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行。麻子越多——她就越爱咱们穷哥们儿。”
“老爷子,象你这把年纪,还胡搞,可太不要脸,太造孽啦??唉,
亏你还是个大夫呢,又会治马,又会念 ‘圣谕’??”
“我这个大夫什么事儿都能干,”萨什卡态度强硬地说。
“请你别跟她胡缠啦吧,老爷子!这样可不行。”
“老弟,我一定要把这个卢克里娅弄到手。你跟她分手吧,我要把
这个骚娘儿们抢过来!她就象一块有葡萄干的蛋糕。只是葡萄干被挖去
了,所以就有点儿麻子啦,我就爱这样的女人!”
“要是这样??要是叫我碰上了,我就把你宰啦,”吉洪一面说着,
一面叹气,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币来。
月月如此。
亚戈德诺耶的生活就这样在昏睡中发霉、腐烂。这座偏僻的庄园坐
落在一条干涸的河谷中,高大道很远,从秋天起就跟车站和村庄隔绝了。
冬天,那条一直伸进树林里去的土岗上,在黑松林里过冬的狼群,经常
在夜间出没,它们的嗥叫声把马都吓惊了。吉洪就拿着老爷的双管猎枪
到树林里去打狼,而卢克里娅则用粗布衣裙紧裹着象炉台似的大胖屁
股,屏住气,等待着枪声,油晃晃的麻脸上闪动的眼睛在黑暗里探索着。
这时候,傻里傻气、秃头秃脑的吉洪,在她心里就变成一个勇敢、漂亮
的好汉了,等到下房的门一响,雾腾腾的冷气和吉洪一起涌进来的时候,
她就挤在床上,唠叨着,甜蜜地拥抱着冻得直哆嗦的姘头。
夏天,亚戈德诺耶雇工的吵闹声会一直持续到很晚。老爷种了四十
多俄亩各种庄稼,雇许多短工来收割庄稼。叶甫盖尼夏天偶尔回到庄园
来,独自在花园里和树林里散步,日子过得很无聊。早晨则拿着钓竿,
坐在池边钓钓鱼。他个子不高,胸部却长得很丰满,留着哥萨克式的额
发,向右梳着。一身军官制服,使他显得非常英俊。
葛利高里带着阿克西妮亚刚到庄园来的头几天,常被叫到小主人那
里去。韦尼阿明来到下房,低着毛茸茸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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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里,到少爷那里去,叫我来唤你。”
葛利高里走进去,在门边站住。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露出稀疏
的大牙,手指着一张椅子,说道:
“请坐。”
葛利高里在椅子边上坐下。
“我们家的这些马怎么样,喜欢吗?”“都是好马。尤其是那匹灰
马。”
“你要常常骑它。小心,不要跑得太快。”
“萨什卡爷爷告诉过我啦。”
①
“克列佩什怎样?”
“您是说那匹枣红马吗?简直是无价的宝马。蹄子有点儿裂了,应
该换马掌啦。”少爷眯缝着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问道: “五月你好象
就要去入营了吧?”
“是。”
“我去和村长说说,你就不要去了。”
“那太感谢啦。”两人都沉默了。中尉解开制服的领子,抚摸着女
人似的白胸脯。
“难道你就不怕阿克西妮亚的丈夫从你手里把她抢回去吗?”
“他不要她啦,不会来抢的。”
“谁告诉你的?”
