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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_2 马克·吐温(美)
他坐在那儿,气狠狠地唠叨了一会儿,又说:
“难道你还够不上一个香喷喷的花花公子了么?一张床,又是床单被褥,又是一面镜
子,地板上还铺着地毯,——可你的老子只能在旧皮革厂里和猪睡在一起。我可从来没有见
过这样一个儿子。我非得刹刹你的威风,不然我跟你没有完。哼,你那个神气可算得上派头
十足啦——人家说,你发了财,啊——这怎么回事?”
“人家撒谎——就是这么回事。”
“听我说——该怎么样跟我说话,这可得留点儿神。我什么都经受过了——所以不许你
瞎讲。我回镇上两天了,我听到的,都说你发财了。我在下面河上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就是
为了这个才回来的。明天你把钱给我——我要这笔钱。”
“我可没有什么钱。”
“撒谎。撒切尔法官收着。在你名下。我要这笔钱。”
“我跟你说了,我没有什么钱。你不妨去找法官撒切尔,他也会对你这么说的。”
“好吧,我会问他的。我会叫他交出来的①,再不然,我要他把理由讲讲清楚。再说—
—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有用。”
  ①诺顿版注:哈克的父亲认为自己对儿子的财产,依法有所有权。也因为这个缘
故,第四章写哈克一发现他父亲的脚印,便急忙设法把自己的钱在名义上归撒切尔法官所
有。
“我只有一块钱。我有我的用处。——”
“你有你的什么用处,这无关紧要,你把钱交出来。”
他把钱拿了去。咬一咬,看是真是假。接着说他要到镇上去,买点威士忌。说他一整天
没有喝到酒了。他爬出窗子,上了棚屋,一会儿又探进头来,骂我装出一付派头,仿佛比他
还强。后来我估摸着他应该已经走了,可他又转了回来,又探进了头来,要我认真看待不许
上学的事。还说,要是我不肯停止上学,他会守候在那里,狠狠揍我一顿。
第二天,他喝醉了。他到了撒切尔法官家里,对他一味胡搅蛮缠,想方设法要他把钱交
出来,可就是做不到。他就赌咒发誓,要诉诸法律,逼他交出来。
法官和寡妇告到了法院,要求判我和他脱离关系,让他们中的一个充当我的保护人。不
过这是一位新上任的法官,不了解老头儿的情况,所以判决,非到万不得已,法院不能强迫
干预,拆散家庭。他不主张叫孩子离开父亲。这样一来,撒切尔法官和寡妇不得不作罢。
这样,老头儿就高兴得不知道怎样才好。他说,要是我不能给他凑点钱,他便要狠狠地
揍我,搞得我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从撒切尔法官那里借了三块钱,爸爸拿去,喝得大醉,醉
后到处胡闹,乱骂人,装疯卖傻,而且敲着一只白铁锅,闹遍了全镇,直到深夜。人家就把
他关押了起来。第二天,把他带到法庭之上,又给判了关押一个星期。可是他呢,却说他挺
满意的,说他是能管住他儿子的主子,他准定会叫他够受的。
老头儿放出来以后,新上任的法官说,他要把老头儿变成一个新人。他把老头儿带到了
他自己的家里,让老头儿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早饭、中饭、晚饭,都跟他全家人一起
吃,真是说得上对老头儿诚心诚意的了。吃过晚饭,又跟老头儿讲戒酒之类的一套道理,讲
得老头儿大叫自己在过去简直是个傻瓜,把一生的光阴白白虚度了。可如今,他要翻开一页
新的篇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谁也不会为了他感到羞愧,但愿法官能帮他一把,别看不起
他。法官说,听了他这些话,他要拥抱他。这样,法官他就哭了起来,他妻子也第二回哭了
起来。我爸爸说,他过去是那么样的一个人,总是遭到人家的误解。法官说,这话我信。老
头儿说,一个落魄的人,需要的是同情。法官说,这话说得在理。这样,他们就又一次哭了
起来。等到要睡觉的时刻,老头儿站起来,把手朝外一伸,一边说:
“先生们,全体女士们,请看看这只手,请抓住它,握握它。这曾经是一只猪的爪子,
可是如今不是了,如今是一个正开始新生的人的手了。我宁愿死,也决不走回头路。请注意
这些话——别忘了是我说的。如今这是一只干干净净的手了——别怕。”
这样,他们便握手,一个一个地握,握了个遍,还哭了。法官的太太,她还亲了这只
手。接着,老头儿在一份保证书上签了字——是画了押。法官说,这是有史以来最庄严神圣
