺史吴亻由为防遏使。以亲丧解。吐蕃内寇,代宗幸陕,观隐盩厔,率乡里子姓千人守黑水,虏不敢侵。岭南节度使杨慎微奏为偏将,徐浩、李勉代节度,常倚以军政,数捕平剧贼。迁大将,试殿中监,召为右龙武将军。
  泾师叛,观适番上,即领兵千余扈德宗奉天。诏尽察诸军,整饬谁逻,增募五千人,鼙■欢竖,士气益振。赐封户二百,授二子八品官。从至梁州。帝还,诏总后军。擢四镇、北廷行军泾原节度使。在屯四年,训部伍,储藏饶衍。平凉之盟,吐蕃不得志。是年,观入朝,前一日就道,虏至期出精骑狙击,不及,去。以少府监检校工部尚书。卒,赠太子少傅。
  韩游瑰,灵州灵武人,始为郭子仪裨将。安禄山反,使阿史那从礼将同罗、突厥五千骑伪降于朔方,出塞门,诱河曲九蕃府、六胡叛,部落凡五十万。子仪使游瑰率辛京杲击破之,九蕃府还附。累进邠宁节度留后。
  奉天之狩,兵未集,游瑰与庆州刺史论惟明以兵三千来赴,自乾陵北趋醴泉,未至,有诏引军屯便桥。次泥泉,与泚兵值,游瑰欲还奉天,监军翟文秀曰:“吾壁于此,贼敢逾我而西,可夹攻取之。今入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迫天子也。”游瑰曰:“不然,我寡贼众。彼分以亢我,余众犹能鼓而西也,不如先入卫天子。且奉天无强卒,安得夹攻?吾士乏且寒,贼以利诱之,众且溃。”遂还奉天。泚兵蹑攻之,战不利;泚兵夺门,游瑰殊死战,乃解。泚大治战棚、云桥,士皆惧,游瑰曰:“贼取佛祠干木为攻具,可以火之。”既而贼大噪攻南雉,游瑰曰:“是分吾力也。”趋北雉,遣将郭询、郭廷玉以锐士三百傅满直出,火其棚,投薪于中,风返,棚皆烬,贼气沮。故诸将推游瑰赴难功第一。帝以卫军无职局,军置统军一员,以游瑰、惟明、贾隐林处之。
  李怀光叛,诱游瑰为变,游瑰白发其书。帝曰:“卿可谓忠义矣!”对曰:“臣安知忠义?但怀光误臣,使震惊乘舆,后持臣自解。”帝嘉其诚,从问:“计欲安出?”对曰:“怀光总诸府兵,怙以为乱。今邠有张昕,灵武有宁{艹乱}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李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以其众与地授之,罢怀光权,而尊以元功,诸将仰首,各听其帅,彼安能以乱?”帝曰:“罢怀光权而泚益张,若何?”对曰:“陛下约士以不次之赏,今贡赋方至,发而酬之,其守自固。邠有万精甲,臣得将之,可以诛贼。四方杖义而起,贼不足虑。”帝美其言。
  会怀光诱复至,浑瑊得书,稍严卒以警。游瑰不知,发怒,嫚骂瑊。帝疑有变,即日幸梁州,游瑰使子从帝。怀光檄假游瑰邠州刺史,欲因张昕杀之。游瑰既失兵,不知所图。有客刘南金说曰:“邠有留甲,可以立功,殆天假也!”游瑰悟,诱旧部兵八百驰入邠,说昕曰:“怀光自蹈祸机,公今可取富贵,无共污不义也。我愿以麾下为公先驱。”昕不听。游瑰移疾不出,阴结其将高固等。昕欲杀游瑰,戒左右衷甲入。昕小史李岌潜白游瑰,伏甲先起,高固等应之,斩昕首以闻。时怀光子玫在邠,游瑰卫出之,曰:“杀之只以怒敌,至必遽,不如舍之。”玫至泾阳,怀光遂走蒲州。
  游瑰屯七盘,受李晟节度。诏拜邠宁节度使,遂会浑瑊于奉天,与瑊、戴休颜分扼京西要险。李晟入长安,游瑰破泚兵咸阳。泚走泾州,游瑰使谕泾将杨澄,澄拒不纳,泚遂败。京师平,迁检校尚书左仆射,实封户四百。帝至自兴元,游瑰及瑊、休颜从,而李晟、尚可孤、李元谅奉迎,论功与瑊等皆第一。游瑰还屯邠宁。怀光寇同州,瑊、元谅败于乾坑。诏游瑰率兵并力,败贼众五千于屯。遂会瑊、马燧围蒲城。师次焦篱堡,守将尉珪降。怀光见势单蹙,乃缢死。
  贞元二年,吐蕃入泾、陇、邠、宁,游瑰追至安化,虏营合水北。游瑰策曰:“贼行无人地,必怠,可袭取之。”使将史履澄夜领兵五百入其营,斩数百级,取马五千。迟明,虏以兵尾击,游瑰罗帜自卫,鼙鼓四发,虏惊溃去。是岁,复围盐州,刺史杜彦光约与之城,吐蕃许之,又取银、夏、麟等州。游瑰请收盐州以断戎人走集:“虏入汉,食禾菽,方春而病,此天亡时也。”有诏李元谅、韩全义率师一万,会游瑰收盐州。吐蕃请修清水盟,以归侵地,马燧为之请。诏问游瑰,答曰:“西戎弱则请盟,强则入寇。今侵地益深而乞盟,诈我也!”帝不从。会盟平凉,诏游瑰以军屯洛口。盟之日,游瑰以劲骑五百待非常,令曰:“即有变,急趋柏泉以分虏势。”瑊被劫,驰以免,虏见兵出,即解去。后吐蕃寇大回原,游瑰方壁长武,即选骑八百迎击,自引兵继之。监军以为戎不可易,答曰:“贼攻丰义,今游骑先破,则彼大众不敢前,丰义全矣!”战南原,败之,吐蕃夜遁。
  会子钦绪以射生将卫京师,与妖人李广弘谋反,谋泄,奔邠州,中人捕斩,以状示游瑰。游瑰惧,求归死京师,帝不许。又执钦绪二息送京师,帝亦原之。未几,入朝,素服听命,有诏复位,劳遇如故。
  游瑰盛言城丰义以遏虏侵。帝悦,趣还军。初,游瑰之朝,众谓且得罪,故赍送殊薄。既还,举军不自安。大将范希朝善兵,游瑰畏其逼,欲诛之,希朝奔凤翔,帝闻,召入宿卫。游瑰遣兵筑丰义,才二板而溃,宁卒数百大掠,游瑰不能禁。诏用张献甫代之。游瑰畏乱,委军轻出,还京师,拜右龙武统军。卒,谥曰襄。
  广弘者,自言宗室子。始为浮屠,妄曰:“我尝见岳、渎神,当作天子,可复冠。”男子董昌舍广弘于资敬寺,召相工唐郛视之,教郛告人曰:“广弘且大贵。”乃诱钦绪、神策将魏循、李傪、越州参军事刘昉等作乱。昉家数具酒大会广弘所,阴相署置。又妄曰:“神戒我十月十日趣举。”约钦绪夜击鼓,噪凌霄门,焚飞龙厩,循等以神策兵迎广弘,事捷,大剽三日。循、傪上变,乃禽广弘及支党鞫仗内,付三司讯实,皆殊死。广弘临刑,色自如。由是禁人不得入观、祠。
  杜希全,京兆醴泉人。以裨将隶郭子仪,积功劳至朔方节度使。军令整严,士畏其威。奉天之狩,希全与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引兵赴难。次漠谷,为贼邀击,乘高纵石下之,强弩杂发。德宗使援之,不克,还保邠州。贼平,迁检校尚书左仆射、灵盐丰夏节度使,封余姚郡王。将即屯,献《体要》八章,砭切政病。帝嘉纳,赐《君臣箴》一篇。
  寻兼夏绥银节度都统,建言:“盐州据要会,为塞保鄣。自平凉背盟,城陷于虏,于是灵武势县,鄜坊单逼,为边深患,请复城盐州。”乃诏希全及朔方、邠宁、银夏、鄜坊、振武及神策行营诸节度合选士三万五千屯盐州,又敕泾原、剑南、山南军深入吐蕃,牵挠其力,使不得犯塞。执筑凡六千人,阅二旬毕。由是虏惮,不轻入。
  希全居河西久,颇越法横肆,帝数容掩其短。丰州刺史李景略名出希全上,疑逼己,遂排劾之。帝为斥以答其意。素苦风眩,稍剧,益忌忍,遂诬杀判官李起,吏下累息。卒,赠司空。
  邢君牙,瀛州乐寿人。少从幽蓟、平卢军,以战功历果毅、折冲郎将。安禄山反,从侯希逸涉海入青州。田神功为兗郓节度使,使君牙将兵屯好畤防盛秋。吐蕃犯京师,代宗出陕,以扈从功,累封河间郡公。
  建中初,李晟从马燧讨田悦,以君牙为都将,在武安、襄国间凡五战,斩馘功最。德宗出奉天,晟率君牙倍道赴难,徙屯渭桥,军中便宜,惟君牙得豫。晟在凤翔,数行边,常以君牙守。晟入朝,代为凤翔观察使。俄领节度,检校尚书右仆射。吐蕃岁犯边,君牙劭耕讲战以为备,戎不能侵。又城陇州平戎川,号永信城。卒官,赠司空。
  初,布衣张汾者,无绍而干君牙,轩然坐客上。会吏擿簿书,以盗没宴钱五万,君牙怒其欺,汾不谢去,曰:“吾在京师,闻邢君牙一时豪俊,今乃与设吏论钱,云何?”君牙惭,遽释吏,引为上客,留月余,以五百缣为谢。其屈己好士类此。
  
列传第八十二 陆贽
  陆贽,字敬舆,苏州嘉兴人。十八第进士,中博学宏辞。调郑尉,罢归。寿州刺史张镒有重名 ,贽往见,语三日,奇之,请为忘年交。既行,饷钱百万,曰:“请为母夫人一日费。”贽不纳,止受茶一串,曰:“敢不承公之赐?”以书判拔萃补渭南尉。
  德宗立,遣黜陟使庾何等十一人行天下。贽说使者,请以五术省风俗,八计听吏治,三科登隽义,四赋经财实,六德保罢瘵,五要简官事。五术曰:“听谣诵审其哀乐,纳市贾观其好恶,讯簿书考其争讼,览车服等其俭奢,省作业察其趣舍。”八计曰:“视户口丰耗以稽抚字,视垦田赢缩以稽本末,视赋役薄厚以稽廉冒,视案籍烦简以稽听断,视囚系盈虚以稽决滞,视奸盗有无以稽禁御,视选举众寡以稽风化,视学校兴废以稽教导。”三科曰:“茂异,贤良,干蛊。”四赋曰:“阅稼以奠税,度产以衰征,料丁壮以计庸,占商贾以均利。”六德曰:“敬老,慈幼,救疾,恤孤,赈贫穷,任失业。”五要曰:“废兵之冗食,蠲法之挠人,省官之不急,去物之无用,罢事之非要。”时皆韪其言。迁监察御史。
  帝在东宫,已闻其名矣,召为翰林学士。会马燧讨贼河北,久不决,请济师;李希烈寇襄城。诏问策安出,贽言:
  劳于服远,莫若脩近;多方以救失,莫若改行。今幽、燕、恒、魏之势缓而祸轻,汝、洛、荥、汴之势急而祸重。田悦覆败之余,无复远略,王武俊有勇无谋,硃滔多疑少决,互相制劫,急则合力,退则背憎,不能有越轶之患,此谓缓也。希烈果于奔噬,忍于伤残,据蔡、许富全之地,而益以邓、襄虏获之实,东寇则饟道阻,北窥则都邑震,此谓急也。代、朔、邠、灵自昔之精骑,上党、盟津今之选师,举而委之山东,将多而势分,兵广而财屈,则屯戍失于太繁也。李勉,文吏也,而当汴必争地;哥舒曜之众,乌合也,扞襄城方锐之贼。本非素习,首鼠莫前,则守御失于不足也。今若还李芃河阳以援东都,李怀光解襄城之围,专以太原、泽、潞兵抗山东,则梁、宋安。
  又言:
  立国之权,在审轻重,本大而末小,所以能固。故治天下者,若身使臂,臂使指,小大适称而不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京邑者,王畿之本也。其势当京邑如身,王畿如臂,而四方如指,此天子大权也。是以前世转天下租税,徙郡县豪杰,以实京师。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而关中五百,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居重驭轻之意也。方世承平久,武备微,故禄山乘外重之势,一举而覆两京。然犹诸牧有马,州县有粮,肃宗得以中兴。乾元后,外虞踵发,悉师东讨,故吐蕃乘虚,而先帝莫与为御,是失驭轻之权也。既自陕还,惩艾前事,稍益禁卫,故关中有朔方、泾原、陇右之兵以捍西戎,河东有太原之兵以制北虏。今朔方、太原众已屯山东,而神策六军悉戍关外,将不能尽敌,则请济师。陛下为之辍边军,缺环卫,竭内厩之马、武库之兵,占将家子以益师,赋私畜以增骑。又告乏财,则为算室庐,贷商人,设诸榷之科,日日以甚。万有一如硃滔、李希烈负固边垒,窃发都甸者,何以备之?
