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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门

_8 阿加莎·克里斯蒂 (英)
十三
  杜本丝在庭园小径上行走,从屋里急步走来的阿勃特唤道:
  “一位女士想见你。”
  “女士?啊,是谁?”
  “她说是莫林丝小组。村里的一位女士劝她来见你。”
  “啊,知道了。”杜本丝说,“关于庭园的事吧?”
  “是的,她提起了庭园。”
  “那最好请她进来。”
  “是的,太太。”阿勃特以有经验的管家口气说。
  他回到屋里,不久,领着一个穿斜纹软呢裤和蓝厚外套,个子高大,男子般的女人进来。
  “今天早晨,风很冷。”她说。
  她的声音粗大而有些沙哑。
  “我叫艾丽丝·莫林丝。葛利芬太太叫我来见你,你需要人帮助做庭园工作,是不是?”
  “你好。”杜本丝握手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是的,我们正找人帮忙。”
  “刚搬来吧?”
  “似乎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杜本丝说,“因为常有工人进进出出。”
  “哦,真的。”莫林丝以深沉沙哑的声调笑着说,“我知道工人来的时候,会怎么样。不过,最好不要委托给工人,主人搬来之前,任何事情都完成不了,搬来之后又必须请工人收拾未完成的工作。好漂亮的庭园!可借有点荒芜。”
  “是的,前任住户不大理会庭园。”
  “是琼斯一家吗?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我一直住在城镇另一边,原野的那边。我常定期去附近两家工作,其中一家一周去两天,另一家去一天。说真的,要整理得好,一天实在不够。你雇过老艾塞克吧?真是个好老人。真叫人痛心,他竟被不择对象、狂暴游击队似的家伙杀了!一星期前,举行过验尸审讯,是不是?据说还没有发现凶手。那些家伙组织一个小团体到处逛,而且会从背后勒人脖子,恶劣得很。一般说来,越年轻越坏。啊,有漂亮的木兰。是Soulangeana吧?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现在大家都想要比较珍贵的品种,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珍惜熟悉的木兰。”
  “其实,我们很想种蔬菜。”
  “嗯,你想弄个好菜园吗?以前对菜园似乎不大注意。大家都很偷懒,认为蔬菜是好买来吃,不愿意亲自种植。”
  “我以前就想种一种新鲜的马铃薯和豌豆。”杜本丝说,“还想种扁豆。这样才可以吃到鲜嫩的东西。”
  “不错。也可以种蔓豆。园丁大都以自己种植的蔓豆为荣,常常获奖。那可是真的,鲜嫩的蔬菜,的确很好吃。
  阿勃特蓦地出现。
  “雷德克利夫太太的电话,问你明天能不能一起吃午饭。”
  “告诉他我不能去。”杜本丝说,“明天也许非到伦敦去不可。啊--等一下,阿勃特,我要写几句话。”
  她从皮包取出小手册。写了两三句话,交给阿勃特。
  “告诉勃拉司福先生。”她说,“告诉他莫林丝小姐在这里,我们在庭园。我忘记他要我做的事了,他现在正在写信,把名字和住址告诉他。已写在这里--”
  “是,太太。”阿勃特说,随即消失不见。
  杜本丝又回到蔬菜的话题。
  “我想你很忙。”她说,“你现在一星期要出来工作三天。”
  “是的,就像刚才说的,是在城镇另一边。我住在城镇的另一边。在那儿有间小房子。”
  就在这时候,汤美从屋子那边走过来,汉尼拔绕了一大圈,奔跑跟来。汉尼拔先到杜本丝身旁,随即停步,刚要伸出前腿,却突然吠着扑向莫林丝小姐。她吓得倒退了两三步。
  “是我家可怕的狗。”杜本丝说,“不会真正咬人,至少极少咬人。一般来说,它只想咬邮差。”
  “所有的狗都咬邮差,或想咬邮差。”莫林丝小姐说。
  “唔,是非常好的看门狗。”杜本丝说,“它是曼彻斯特种,这种狗都是很好的看门狗,会看家。它不让任何人接近房子,进入家里,也非常关心我。它一定认为守护我,是它一生最重要的任务。”
  “唉,不错,目前当然要当心。”
  “的确,到处都有小偷。”杜本丝说,“我们的朋友,遭窃的相当多。其中有大白天用最特殊的方法进来的。爬上梯子取下窗框。化装成擦窗工人。总之,运用了所有可能的方法,所以最好多多宣传:家有恶犬。”
  “你说得不错。”
  “这是我先生。”杜本丝说,“汤美,这位是莫林丝小姐。葛利芬太太好意告诉她,我们正在找人做庭园工作。”
  “莫林丝小组,你的工作会不会太多了?”