的时刻,总之说了许多如此这类的话。然后他们把老头儿送进一间陈设漂亮的房间,那是间
空余的房间。有一次,到了晚上酒瘾一发,他就爬到门廊顶上,抱住了一根柱子滑了下去,
把他那件新的上衣换了一壶“四十杆子”①,然后又爬回房间,乘兴快活了一番。天快亮的
时候,他又爬出来,这时已经烂醉如泥,沿着门廊滑下来,左胳膊两处跌断了,人家在太阳
升起后发现他时,他都快冻死了。等他们要到那间客房去看一下究竟的时候,只见房间里一
片狼藉,简直无处伸脚。
  ①诺顿版注:指烈性威士忌酒。
法官呢,他心里有点儿不好受。他说,我捉摸着,也许人家得使一枝枪才能把那个老头
儿改造过来,他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法子。
第六章
英文
时隔不久,老头儿伤好了,又到处转游了。接着,他上法庭控告法官撒切尔,要他把钱
交出来。他也来找过我,是为了我没有停止上学的事。他把我促住了几回,还揍了我。不过
我还是我上我的学。多半的时间能躲过了他,或是抢到了他的前边。早先,我本来不怎么愿
意上学。不过,我看啊,我如今上学,是为了偏偏要气气我爸爸。法律诉讼是件慢吞吞的
事,仿佛永远也不存心开审。这样,为了免得挨鞭子,三天两头,我得为了他向法官借两三
块钱。而每回拿到了钱,他就喝得烂醉,每次烂醉,便闹得全镇不得安生。每次在镇上胡
闹,就每次给关押起来。这也合他的心意——这类把戏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在寡妇家那边转游得也太勤了些,她终于正告他,要是他还上她那儿去,她可要对他
不客气了。啊,难道他不是疯了么?他扬言说,他要让大家知道,究竟谁是哈克·芬的主
子。因此,春天里有一天,他守候着,把我逮住了,划着一只小艇,把我带到上游三英里左
右的大河之上,然后过河到了伊利诺斯州的岸边。那里树林茂密,没有人家,只有一间旧木
棚,那是在密林深处,不知道的人是无法找到那里的。
他整天看住了我,我捞不到机会逃跑。我们就住在这个木棚里。他总是把木棚锁起来,
一到晚上,就把钥匙放在他枕头下面。他有一枝枪,我想是偷来的吧。我们钓鱼、打猎,我
们的生活就是如此这般。每每隔不多久,他就把我锁在木棚里,到下游三英里外的店里去,
渡口去,把钓的鱼、打的猎物换来威士忌,回转家来,喝个烂醉,快活一场,并且揍我一
顿。再说那寡妇呢,后来她知道了我的下落,她派了一个男人来,想要找我回去,可是我爸
爸拿出枪来,把他赶了回去。在这以后不久,我对这种生活也习惯了,也爱上了这样的生
活,除了挨皮鞭子这当子事。
生活过得懒洋洋的,快快活活的。整天舒舒服服躺着。抽抽烟,钓钓鱼。没有书,不用
学习。两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的衣服全都又烂又脏。我看啊,在寡妇家那套生活我是不
会喜欢的了。在那里,你得洗这个洗那个,你得就着盘子进食,你得梳理好头发,每天得准
时睡觉、起身,你得每天为了一本书惹出种种烦恼,还得无时无刻不遭到华珍小姐的挑剔。
我再也不愿意回去了。我原本再也不是一开口就骂人了,因为寡妇不爱听。可如今旧病又犯
了,因为我爸爸并不反对。
总而言之,在树林子里,日子过得挺称心如意的。
不过,我爸爸操起木棍就打,打得太顺手了,我实在受不住。我全身都是伤痕。再说,
他如今出去得太勤了,每次都把我锁在里边。有一回,他把我锁在里边,一锁就锁了三天。
我太孤单了。我推断,他是淹死了,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出去了。这下子我可吓坏了。我下
了决心,怎么也得想方设法逃离这里。我曾经好多回试着逃出这木棚,可就是不成功。木棚
有一扇窗,大小能容一只狗进出。我无法从烟囱里爬出去,烟囱口子太窄。门是又厚又结实
的橡木做的。我爸爸出去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木棚里决不留下一把小刀之类的东西。我在屋
里也找遍了,前前后后找了总有上百遍了。我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了,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
消磨时间的办法。不过这一回啊,我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我找到了一把生满了锈的旧锯