  夫关中,王业根本在焉。豪杰之在关中者,与籍于营卫不殊;车乘之在关中者,与列于厩牧不殊;财用之在关中者,与贮于帑藏不殊。一朝有急,可取也。陛下幸听臣计,使芃还军援洛,怀光救襄城,希烈必走。请神策军及将家子占而东者追还之,凡京师税间架、榷酒、抽贯、贷商、点召之令,一切停之,则端本整棼之术。
  帝不纳。后泾师急变,贽言皆效。
  从狩奉天,机务填总,远近调发,奏请报下,书诏日数百,贽初若不经思,逮成,皆周尽事情,衍绎孰复,人人可晓。旁吏承写不给,它学士笔阁不得下,而贽沛然有余。
  始,帝仓卒变故,每自克责。贽曰:“陛下引咎,尧、舜意也。然致寇者乃群臣罪。”贽意指卢杞等。帝护杞,因曰:“卿不忍归过朕,有是言哉。然自古兴衰,其亦有天命乎?今之厄运,恐不在人也。”贽退而上书曰:
  自安史之乱,朝廷因循涵养,而诸方自擅壤地,未尝会朝。陛下将一区宇,乃命将兴师,以讨四方。一人征行,十室资奉;居者疲馈转,行者苦锋镝;去留骚然,而闾里不宁矣。聚兵日众,供费日博,常赋不给,乃议蹙限而加敛焉;加敛既殚,乃别配之;别配不足,于是榷算之科设,率贷之法兴。禁防滋章,吏不堪命;农桑废于追呼,膏血竭于笞捶;兆庶嗷然,而郡邑不宁矣。边陲之戍以保封疆,禁卫之旅以备巡警,邦之大防也。陛下悉而东征,边备空屈,又搜私牧、责将家以出兵籍马。夫私牧者,元勋贵戚之门也;将家者,统帅岳牧之后也;其复除征徭旧矣。今夺其畜牧,事其子孙,丐假以给资装,破产以营卒乘,元臣贵位,孰不解体?方且税侯王之庐,算裨贩之缗,贵不见优,近不见异,群情嚣然而关畿不宁矣。
  陛下又谓百度弛废,则持义以掩恩,任法以成治,断失于太速,察伤于太精。断速则寡恕于人,而疑似不容辨也;察精则多猜于物,而亿度未必然也。寡恕而下惧祸,故反侧之衅生;多猜而下妨嫌,故苟且之患作。由是叛乱继产,忿讟并兴,非常之虞,惟人主独不闻。凶卒鼓行,白昼犯阙;重门无结草之御,环卫无谁何之人。陛下虽有股肱之臣,耳目之佐,见危不能竭诚,临难不能效死,是则群臣之罪也。
  陛下方以兴衰诿之天命,亦过矣。《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则天所视听,皆因于人,非人事外自有天命也。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舍人事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自天祐之。”仲尼以谓:“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是以祐之。”《易》论天人祐助之际,必先履行,而吉凶之报象焉。此天命在人,盖昭昭矣。人事治而天降乱,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降康,亦未之有也。尚恐有可疑者,请以近事信之。
  自比兵兴,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风涛然,汹汹靡定,族谋聚议,谓必有变。则京师之人,固非悉通占术、晓天命也,则致寇之由,岂运当然?夫治或生乱,乱或资治;有以无难而亡,多难而兴。治或生乱者,恃治而不修也;乱或资治者,遭乱而能治也;无难而失者,忽万几之重,而忘忧畏也;多难而兴者,涉庶事之艰,而知敕慎也。今生乱失序之事不可追矣,其资治兴邦之业,在刻励而谨修之。当至危之机,得其道则兴,失则废,其间不容复有所悔也,惟勤思而熟计之。舍己以从众,违欲以遵道,远憸佞,亲忠直,推至诚,去逆诈,斯道甚易知,甚易行,不耗神,不劬力,第约之于心耳。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何患乎不宁哉?
  帝又问贽事切于今者,贽劝帝:“群臣参日,使极言得失。若以军务对者,见不以时,听纳无倦。兼天下之智以为聪明。”帝曰:“朕岂不推诚!然顾上封者,惟讥斥人短长,类非忠直。往谓君臣一体,故推信不疑,至憸人卖为威福。今兹之祸,推诚之敝也。又谏者不密,要须归曲于朕,以自取名。朕嗣位,见言事多矣,大抵雷同道听,加质则穷。故顷不诏次对,岂曰倦哉!”贽因是极谏曰:
  昔人有因噎而废食者,又有惧溺而自沈者,其为防患,不亦过哉!愿陛下鉴之,毋以小虞而妨大道也。臣闻人之所助在信,信之所本在诚。一不诚,心莫之保;一不信,言莫之行。故圣人重焉。传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物者事也,言不诚即无所事矣。匹夫不诚,无复有事,况王者赖人之诚以自固,而可不诚于人乎?陛下所谓诚信以致害者,臣窃非之。孔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陛下可审其言而不可不信,可慎其所与而不可不诚。所谓民者,至愚而神。夫蚩蚩之伦,或昏或鄙,此似于愚也。然上之得失靡不辨,好恶靡不知,所秘靡不传,所为靡不效。驭以智则诈,示以疑则偷;接不以礼则其徇义轻,抚不以情则其效忠薄。上行则下从之,上施则下报之,若景附形,若响应声。故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不尽于己而责尽于人,不诚于前而望诚于后,必绐而不信矣。今方镇有不诚于国,陛下兴师伐之;臣有不信于上,陛下下令诛之。有司奉命而不敢赦者,以陛下所有责彼所无也。故诚与信不可斯须去己。愿陛下慎守而力行之,恐非所以为悔也。
  《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仲虺歌成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吉甫美宣王之功曰:“衮职有阙,仲山甫补之。”夫成汤圣君也,仲虺圣辅也,以圣辅赞圣君,不称其无过,称其改过;周宣中兴贤王也,吉甫文武贤臣也,歌诵其主,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则圣贤之意,贵于改过,较然甚明。盖过差者,上智下愚所不免,惟智者能改而之善,愚者耻而之非也。中古以降,其臣尚谀,其君亦自圣,掩盛德,行小道,乃有入则造膝,出则诡辞,奸由此滋,善由此沮,天子意由此惑,争臣罪由此生,媚道行而害斯甚矣。太宗有文武仁义之德、治致太平之功,可谓盛矣,然而人到于今以从谏改过为称首。是知谏而能从,过而能改,帝王之大烈也。陛下谓谏官论事,引善自予,归过于上者,信非其美,然于盛德,未有亏焉。纳而不违,传之适足增美;拒而违之,又安能禁之勿传?不宜以此梗进言之路也。
  圣人不忽细微,不侮鳏寡;奓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逊于志不必然,逆于心不必否;异于人不必是,同于众不必非;辞拙而效迂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考之以实,惟善所在,则可以尽天下之心矣。夫人情蔽于所信,沮于所疑,忽于所轻,溺于所欲。信偏则听言不尽其实,故有过当之言;疑甚则虽实不听其言,故有失实之听。轻其人则遗可重之事,欲其事则存可弃之人。苟纵所私,不考其实,则是失天下之心矣。故常情之所轻,圣人之所重,不必慕高而好异也。
  陛下又以雷同道说,加质则穷。臣谓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且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常苦上之难达,上常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六,下有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炫聪明,厉威严,恣强愎,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懦,下之弊也。好胜而耻过,必甘佞辞,忌直言,则谄谀者进,而忠实之语不闻矣。骋辩而炫明,必折人以言,虞人以诈,则顾望者自便,而切摩之益不尽矣。厉威而恣愎,必不能降情接物,引咎在己,则畏懦者至,而情理之说不申矣。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酬一诘,而谓尽其能哉?夫欲治天下,而不务得人心,则固不治矣;务得人心,而不勤接下,则心固不得矣;务接下而不辨君子小人,则下固不可接矣;务辨君子小人,而恶直嗜谀,则君子小人固不可辨矣。趋和求媚,人之甚利存焉;犯颜冒祸,人之甚害存焉。居上者易其言而以美利利之,犹惧忠告之不暨,况疏隔而猜忌者乎?