  “哪里。”莫林丝小组用天生的粗声音说,“我可以替任何人挖土掘地。挖土掘地也要有诀窍。不仅甜豌豆,其实所有东西都需挖土施肥,土地必须先准备好。这样,一切就不同了。”
  汉尼拔继续吠叫。
  “汤美,”杜本丝说,“你最好把汉尼拔带进屋里。今天早晨,它显得相当亢奋。”
  “好。”汤美说。
  “请到屋里坐,”杜本丝对莫林丝小姐说,“喝点饮料好吗?天气有点热,喝点东西比较舒服!我们也可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泥尼拔被关在厨房里,莫林丝小姐喝了一杯雪利。谈了一会儿,莫林丝小姐看看手表说,她必须立刻回去。
  “我跟人有约。迟到就糟了。”她匆匆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她看来好像很不错。”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但是,谁都不能说太确定的话——”
  “有问题可以问吧?”杜本丝奇怪地问道。
  “你在庭园走来走去,一定太累了,下午的调查免了吧,改天再去--你必须乖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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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阿勃特,你了解吗?”汤美说。
  他和阿勃特在餐具室。阿勃特已在搬洗从杜本丝卧室拿来的茶具。
  “是的,先生。”阿勃特说,“我了解。”
  “我想你应该会有警报--从汉尼拔那儿。”
  “在某方面,它倒真是一条好狗。”阿勃特说,“当然不会对每个人都好。”
  “是的。”汤美说,“这不是它的工作。这种狗不会有礼地迎接强盗,不会向不认识的人摇尾巴。汉尼拔很懂事。我曾经对你解释过吧?”
  “是的。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太太--唔,我最好按太太所说的去做,或者按你所说的告诉她,或者--”
  “我想你必须随机应变,”汤美说,“我要她今天躺在床上,她要麻烦你照顾了。”
  阿勃特打开前门,一个穿斜纹软呢服,约四十岁的汉子站在那里。
  阿勃特颇感怀疑地望着汤美。访客进门,露出友善的笑容,向前跨进一步。
  “勃拉司福先生吗?听说你正找人帮忙做庭园的事--最近才搬来的吧?从东道上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庭园荒芜得很。我两年前曾在这里工作--在所罗门先生那里--你可能听到过他的名字。”
  “所罗门先生吗?是的,有人提过他。”
  “我叫克里斯宾,安卡斯·克里斯宾。我们去看看庭园的情形吧。”
  “这庭园改变了。”克里斯宾先生在汤美导引下参观了花坛和菜园。
  “在这菜园小径尽头曾经种过菠菜,后来改成温室。当时也种甜瓜。”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
  “是的。人常常会听到许多和过去相关的事情。老太太会谈论花坛,亚历山大·帕金森也告诉他的朋友指顶花叶子的事。”
  “他一定是很聪明的孩子。”
  “亚历山大很有主意,对犯罪的事也很感兴趣,他在史蒂文生的书中留下暗码。就是那本《黑箭》。”
  “那本书相当有趣,我也在五年前读过。在那之前,我只看《绑架》。当时我正在工作,为——”克里斯宾先生说到这里停住不言。
  “为所罗门先生工作吗?”汤美说。
  “唉,是的。我也听到了一些事情,从老艾塞克那里。如果我听到的信息没有错,老艾塞克已将近百岁,也到府上来工作过。”
  “不错。”汤美说,“他的高寿的确惊人。他知道很多,也告诉了我们,连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也告诉了我们。”
  “是的,他喜欢过去的传闻。他的亲人现在仍然住在这村里,他们都细心听过他的故事。你一定也听了不少。”
  “过去拼命做姓名一览表。从过去捡来的名字,对我当然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意义才对。”
  “全是听说的?”