“我到镇上去买马掌钉子,遇见了一个同村的人。他说司捷潘在没
命地喝酒。司捷潘说: ‘阿克秀特卡连一个小钱也不值啦。随她去吧,
我给自个儿另找一个更好的。’”
“阿克西妮亚是个漂亮娘儿们,”中尉若有所思地瞅着葛利高里的
眼睛上方,微笑说。
“是个不错的娘儿们。”葛利高里皱着眉头,同意说。叶甫盖尼的
假期满了,胳膊已经不用再绑扎,可以随便举起来了,只是胳膊肘还不
能打弯。
假期的最后几天,他常来葛利高里住的那间下房里闲坐。阿克西妮
亚把脏得长满了青苔的小屋子粉刷得雪白,洗刷了窗框,用碎砖铺了地
面。这间空荡荡的、愉快的小屋里,散发着一种有女人照料的舒适气息。
地炉子散发着热气。中尉披着一件罗曼诺夫式的蓝呢子皮袄,来到下房,
单挑葛利高里忙着照管马匹的时候来。他先到厨房里去,和卢克里娅开
开玩笑,然后就转身来到这间下房,坐到地炉子旁边的凳子上,脊背弓
得高高的,用一种放荡的、含笑的目光看着阿克西妮亚。他一来,阿克
西妮亚就慌张起来,手里编织袜筒的织针直哆嗦。
①
“日子过得好吗,阿克辛尤什卡?”中尉一面把蓝色的香烟烟雾喷
得满屋子都是,一面问道。
“托福啦。”
阿克西妮亚一抬起眼睛,和中尉那透明的、默默表示着他的心愿的
视线相遇,脸立刻就涨得绯红。看着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那毫不掩
① 克列佩什 (Крепыш)的俄文原意是“强壮的马”。
① 也是阿克西妮亚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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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喜盈盈的眼睛,使她苦恼、不舒服。她驴唇不对马嘴地答复着各种
无聊的问话,想着赶快走开的借口。
“我得走了。该去喂鸭子啦。”
“再坐一会儿。来得及的,”中尉抖动着那紧裹在马裤里的腿,含
笑说道。
他长时间地盘问阿克西妮亚过去的生活,玩弄着他父亲说话时的那
种低沉的调子,猥亵地闪动着象泉水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葛利高里做完事情,回到下房,这时中尉熄灭了不久前眼睛里燃起
的火焰,请他抽支烟,走了出去。
“他坐在这儿想干什么?”葛利高里没有看阿克西妮亚,哑着嗓子
问道。
“我怎么知道呢?”阿克西妮亚想起中尉的眼神,不自然地笑了。
“他进来,就往这儿一坐,你看哪:葛利申卡,就这个样子,”她
表演着中尉弯腰坐着的样子, “他坐啊,坐啊,坐得我简直烦透啦,他
的膝盖儿是那么尖。”
“是你叫他来的吧?”葛利高里恨恨地皱起眉问道。
“我才不要他呢!”
“说的是,小心,不然的话,我会一下子把他从台阶上踢下去。”
阿克西妮亚微笑地看着葛利高里,猜不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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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在大斋的第四个星期,严冬退却了。顿河两岸好象镶了花边,河冰
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表面开始融化的冰变成灰白色。夜晚,山谷在轰鸣,
上年纪的人说,这是寒流的先兆,可是实际上却是解冻的日子来了。早
晨,地上结了一层薄冰,可是到了中午,就融化了,土地就露了出来,
散发出三月的气息,散发出冻樱桃树皮和腐烂的干草气味。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慢慢地准备着春耕,整天地在板棚的檐下忙
活,安装耙齿儿,和格季科一起做了两个新车身。格里沙卡爷爷在大斋
的第四个星期开始斋戒祈祷,从教堂里回来,脸都冻青了,向儿媳妇诉
苦道:
“神甫把我累死啦,简直是个饭桶,他念起经来,象鸡蛋贩子赶车
一样慢,真是倒了大霉啦!”
“爹,您老等到复活节那个星期守斋就好啦,到那时候天气可就暖
和多了。”
“你给我把娜塔什卡叫来。叫她把袜子打厚一点,穿这种脚跟都能
露出来的袜子,就是老灰狼也要冻僵的。”
娜塔莉亚住在父亲家里,总觉得不过是 “霍霍尔出家”,暂时的。
葛利高里一回心转意,就会破镜重圆。她痴心地在等着他,不相信理智
悄悄对她说的那些逆耳的话;一到夜里,她就陷进火烧似的思念中,被
这意外的、不应受的打击折磨得悲痛不堪。接着又袭来另一种灾祸,这
使娜塔莉亚在阴森的恐怖中走向生命的末日,夜夜在自己旧日的闺房里
辗转反侧,就象被打伤的沼泽地里的田凫,从她回家来不久,米吉卡就
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有一天,在门廊里抓住了她,明目张
胆地问道:
“想念葛利什卡了吧?”
“关你什么事?”
“我想给你消愁解闷儿??”