子,连把子也没有。是搁在一根缘子和屋顶板中间的。我在上面抹了油,就动手干了起来。
有一块用来遮马的旧毯子,原钉在桌子后面木屋尽头的一根圆木上,是为了免得风从木头缝
缝里钻进来,把蜡烛给吹熄了。我爬到桌子下边,把毯子掀了起来,动手锯起来,要把床底
下那根大木头锯掉一节,大小能容得下我爬进爬出。不错,这工程得花些时间,不过,正当
我干得差不多了,我听到了我爸爸的枪声在林子里响了起来。我赶快把锯木屑收拾干净,把
毯子放下来,把锯子藏起来,不一会儿,爸爸就走了进来。
爸爸今天脾气不好——他就是这么个生性。他说他今天到了镇上去,一切都是颠三倒四
的。他的律师说,他估摸着他会打赢这场官司,拿到这笔钱,只要人家能动手审理。可就是
人家有的是办法,能把案子一拖再拖,拖很长时间,何况撒切尔法官懂得种种的门道。他还
说,人家又说,眼下又生出了另外一个案子,要叫我跟他脱离父子关系,由寡妇做我的监护
人。人家还说,猜想起来,这一回啊,她能赢。我吓得吃了一惊,因为我怎么也不愿意回到
寡妇家,那么受拘束,还得象人家所说的那样守文明规矩。接着,老头子开腔骂起人来,不
论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是他能想得到的,一概都骂。接着,又一个不漏地重新咒骂一遍,
好能确保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包括了连他们的姓名他都叫不上来的人。点到这些人的时候,
就说那个叫什么什么的,然后一直骂开去。
他说,他可要瞧一瞧,看寡妇怎样能把我弄到她手心里。他说他可要提防着点。他还
说,要是他们对他耍什么花招,他知道六七英里外有个去处,好把我藏在那里,人家怎么搜
寻也搜不出来,无法找到我,最后只好歇手。这又叫我心慌了起来。不过,这种感觉,一刹
那间也就过去了。我估摸着,在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我早已不在了①。
老头儿叫我到小艇上去搬他带来的东西。有五十镑一袋玉米,一大块腌猪肉,有火药和
四加仑一罐威士忌酒。还有一本书,两张装火药时用的报纸②,还有一些粗麻绳③。我挑回
了一批,回来在船头上坐着歇口气。我把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我思量着,我逃往林子里去
时,不妨把那杆枪和几根钓鱼竿一起带走。我估计,我也不会固定耽在一处地方,肯定会周
游各地到处流浪,多半是在晚上走动,靠了打猎、钓鱼维持生计,并且会走得好远好远,老
头儿也好,寡妇也好,永远也不会找到我。我估摸,今晚上,爸爸会酩酊大醉,他一醉,我
就锯断木头逃出去。我一心一意想着这一些,竟然忘掉了我已耽了多少时间,后来爸爸吼了
起来,骂我是睡着了,还是淹死了。
  ①诺顿版注:哈克不愿受到镇上生活中的种种限制,喜欢林中自由自在的生活。但
当时尚未决意出逃,后来因为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这才决心出走。这也表明了这本小说中
描绘的自由这个概念中的一个方面。
②诺顿版注:指当时用以包装枪和火药等物件的东西。
③诺顿版注:指由亚麻或大麻做成的一股一股的绳子。
我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搬进了木屋,这时候,天已经擦黑。我烧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开始
大口喝起来。酒兴一上来,便又痛饮起来。他在镇上就已经喝醉了。在脏水沟里躺了整整一
个晚上。他那个时刻啊,可真够瞧的。人家一见这模样,还以为是个亚当再世呢,全身到处
是污泥。只要一发酒疯,就会猛烈攻击政府。在这一回,他说道:
“还把它叫做政府哩!嘿,你看吧,你看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还有这样的法律
哩,硬要把人家的儿子给抢走——可那是人家的亲生儿子啊,他花了多少心血,曾经多么耽
心受怕;又花了多少钱啊。正是这样一个人,终于把儿子抚养成人,正准备开始干活挣钱
了,能给他出点儿力,好叫他喘一口气了,可恰恰在这个时刻,法律出场了,朝他猛冲过
来。可人家还把它叫做政府哩!还不光是这样,法律还给撒切尔法官撑腰,帮着他夺去我的
财产。法律干的就是这么一档子事。法律硬是夺去了一个人的六千多块大洋,把他挤在这么
一间破旧的木屋里,叫他披上一件猪狗不如的衣服,到处转悠。他们还把这个叫做政府哩!