  “大半是。大部分是内人听到的,再作成一览表。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义。我也有一览表。老实说,昨天才收到。”
  “啊,什么表?”
  “户口普查。”汤美说,“不错,曾经实施户口替查--写下了普查日期,我会拿给你看。”
  “那天晚上住在这里的人,名字都记在普查簿上。当天曾举行盛大的宴会。”
  “这么说,你知道那天——那日子相当有意思——有什么人在这里喽?”
  “是的。”汤美说。
  “那或许很有帮助。也许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你搬到这里还没多久吧?”
  “是的。”汤美说,“不过,我们也未尝不想搬到别的地方。”
  “不喜欢这里?很好的房子啊。而且,这个庭园——唔,这庭园一定会变得非常不错的。有美丽的灌木——必须除掉一些;多余的树木和灌木林,不会开花的花树。看来有些花树绝对不会再开花啦。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想搬走。”
  “和过去的联系,让人觉得这里非常不舒服。”汤美说。
  “过去。”克里斯宾说,“过去如何和现在连在一起?”
  “一般人都认为那已经不重要,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常常有人留下来,虽然没有到处走动,但是一谈到她或他,这些人就从过去苏醒过来。你真的准备去做——”
  “你是说做打零工的庭园工作吗?是的,请让我试试。那对我很有意思。庭园工作,我很感兴趣。”
  “昨天,莫林丝小姐也来了。”
  “莫林丝?莫林丝吗?她是园丁?”
  “大概是吧。她是一位太太——我想是葛利芬太太——向内人提起,并且叫她来看我们。”
  “是不是决定雇用了?”
  “还没决定。”汤美说,“其实,我们有一只非常忠实的看门狗,是曼彻斯特狗。”
  “唔,曼彻斯特狗对主人非常忠心。你家的狗一定认为保护嫂夫人是它的责任,不会随便离开左右,让她独自出门。”
  “确实如此。”汤美说,“它会把敢用指头碰到内人的人撕成碎片。”
  “真是好狗。情深又忠诚,结实又齿牙税利。我最好也小心一点。”
  “现在不要紧,已关在屋里了。”.“莫林丝小姐,”克里斯宾沉思般地说,“唔,这倒有趣得很。”
  “为什么有趣?”
  “唔,因为——呃,我也不知道莫林丝这个人是谁。她是五六十岁的人?”
  “是的。像男子的女人,土气十足。”
  “原来如此。她跟这地方有关连。要是艾塞克还在,一定会告诉你她的事。我也听说她回到这里居住。在不久之前。可能跟很多事情有关。”
  “我猜,对这房子,你似乎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汤美说。
  “没这回事。艾塞克可以告诉你许多,因为他知道得很多。虽然只是一般的老故事,但他记性好。大家又常常谈起。嗯,在老人俱乐部里,大家也一再谈论。说故事--有些毫无根据,有些则是事实。嗯,实在很有趣。而且——艾塞克也许知道得太多。”
  “这么说,艾塞克就太可怜了。”汤美说,“我想替他报仇。他真是个好人,对我们也很好。一向他开口。他就拼命帮助我们。走,我们看看庭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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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阿勃特轻敲卧室的门。在杜本丝“请进”声中,他从门的一边露出一张脸。
  “前几天早上来访的女士,”他说,“莫林丝小姐,她又来了。有话要跟你谈谈,想必是关于庭园的事。我说,你在休息,不知道能不能见她。”
  “你说话拐弯抹角,阿勃特。”杜本丝说,“好吧,我去见她。”
  “我正要带早上的咖啡给你。”
  “你就拿来,另外再拿一杯来。这样就行。咖啡够两人分的吧。”
  “是的。”
  “很好。拿来了就放在那儿桌上,然后请莫林丝小姐来。”
  “汉尼拔呢?带到下面去,关在厨房,好吗?”
  “它不喜欢被关在厨房里。把它推进浴室,关上门就行。”
  汉尼拔对此侮辱非常气愤,拼命抵抗,最后还是被推入浴室,关上了门。汉尼拔以狂暴的声音吠了好几次。
  “别叫啦!”杜本丝斥责,“别叫!”