  是时,贼未平,帝欲明年遂改元,而术家争言数钟百六,宜有所变,示天下复始。帝乃议更益大号。贽曰:“今乘舆播越,大憝未去,此人情向背、天意去就之隙。陛下宜痛自贬励,不宜益美名以累谦德。”帝曰:“卿言固善,然要当小有变革,为朕计之。”贽奏言:“古之人君,德合于天曰‘皇’,合于地曰‘帝’,合于人曰‘王’,父天母地以养人治物得其宜者曰‘天子’,皆大名也。三代而上,所称象其德,不敢有加焉。至秦乃兼曰‘皇帝’,流及后世昏僻之君,始有圣刘、天元之号。故人主重轻,不在称谓,视德何如耳。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且矫旧失,至明也;损虚饰,大知也。宁与加冗号以受实患哉?”帝从之。
  会兴元赦令方具,帝以稿付贽,使商讨其详。贽知帝执德不固,困则思治,泰则易骄,欲激之使强其意,即建言:“履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常之纷者,不可以常令谕。陛下穷用兵甲,竭取财赋,变生京师,盗据宫闼。今假王者四凶,僭帝者二竖,其他顾瞻怀贰,不可悉数。而欲纾多难,收群心,惟在赦令而已。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故诚不至者物不感,损不极者益不臻。夫悔过不得不深,引咎不得不尽,招延不可不广,润泽不可不弘,使天下闻之,廓然一变,人人得其所欲,安有不服哉?其须改革科条,已别封上。臣闻知过非难,改之难;言善非难,行之难。《易》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夫感者,诚发于心而形于事,事或未谕,故宣之于言,言必顾心,心必副事,三者相合,乃可求感。惟陛下先断厥志,以施其辞,度可行者而宣之,不可者措之。无苟于言,以重取悔。”帝纳之。
  始,帝播迁,府藏委弃,卫兵无褚衣。至是,天下贡奉稍至,乃于行在夹庑署琼林、大盈二库,别藏贡物。贽谏,以为:“琼林、大盈于古无传。旧老皆言:开元时贵臣饰巧以求媚,建言郡邑赋税,当委有司以制经用,其贡献悉归天子私有之。荡心侈欲,亦终以饵寇。今师旅方殷,疮痛呻吟之声未息,遽以珍贡私别库,恐群下有所觖望,请悉出以赐有功。令后纳贡必归之有司,先给军赏,瑰怪纤丽无得以供。是乃散小储成大储,捐小宝固大宝也。”帝悟,即撤其署。
  李怀光有异志,欲怒其军使叛,即上言:“兵禀薄,与神策不等,难以战。”李晟密言其变,因请移屯。帝遣贽见怀光议事。贽还奏:“怀光寇奔不追,师老不用,群帅欲进,辄沮止其谋。此必反,宜有以制之。”因劝帝许晟移军。初,贽与怀光语及晟,怀光妄诧曰:“吾无所藉晟。”贽即美其强雄,使不得翻覆。至是,请下诏书如其意者,且无辞归短于朝。又建:“遣李建徽、阳惠元与晟并屯东渭桥,托言晟兵寡不足支贼,俾为掎角。怀光虽不欲遣,且辞穷,无以沮解。”帝犹豫曰:“晟移屯,怀光固怏怏,若又遣建徽等俱东,彼且为辞。少须之。”晟已徙营,不阅旬,怀光果夺两节度兵。建徽挺身免,惠元死之。行在震惊,遂徙幸梁。
  道有献瓜果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试官。贽曰:“爵位,天下公器,不可轻也。”帝曰:“试官虚名,且已与宰相议矣,卿其无嫌。”贽奏:“信赏必罚,霸王之资也;轻爵亵刑,衰乱之渐也。非功而获爵则轻,非罪而肆刑则亵。天宝之季,嬖幸倾国,爵以情授,赏以宠加,纲纪始坏矣。羯胡乘之,遂乱中夏。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职员不足以容功,而散、试之号行焉。今所病者爵轻也,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焉?陛下谓试官为虚名,岂思之未熟邪?夫立国惟义与权,诱人惟名与利。名近虚,于教为重;利近实,于德为轻。凡所以裁是非,立法制,则存乎其义;参虚实,揣轻重,则存乎其权。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物有匮耗而不给矣;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情有诞谩而不趋矣。故锡货财,列禀秩,以彰实也;差品列,异服章,以饰虚也。居上者达其变,相须以为表里,则为国之权得矣。按甲令,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其赋事受奉者,惟职事一官,以叙才能,以位勋德,所谓施实利而寓虚名也;勋、散、爵号,止于服色、资廕,以驭崇贵,以甄功劳,所谓假虚名佐实利者也。今员外、试官与勋、散、爵号同,然而突铦锋、排祸难者以是酬之可谓重矣。今献瓜一器、果一盛则受之,彼忘躯命者有以相谓矣,曰:‘吾之躯命乃同瓜果。’瓜果,草木也。若草木然,人何劝哉?夫田父野人必欲得其欢心,厚赐之可也。”
  俄以劳迁谏议大夫,仍为学士。时凤翔节度使李楚琳杀张镒得位,虽数贡奉,议者颇言其挟两端,有所狙伺然。帝亦不能容,其使至,皆不得召,欲以浑瑊代之。贽谏曰:“楚琳之罪旧矣,今议者乃始纷纭,不亦晚哉?且勤王之师在畿内者,急宣亟告,景刻不可差。商岭既回远,而骆谷又为贼所扼,通王命者唯褒斜尔。若复阻,则诸镇之向背者,我胜则来,贼胜遂往,此焉几会,不容差跌。使楚琳逞憾,敢为猖狂,南塞要冲,东与贼合,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岂不病哉!今顾望两端,是乃天诱其衷,通归涂,济大业也。”帝释然,尽召见其使,优诏劳安之。
  帝欲以内外从官普号“定难元从功臣”。贽曰:“宫官具寮,恪居奔走,劳则有之,何功之云?难则尝之,何定之云?今与奋命者齿,恐沮战士之心,结勋臣之愤。”帝乃止。
  京师已平,帝欲召浑瑊访奔亡内人,给装使赴行在。贽谏曰:“大难始平,而百役疲瘵之氓、重伤残废之卒,皆忍死扶疾,想闻德音。盖事有先后,义有轻重,重者宜先,轻者宜后。昔武王克殷,有未下车而为之者,有下车而为之者。当今所务,谓宜以大臣驰传,迎复神主,脩饬郊丘,展禋享之礼,申告谢之意;恤死义,犒有功,崇进忠直,优问耆耄;定反侧,宽胁从,官失职,复废业,是皆宜先不可后也。葺宫室,治服玩,耳目之娱,巾栉之侍,是皆宜后不可先也。且内人当离溃之后,或为将士所私。昔人掩绝缨、饮盗马者,岂忘其爱邪?知为君之体然也。天下固多亵人,何必独此?”帝不复下诏,犹遣使谕瑊资遣。
  初,刘从一、姜公辅等材下不逮贽远甚,徒以单言暂谋偶有合,由下位建台宰。而贽孤立一意,为左右权幸沮短,又言事无所回讳,阴失帝意,久之不得宰相。还京,但为中书舍人。母韦犹在江东,帝遣中人迎还京师。俄以丧解官,客东都。诸方赗遗一不取,惟韦皋以布衣交,先以闻,故所致辄称诏受之。又诏中人护父柩至自吴会,葬洛阳。服除,以权知兵部侍郎复召为学士。入谢,伏地鲠泣,帝为兴,改容慰抚。眷遇弥渥,天下属以为相,而窦参素不平,忌之。贽亦数言参罪失。贞元七年,罢学士,以兵部侍郎知贡举。明年,参黜,乃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帝始任杨炎、卢杞,引树私党,排忠良,天下怨疾。贞元后,惩艾其失,虽置宰相,至除用庶官,反覆参诘乃得下。及贽秉政,始请台阁长官得自荐其属,有不职,坐举者。帝初许之,或言诸司所引皆亲党,招赂遗,无实才,帝复诏宰相自择。贽奏言:“齐桓公问管仲害霸,对曰:‘得贤不能任,害霸也;任贤不能固,害霸也;固始而不终,害霸也;与贤人谋事,而小人议之,害霸也。’所谓小人者,非悉怀险诐以覆邦家也,盖趋向狭促,以沮议为出众,自异为不群,趣小利,昧远图,效小信,伤大道尔。所谓台省长官,仆射、尚书、丞、郎、御史大夫、中丞是也。陛下择辅相多出其中,行实不能顿殊也。今乃谓不能进一二属吏,岂后位宰相则可择天下材乎?夫求才者贵广,考课者贵精。往武后收人心,务拔擢,非徒人得荐士,亦许自举其才,岂不易哉?然而课责严,进退速,故当世称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陛下赏鉴独任,难于公举,有登延之路,无练核之方。武后以易得人,陛下以精失士。今择宰相以重于庶品,选长官以愈于下流。及宰相献言,长吏荐士,则又纳横议,废始谋,是任以重者轻其言,待以轻者重其事也。”帝虽嘉之,然卒停荐士诏。
  旧制,吏部选以岁集。乾元后,天下兵兴,率三年一调,吏员稽壅,则案牒丛淆,伪冒蒙真,吏缘以为奸,废置无纲,至十年不被调者,缺员或累岁不补。贽乃请以内外员三分之,每岁计阙集人,检柅吏奸,天下便之。
  当是时,贾耽、卢迈、赵憬同辅政,凡有司关白,三人者更相顾不肯判。贽又请如故事,旬一人秉笔,所咨辄判。
  又以西北边岁调河南、江淮兵,谓之“防秋”,士不素练,战数败,将统制不一,亡以应敌。乃上陈其弊曰:
  自禄山构乱,肃宗始撤边备,以靖中邦,借外威,宁内难,于是吐蕃乘衅,回纥矜功,中国不振,四十余年。率伤耗之民,竭力以事,西输贿缯,北偿马资,尚不足满其意。于是调敛四方,以屯疆陲,又不能遏其侵。故小入则驱略,深入则戒严。于时议安边者,皆务所难,忽所易,勉所短,略所长,行之而要不精,图之而功靡就。
  夫势有难易,事有先后。力大而敌脆,则先所难,是谓夺人之心也;力寡而敌坚,则先所易,是谓观衅而动也。今财匮于中,人劳未瘳,而欲发师徒以犯猎寇境,复其侵疆,攻其坚城,前有胜负未必之虞,后有馈运不继之患。万一桡败,适所以启戎心,挫国威也。以此安边,可谓不量势而务所难矣。天之授有分,地之产有宜,是以五方之俗,长短各殊。勉所短而敌长者殆,用所长而乘短者强。且以水草为居,讨猎为生,便于驰突,不耻败亡,此戎狄所长,中国之短也。而欲益兵搜乘,争驱角力,交锋原野之上,决命寻常之间,以此御寇,可谓勉所短而校其长矣。务所难,勉所短,劳费百倍,终无成功,虽果成之,不挫则废。诚以越天授,违地产,亏时势,以反物宜者也。胡不守所易,用所长乎?