在这样的政府下面,一个人连权利都得不到保障。我有时候真有个狠心思袭上心头,打算一
跺脚,从此永远离开这个国家,永不回头。是啊,我就是这样对他们说的。我当了撒切尔的
面这样对他说过了的。很多人听到了我说的话,能把我说过的话说清楚。我说过,这个倒霉
的国家,我看得一分不值,决心一走了事,永远不再回还。我说的就是原原本本的这些话。
再说,看看这顶帽子——要是这还能算是帽子的话——帽顶往上耸起,帽檐往下垂,竟然垂
到了我下巴望儿下边,这还叫什么帽子,还不如说是我的脑袋塞在一节火炉烟囱里头了。我
说,你们看一看吧,——叫我这样的人戴上这样一顶帽子——我可是本镇上大富翁之一啊,
如果我的权利能收回的话。
“哦,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政府啊,可真了不起。好,请看吧。有一个自由的黑人①,是
从俄亥俄过来的。是个黑白混血儿,皮肤跟一般白种人一样白。身上穿的是挺白的衬衫,白
得你从没有见识过。头戴一顶帽子,亮得耀眼。身上这套衣服,镇上没有人比得上这么漂
亮。还有一只金表,有金链条。还有头上镀了银的手杖——是本州最可尊敬的满头霜染的年
老的大富翁。你猜怎么着?人家说,他是大学里一位教授,能操所有各国语言,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最糟糕的还不只如此而已。人家说,他在家乡的时候,还可以投票选举。这可把
我弄糊涂了。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国家啊。到了选举的日子,要是我那天没有喝醉能走
得到的话,我会出去,会亲自去投票。可是啊,如果人家告诉我说,在这个国家里,有这样
一个州,人家准许黑奴投票选举,那我就不去了。我说,我从此再也不会去投什么票了。这
就是我亲口说过的话,大家都听到我这么说的。哪怕国家烂透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
会去投什么票,你再看看那个黑奴那付冷冰冰的神气,——嘿,要是在大路上,如果不是被
我一肩膀把他推到一边去,他才不会让我走过去呢。我对人家说,凭什么不把这个黑奴拿出
去公开拍卖,给卖掉?——这就是我要问清楚的。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的?嗯,人家说,
在他耽在本州满六个月以前,你就不能把他卖掉。啊哈——这是何等的怪事一桩,一个自由
黑人在州里耽了还不满六个月便不准拍卖,这样的政府还管它叫政府。当今的政府就是这样
自称为政府,装出了一付政府的派头,还自认为这就是一个政府了,可就是非得苦苦等满六
个月,才能把一个游闲浪荡、鬼鬼祟祟、罪恶滔天、身穿白衬衫的自由黑人②给逮起来,并
且——”
  ①《文库》本注:俄亥俄在1803年成为美国的一个州。在这以前,根据178
7年的西北法令,当地已禁止蓄奴,但黑人无选举权。选举权只有白人男子才有。
②诺顿版注:据《汉尼拔的赛姆·克莱门斯》的作者狄克逊·威克特说,在十九世纪四
十年代,在密苏里州还有身份自由的黑人。
爸爸就是这么滔滔不绝,可就是从没有想一想自己那两条有气无力的老腿把他带到了何
方,这样,他给腌猪肉的木桶一绊,就翻倒在地,闹了个倒栽葱,两条小腿也给擦伤了。这
样一来,话便说得越来越火辣辣的——主要是冲着黑奴和政府说的,间或也冲木桶骂上几
句,就这样东说说,西说说,没个完。他在木屋里一只脚跳着走了好一会儿。先是提起这条
腿,靠那条腿跳,然后又换一条腿跳。先提起这条小腿,靠那条小腿跳,再轮换。到后来,
他突然提起左脚对准木桶猛踢一脚。可这下子判断失误,因为这只脚上的靴子通了,露出了