  在吠叫这一点上,汉尼拔终于同意安静的命令。它伸长前腿趴在地上,把鼻子扔在门下的空隙上,发出冗长而无人领会的低吟声。
  “哦。勃拉司福太太。”莫林丝喊道,“不会打扰你吧。不过,我有这本园艺书,我想你一定很想看,其中写了现在该播种的植物。非常稀奇又富情趣的灌木。有人说这类灌林不适合这儿的土质,其实非常适合……啊——哎呀,你真亲切。我很喜欢咖啡,我帮你倒吧。躺在床上,很不好倒。也许——”莫林丝望着阿勃特,阿勃特有礼地把椅子拉过来。
  “这样行吗?”
  “嗯,很好。楼下铃响了。”
  “大概是送牛奶的。”阿勃特说,“也可能是食品店的。今天是食品店送东西来的日子。对不起。”
  阿勃特走出房间。汉尼拔又发出低吟声。
  “是我家的狗。”杜本丝说,“不让它参与我们的聚会,它非常愤怒。但是,放它出来,又很烦人。”
  “要放白糖吗?太太。”
  “只要一块。”杜本丝说。
  莫林丝小姐倒咖啡。杜本丝说,“黑糖也行。”
  莫林丝小姐把咖啡放在杜本丝身旁,然后去倒自己的那一份。
  她突然绊倒,抓住附近的桌子,狼狈地叫一声,跪在地板上。
  “没受伤吗?”杜本丝问。
  “啊,没有,但打破了花瓶。不知道绊倒了什么——这么笨拙——这么漂亮的花瓶打破了。啊,太太,不知你会怎么看我,也许你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我了解。”杜本丝和蔼地说,“让我看看。这没什么要紧。只破成两片,可以接起来。接合的地方一定不会很明显。”
  “你这样说,仍然有怪罪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你一定很不高兴。我今天实在不该来打扰,但是,我有话必须告诉你。”
  汉尼拔又开始吠叫。
  “哇,好可怜。”莫林丝小姐说,“放它出来好吗?”
  “不,这样比较好。”杜本丝说,“它会做出什么事来,有时连我也不知道。”
  “哎呀,楼下铃又响了吧?”
  “不,”杜本丝说,“我想是电话铃。”
  “哦,我去接行吗?”
  “阿勃特会去接。有事,他会转告我。”
  但是,接电话的是汤美。
  “喂,喂。”汤美说,“真的?嗯,知道了。谁?啊——知道了。啊。是敌人。真的是敌人。,,没关系。我们会采取万全的对策。是的。非常谢谢。”
  汤美挂上电话,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是警报?”克里斯宾说。
  “是的。”
  汤美仍然注视克里斯宾先生。
  “很难了解吧。”克里斯宾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太晚。命运的后门,灾厄之洞。”
  克里斯宾有点惊讶地望着汤美。
  “对不起。”汤美说,“搬到这里以后.我们夫妻养成了说话夹杂诗句的习惯。”
  “弗雷克,是不是?‘巴格达之门’,还是‘大马士革之门’?”
  “到楼上去好吗?”汤美说,“杜本丝只是休息,并没有生病,甚至连伤风也没有。”
  “刚刚送咖啡去。”阿勃特突然出现说,“同时,还送了一杯给莫林丝小姐。她带园艺书给太太看。”
  “真的?”汤美说,“原来如此。唔,一切都很顺利。汉尼拔在哪里?”
  “关在浴室里。”
  “门拴得很紧吗?它可不喜欢被关起来。”
  “没有。”
  汤美上楼。克里斯宾紧跟在后面。汤美轻轻敲门,然后走进去,汉尼拔又在浴室里狂吠,从里面扑到门上。门拴一取下,汉尼拔立即飞奔进入卧室。望了一眼克里斯宾先生,就从他旁边掠过,凶猛地低吼着,猛然扑向莫林丝小姐。
  “啊?”杜本丝说,“啊,干什么!”
  “好了,好了,汉尼拔。”汤美说,“真是好孩子。你以为如何?”
  汤美回首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认识它的敌人——以及你的敌人。”
  “难道,”杜本丝说,“汉尼拔咬过你?”
  “真凶!”莫林丝小姐说,睨视着汉尼拔站起来。
  “被这条狗咬,这是第二次了吧?”汤美说,“它曾经把你从银苇丛中追出来,是不是?”