  若乃择将吏,脩纪律,训齐师徒;耀德以佐威,能迩以示遐;禁侵暴以彰吾信,抑攻取以昭吾仁;彼求和则善之而勿与盟,彼为寇则备之而不报复。此当今所易也。贱力贵智,好生恶杀;轻利重人,忍小全大;安其居而动,俟其时后行。脩封疆,守要害,蹊堑隧,列屯营,谨禁防,明斥候,务农足食,非万全不谋,非百克不斗;寇小至则遏其入,寇大至则邀其归,据险以乘之,多方以误之,使其勇无所加,众无所用,掠则靡获,攻则不能,进有腹背支敌之虞,退有首尾不相救之患。是谓乘其弊,不战而屈人兵。此中国之长也。我之所长,戎狄之短也;我之所易,戎狄之难也。以长制短,则用力寡而见功多;以易敌难,则财不匮而事速成。舍此不务而反为所乘,斯谓倒持戈矛,以鐏授寇者也。今皆务之矣,尚且守封未固,寇戎未惩者何邪?病在谋无定用,众无适从;任者不必才,才者不必任;闻不必实,实不必闻;所信不必诚,所诚不必信;行不必当,当不必行。
  又有六失焉。夫兵有攻讨,有镇守。权以纾难,暂以应机,事有便宜,谋有奇诡,不恤常制,不徇众情,死生进退,唯将所命,攻讨之兵也。人情者,利焉则劝,习焉则安,保亲戚而后乐生,顾家业而后忘死,可以治术驭,不可以法制驱,镇守之兵也。王者欲备封疆,御戎狄,则选镇守之兵以置之。古之善选置者,必辨其土宜,察其技能,知其好恶。用其力,不违其性;齐其俗,不易其宜;引其善,不责其所不能;禁其非,不处其所不欲。类其部伍,安其家室,然后能使之乐其居,定其志。以惠则感而不骄,以威则肃而不怨。靡督课而自用,驰禁防而不携。故守则固,战则强。其术无它,便于人而已。今远调屯士,以戍边陲,邀所不能,强所不欲,广其数不考于用,责其力不察其情,斯可为羽卫之仪,而无益备御之实也。何者?穷边之地,千里萧条,寒风裂肤,豺狼为邻,昼则荷戈以耕,夜则倚烽以觇,有剽害之虑,无休暇之娱,非生其域、习其风,幼而视焉,长而安焉,则不能宁居而狎其敌也。关东百物阜殷,士忲温饱,比诸边隅,不翅天地。闻绝塞荒陬,则辛酸动容;聆强蕃劲虏,则慑骇褫情。又使去亲族,舍园庐,甘所辛酸,抗所慑骇,将冀为用,不亦疏乎?又有休代之期,无统制之善,资奉姑息,譬如骄子,进不邀以成功,退不处以严宪,屈指计归,张颐待饲,师一挫伤,则乘其危桡,布路东溃。平居殚资储以奉浮冗,临难弃城镇以摇疆场。其弊岂特无益哉?谪徙之人,本以增户实边,立功自赎。既无良之人,而思乱幸灾又甚于戍卒,适有防卫之烦,而无立功之益。虽前代行之,固非可遵者也。帅臣身不临边,而以偏师戍守。大抵士之犀锐,悉选以自奉,委疲羸者以守要冲,寇至而不支,则劫执芟蹂,恣所欲得,比都府闻之,虏已旋返。治兵若此,斯可谓措置乖方。一失也。
  赏以存劝,罚以示惩,以懋有庸,以威不恪。故赏罚之于驭众,譬輗軏所以行车,衔勒所以服马也。今将之号令不能行之军,国之典刑不能施之将,上下遵养,以苟岁时。欲褒一有功,虑无功者怨,嫌疑而不赏;欲责一有罪,畏同恶者竦,隐忍而不诛。故忘身效节者抵噪于众,偾军缓救者畜奸不畏,褒贬称毁,纷然相乱。公者直己不求诸人,则罹困厄;奸者行私苟媚于众,则取优崇。此义士勇夫所以痛心解体也。又如遇敌而守不固,陈谋而功不成。责将帅,将帅曰资粮不足;责有司,有司曰须给无乏;更相为解,而朝廷含糊,未尝究诘。故抱直者吞声,罔上者不惭。驭众若此,可谓课责亏度。二失也。
  以课责之亏,措置之乖,将不得竭其才,卒不得尽其力,屯集虽众,无施战阵,虏常横行,以谓境无人焉。吏习其常,惟曰兵少不敌,朝廷莫之省,则又调发益师,无裨于备御,而有弊于供亿。闾井日耗,敛求日繁,倾家析产,榷盐税酒,无虑所入半以事边。制用若此,可谓财匮于兵众矣。三失也。
  今四夷最强盛者,莫如吐蕃。举吐蕃众,未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内虞外备与中国不殊,所以能寇边者无几。又器不犀利,甲不精完,材不趋敏。动则中国慹其众不敢抗,静则惮其强不敢侵,何哉?良以我之节制多,而彼之统帅一也。且节制多,则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则号令不行;号令不行,则进退难必;进退难必,则疾徐失宜;疾徐失宜,则机会不及;机会不及,则气势自衰。斯乃勇废为尪,众失为弱。开元、天宝时,制西北二蕃,则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而已,尚虑权分,或诏兼领之。中兴未遑外讨,则侨四镇隶安定,以陇右附扶风,所当二蕃,则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而已,以关东戍卒属之。虽任未得人,而措置之法存焉。自贼泚乱以诱泾原,怀光反以污朔方,则分朔方为三节度,其镇军且四十,皆特诏任之,各有中人监军,咸得相抗。既无军法临下,莫能禀属,边书告急,方使关白用兵,是谓从容拯溺,揖让救焚矣。兵以气若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势合则威,析则弱。今之边戍,势弱气消。建军若此,可谓力分于将多矣。四失也。
  治戎之要,在均齐而已。故军法无贵贱之差、多少之异,所以同其志、尽其力也。被边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角所能则习,度所处则危,考服役则劳,察临敌则勇,然衣禀止于当身,又为家室所分,居常冻馁。而关东戍士,岁月更代,怯于应敌,懈于服劳,然衣禀优厚,继以茶药,资以蔬酱。丰寡相县,势则远甚。又有以边军诡为奏请遥隶神策者,禀赐之饶,有三倍之益。此士类所以忿恨,经费所以褊匮。夫事业未异,给养顿殊,人情所不甘也。不为戎首,已可嘉者,况使协力同心,以攘寇难,臣知有所不能焉。养士若此,可谓怨生于不均矣。五失也。
  凡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然后指所授之方、所委之要,令自揣可否,以见要领。须某甲兵,藉某参属,用若干步骑,计若干资粮,何所列屯,何时成功,观其言,校其实。若曰不足取,当艰之于初,不宜诒悔于后也;若曰可任,则当要之于终,不宜掣肘于内也。故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拔选,端拱于委任,然后核否臧,信赏罚,受赏者不为滥,当罚者不敢辞,付授专则苟且之心息矣。是以古之遣将者,君推毂而命之,又赐鈇钺,故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机宜不以远决,号令不以两从。今陛下命帅,先求易制者,多其部使力分,轻其任使心弱。由是分阃责成之义废,死绥任咎之志衰。一则听命,二则听命,止取承顺可矣,若有意乎靖难则不可。两疆相接,两军相持,事机所急,罅不留息,况千里之远,九重之深,陈述之难明,听览之不专,欲事无遗策,虽圣亦有所不能焉。守戍者以寡不敢抗,分镇者以无诏不敢救,逗留之顷,寇已奔逼。牧马屯牛,鞠椎剽矣;啬夫樵妇,罄俘囚矣。假令诏至发兵,更相顾望,莫敢遮碍,败者减百为一,获者衍百为千。帅守以总制在朝,不恤于罪;陛下以权出己,不究厥情。用帅若此,可谓机失于遥制矣。六失也。
  臣愚谓宜罢四方之防秋者,以其数析而三之:其一,责本道节度,募壮士愿屯边者徙焉;其一,则第以本道衣禀,责关内、河东募用蕃、夏子弟愿傅军者给焉;其一,以所输资粮给应募者,以安其业。诏度支市牛,召工就诸屯缮完器具。至者家给牛一,耕耨水火之器毕具,一岁给二口粮,赐种子,劝之播莳。须一年,则使自给,有余粟者,县官倍价以售。既息调发之烦,又无幸免之弊,出则人自为战,处则家自为耕。与夫暂屯遽罢,岂同日论哉!然后建文武大臣一人为陇右元帅,自泾、陇、凤翔薄长武城,尽山南西道,凡节度府之兵皆属焉。又诏一人为朔方元帅,由鄜坊、邠宁揵灵夏,凡节度府之兵属焉。又诏一人为河东元帅,举河东,极振武,节度府之兵属焉。各以临边要州为治所,所部州若府,遴柬良吏为刺史,外奉军兴,内课农桑,慎守中国所长,谨行当今所易,则八利可致,六失可去矣。
  帝爱重其言,不从也。
  班宏判度支,卒官,贽荐李巽,帝漫许之,而自用裴延龄。贽言:“延龄僻戾躁妄,不可用。”不听。俄而延龄奸佞得君,天下仇恶,无敢言。贽上书苦谏,帝不怿,竟以太子宾客罢。贽本畏慎,未尝通宾客。延龄揣帝意薄,谗短百绪,帝遂发怒,欲诛贽,赖阳城等交章论辨,乃贬忠州别驾。后稍思之,会薛延为刺史,谕旨慰劳。韦皋数上表请贽代领剑南,帝犹衔之,不肯与。顺宗立,召还。诏未至,卒,年五十二。赠兵部尚书,谥曰宣。
  始,贽入翰林,年尚少,以材幸,天子常以辈行呼而不名。在奉天,朝夕进见,然小心精洁,未尝有过,由是帝亲倚,至解衣衣之,同类莫敢望。虽外有宰相主大议,而贽常居中参裁可否,时号“内相”。尝为帝言:“今盗遍天下,宜痛自咎悔,以感人心。昔成汤罪己以兴,楚昭王出奔,以一言善复国。陛下诚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使臣持笔亡所忌,庶叛者革心。”帝从之。故奉天所下制书,虽武人悍卒无不感动流涕。后李抱真入朝,为帝言:“陛下在奉天、山南时,赦令至山东,士卒闻者皆感泣思奋。臣是时知贼不足平。”议者谓兴元戡难功,虽爪牙宣力,盖贽有助焉。狩山南也,道险涩,与从官相失,夜召贽不得,帝惊且泣,诏军中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上谒,帝喜见颜间,自太子以下皆贺。及辅政,不敢自顾重,事有可否必言之,所言皆剀拂帝短,恳到深切。或规其太过者,对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皇它恤乎?”既放荒远,常阖户,人不识其面。又避谤不著书,地苦瘴疠,只为《今古集验方》五十篇示乡人云。
  赞曰:德宗之不亡,顾不幸哉!在危难时听贽谋,及已平,追仇尽言,怫然以谗幸逐,犹弃梗。至延龄辈,则宠任磐桓,不移如山,昏佞之相济也。世言贽白罢翰林,以为与吴通玄兄弟争宠,窦参之死,贽漏其言,非也。夫君子小人不两进,邪谄得君则正士危,何可訾耶?观贽论谏数十百篇,讥陈时病,皆本仁义,可为后世法,炳炳如丹,帝所用才十一。唐祚不竞,惜哉!