娜塔莉亚正视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吓了一跳。在昏
暗的门廊里,米吉卡的猫眼里闪着淫荡的青光。娜塔莉亚用力关上门,
跳进格里沙卡爷爷住的耳房里,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谛听着自己惊
慌的心跳声。第二天,在院子里,米吉卡朝她走过来。他正在垛喂牲口
的干草,所以他那硬直的头发上,西班牙羊皮帽子上都挂满了青草茎。
娜塔莉亚在驱赶围在猪槽上的一群狗。
“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娜塔什卡??”
“我去告诉爸爸啦!”娜塔莉亚挥手阻拦着他,喊道。
“唉,你真他妈的越活越胡涂!”
“你给我滚开,该死的东西!??”
“好啦,你嚷嚷什么?”
“滚开,米吉卡!我这就去告诉爸爸!??你竟敢用这样的服神看
我,啊?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地怎么不裂开把你陷进去呀!”
“你瞧呀,我站得有多稳当,它一点儿也没有裂,”米吉卡为了证
实自己的话,跺了跺脚,并且从旁边靠拢过来。
“不要碰我,米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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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也不想碰你,不过晚上我是要来的。真的,一定来!”
娜塔莉亚战栗着从院子里走开。晚上睡在箱子上,叫最小妹妹睡在
自己身边。整夜在铺上翻来复去,火热的眼睛在暗中巡视。她在警惕着,
准备一听到声音,就大声呼叫,把全家都惊醒。但是一片寂静,只听到
睡在隔壁的格里沙卡爷爷的呼噜声和身边伸开四肢熟睡的小妹妹偶尔发
出的鼾声。
日子就象被娘儿们的不尽幽怨浸染的花线一天一天地飘然逝去。
米吉卡还不能忘怀很久前求婚时蒙受到的耻辱,总是愁眉苦脸、怀
恨在心。夜夜跑到村里的游戏场去游荡,很少有天亮前回家的时候。他
跟放荡的、守活寡的女人们胡缠,常常上司捷潘家去打牌。米伦·格里
戈里耶维奇暂时还在保持沉默,留心观察。
在复活节前,有一次娜塔莉亚在莫霍夫的商店旁边遇见了潘苔莱 ·普
罗珂菲耶维奇。他先招呼她:
“等一等。”
娜塔莉亚停下来。她看了看公公那张鹰钩鼻子的、有点儿象葛利高
里的脸,不觉得伤心起来。
“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呀?”老头子不好意思地打量着她说
道,好象是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娜塔莉亚的事儿似的。
“老婆子想你哪:想到你在家里也不知怎样啦??算啦,你近来可
好啊?”
娜塔莉亚已从她那心不由己的激动中镇静下来。
“谢谢??”她结结巴巴地说(她想要叫爸爸),但是窘了一阵以
后,就改成了: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
“为什么你不来看看我们呀?”
“家里总有事??很忙。”
“我们那个葛利什卡,唉唉!??”老头子难过地摇起了脑袋,“他
把我们毁啦,这畜生??本来可以过得很美满??”
“那有什么法子呀,爸爸??”娜塔莉亚用激动的高声说道: “看
来是命该如此。”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到娜塔莉亚那泪汪汪的眼睛,就张皇失
措地忙乱起来。她紧闭上嘴唇,竭力止住了眼泪。
“再见吧,亲爱的!??你别为他伤心,别为这个狗崽子伤心,他
连你的一个手指甲都不值。也许他会回来的。我想去看看他,我能找到
他的!”
娜塔莉亚把脑袋缩进肩膀里向前走去,象挨了打似的。潘苔莱·普
罗珂菲耶维奇在原地踏步了半天,仿佛立刻就要起跑似的。娜塔莉亚在
转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公公正用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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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施托克曼家里的聚会渐渐减少了。春天到了。村里的人都在准备
开春的农活;只有磨坊的 “钩儿”、达维德卡和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
耶维奇还常来。在复活节前的那个星期四傍晚,他们又聚会在作坊里。
施托克曼坐在案子上,用小锉锉着一个用半卢布银币作的戒指。夕阳的
余晖照进了窗户。一块雾蒙蒙、有点发黄的粉红色方形的阳光投射在地
面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手里玩弄着一把钳子。
“前天我到东家那儿去啦,跟他谈机器活塞的事儿。应该送到米列
罗沃去,在那儿把它彻底修理好,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裂缝已经有这
样宽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也不知道是在问谁,用小手指头比着
裂缝的宽度。
“那儿好象有个工厂吧?”施托克曼一面推动着小锉,在指头四周
撒下一阵阵细碎的银屑,一面问道。
“有个马滕诺夫工厂。我去年去过。”
“工人很多吗?”