  “这条狗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对,多多?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多多。”
  莫林丝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以凄厉的目光注视杜本丝、汤美和克里斯宾先生。
  “莫林丝,”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起,我赶不上时代。我不知道你是结婚后改姓莫林丝,还是像现在这样以莫林丝小姐的名字出现。”
  “我自来就是爱丽丝·莫林丝。”
  “啊,我只以为你是多多。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多多。啊,能跟你见面真好。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从这儿消失。请喝咖啡,我猜这一杯没问题。勃拉司福太太吗?真高兴见到你。请听我一个劝告,要是我,决不喝那杯咖啡。”
  “哦,那我就来收拾这杯子。”
  莫林丝小姐急忙向前走去。间不容发之际,克里斯宾已站在她和杜本丝之间。
  “啊,多多,没有那么便宜。”他说,“这该由我来做。这杯子可属于这屋子。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正确分析一下杯中物,一定非常有意思。你也许带来了毒药,是不是?把杯子递给病人或被认为生病的人,要放毒药进去,可简单得很。”
  “胡说!啊,把这狗叫走。”
  汉尼拔非常热心地想把这女人赶到楼下去。
  “汉尼拔很希望看你离开这屋子。”汤美说,“对这种事,它相当特别,它最喜欢咬正踏出前门的人。喂,阿勃特,你在那边吧,我想你正在门外,你有机会看到事情的经过吧?”
  阿勃特猛然回首望着房间对面化妆室的门。
  “看得清清楚楚。我从绞链的空隙看着这个女人。不错,她确实放东西到太太杯里,非常熟练,可以和魔术师媲美。唔,她的确放了东西进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我——哎呀,我必须走啦,我另有约会,非常重要的约会。”
  她奔出房间,跑下楼梯。汉尼拔望了眼,就追踪而去。克里斯宾先生不动声色,也快步追逐而去。
  “莫林丝小姐的脚步最好快一点,”杜本丝说,“否则汉尼拔会立刻追上她,真是一条好看门狗。”
  “杜本丝,刚才那位是克里斯宾先生,从所罗门先生那儿派来的。来得真是时候,我想他过去一定一直注意着事情的发展。在瓶子拿来之前,最好不要打破杯子,洒了咖啡。分析后,我们就可以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换上你最好的梳洗衣,杜本丝。我们到起居间,在午餐前先喝点东西。”
  “现在,”杜本丝说,“我们简直还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非常沮丧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向暖炉走去。
  “要添木柴吗?”汤美说,“让我来,你不能动得太厉害。”
  “手臂已经不要紧。”杜本丝说,“你这么夸张,难道有人说我骨头断了?只不过是擦伤。”
  “别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总是枪伤,你是在战争中受伤。”
  “不错,这简直就像战争。”杜本丝说,“真的!”
  “啊,算了。”汤美说,“我们对付莫林丝军团的确勇敢善战。”
  “汉尼拔干得真不错。”
  “是的。”汤美说,“它告诉我们,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它扑向银苇丛,大概是它的鼻子告诉它,它的鼻子真灵。”
  “我的鼻子却没告诉我什么,我反而以为她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们只能雇用在所罗门先生家做过事的人,我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克里斯宾先生会告诉你更多消息吗?我猜,他的本名不是克里斯宾。”
  “也许不是。”汤美说。
  “他到这里来,是否兼作侦探?如果是侦探,这儿倒真不少。”
  “不,不是侦探,是为了防卫被派来的,为了照顾你。”
  “照顾我?”杜本丝说,“也照顾你,他到哪里去了?”
  “我想在处理莫林丝小姐的事。”
  “也许。奇怪,经过这次大骚动,肚子倒饿了起来。啊,就像人们所说那样,饿死了。我真想吃香醇的热螃蟹,配上咖喱调味的奶油酱。”
  “你又好起来了。”汤美说,“听到你对食物有这种感觉,我真的放心了。”
  “我不是生病,只是受伤,两者不大相同啊。”
  “唔,总之,汉尼拔通知你银苇中有敌人的时候,你跟我一样清楚。当时,你当然知道,女扮男装,藏在那里狙击你的是莫林丝小姐——”
  “于是,你和我都认为,她会再试一次。我受伤被迫躺在床上,然后我们做了一个安排,是不是,汤美?”