  
列传第八十三 韦张严韩
  韦皋,字城武,京兆万年人。六代祖范,有勋力周、隋间。皋始仕为建陵挽郎,诸帅府更辟 ,擢监察御史。张镒节度凤翔,署营田判官。以殿中侍御史知陇州行营留事。
  德宗狩奉天,李楚琳杀镒,劫众叛归硃泚,陇州刺史郝通奔降楚琳。始,泚以范阳军镇凤翔,既归节,而留兵五百戍陇上,以部将牛云光督之。至是,云光谋请皋为帅,将劫以臣泚。别将翟晔伺知以白皋。云光惧不克,率众出奔,至汧阳,遇泚奴使皋所,谓云光曰:“太尉已为天子,使我以御史中丞授皋。若听,固吾人也,不受,可遂诛之。请以兵俱。”许之。皋迎劳,先纳奴,伪受泚诏。即让云光曰:“既去而复,何也?”对曰:“向未知公之命,故去;今还,愿与公同生死。”皋曰:“大使固善,苟无它图,请释甲以安众,而后可入也。”云光以皋诸生,亡能为,乃命士委仗铠,皋受而内其卒。明日,置酒大会,奴、云光与其下至,皋伏甲左右庑,酒行,尽杀之,以其首徇。泚复使它奴拜皋凤翔节度使,皋亦斩之及从骑三人,纵一人使报泚。帝闻,乃授皋陇州刺史,置奉义军,拜节度使,宠其功。皋遣兄平及弇继至奉天,士气益壮,乃筑坛血牲与士盟曰:“协力一心,以诛元恶,有渝此盟,神其殛之。”又驰使吐蕃与连和,陇坻遂安。帝自梁、洋还,召为左金吾卫将军,迁大将军。
  贞元初,代张延赏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初,云南蛮羁附吐蕃,其盗塞必以蛮为乡道。皋计得云南则斩虏右支,乃间使招徠之,稍稍通西南夷。明年,蛮大首领苴那时以王爵让其兄子乌星。始,乌星幼,那时摄领其部,故请归爵。皋上言:“礼让行于殊俗,则怫戾者化,愿皆封以示褒进。”诏可。又明年,云南款边求内属,约东蛮鬼主骠傍、苴梦冲等绝吐蕃盟。五年,东蛮断泸水桥攻吐蕃,请皋济师。皋遣精卒二千,与蛮共破吐蕃于台登,杀青海大酋乞臧遮遮、腊城酋悉多杨硃及论东柴等,虏坠死崖谷不可计,多获牛马铠装。遮遮,尚结赞之子,虏贵将悍雄者也;既败,酋长百余行哭随之。悍将已亡,则屯栅以次降定。进检校吏部尚书。
  初,东蛮地二千里,胜兵常数万,南倚阁罗凤,西结吐蕃,狙势强弱为患,皋能绥服之,故战有功。诏以那时为顺政王、梦冲怀化王、骠傍和义王,刻“两林”、“勿邓”等印以赐之。而梦冲复与吐蕃盟,皋遣别将苏峞召之,诘其叛,斩于琵琶川,立次鬼主样弃等,蛮部震服。乃建安夷军于资州,维制诸蛮;城龙溪于西山,保纳降羌。
  九年,天子城盐州,策虏且来挠袭,诏皋出师牵维之。乃命大将董勔、张芬分出西山、灵关,破峨和、通鹤、定廉城,逾的博岭,遂围维州,搏栖鸡,攻下羊溪等三城,取剑山屯焚之。南道元帅论莽热来援,与战,破其军,进收白岸,乃城盐州。诏皋休士。以功为检校尚书右仆射、扶风县伯。
  于是西山羌女、诃陵、南水、白狗、逋租、弱水、清远、咄霸八国酋长,皆因皋请入朝。乃遣幕府崔佐时由石门趣云南,而南诏复通。石门者,隋史万岁南征道也,天宝中,鲜于仲通下兵南溪,道遂闭。至是蛮径北谷,近吐蕃,故皋治复之。繇黎州出邛部,直云南,置青溪关,号曰“南道”。乃诏皋统押近界诸蛮、西山八国、云南安抚使。俄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十三年,复巂州。吐蕃怨,完垒造舟谋扰边,皋辄破却之。自是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婴、笼官马定德与大将举落皆降,昆明管些蛮又内附。赞普怒,遂北掠灵、朔,破麟州以取偿焉。帝诏皋深入以桡虏。皋遣大将陈泊等出三奇,崔尧臣趋石门无衣山,仇冕、董振走维州,邢玼出黄崖略栖鸡、老翁城,高倜、王英俊繇峨和、清溪道薄故松州,元膺出湿山、成溪,臧守至道黎、巂,韦良金趋平夷,路惟明自灵壁、夏阳攻逋租、偏松城,王有道涉大度河,陈孝阳率蛮苴那时等道西泸攻昆明、诺济,师无虑五万,以八月悉出塞。十月,大破吐蕃,拔其保镇捕候,追奔转战千里,遂围维州。吐蕃释灵、朔兵,使论莽热以内大相兼东境五节度大使,率杂虏十万来救。师伏以待,虏乘胜深入,师噪而奋,虏大溃,生禽莽热献诸朝。帝悦,进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南康郡王,帝制纪功碑褒赐之。
  顺宗立,诏检校太尉。会王叔文等干政,皋遣刘辟来京师谒叔文曰:“公使私于君,请尽领剑南,则惟君之报。不然,惟君之怨。”叔文怒,欲斩辟,辟遁去。皋知叔文多衅,又自以大臣可与国大议,即上表请皇太子监国,又上笺太子,暴叔文、伾之奸,且劝进。会大臣继请,太子遂受禅,因投殛奸党。是岁,皋暴卒,年六十一,赠太师,谥曰忠武。
  皋治蜀二十一年,数出师,凡破吐蕃四十八万,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其功烈为西南剧。善拊士,至虽昏嫁皆厚资之,婿给锦衣,女给银涂衣,赐各万钱,死丧者称是。其僚掾官虽显,不使还朝,即署属州刺史,自以侈横,务盖藏之。故刘辟阶其厉,卒以叛。朝廷欲追绳其咎,而不与皋者诋所进兵皆镂“定秦”字,有陆畅者上言:“臣向在蜀,知‘定秦’者,匠名也。”繇是议息。畅,字达夫,皋雅所厚礼。始,天宝时,李白为《蜀道难》篇以斥严武,畅更为《蜀道易》以美皋焉。
  始,皋务私其民,列州互除租,凡三岁一复。皋没,蜀人德之,见其遗象必拜。凡刻石著皋名者,皆镵其文尊讳之。
  兄聿,弟平。聿以廕调南陵尉,迁秘书郎,以父嫌名换太子司议郎,辟淮南杜佑府。元和初,为国子司业。刘辟与卢文若反,皋子行式娶文若女弟,聿不以闻。辟平,行式妻当没掖庭,有司并按聿,或以道远不应坐,乃皆赦之。终太子右庶子。平与皋斩硃泚使者,间走奉天上功,擢万年尉。
  平子正贯,字公理,少孤,皋谓能大其门,名曰臧孙。推廕为单父尉,不得意,弃官去,改今名。举贤良方正异等,除太子校书郎,调华原尉。后又中详闲吏治科,迁万年主簿,擢累司农卿。坐尚食乏供,贬均州刺史。久之,进寿州团练使。宣宗立,以治当最,拜京兆尹、同州刺史。俄擢岭南节度使。南海舶贾始至,大帅必取象犀明珠,上珍而售以下直。正贯既至,无所取,吏咨其清。南方风俗右鬼,正贯毁淫祠,教民毋妄祈。会海水溢,人争咎撤祠事,以为神不厌,正贯登城沃酒以誓曰:“不当神意,长人任其咎,无逮下民。”俄而水去,民乃信之。居镇三岁,既病,遗令无厚葬,无用鼓吹,无请谥。卒,年六十八,赠工部尚书。
  刘辟者,字太初,擢进士宏词科,佐韦皋府,迁累御史中丞、支度副使。皋卒,辟主后务,讽诸将徼旄节,宪宗以给事中召之,不奉诏。时帝新即位,欲静镇四方,即拜检校工部尚书、剑南西川节度使。辟意帝可动,益骜蹇,吐不臣语,求统三川,欲以所善卢文若节度东川,即以兵取梓州。且以术家言五福、太一舍于蜀,乃造大楼以祈祥。帝始重征讨,而宰相杜黄裳劝帝,且言:“辟,妄书生耳,可鼓而俘也。”荐高崇文、李元弈等将神策行营兵皆西,使严砺、李康掎角之。
  诏许自新,辟不听。崇文取东川,帝乃下诏夺其官,进破鹿头关,遂下成都。辟从数十骑走,至羊灌田,自投水,不能死,骑将郦定进禽之。文若先杀其族,缒石自沈于江,失其尸。槛车送辟京师,尚冀不死,食饮于道晏然。将至都,神策以兵迎之,系其首,曳而入,惊曰:“何至是邪?”帝御兴安楼受俘,诏诘反状,辟曰:“臣不敢反,五院子弟为恶,不能制。”诏问:“遣使赐节何不受?”乃伏罪。献庙社,徇于市,斩于城西南独柳下。子超郎等九人,与部将崔纲以次诛。
  始,辟尝病,见问疾者必以手行入其口,辟即裂食之。唯卢文若至,如平常,故益与之厚,而皆夷族。
  张建封,字本立,邓州南阳人,客隐兗州。父玠,少任侠。安禄山反,使李廷伟胁徇山东,鲁郡太守韩择木迎馆之。玠率豪桀段绛等集兵,将斩以徇,择木不许,唯司兵参军张孚助其谋,乃杀廷伟并其党以闻。择木、孚皆受赏,而玠去之江南,不自言功。
  建封少喜文章,能辩论,慷慨尚气,自许以功名显。李光弼镇河南,盗起苏、常间,残掠乡县。代宗诏中人马日新与光弼麾下皆讨。建封见中人,请前喻贼,可不须战。因到贼屯开譬祸福,一日降数千人,纵还田里,由是知名。湖南观察使韦之晋辟署参谋,授左清道兵曹参军,不乐职,辄去。令狐彰节度滑亳,奏置幕府,彰不朝觐,建封非之。往见转运使刘晏,晏奏试大理评事,使筦漕务,岁余罢。时马燧为三城镇遏使,雅知之,表为判官,擢监察御史。燧伐李灵耀,军中事多所诹访,从镇河东,授侍御史,即表其能于朝。杨炎将任以要职,卢杞不喜,出为岳州刺史。
  李希烈既破梁崇义,跋扈不臣,寿州刺史崔昭与相闻,德宗召宰相选代昭者,杞仓卒不暇取它吏,即白用建封。希烈数败王师,张甚,遂僭即天子位,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阴附之。希烈遣将杨丰赍伪赦二,畀建封、少游。丰至,建封缚致军中,会中人来,对之斩其首,因送伪书于行在。少游闻之,恚汗不自处,建封乃劾其附贼状,帝方蒙难,不暇治也。希烈又署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约破寿州,以趣江都。建封壁霍丘秋栅拒之,贼不能东。迁团练使。帝还自梁,少游卒忧死。进兼御史大夫、濠寿庐观察使。是时,四方尚多故,乃缮陴隍,益治兵,四鄙附悦。希烈使票帅悍卒来战,建封皆沮衄之。贼平,进封阶,又任一子正员官。