“多得不得了。有四百吧。”
“你说说,他们怎么样?”施托克曼做着活,摇晃着脑袋,所以话
音节奏分明、清晰。
“他们都过得很舒服。这可不是你说的无产阶级,而是些??臭大
粪。”
“这是为什么?”
“钩儿”坐在施托克曼身旁,把短小的手指头交叉放在膝盖上,好
奇地问道。
磨粉工人达维德卡的头发里落满了粉尘,变得白发苍苍,他在作坊
里来回踱着,皮靴子踏得刨花沙沙作响,含笑听着那干燥的、散发着香
气的窸窣声。他觉得仿佛是漫步在铺着一层紫红色落叶的山谷里,落叶
软绵绵地凹陷下去,落叶下面则是潮湿的、富于青春弹力的谷地泥土。
“因为他们都生活得很富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宅,都有老婆,
①
过得称心如意。还有,他们当中,有一半是洗礼教派 信徒。厂主本人就
是他们的传教士,他们狼狈为奸,双方的手都很不干净,铲都铲不下来。”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洗礼教徒是什么样的人?”达维德卡听
到这个生疏的字眼,就停下来问道。
“洗礼教徒吗?他们按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是一个教派,跟旧教
派差不多。”
“每一个傻瓜也都按自己的方式发疯,”
“钩儿”加上了一句。
“好,话再说回来,我到了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那儿,”伊万·阿
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讲刚才开始的故事, “‘擦擦’阿捷平坐在他那里。
他说: ‘在过道里等等,’我坐下来,等着。我们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
来的他们的谈话。东家对阿捷平说:很快就要和德国人打仗啦,这是我
从一本小册子里读到的。你知道阿捷平是怎么说的?他说: ‘当然罗,
① 洗礼教是基督教新派的一个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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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同意你关于要打仗的说法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学阿捷
平说话学得很象,逗得达维德卡张圆了嘴,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是一看
到 “钩儿”的那副凶相,就把嘴闭上了。
“他说:‘不会和俄罗斯打仗的,因为德国靠我们供应粮食,’”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转述他听来的谈话。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插嘴说话啦,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谁,后来
才知道那是利斯特尼茨基老爷的儿子,是个军官。他说: ‘法国和德国
为了争葡萄园会打仗,这与我们毫无关系。’”
“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以为怎样?”伊万·阿列克耶维奇问施
托克曼。
“我可不会预言,”施托克曼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已经做好戴在手指
上的戒指,躲躲闪闪地回答说。
“他们要打起仗来,咱们也免不了要上战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到时候,他们就会揪着头发把你拉去,”
“钩儿”断定说。
“伙计们,事情就是这样,”施托克曼轻轻地从伊万·阿列克谢耶
维奇的手中把钳子拿过来,说道。
他说话的口气很认真,显然是打算彻底解释一下。
“钩儿”把从案子上滑下来的腿蜷得更舒服一些,达维德卡张开嘴
唇,露出了沾满唾沫的细密的牙齿。施托克曼用他特有的生动、明确的
话语,扼要地把资本主义国家争夺市场和殖民地的战争描述一番。结尾
时,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可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说,别人醉酒,你和你们哥儿们的脑袋也都要跟着疼,”
施托克曼笑着说。
“你又不是小孩子,”
“钩儿”狠狠地说,“俗话说:‘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嗯——哼,”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愁眉苦脸地梳理着一大堆难
解难分的思绪,哼哼道。
“这个利斯特尼茨基为什么总往莫霍夫家里钻?是不是看上了他的
闺女啦?”达维德卡问道。
“早被科尔舒诺夫家的崽子玩过啦??”
“钩儿”恶毒地说。
“你明白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那位军官象是要在那里搞点
什么名堂吧?”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哆嗦了一下,好象膝盖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
“啊?你说什么?”
“你睡着了吗,大叔???说的是利斯特尼茨基呀!”