  “是的,就是这样。”汤美说,“我认为,她不久之后就会推出一个结论:你已经中弹躺在床上。”
  “于是,她洋溢着女性的关怀来看我。”杜本丝说。
  “我认为,我们的安排会进行得很顺利。”阿勃特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守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且,”杜本丝说,“放在盘上端咖啡来,也为访客另备了一份。”
  “你没看见莫林丝——或克里斯宾称呼的多多——放东西去咖啡里吗?”
  “是的。的确没有看见,她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抓住放那美丽花瓶的小桌,然后不停地道歉,所以我只望着打破的花瓶,心想是不是可以修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阿勃特却看着她。”汤美说,“他事先把绞链的空隙放大,再从那儿窃看。”
  “而且,把汉尼拔关在浴室,只拴了一半门,实在是个好主意。汉尼拔善于开门。当然,把门拴得太紧,它就无法打开。它只装模作样,猛力直扑,简直就像——嗯,就像一只孟加拉虎。”
  “不错。”汤美说:“这是很恰当的描述。”
  “那个叫什么克里斯宾的人,已经结束调查了吧。他认为,莫林丝小姐跟梅丽·乔丹或过去的乔纳桑·凯因这种危险人物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为乔纳桑·凯因只存在于过去。现在,他的接班人、他的替代者,也许还存在。有许多这种年轻人,喜爱暴力的家伙以及默默无闻、却沾沾自喜的抢匪团体。还有超法西斯分子,他们怀念希特勒及其团体的光辉时代。”
  “我正在看《汉尼拔伯爵》,”杜本丝说,“斯坦莱·韦曼的。这是他的最好作品之一,在书库亚历山大的书中。”
  “什么意思?”
  “我认为目前跟《汉尼拔伯爵》的时代很像。也许每个时代都这样。可怜的孩子,他们全都洋溢着喜悦、满足与虚荣心参加少年十字军。他们认为,上帝赋予他们解放耶路撒冷的使命,以为只要自己一去,大海就会分开,像圣经的摩西那样渡过去。现在,美丽的姑娘和年轻男孩都经常在法庭上出现,因为他们常攻击靠年金过着寒酸生活的老年人或从银行提出一点点钱的老人。过去发生过圣·巴索罗缪的屠杀。唔,这种事再度发生。新法西斯分子在最近的将来会再拉拢第一流的著名大学。唉,我想,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这类事情。你真以为克里斯宾先生会再找到没有人找得到的隐藏处吗?蓄水池,嗯,银行抢匪。银行抢匪常把赃物藏在蓄水池。以隐藏之处来说,也许湿气太重了。可是,侦查结束后,克里斯宾先生会回来,继续照顾我,也照顾你吧,汤美?”
  “我不需要人照顾。”
  “啊,别逞强。”杜本丝说。
  “克里斯宾先生可能是来辞行的。”
  “唔,是的,他非常有礼貌。”
  “他必须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完全复原了。”
  “我只受了轻伤,医生已诊断过了。”
  “克里斯宾先生对造园非常感兴趣。”汤美说,“这点,我也清楚。他以前曾在朋友那里做过庭园工作。这朋友就是所罗门先生。他在若干年前去世,那正好用来做护身符。他可以说他在所罗门先生那里工作,人们也会这样相信。所以他得到了可以信任的标志。”
  “不错,人必须考虑很多方面。”
  门铃响了,汉尼拔以猛虎的架势飞奔出去,准备杀死那存心侵入这圣域的人,因为达圣域是由它守护的。汤美拿了一封情回来。
  “给我们两个的。”汤美说,“打开好吗?”
  “请。”
  汤美拆信。
  “哦。”他说,“又有希望啦。”
  “是什么?”
  “罗宾逊先生的邀请函,邀请你和我。他说,下下星期,你一定已经痊愈了,所以邀你共进晚餐。在罗宾逊先生乡下的家里,我想是在苏塞克斯。”
  “到那里,会告诉我们详情吧?”
  “我想他会。”汤美说。
  “带一览表去吧?”杜本丝说,“已经背得出来了。”
  杜本丝念得很快。
  “《黑箭》、亚历山大、帕金森、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牛津和剑桥、葛林、亨——罗、KK、马锡德的肚子、凯因和阿贝尔、储拉夫……”
  “够了。”汤美说,“听来像疯了一样。”
  “唔,这次事件,从头到尾都像疯了一样。罗宾逊之外,还有其他客人吧?”