  贞元四年,拜御史大夫、徐泗濠节度使。始,李洧以徐降,洧卒,高承宗、独孤华代之,地迫于寇,常困肸不支。于是李泌建言:“东南漕自淮达诸汴,徐之埇桥为江、淮计口,今徐州刺史高明应甚少,脱为李纳所并,以梗饷路,是失江、淮也。请以建封代之,益与濠、泗二州。夫徐地重而兵劲,若帅又贤,即淄青震矣。”帝曰:“善。”繇是徐复为雄镇。久之,检校尚书右仆射。十三年,来朝,帝不待日召见延英殿,诏会朝赴大夫班,以示殊宠,建封赋《朝天行》以献。帝眷遇异等,赐名马珍具。
  是时,宦者主宫市,置数十百人阅物廛左,谓之“白望”。无诏文验核,但称宫市,则莫敢谁何,大率与直十不偿一。又邀阍闼所奉及脚佣,至有重荷趋肆而徒返者。有农卖一驴薪,宦人以数尺帛易之,又取它费,且驱驴入宫,而农纳薪辞帛,欲亟去,不许,恚曰:“惟有死耳!”遂击宦者。有司执之以闻,帝黜宦人,赐农帛十匹,然宫市不废也。谏臣交章列上,皆不纳,故建封请间为帝言之,帝颇顺听。会诏书蠲民逋赋,帝问何如,答曰:“残逋积负,决无可敛,虽蠲除之,百姓尚无所益。”又陈:“河东节度使李说、华州刺史卢征皆病不能事,左右得以为奸。右金吾大将军李翰好刺细事规宠,人疾恶之。”帝悉嘉可。未几,制诏:“官师过从,人情之常,自今金吾勿以闻。”
  元巳,赐宴曲江,特诏与宰相同榻食。其还镇,帝赋诗以饯,于时虽马燧、浑瑊、刘玄佐、李抱真等勋宠卓越,未有以诗饯者。帝又使左右以所持鞭赐之,曰:“卿节谊岁寒弗渝,故用此为况。”建封又赋诗以自警励。十六年,以病求代,诏韦夏卿代之,未至而建封卒。年六十六,册赠司徒。
  治徐凡十年,躬于所事,一军大治。善容人过,至健黠亦未尝曲法假之。其言忠义感激,故下皆畏悦。性乐士,贤不肖游其门者礼必均,故其往如归。许孟容、韩愈皆奏署幕府,有文章传于时。
  子愔,始以廕补虢州参军事。建封卒,府佐郑通诚者摄留事,畏其军乱,因浙西戍兵过徐,谋引以为援。举军怒,斧库取兵,环府大噪,杀通诚及大将数人,乃表于朝,请愔为留后,假旄节。帝不许,披濠、泗隶淮南,诏杜佑讨徐乱。泗州刺史张伾以兵攻埇桥,与徐军遇,伾大败。帝未有以制,乃授愔右骁卫将军、徐州刺史,知留后。以伾为泗州留后,杜兼为濠州留后。俄进愔武宁军节度使。
  元和初,以疾求代,召为工部尚书,以王绍节度武宁,还濠、泗隶徐。徐人喜,遂不敢乱,而愔得行。未逾境,卒。愔治徐七年,其政称治。赠尚书右仆射。
  严震,字遐闻,梓州盐亭人。本农家子,以财役里闾。至德、乾元中,数出赀助边,得为州长史。西川节度使严武知其才,署押衙,迁恒王府司马,委以军府众务。武卒,罢归。会东川节度使李叔明表为渝州刺史,震以叔明姻家,移疾去。山南西道节度府又表为凤州刺史。母丧解。起为兴、凤两州团练使,好兴利除害。建中中,剑南黜陟使韦桢状震治行为山南第一,乃赐上下考,封郧国公。治凤十四年,号称清严,远迩咨美。迁山南西道节度使。
  硃泚反,遣腹心穆廷光等遗帛书诱之,震即斩以闻。是时,李怀光与贼连和,奉天危蹙,帝欲徙跸山南,震闻,驰表奉迎,遣大将张用诚以兵五千扞卫。用诚至盩厔有反计,帝忧之,会震牙将马勋嗣至,帝告以故,勋曰:“臣请归取节度符召之,即不受,斩其首以复命。”帝悦,使计日往。勋还得符,请壮士五人与偕,出骆谷,用诚以为未知其谋,以数百骑迓勋馆之,左右严侍。勋未发,阴令焚草馆外,士寒争附火,勋从容引符示之,曰:“大夫召君。”用诚惧,将走,壮士自后禽之。用诚子斫勋伤首,左右扞刀得免,遂仆用诚,而格杀其子。勋即军中,士皆擐甲矣。勋昌言曰:“若父母妻子在梁州,今弃之而反,何所利邪?大夫取用诚尔,若等无与!”众乃服,不敢动。即缚用诚送于震,杖杀之,而拔其副以统师。始,勋赴行在,逾半日期,帝颇忧。比至,大喜。翌日,发奉天。既入骆谷,怀光以骑追袭,赖山南兵以免。寻加检校户部尚书、冯翊郡王,实封二百户。
  天子至梁州,宰相以为地贫无所仰给,请进幸成都。震曰;“山南密迩畿辅,李晟锐于收复,方藉六师为声援,今引而西,则诸将顾望,责功无期。”帝未决,会晟表至,亦请驻跸梁、洋,议遂定。然梁、汉间刀耕火耨,民采稆为食,虽领十五郡,而赋入才比东方数大县。自安、史后,山贼剽掠,户口流散,震随宜劝课,鸠敛有法,民不烦扰,而行在供亿具焉。车驾将还,加检校尚书左仆射。诏改梁州为兴元府,即用震为尹,加实封二百户。久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贞元十五年卒,年七十六,赠太保,谥曰忠穆。
  从孙譔,与宰相杨收善。咸通中,繇桂管观察使擢为江西节度使,改号镇南军。时南蛮内寇,诏譔募士三万备之。或言譔广补卒,擅纳缣廪。及收得罪,韦保衡以譔素善收,赇贿狼藉,遣使按覆,诏赐死。
  韩弘,滑州匡城人。少孤,依其舅刘玄佐。举明经不中,从外家学骑射。由诸曹试大理评事,为宋州南城将。事刘全谅,署都知兵马使。贞元十五年,全谅死,军中思玄佐,以弘才武,共立为留后,请监军表诸朝。诏检校工部尚书,充宣武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先是,曲环死,吴少诚与全谅谋袭陈许,使数辈仍在馆。弘始得帅,欲以忠自表于众,即驱出少诚使斩之,选卒三千,会诸军击少诚,败之。汴自刘士宁以来,军益骄,及杀陆长源,主帅势轻,不可制。弘察军中素恣横者刘锷等三百人,一日,数其罪斩之牙门,流血丹道,弘言笑自如。自是讫弘去,无一敢肆者。李师古屯曹州,以谋郑、滑,或告:“师古治道矣,兵且至,请备之。”弘曰:“师来不除道也。”师古情得,乃引去。累授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以官与太原王锷等,诒书宰相,耻为锷下。宪宗方用兵淮西,藉其重,更授检校司徒,班锷上。
  严绶以王师败,乃拜弘淮西诸军行营都统,使扞两河,而令李光颜、乌重胤击贼。弘不亲屯,遣子公武领兵三千属光颜,然阴为逗桡计,以危国邀功者,每诸将告捷,辄累日不怡。元济平,以功加兼侍中,封许国公。李师道诛,弘大惧,因请入朝,册拜司徒、中书令,以足疾,命中人掖拜,固愿留京师。帝崩,摄冢宰。俄出为河中节度使。以病请还,复拜司徒、中书令。卒,年五十八,赠太尉,谥曰隐。
  始,弘自汴来朝,献马三千、绢五十万、它锦彩三万,而汴之库厩钱尚百万缗,绢亦百余万,马七千,粮三百万斛,兵械不可数。弘为人庄重寡言,罪杀人,问法何如,不自为轻重,沉谋勇断,故少诚、师道等皆惮之。诏使至,或骜侮不为礼。齐、蔡平,势屈而后请觐,然天子尊宠异等,能以名位始终,亦其天幸。
  子公武,字从偃。起家卫尉主簿,为宣武行营兵马使,以讨蔡功检校左散骑常侍、鄜坊等州节度使。弘入朝,为右金吾将军。弘出河中,弘弟充徙宣武,乃曰:“二父居重镇,我以孺子又当执金吾职乎?”因固辞,改右骁卫大将军。性恭逊,不以富贵自处。卒,赠户部尚书,谥曰恭。
  充,本名璀,少亦依舅家。李元为河阳节度使,署牙将。元改昭义,又从之。元尝谓宾佐曰:“充后当贵,诸君必善事之。”未几,弘领宣武,召主亲兵,元曰:“我知君旧矣,吾儿不才,无足累君者,二女方幼,以为托。”遂辞去。累授御史大夫。
  弘峻法,人人不自保。充谦慎无少懈,念弘在镇久,不入见天子,身又得士,不自安,因请入宿卫,弘许之,不即遣。后因猎,单骑走洛阳,朝廷亮其节,擢右金吾卫将军,转大将军,斥军士虚名不如令者七百人。历少府监、鄜坊等州节度使。
  穆宗立,幽、镇、魏复乱,王承元以冀兵二千屯滑州,朝廷恐冀兵相訹为叛,徙承元鄜坊,而授充检校尚书左仆射,为义成军节度使。会汴军逐李愿,以李朅主留事。帝谓充素为汴士悦向,诏节度宣武,兼统义成兵讨朅。战郭桥,破之。会李质斩朅,遂入汴。初,陈许李光颜亦奉诏讨朅,屯尉氏,意先得汴,欲俘掠以饵军,而汴监军姚文寿亦欲内光颜。充闻其谋,驰至城下,汴人望见充,欢跃无复贰者。
  始,帝遣人问破贼期,充对:“汴,天下咽喉,臣颇习其人,然王师临之,一月可破。”方二旬即克。帝喜曰:“充料敌若神。”加检校司空。籍朅所胁为兵者三万,悉纵之。又责首乱者千余,斥出境,令曰:“敢后者斩!”由是内外按堵,汴人爱赖之。卒,年五十五,赠司徒,谥曰肃。
  充虽将家,性俭节,历三镇,居处服玩如儒生,乘机决策无余悔,世推善将。李元没,充为嫁二女,周其家。自弘去汴,监军选军中敢士二千直阁下,日秩酒肴,物力几屈,然不敢废。充未入时,李质总军事,乃曰:“韩公至而顿去二千人食,岂不失人心乎?不去,且无以继,可以弊事遗吾帅乎!”因悉罢之而后迎充。
  李质者,节士也。始为牙将,及朅为留后,邀帅节,劝之不从。朅疽发于首,委质以兵,遂禽朅。终金吾将军。
  赞曰:皋、建封、弘本诸生,震兴田亩间,未有以异人,及投隙龙骧,皆为国梁楹,光奋一时。使不遭遇,与庸夫汩汩并胔而腐可也。皋、弘虽阴慝,卒能以诚言自解,长没天年,宜哉!