“他要到车站去。对啦,还有一件新闻:我从那儿出来,看见台阶
上站着一个人,你们猜是谁?葛利什卡·麦列霍夫。他拿着一条小鞭子
站在那里。我问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葛利高里?’‘我等着送利斯
特尼茨基少爷到米列罗沃去。’”
“他在他们家赶车呢,”达维德卡插嘴说。
“吃地主桌子上的剩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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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儿’,你就象一条锁在链子上的狗,见了谁都要汪汪叫几声。”
谈话中断了一会儿。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站起来要走。
“你是不是又忙着去教堂做祷告呀?”
“钩儿”在他身后挖苦说。
“我每天都祷告。”
施托克曼送走了这些常客;锁上作坊的门,回家去了。
复活节的夜里,黑云密布,下起零星小雨。湿漉漉的黑暗笼罩着村
庄。黄昏时分,顿河上的冰,拖着长声轰轰隆隆地碎裂了,一块上面积
压了大量的碎冰的巨冰哗啦哗啦响着从水里漂上来。河上的冰一下子就
裂开了有四俄里长,一直裂到村庄外的第一道河湾。流冰开始了。顿河
上的冰群,在有节奏的教堂钟声伴奏下,震撼着堤岸,互相冲撞着,涌
向下游。在河湾处,顿河折向左去的地方,流冰阻塞,形成了一道冰坝。
接踵涌来的冰块的轰鸣声和撞击声村子里都听得到。教堂的院子里到处
闪着融雪汇成的水洼,一群小伙子聚在这里。响亮的诵经声从教堂里穿
过敞开的门传到门廊里,又从门廊里传到院子里;窗格子里闪耀着节日
欢乐的灯火,院子里的小伙子在搂抱低声尖叫的姑娘,他们在接吻,在
小声地讲着猥亵的故事。
从远近村庄里来做礼拜的哥萨克都聚集在教堂的更房里。被疲倦和
更房里的闷气弄得困乏不堪的人,有的躺在长板凳上,有的躺在窗台上,
有的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有些人坐在破门坎上抽烟,谈论着天气和秋播庄稼。
“你们村儿的人什么时候下地?”
①
“大概要等到佛明节。”
“这很好,要知道你们那边儿全是些沙地呀。”
“是沙地,可是峡谷这边,都是碱地。”
“如今地都养肥啦。”
“去年我们去耕地——一望无边的土地都象软骨一样,酥软肥沃。”
“敦卡,你在哪儿呀?”一个尖细声音在更房台阶下喊叫。
在教堂的木栅门口,一个沙哑粗野的声音在嘟嚷说:
“跑到这儿来亲嘴儿,哎呀,你们??从这儿滚开,下贱东西!你
们也太性急啦!”
“你配不上对儿,是吧!去亲我们家的母狗吧,”一个年轻的、嘶
哑声音在黑暗里回骂道。
“叫我亲母狗?我把你??”
一阵踩着泥泞地面乱跑的脚步声和姑娘裙子的窸窣声。
屋顶滴下来的水珠发出玻璃一样铮铮的响声;那个缓慢的、象黑土
泥一样粘腻的声音又说话了:
“前天我到普罗霍尔买楼,给他十二卢布——他还不干,这家伙一
点儿都不肯让??”