两只脚趾头,只听得一声号叫,听得叫人头发直竖起来。叭哒一声,他跌落在地,只见他滚
到东,滚到西,一手抓往了脚趾头,一边开腔痛骂起来,这一番的痛骂,能叫他过去任何一
次的成绩都相形见绌。在后来,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在老桑勃雪·哈根生平最得意的年
代,他曾听到过哈根是怎样骂人的,他自认为他这一回可是胜过了老哈根。不过,据我看,
这也许有点儿言过其实了。
晚饭以后,爸爸又拿起了酒瓶子,说瓶里的威士忌够他喝醉两回,外加一次酒疯。这是
他的口头禅了。我估摸,大约一个钟头光景,他就会醉得人事不省,我便可以偷那把钥匙,
或是把木头锯断,偷偷溜出去,两个办法总有一个能行得通。只见他喝啊,喝啊,一会儿就
滚到了他那条毯子上。不过,这回儿我运气不佳。他并没有睡熟,而是睡得不安生。他不停
地呻唤,好长时间不停气地翻身,翻到东来翻到西。后来,我实在困得不行,连眼睛也睁不
开来,不知不觉之间,便熟睡过去了,连蜡烛还点着哩。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只听得一声尖声怪叫,我就爬了起来。只见爸爸神色狂
野,满屋子跳过来跳过去,一边狂叫有蛇①。他一声声说蛇爬上了腿,接着又跳又尖叫,又
说一条蛇咬了腮帮子,——可是我没有看见什么蛇啊。他在木屋里跳过来,奔过去,一边高
叫“捉住它,捉住它。蛇在咬我的颈子啦。”眼神如此狂乱的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一会
儿,他也实在累垮了,倒下来喘得不行,接着又滚到东、滚到西,滚得猛快,又碰到什么就
踢什么,双手在空中又是打又是抓,还尖声叫唤,说他给魔鬼抓住了。后来,他困得不行,
躺了一会儿直呻吟。再后来,他躺得更加安静了,听不见声音了。但听得远处林子里猫头鹰
和狼的响动声。一片阴森得吓人。他在屋角里躺着。慢慢地又半欠起身子,脑袋歪向一边,
仔细听着。他声音很低地说:
  ①《文库》本注:以下几段被认为马克·吐温写发酒疯的名篇,作者非常熟悉当时
戒酒运动中对发酒疯的描述。
“啪哒——啪哒——啪哒,这是死人;啪哒——啪哒——啪哒,是他们来抓我来啦,可
是我不去——哦,他们来啦。别碰我——别碰!把手放开——手冰凉冰凉的;放开我——
哦,放了一个孤零零的穷鬼吧!”
但见他双手双脚伏在地下,一边爬开,一边哀求他们放开他。他用毯子把全身裹了起
来,滚到了旧的橡木桌子下面,一边还是苦苦哀求,接着又哭了起来。我还能听到那透过毯
子传出的哭声。
再后来,他滚了出来,站起身来,猛然一跳,神色狂乱。他看到了我,朝我追来。他一
圈又一圈地追我,手里拿着一把折刀,一声声叫我是死亡天使,说要杀我,好叫我从此不能
再来索他的命。我求告于他,对他说,我只是哈克啊。不过,他如此这般地惨笑了一下,又
吼了起来,咒骂了起来,又使劲追我。有一回,我突然一转身,想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可
给他一把抓住,抓住了肩膀上的茄克。我想,这下子我可完了。可是我象闪电一般把茄克一
下子褪了下来,总算保了一命。没有多久,他也累垮了,一边倒下,背靠着大门,一边还
说,且让他歇一口气,再来杀我。他把刀子放在他身下。一边说,他要睡一下,把精神恢复
起来,然后他倒要看一看究竟谁是谁。
这样,他很快便打起了瞌睡。隔了一会儿,我拖出了那张用柳条编底的旧椅子,尽量轻
手轻脚爬上去,不发出声音,终于把手枪取到了手。我用通条捅了捅枪管,为了保证它是装
了火药的,接下来,我把枪搁在萝卜桶上,瞄准好了爸爸,自己躲在后边等候着他的动静。
啊,时光过得多慢啊,又是多么静啊。
第七章
英文
“起来,你怎么搞的!”