  
列传第八十四 鲍李萧薛樊王吴郑陆卢柳崔
  鲍防,字子慎,襄州襄阳人。少孤窭,强志于学,善辞章。及进士第 ,历署节度府僚属。入为职方员外郎。薛兼训帅太原,被病,代宗授防少尹、节度行军司马,召见,慰遣之。俄知留后,兼太原尹、节度使。人乐其治,诏图形别殿。入为御史大夫,历福建、江西观察使,召拜左散骑常侍。从德宗奉天,进礼部侍郎,封东海郡公。
  贞元元年,策贤良方正,得穆质、裴复、柳公绰、归登、崔邠、韦纯、魏弘简、熊执易等,世美防知人。时比岁旱,策问阴阳祲沴,质对:“汉故事,免三公,卜式请烹弘羊。”指当时辅政者。右司郎中独孤愐欲下质,防不许,曰:“使上闻所未闻,不亦善乎?”卒置质高第,帝见策嘉揖。
  初,防与知杂御史窦参遇,导骑不引避,参谪其仆。及为相,防尹京兆,迫使致仕,授工部尚书。防吒曰:“吾与萧昕子齿,而同昕老,坐宰相余忿邪!”不得志卒,年六十九,赠太子少保,谥曰宣。防于诗尤工,有所感发,以讥切世敝,当时称之。与中书舍人谢良弼友善,时号“鲍谢”云。
  李自良,兗州泗水人。天宝乱,往从兗郓节度使能元皓。以战多,累授右卫率。从袁傪讨贼袁晁,积阀至试殿中监,事浙东薛兼训节度府。兼训徙太原,又为牙将。鲍防代总节度事,会回纥入寇,防遣大将焦伯瑜等击之。自良曰:“寇远来,难与争锋。请筑二垒搤归路,坚壁勿出,求战不许,师老而堕,其势易乘。”防不听。伯瑜战百井,大败。由是知名。
  马燧代防,表为军候。自良为人勤且有谋,燧倚信之。从讨田悦还,攻李怀光河中,数履锋陷阵,功在诸将右。贞元三年,燧来朝,德宗罢燧兵,以自良代之。自良以事燧久,不敢当,议者多其让,乃授右龙武大将军。入谢,帝终以河东近胡,谓曰:“卿于进退宁不有礼?然守北门无易卿者,勉为朕行。”乃以检校工部尚书充河东节度使。居治九年,举不愆法,简俭易循,民不知有军,上下谐附。卒于官,赠尚书左仆射。
  萧昕,字中明,梁鄱阳王恢七世孙,世居河南。再中博学宏辞科,调寿安尉,累迁左补阙。哥舒翰为副元帅拒安禄山,辟掌书记,翰败,儳道走蜀。肃宗立,奉诰册见行在。历中书舍人、礼部侍郎。代宗狩陕,昕由武关从帝,擢国子祭酒。建请崇太学以树教本,帝寤其言,诏群臣有籍于朝及神策六军子弟隶业者,听补生员。
  大历中,持节吊回纥。回纥恃功,廷让昕曰:“乃中国乱,非我无以平,奈何市马不时归我直?”众失色。昕徐曰:“国家龛定寇难,功虽丝毫不遗赏,况邻国乎?仆固怀恩,我之叛臣,尔与连祸,又引吐蕃暴我郊甸。天舍其衷,吐蕃败北,回纥悔惧,叩颡乞和。非天子恤旧功,则只马不得出塞下,孰为失信者?”回纥大惭,因厚礼昕,遣使者约和。转工部尚书,封晋陵侯。德宗出奉天,昕年八十余,步出城。贼求之急,独窜山谷间,仅至奉天。迁太子少傅,爵郡公,兼礼部尚书,知贡举。久之,以太子少师致仕。卒,年九十三,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懿。
  昕始荐张镐、来瑱,在礼部擢杜黄裳、高郢、裴垍。其后镐兴布衣,不数年位将相,瑱为将有威名,黄裳等继辅政,并为名宰云。
  薛播,河中宝鼎人。曾祖文思,官中书舍人。播早孤,伯母林通经史,善属文,躬授经诸子及播兄弟,故开元、天宝间,播兄弟七人皆擢进士第,为衣冠光韪。累授殿中侍御史,迁武功、万年令。温敏而裕,与人交有常,李栖筠、常衮、崔祐甫并器之。祐甫辅政,拜中书舍人,出为汝州刺史。坐小累,贬泉州,再迁至河南尹。以礼部侍郎卒,赠本曹尚书。
  子公达,擢进士第。佐凤翔军。会帅不文,尝集射,设的高数十尺,令曰:“中者酬锦与金。”一军莫能中。公达执弓矢揖曰:“请为公欢。”射三发连中,众大呼笑。帅不喜,乃自免去。复佐河阳军。以国子助教居东都卒。
  樊泽,字安时,河中人。少孤,依外家客河朔。相卫节度使薛嵩表为尧山令。举贤良方正,次潼关,雨淖,困不能前。有熊执易者,同舍逆旅,哀之,辍所乘马,倾褚以济,自罢所举。是岁,泽上第,杨炎善之,擢左补阙。
  泽有武力,喜兵法,议者谓有将帅器。尝召对延英,德宗叹其论兵“与我意合”。累迁山南东道司马,就拜节度使。每射猎,诸将惮其材武。数与李希烈确,禽票将张嘉瑜、杜文朝、梁悛之等,贼气沮缩,遂取唐、隋二州。贞元三年,为荆南节度使。会山南东道嗣曹王皋卒,军乱,剽居人。以泽威惠著襄、汉间,复徙山南东道,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十四年卒,年五十七,赠司空,谥曰成。讣至,帝为撤宴废朝。
  子宗师,字绍述。始为国子主簿,元和三年,擢军谋宏远科,授著作佐郎。历金部郎中、绵州刺史。徙绛州,治有迹。进谏议大夫,未拜卒。始,宗师家饶于财,悉散施姻旧宾客,妻子告不给,宗师笑不答。然力学多通解,著《春秋传》、《魁纪公》、《樊子》凡百余篇,别集尚多。韩愈称宗师论议平正有经据,尝荐其材云。
  王纬,字文卿,并州太原人。父之咸,为长安尉,与弟之贲、之奂皆有文。纬举明经,以书判入等,历长安尉。大历中,与李泌俱为路嗣恭江西观察判官。泌见恶于元载,嗣恭希意欲杀之,纬护解,仅免。泌执政,奏于己有私恩,德宗许为泌报,故进纬给事中。浙西观察使缺,泌拟纬,帝曰:“是朕为君报德者乎?黄门要地,独不留议事耶?”对曰:“浙西赋入尤剧,纬清而忠,能惠养民,故请遣之。”制可。初,州县有韩滉时罚钱未入者十八万缗,府史请裒为进奉,纬上疏愿蠲以纾民,诏听之。贞元十年,加御史大夫兼诸道盐铁转运使。裴延龄以诸道负钱四百万缗献为羡钱,以图宠,纬奏“此诸州经费”,大忤延龄意,改检校工部尚书。卒,年七十一,赠太子少保。
  纬居官以清白称,然好用刻深吏督察其下,条约苛碎,人不聊云。
  吴凑,章敬皇后弟也。由布衣与兄溆一日赐官封皆等,而凑畏太盛,乞解太子詹事,换检校宾客兼家令。进累左金吾卫大将军。
  凑才敏锐,而谦畏自将,帝数顾访,尤见委信。是时,令狐彰、田神功等继没,其下乘丧挟兵,辄偃蹇摇乱。凑持节至汴、滑,委悉慰说,裁所欲为奏,各尽其情,亦度朝廷可行者,故军中驩附。帝才其为,重之。元载当国久,愎状日肆,帝阴欲诛,未发也,顾左右无可与计,即召凑图之。俄而收载赐死。于是王缙、杨炎、王昂、韩会、包佶等皆当坐,凑建言:“法有首从,从不应死,一用极刑,亏德伤仁。”缙等繇是得减死。丁后母丧解职。既除,拜右卫将军。
  德宗初,出为福建观察使,政勤清,美誉四腾。与宰相窦参有憾,参数加短毁,又言凑风痹不良趋走,帝召还,验其疾,非是,繇是不直参。擢凑陕虢观察使,代李翼。翼,参党也。宣武刘玄佐死,以凑检校兵部尚书领节度使驰代。未至,汴军乱,立玄佐子士宁。帝欲遣兵内凑,而参请授士宁以沮凑,还为右金吾卫大将军。
  贞元十四年夏,大旱,谷贵,人流亡,帝以过京兆尹韩皋,罢之。即召凑代皋,已谢,督视事,明日诏乃下。凑为人强力劬俭,瞿瞿未尝扰民,上下爱向。京师苦宫市强估取物,而有司附媚中官,率阿从无敢争。凑见便殿,因言:“中人所市,不便宵民,徒纷纷流议。宫中所须,责臣可办。若不欲外吏与闻禁中事,宜料中官高年谨信者为宫市令,平贾和售,以息众喧。”又言:“掌闲、彍骑、飞龙、内园、芙蓉园、禁兵诸司杂供役手,资课太繁,宜有蠲省。”帝辄顺可。初,府中易凑贵戚子,不便簿领,每有疑狱,时其将出,则遮凑取决,幸仓卒得容欺。凑叩鞍一视,凡指擿,尽中其弊,初无留思,众畏服,不意凑精裁遣如此。僚史非大过不榜责,召至廷,诘服原去,其下传相训勖,举无稽事。
  文敬太子、义章公主仍薨,帝悼念,厚葬之,车土治坟,农事废。凑候帝间徐言,极争不避。或劝论事宜简约,不尔,为上厌苦。凑曰:“上明睿,忧劳四海,不以爱所钟而疲民以逞也。顾左右钳噤自安耳,若反复启寤,幸一听之,则民受赐为不少。挢舌阿旨固善,有如穷民上诉,叵云罪何?”以能进兼兵部尚书。
  及属病,门不内医巫,不尝药,家人泣请。对曰:“吾以庸谨起田亩,位三品,显仕四十年,年七十,尚何求?自古外戚令终者可数,吾得以天年归侍先人地下,足矣!”帝知之,诏侍医敦进汤剂,不获已,一饮之。卒,年七十一,赠尚书右仆射,谥曰成。
  先是,街樾稀残,有司莳榆其空,凑曰:“榆非人所廕玩。”悉易以槐,及槐成而凑已亡,行人指树怀之。唐兴,后族退居奉朝请者,犹以事失职,而凑任中外,未尝以罪过罢,为世外戚表云。
  溆子士矩。士矩文学蚤就,喜与豪英游,故人人助为谈说。开成初,为江西观察使,飨宴侈纵,一日费凡十数万。初至,库钱二十七万缗,晚年才九万,军用单匮,无所仰。事闻,中外共申解,得以亲议,文宗弗穷治也,贬蔡州别驾。谏官执处其罪,不纳。于是御史中丞狄兼谟建言:“陛下擢任士矩,非私也;士矩负陛下而治之,亦非私也。请遣御史至江西即讯,使杜江淮它镇循习意。”帝听,乃流端州。
  郑权,汴州开封人。擢进士第,佐泾原节度刘昌府。昌被病入朝,度其军必乱,以权宽厚容众,檄主后务。昌去,军果乱,权挺身冒刃,明谕逆顺,杀首乱者,一军畏伏。德宗方厌兵,籓屯校佐得士心者,皆就命之,权自试参军拜行军司马。擢累河南尹,进拜山南东道节度使,徙领德棣沧景军。时讨李师道,权身将兵出屯,奏置归化县,绥纳降附。沧州刺史李宗奭数违命,权劾奏,诏追之,宗奭以州兵留己自解。宪宗更以乌重胤代权,沧人惧,共逐宗奭还京师,有诏斩以徇,徙权节度邠宁。或讼宗奭为权所诬,左迁原王傅。改右金吾卫大将军。
  穆宗立,以左散骑常侍持节为回鹘告哀使,以足疾辞,不许,肩舁就道。权识诣魁然,有闳辩。与可汗争曲直,持议明壮,虏礼异之。使还,三迁工部尚书。用度豪侈,乃结权幸求镇守,于是检校尚书右仆射、岭南节度使。多裒赀珍,使吏输送,凡帝左右助力者皆有纳焉,人笑之。卒于官。
  陆亘,字景山,苏州吴人。元和三年,策制科中第,补万年丞。再迁太常博士。礼史孟真练容典,博士降色访逮,史倚以倨横。会将册皇太子,草仪,真参议偃蹇,亘榜逐之,胥曹失色。迁累户部郎中、太常少卿。历兗蔡虢苏四州刺史、浙东观察使,徙宣歙。太和八年卒,年七十一,赠礼部尚书。
  亘文明严重,所到以善政称。初为兗州,对延英,具陈:“节度分兵屯属州,刺史不能制,故易乱。”帝因诏屯士得隶刺史。温州濒海,经贼乱,夺官吏半禄代民租,后相沿,更以为奸,亘还官全禀,绳赃罪,吏畏而赖之。