从顿河上传来一阵阵轻畅的窸窣声和飒飒的嘎扎声。仿佛有个身材
象白杨那样高大、矫健的盛装妇人抖动着空前宽大的衣裙,在村外河下
走动似的。
① 佛明节是五月底的一个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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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当天色已经黑得象浓浓的果子羹时,米吉卡·科尔舒诺夫
骑了一匹没有备鞍子的马,来到教堂围墙前。他下了马,把缰绳系在马
鬃上,用手巴掌拍了拍冒热气的马。他站了一会儿,倾听着马蹄子在泥
泞中践踏的声音,然后整理着腰带,往院子里走去。在教堂门前的台阶
上摘下帽子,低下剃得象个不整齐的括弧的脑袋行了个礼;他推开妇女
们,挤到经台跟前去。哥萨克们在左边,挤了黑压压的一群,右边是一
片穿得花花绿绿的妇女。米吉卡看到父亲站在第一排,便走了过去。抓
住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正举起来画十字的胳膊,对着他那毛发丛生的
耳朵悄悄说道:
“爸爸,出来一下。”
米吉卡从教堂里各种难闻的气味混合的恶臭中挤了出来,呛得鼻子
直痒痒:滚烫的呛死人的腊油味,累得满身是汗的女人们散发的臭味,
陈年衣服 (这些衣服只在圣诞节和复活节才从箱子底下拿出来)的坟墓
霉味,水泡的皮靴味,臭樟脑味,斋戒祈祷者们饥肠辘辘的肚子排泄出
的臭气。
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米吉卡胸脯紧贴在父亲的肩膀上说道:
“娜塔莉亚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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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葛利高里从米列罗沃返回,他是赶车送叶甫盖尼到那里去过柳树节①
的。温暖的天气把雪都化光了;仅仅两天的工夫,道路就全成了烂泥塘。
在离开米列罗沃车站二十五俄里,在一个叫赤杨角的乌克兰小村边
过一条小河的时候,差点儿把马都淹死。黄昏以前,他来到这个村庄。
前天夜里,河冰破裂,飘流起来,小河涨满了融雪的棕色的春水,冒着
泡沫,冲到小村的街头。
去车站的大道上,可以喂马打尖的小客栈坐落在河对岸。夜里可能
水会涨得更大,所以葛利高里决定过河去。
他来到一昼夜前过河的地方,那时候河上还结着冰;现在泥沙浑浊
的河水已经溢出了河岸,正沿着展宽的河床滚滚流去,一段篱笆和半个
车轮子在河心轻飘飘地打旋儿。雪已经化完的沙岸上,露出了爬犁滑杠
轧出的清晰痕迹。葛利高里勒住满身大汗的马匹,从爬犁上跳下来,察
看着车辙。车辙上划出了几道细印。靠水边,一条划痕略微向左转去,
消逝在水里。葛利高里目测了一下距离:顶多有二十沙绳。他走到马前
去检查马套。这时候,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戴着狐皮风帽的乌克兰人,
从村头的院子里朝葛利高里走来。
“这里能过河吗?”葛利高里用缰绳指着翻滚着的棕色河水,问道。
“能过。今天早晨还有人过呢。”
“深吗?”
“不深。也许水能淹过爬犁。”
葛利高里拉住缰绳,举起鞭子,喊了一声简短的、催马前进的
“喔!”??马打着响鼻,低头闻着浑浊的河水,不情愿地迈开了步。
“喔!”葛利高里站在车夫座上,响亮地抽了一鞭子。
套在左手的那匹宽屁股的枣红马,摇了一下脑袋,——好象是在说,
豁出去啦!——用力拉动马套。葛利高里斜着眼向脚下看了看:水已经
没到爬犁的横梁了。起初,水只没到马膝盖,后来一下子就到了马胸膛。
葛利高里想要回转来,但是马已经溜了缰,打着鼻响,向前洑去。水流
把爬犁的后屁股漂了起来,把马头扭到逆流的方向。河水从马背上面滚
过去,爬犁摇晃着,拼命向后拉。
“哎呀呀!??哎—呀,拉住马!??”乌克兰人在岸上跑着大声
喊叫,不知道为什么还直摇晃从头上摘下来的狐皮风帽。
葛利高里野性大发,不住地喊叫着抽打马匹。河水在沉进水里的爬
犁后面打转儿,涌出了一个个的小漩涡。爬犁猛地撞到一根露出水面的
桩子上 (冲毁的桥梁的断桩),神奇地一下子就翻了过来。葛利高里哎
呀一声,栽进水里,但他并没有松开缰绳。急流扯着他的皮袄大襟和两
条腿,轻轻地,但是顽强地揪住他不放,在飘摇的爬犁旁边打转。他赶
紧用左手抓住滑杠,丢掉缰绳,喘着气,两手倒换着,向爬犁辕木的横
梁凑过去。他已经用手指头抓住横梁的铁皮包头了,——可是这时正逆
流挣扎的枣红马的后腿在他的膝盖上重重地踢了一下子。葛利高里呛着
① 柳树节是复活节前的一个星期日,通常叫棕榈主日,但是在俄罗斯棕榈是很少见的,所以用柳树代替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