  “也许还有派克威上校。”
  “那最好先准备止咳药。总之,我也想去看着罗宾逊先生。我不相信会像你所说的那么黄--哦!汤美,下下星戎,黛波拉不是要带孩子来住吗?”
  “不是。”汤美说,“早就决定,是下个星期啊。”
  “好极了,这样就好了。”杜本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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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是车子来了吧?”
  杜本丝走出前门,望着车道拐角,焦躁地等待女儿黛波拉和三个外孙的来临。
  阿勃特从边门走出来。
  “还没到,那是食品店的车子,真不敢相信--蛋又涨价了。我再也不投票给现在的政府了,下回我要投给自由党。”
  “今晚的草莓加奶油的那道菜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我常常看你做,懂得了诀窍。”
  “你慢慢会成为大厨师,阿勃特。珍娜非常喜欢这道菜。”
  “是的。我也做了糖蜜馅饼--安德雷少爷非常喜欢糖蜜馅饼。”
  “房间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今早,很凑巧,夏克伯利太太来了。黛波拉小姐的房间已准备好格兰·桑香乌肥皂,黛波拉小姐喜欢这种肥皂。”
  知道一切都已就绪,只等女儿一家人来临之后,杜本丝舒了一口气。
  “喇叭声响了,汤美驾驶的车子从车道开过来。不久,客人都群集石阶前--女儿黛波拉虽将近四十,仍风姿绰约;此外就是十五岁的安德雷、十一岁的珍娜和七岁的罗莎莉。”
  “婆婆,你好。”安德雷精神奕奕地说。
  “汉尼拔在哪里?”珍娜说。
  “我要茶。”罗莎莉哭兮兮地说。
  彼此打了招呼。阿勃特一手接下了全家的宝物,其中包括一只鹦鹉、一缸金鱼和一笼白老鼠。
  “这是新家。”黛波拉拥抱着母亲说,“我喜欢,我非常喜欢。”
  “可以到庭园去吗?”珍娜问。
  “喝茶后再去。”汤美说。
  “我要茶。”罗莎莉以“重要者居先”的表情说。
  他们走进餐厅,茶已备好,大家都很感满意。
  “我听到你的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黛波拉问。喝完茶,大家走到外头——孩手们在汤美的参与下跑来跑去,充分享受庭园的乐趣,汉尼拔也飞奔过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黛波拉认为母亲必须充分保护,因而以断然的态度对待母亲。“你到底做了什么?”
  “啊,我们现在已安定下来,可以逍遥度日了。”
  黛波拉露出怀疑的表情。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对不对,爸爸?”
  汤美肩上骑着罗莎莉走回来。珍娜仔细观察自己的新领土;安德雷一副大人模样,环观四周。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黛波拉又开始攻击道,“你又再做那扮演布伦金索普太太的胡闹事了。妈,最糟糕的事,就是约束不了你,所以——N或M——又再来啦。戴烈克听到一些消息,写信告诉我。”黛波拉一面说出哥哥的名字,一面点头。
  “戴烈克——他知道什么?”
  “戴烈克向来什么都知道。”
  “爸,你也是。”黛波拉转向她父亲说,“你也受到牵连。我以为你们搬到这里,是要退隐过平静的生活——享受余生。”
  “本来有这个打算。”汤美说,“命运却另做了安排。”
  “命运的后门。”杜本丝说,“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是弗雷克的。”安德雷趁机显示了他的博学。他沉湎于诗歌,希望做个诗人,接着杜本丝念到最后:
    大马士革城有四扇大门,
    命运之门、灭亡之扉……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奇妙的巧合发生了,鸟群突然从屋顶飞起。
  “那是什么鸟,婆婆。”珍娜问。
  “燕子回南方去啦。”
  “不会再回来吧?”