我张开眼睛,四下里一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太阳已经升起,我是睡得熟了。爸爸
站在我面前,一脸不快的模样——而且病歪歪的。他说:
“你摆弄这枝枪干什么来的?”
我断定他对自己那场所作所为全不知晓,就说:
“有人想进来,我埋伏好了。”
“干什么不叫醒我?”
“我叫过,可叫不醒,推你也推不醒。”
“嗯,好吧。别一整天站在那儿,废话连篇。跟我一起出门去看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好弄来吃早饭,我一会儿就来。”
他把上了锁的门打开了,我走了出去,上了河岸边。见到有些树枝之类的东西往下漂
去,还有些树皮。这样,我就知道大河开始涨水了。我思量,如果我是在那边镇上的话,如
今该是我的大好时光了。六月涨水,我往常总会交好运。因为一开始涨水,总有些大块木料
漂下来,还有零散的木筏子——有时候会有整打原木捆绑在一起的,你只要拦住,便可以卖
给木材场或者锯木厂。
我往河岸上走去,一只眼睛留意着爸爸,另一只眼睛留心看这回涨水能捞到些什么。
啊,但见一只独木小舟,看起来多么漂漂亮亮的,长十三、四英尺,浮在水上面活象一只鸭
子。我象一只青蛙一般,从岸上纵身一跃,身上的衣服还全都没有脱,朝独木小舟游去。我
料想,会有人躺在船身里,因为人家往往喜欢这么作弄人,只等有人把船划近,他就直起身
来,把人家取笑一顿。可是这一回倒不是这样。这是一只漂来的无主的独木小舟,肯定是如
此,我爬上了这独木小舟,划到了岸边。我心想,老头子一见到,准定会高兴——这小舟能
值十块大洋。不过我一上岸,不见爸爸的影子。我把小舟划到了一条类似溪沟的小河浜里,
水面上挂满了藤萝和柳条,这时我心生一计。我断定,小舟我能藏好,不会有差错,等我出
逃时,不必钻树林子了,不妨下到下游五十英里开外的去处,挑一个地方露营扎寨,免得靠
双脚走,搞得累死累活的。
这里离木屋很近,我仿佛老觉得老头儿正在走回来。不过,我还是把独木小舟给藏了起
来。接着,我走了出来,绕着一丛杨柳树,往四下里一张望,但见老头儿正沿着小径往下走
来,正用他那枝枪瞄准了一只小鸟。这样说来,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啰。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正使劲把拦河钩绳①往上拉。他责怪了我几句干得太慢之类的话,
不过我对他说,我掉进了河水里,这才把时间拖久了。我知道,他会看到我湿漉漉的身子,
还会问这问那。我们从拦河钩上搞到了五条大鲶鱼,就回到了家里。
  ①诺顿版注:拦河钩绳是一条很长的钓鱼绳,上面拴着许多钓鱼钩,横在河上,一
头放在水底,一头拴在岸旁树枝上。
吃了早饭以后,我们开始休息,准备睡一觉。我们两人全都累坏了。我可得盘算盘算,
要是我能找到个什么法子,不让我爸爸和那个寡妇老缠着我不放,那就肯定比光靠运气要来
得强,好叫我在他们还没有发觉以前,就来个远走高飞。啊!暂时嘛,我还没有找到一个法
子。这时,爸爸起身又喝了一罐水。他说:
“下一回再看见有人蹑手蹑脚到这儿转游,务必把我叫醒,听到了吧?此人来者不善,
我要打死他。下一回,你可要叫醒我,听到了吧?”