  卢坦,字保衡,河南洛阳人。仕为河南尉。时杜黄裳为尹,召坦立堂下,曰:“某家子与恶人游,破产,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虽大臣无厚畜,其能积财者必剥下以致之。如子孙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黄裳惊其言,自是遇加厚。
  李复为郑滑节度使,表为判官。监军薛盈珍数干政,坦每据理拒之。有善笛者,大将等悦之,诣复请为重职。坦笑曰:“大将久在军,积劳亟迁,乃及右职。奈何自薄,欲与吹笛少年同列邪?”诸将惭,遽出就坦谢。复病甚,盈珍以甲士五百内牙中,封府库,举军大恐。坦劝止之,军乃安。复卒,诏姚南仲代之。盈珍以南仲本书生,易之,曰:“是将材邪?”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柔中刚,监军若侵之,必不受。我留,恐及祸。”乃从复丧归东都,为寿安令。盈珍果与南仲不相中,幕府多黜死者。
  河南赋限已穷,县人诉机织未就,坦诣府请申十日。不听。坦谕县人第输,勿顾限,违之不过罚令俸尔。由是知名。累为刑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赤县尉为台所按,京兆尹密救之,帝遣中人就释。坦白中丞,请中覆,中人走以闻,帝曰:“吾固宜先命有司。”遂下诏,乃释。数月迁中丞。
  初,诸道长吏罢还者,取本道钱为进奉,帝因赦令一切禁止,而山南节度使柳晟、浙西观察使阎济美格诏输献,坦劾奏,晟、济美白衣待罪。帝谕坦曰:“二人所献皆家财,朕已许原,不可失信。”坦曰:“所以布大信者,赦令也。今二臣违诏,陛下奈何以小信失大信乎!”帝曰:“朕既受之,奈何?”坦曰:“出归有司,以明陛下之德。”帝纳之。李锜诛,有司将毁其祖墓,坦上疏谏止。裴均为仆射,将居谏议、常侍上,坦引故事及姚南仲旧比。均曰:“南仲何人?”曰:“守正而不交权幸者。”均怒,遂罢为左庶子。
  数月,拜宣歙池观察使。初,刘辟婿苏强坐诛。强兄弘,宦晋州,自免去,人莫敢用者。坦奏“弘有才行,其弟从辟时,距三千里,宜不通谋,今坐废,非用人意”,因请署判官,帝曰:“使强不诛,尚录其材,况彼兄耶?”时江淮旱,谷踊贵,或请抑其价。坦曰:“所部地狭,谷来他州,若直贱,谷不至矣,不如任之。”既而商以米坌至,乃多贷兵食出诸市,估遂平。
  再迁户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时,畜异马,不以献,事下度支。坦遣吏验,未反,帝迟之,更遣中人刘泰昕往。坦曰:“事付有司,而又遣宦官,岂有司不足信乎?”三奏,帝乃止。表韩重华为代北水运使,开废田,列壁二十,益兵三千人,岁收粟二十万石。
  河毁西受降城,宰相李吉甫议徙天德。坦以为:“城当碛口,得制北狄之要,美水丰草,边鄣所利。若避河流,不过退徙数里,奈何徇一时省费,堕万世策邪?天德故城,地壤墝瘠,北倚山,去河远,烽候无所统接,虏骑唐突,势不容知,是无故而蹙地二百里,故曰非便。”城使周怀义亦以为言。吉甫不悦,出坦为东川节度。后数月,怀义忧死,燕重旰代之,遂徙天德。师人怨,杀重旰,覆其家。
  初,坦与宰相李绛议多协,绛藉为己助,及坦出半岁而绛罢。治东川,尽蠲山泽盐井榷率之籍。吴少诚之诛,诏以兵二千屯安州,坦每朔望使人问其父母妻子,视疾病医药,故士皆感慰,无逃还者。惟请收军吏闰月粮助行营,为人所非。元和十二年卒,年六十九,赠礼部尚书。
  旧制,官、阶、勋俱三品始听立戟,后虽转四品官,非贬削者戟不夺。坦为户部侍郎时,阶朝议大夫,勋护军,以尝任宣州刺史三品,请立戟,许之。时郑余庆淹练旧章,以为非是。为宪司劾正,诏罚一月俸,夺戟。自贞元以来,立戟十八家不应令,并追正之。
  阎济美者,第进士,有长者名。贞元末,繇婺州刺史为福建观察使,徙浙西。为治简易,居镇未尝增常赋。罢浙西也,方在道,见诏而贡献无所还,故帝为言之。寻出华州刺史,入为秘书监,以工部尚书致仕。卒,谥曰温。
  柳晟,河中解人。六世祖敏,仕后周为太子太保。父潭,尚和政公主,官太仆卿。晟年十二,居父丧,为身孝。代宗养宫中,使与太子诸王受学于吴大瓘并子通玄,率十日辄上所学。既长,诏大瓘等即家教授。拜检校太常卿。
  德宗立,晟亲信用事。硃泚反,从帝至奉天,自请入京师说贼党以携沮之,帝壮其志,得遣。泚将右将军郭常、左将军张光晟皆晟雅故,晟出密诏,陈祸福逆顺,常奉诏受命,约自拔归。要籍硃既昌告其谋,泚捕系晟及常外狱,晟夜半坎垣毁械而亡,断发为浮屠,间归奉天,帝见,为流涕。乘舆还京师,擢原王府长史。吴通玄得罪,晟上书理其辜,其弟止曰:“天子方怒,无诒悔!”不听。凡三上书,帝意解,通玄得减死。
  晟累迁将作少监,以护作崇陵,封河东县子,授山南西道节度使。府兵讨刘辟还,未扣城,复诏戍梓州,军曹怒,胁监军谋变。晟闻,疾驱入劳士卒,既而问曰:“若等何为成功?”曰:“诛骄不受命者。”晟曰:“若知刘辟得罪天子而诛之,奈何复欲使后人诛若等耶?”士皆免胄拜,从所徙。入为将作监。使回鹘,奉册立可汗,逆谓曰:“属闻可汗无礼自大,去信自疆。夫礼信不能为,何足奉中国乎?”可汗诸贵人愕然骇,皆跪伏成礼。还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爵为公。卒,年六十九,诏从官临吊,赠太子少保。
  晟敏于辩,下士乐施。唯自兴元入朝,贡献不如诏,为御史中丞卢坦所劾,宪宗以其贤,置弗暴云。
  崔戎,字可大,玄韦从孙也。举明经,补太子校书郎。判入等,调蓝田主簿。辟淮南李庸阝府。卫次公代庸阝,宪宗称戎才,故次公倚成于职。裴度节度太原,署参谋。时王承宗以镇叛,度请戎往谕,承宗至泣下,乃听命。入为殿中侍御史,擢累谏议大夫。
  云南蛮乱成都,诏戎持节剑南为宣抚使。奏罢税外姜芋钱;当赋钱者率三之,以其一准缯布,优其估以与民;绥招流亡。凡废若置,公私莫不便之。还拜给事中。出为华州刺史。吏以故事置钱万缗为刺史私用,戎不取。及去,召吏曰:“籍所置钱享军,吾重矫激以夸后人也。”徙兗海沂密观察使,民拥留于道不得行,乃休传舍,民至抱持取其靴。时诏使尚在,民泣诣使,请白天子丐戎还,使许诺。戎恚责其下,众曰:“留公而天子怒,不过斩吾二三老人,则公不去矣。”戎夜单骑亡去,民追不及乃止。至兗州,鉏灭奸吏十余辈,民大喜。岁余卒,年五十五,赠礼部尚书。
  子雍,字顺中,由起居郎出为和州刺史。庞勋以兵劫乌江,雍不能抗,遣人持牛酒劳之,密表其状。民不知,诉诸朝,宰相路岩素不平,因是傅其罪,赐死宣州。
  
列传第八十五 徐吕孟刘杨潘崔韦
  徐浩,字季海,越州人。擢明经,有文辞。张说称其才,由鲁山主簿荐为集贤校理 ,见《喜雨》、《五色鸽赋》,咨嗟曰:“后来之英也!”进监察御史里行。辟幽州张守珪幕府。历河阳令,治有绩。东都留守王倕表署其府。民有妄作符命者,众不为疑,浩独按篆诘状,果诈为之。迁累都官郎中,为岭南选补使,又领东都选。
  肃宗立,由襄州刺史召授中书舍人。四方诏令,多出浩手,遣辞赡速,而书法至精,帝喜之。又参太上皇诰册,宠绝一时。授兼尚书右丞。浩建言:“故事,有司断狱,必刑部审覆。自李林甫、杨国忠当国,专作威福,许有司就宰相府断事,尚书以下,未省即署,乖慎恤意。请如故便。”诏可。故详断复自此始。进国子祭酒,为李辅国谮,贬庐州长史。
  代宗复以中书舍人召,迁工部侍郎、会稽县公,出为岭南节度使。召拜吏部侍郎,与薛邕分典选。浩有妾弟冒优,托之邕,拟长安尉,御史大夫李栖筠劾之,帝怒,黜邕歙州刺史,浩明州别驾。德宗初,召授彭王傅,进郡公。卒,年八十,赠太子少师,谥曰定。
  始,浩父峤之善书,以法授浩,益工。尝书四十二幅屏,八体皆备,草隶尤工,世状其法曰“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云。晚节治广及领选,颇嗜财,惑于所嬖,卒以败。
  吕渭,字君载,河中人。父延之,终浙东节度使。渭第进士,从浙西观察使李涵为支使,进殿中侍御史。大历末,涵为元陵副使,渭又为判官。涵由御史大夫擢太子少傅,渭建言:“涵父名少康,当避。”宰相崔祐甫善其言,擢司门员外郎。御史共劾渭:“昔涵再任少卿,不以嫌,今谓少傅为慢官,疑渭为涵游说。”乃贬渭歙州司马。
  贞元中,累迁礼部侍郎。始,中书省有古柳,建中末枯死,德宗自梁还,复荣茂,人以为瑞柳,渭令贡士赋之。帝闻,不以为善。又与裴延龄为姻家,擢其子操上第,会入阁,遗私谒之书于廷。出为潭州刺史。卒,赠陕州大都督。
  四子:温、恭、俭、让。
  温,字和叔,一字化光,从陆质治《春秋》,梁肃为文章。贞元末,擢进士第。与韦执谊厚,因善王叔文。再迁为左拾遗。以侍御史副张荐使吐蕃,会顺宗立,荐卒于虏,虏以中国有丧,留温不遣。时叔文秉权,与游者皆贵显,温在绝域不得迁,常自悲。元和元年乃还,而柳宗元等皆坐叔文贬,温独免,进户部员外郎。
  温藻翰精富,一时流辈推尚。性险躁,谲诡而好利,与窦群、羊士谔相昵。群为御史中丞,荐温知杂事,士谔为御史,宰相李吉甫持之,久不报,温等怨。时吉甫为宦侍所抑,温乘其间谋逐之。会吉甫病,夜召术士宿于第,即捕士掠讯,且奏吉甫阴事。宪宗骇异,既诘辩,皆妄言,将悉诛群等,吉甫苦救乃免,于是贬温均州刺史,士谔资州。议者不厌,再贬为道州。久之,徙衡州,治有善状。卒,年四十。
  恭,字恭叔,尚气节,喜纵横、孙吴术。为山南西道府掌书记,进殿中侍御史,终岭南府判官。
  俭亦为御史。让,太子右庶子。皆美材。
  孟简,字几道,德州平昌人。曾祖诜,武后时同州刺史。简举进士、宏辞连中,累迁仓部员外郎。王叔文任户部,简以不附离见疾,不敢显黜,宰相韦执谊为徙它曹。元和中,拜谏议大夫,知匦事。韩泰、韩晔之复刺史,吐突承璀为招讨使,简皆固争,诣延英言不可状,以悻切出为常州刺史。州有孟渎,久淤阏,简治导,溉田凡四千顷,以劳赐金紫,召为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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