  “会,会再回来,到夏天的时候。”
  “穿过命运之门!”安德雷得意地说。
  “这房子本来叫‘燕窝庄’。”杜本丝说。
  “不过,妈妈,你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吧?”黛波拉说,“爸爸在信上说,你们正在找别的房子。”
  “为什么?”珍娜——一家中的“好问者”--问,“我喜欢这个家。”
  “我告诉你原因。”汤美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片,大声念起来:
  《黑箭》。
  亚历山大·帕金森
  牛津和剑桥
  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
  葛林-亨-罗
  KK
  马锡德的肚子
  凯因和阿贝尔
  勇敢的储拉夫
  “别念了,汤美——这是我的一览表,跟你无关。”杜本丝说。
  “但,这是什么啊?”珍娜又放出质问之箭。
  “很像侦探小说的线索一览表。”安德雷说,在还未浸入诗情时,他颇教衷于这种形式的文学。
  “不错,是线索一览表。这也是想另外找房子的原因。”汤美说。”
  “但是,我喜欢这里。”珍娜说,“很美丽。”
  “好漂亮的房子,”罗莎菊说,“又有巧克力饼干。”她加了一句,已忘记刚才要喝的茶。
  “我也喜欢。”安德雷说,那口气很容易让人想起俄国的专制沙皇。
  “婆婆,你为什么不喜欢?”珍娜问。
  “我很喜欢啊。”杜本丝以一种突然而且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我要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命运之门。”安德雷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名字。”
  “这儿以前叫‘燕窝庄’。”杜本丝说,“我们可以再用这名字——”
  “只有这些线素。”安德雷说,“似乎可以写成一篇故事--甚至一本书--”
  “太多名字,太复杂。”黛波拉说,“谁会看这种书?”
  “倒不能这么说。”汤美说:“人要看什么——享受些什么乐趣,你简直想象不到!”
  汤美和杜本公互望一眼。
  “明天我去买油漆,好吗?”安德雷问。“阿勃特可以帮我忙,我们该在门上漆个新名字。”
  “这样,燕子就知道明年夏天可以回到这里来。”珍娜说。
  她望着母亲。
  “这主意不坏。”黛波拉说。
  “承蒙女王陛下敕许!”汤美说,并向女儿深深鞠个躬,因为女儿常以一家的裁决者自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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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菜真是太好了。”杜本丝说。她环视同席的人。
  晚餐后,他们移到书房,围着咖啡桌而坐。
  在乔治二世时代的美丽大咖啡壶对面,比杜本丝想象中更黄更宽大的罗宾逊先生莞尔而笑。他的旁边是克里斯宾先生。霍夏姆似乎才是他的真名。汤美坐在派克威上校旁边,他有礼地劝上校抽烟。
  派克威上校颇感意外地说:“我晚餐后不抽烟。”
  柯萝冬小姐--杜本丝对她依然有点放心不下——说,“派克威上校,是真的吗?这倒真奇了。”随即对杜本丝说,“你有一条很有礼貌的狗,勃拉司福太太!”
  汉尼拔在桌下,把下颚放在杜本丝脚上睡觉。这时,它抬起头,露出最难得的天真表情,缓缓摇着尾巴。
  “听说非常凶猛。”罗宾逊先生说,以开玩笑的目光望了杜本丝一眼。
  “你一定要看它勇敢奋战的情景。”克里斯宾先生——别名霍夏姆——说。
  “它应邀参加晚餐时,颇知宴会礼节。”杜本丝说,“它喜欢参加宴会,一定自觉到自己是一条出入上流社会、很光彩的狗。”接着对罗宾逊先生说,“真的非常感谢你邀请它来,并且为它准备了肝脏。它非常喜欢肝脏。”
  “所有的狗都喜欢肝脏。”罗宾逊先生说,“我知道——”他回首望克里斯宾——霍夏姆——”如果我去拜访勃拉司福夫妇,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汉尼拔认为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克里斯宾先生说,“它决不会忘记自己是出身名门的看门狗。”
  “你当然了解它的感觉,因为你是防谍官。”罗宾逊先生说。
  他的眼睛嘲弄地眨个不停。
  “你和你先生干得真不错,勃拉司福太太。我们实在获益匪浅,据派克威上校说,最先开始的是你。”
  “完全出于偶然。”杜本丝慌忙说道,“我——嗯,受好奇心驱使,我必须找出——一些东西。”
  “是的,我也认为是这样。现在,对这次案件,你当然会觉得很好奇,是不是?”
  杜本丝越来越慌,话说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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