说过,就往下一躺,又睡了。——可他的话激起了我恰恰正急切需要的一个念头。此时
此刻,我得打定一个主意,好叫谁也不用想来追踪我。
十二点钟左右,我们出了门,沿着河岸走动。河水流得好急。随着涨水,不少木料淌过
去——有九根原木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我们驾着小船追过去,拖到了岸边。接着,吃了中
饭。除了爸爸,谁都会一整天守在那里,好多捞些东西,可他不是那种风格的人。一回有九
根原木,那就足够啦。他必须立时立刻搞到镇上去,把原木给卖了。这样,他就把我锁在了
屋内,驾着小船,把木筏子拖走,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钟。我断定,今晚上他是不会回来了。
我安心等着,等到他早已动身了,便取出了我那把锯子,又对那个原木干开了。在他划到河
对岸以前,我已经从洞中爬了出来,他和他那节木筏子在远处河上只是一个黑点子罢了。
我拿了那袋玉米粉,拿到了藏那只独木小舟的地方,拨开了藤萝枝桠,放到了小舟上。
接着把那块腌肉和威士忌酒瓶放到了小舟上。还拿走了所有的咖啡和糖,还有火药,也全部
带走。我还带走了塞弹药的填料,还有水桶和水瓢。还有一只勺子和一只洋铁杯子。还有我
那把锯子,两条毯子。还有平底锅和咖啡壶。我还带走了钓鱼竿、火柴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凡是值一分钱以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带走。我把那个地方都给搬空了。我需要一把斧子,
不过没有多的了,只有柴堆那边唯一的一把了。我懂得为什么要把这个留下来。我找出了那
杆枪。这样,我此时此刻,一切都搞好了。
我从洞洞里爬出来,又拖出了这么多的东西,把地面磨平得相当厉害。因此我就从外面
用心收拾了一下,在那里撒些尘土,把磨平的地方用锯屑给盖住了。接下来把那段木头放回
原处,在木头下面垫上了两块石头,另外搬一块顶住那节木头,不让它坠下来——因为木头
正是在这儿有点儿弯,并不贴着地面。你要是站在四五步外,不会知道这节木头是锯过了
的。再说,这是在木屋的背后,没有人会到那儿去转游。
从这里到独木小舟那边,一路上尽长着青草,因此我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沿路察看
了一遍。我站在河岸上,望着外边的大河之上。一切太平无事。我便提了枪,走进了林子,
走了有一箭之遥,想打几只鸟。这时,我发现了一头野猪。家养的猪,从草原之上的农家一
跑出来,不久便成了野猪。我一枪把那头野猪打死了,往回拖到住处。
我拿起了斧头,砸开了门——我又劈又砍,使了好大劲,才成功了。我把猪拖了进去,
拖到了离桌子不远之处,一斧头砍进了猪的喉咙口,把它放在地上流血——我这里说的是地
上,因为这确实是地面上。是夯结实的地面,没有铺木板。好啊,下一步呢,我拿来了一只
旧的麻袋,往里面放进了不少大的石头——能拖来多少就拖多少——就从猪身子旁边开始,
拖着口袋,拖到门口,推进林子,拖到河边,扔进河里,口袋就沉了下去,不见踪影。你一
眼便可看出,在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给拖过了的。我但愿汤姆·索亚能在这里。我知
道,他对这类玩意儿肯定会兴趣十足,搞出些异想天开的点子来。在这方面,没有人赶得上
汤姆·索亚那么内行。
啊,最后呢,我拔了我的几根头发,在斧头上涂满了猪血,并且把头发沾在斧头的一
边。接下来,我抱起那只猪来,贴紧了我胸前的外衣上(这样血就不会滴下来),一直到我
找定了屋外一处理想的地方,然后扔进了河里。在这么一个时刻,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念
头。我便走回去,把那袋玉米和我那把锯子,从独木小舟给取了出来,送回了木屋。把袋子
放回平常安放的原处,用锯子在口袋底下钻了一个小洞,因为那里没有刀子或者叉子——爸
爸烧菜总是光用他那把折叠刀。接下来,我背着那个袋子,走了一百码的光景,经过那片青
草地,穿过屋外东手那个柳树林,到了那浅浅的湖边,有五英里宽,长满了芦苇——你不妨
说,一到季节,还会有野鸭哩。在湖面的另一头,有一个水沟或者一处溪沟,可以通出去几
英里之外,不知道通往何处,不过并非是注入大河的。王米粉一路漏出来,到浅湖边上,留
下了小小的一道印子。我把爸爸的磨刀石也掉在那里,人家一看,会以为是无意间掉下来
的。然后我把玉米粉袋的口子给缝了起来,不会再漏了,便把那个袋子和我那把锯子又带回
了独木小舟上。
这时,天擦黑了,所以我把小舟放到了河上,河岸上的几株柳树覆盖着小舟,我就在那
儿等着月亮升起。我把独木舟系紧在一株柳树上。我吃了口东西,隔了一会儿,在小舟上躺
了下来,吸了口烟,然后计上了心头。我在心里算计,人家会跟踪这袋石块,一直追到岸
边,然后往河里寻找我。人家还会跟踪这玉米粉袋,一直追到湖面上,然后沿着从湖水流出
的小溪,寻找那些杀死了我、抢劫了财物的强盗。人家往河里找的,无非只是我的尸体。不
用多久,人家就会找得厌烦了,不会再为了我烦心。好吧,我哪里都可以去得。杰克逊岛①
呢,对我来说,可说是个好去处。这座岛我挺熟悉,没有别的人去过。这样,到了夜晚,我
就可以划到镇上去,到处偷偷地遛遛,捡些我用得着的东西。杰克逊岛恰好是这样的去处。
  ①诺顿版注:《汤姆·索亚历险记》中也写了杰克逊岛,乃虚构的名字、实为格拉
索克岛,在马克·吐温故乡附近的密西西比河上,后被淹没掉了。
我也真累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待到醒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身子在何方。我直起身
子,四周一张望,可吓了一跳。不久就又回想起来了。河面上仿佛有好多英里宽。月亮通
明,那往下漂过的圆木,我几乎能数得清清楚楚。离河岸上百码外,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一切死一般静悄悄。看来不早了,你闻得出来,时间不早了。我是什么个意思,你准知道—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才能表达我的这个意思。
我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下懒腰,刚准备解开绳子打算走的时候,听到远处河面上传来
一点声响。我仔细听了一下。很快,我就听出来了。这是每逢寂静的夜晚,船桨在桨架子上
发出的那种有节奏的沉闷的声音。我从柳树枝桠缝缝里往外偷偷张望,可不——河对面正有
一只敞篷平底船。上面有多少人,我一时间还看不清。它正迎面驶来,等到几乎来到我面前
的时候,才见到原来只有一个人。我心想,也许正是我爸爸吧。尽管我才不盼望是他呢。他
顺着水势,在我的下面停了桨,在水势平稳的地方划到岸边。他离我离得那么贴近,我要是
把枪杆支出去,就能触着他的身子。啊,正是爸爸,千真万确——并且不是喝醉的样子,这
从他划桨的那个模样可以看得出来。
我毫未迟疑,马上就沿着岸荫底下,悄悄地、快速地朝下游划去。我划了两英里半,然
后朝河中央划了四分之一英里多一些,因为我很快便会划到渡口,人家可能会看到我,跟我
打招呼。我插到了漂着的木头中间,然后在独木小舟上往下一躺,听任着它漂到哪里就是哪
里。我躺在那里,舒舒服服地休息,吸了一口烟,望着远处的天空,只见万里无云。在月光
下,躺着望天,才发现天这么幽深,这是我从前所不知道的。象这样的夜晚,河上的声音,
老远老远都听得到!渡口那边的说话声,我也听到了。还一个字一个字听得一清二楚。只听
见有一个人在说,现今是快到日长夜短的时刻了。另一个人说,依他看,今晚上还不是夜短
的时刻——接着他们笑了起来。这人把上面的话又说了一遍,两人又笑了起来。接下来,他
叫醒了另一个人,对他也说了一遍,并且笑开了,可是这人并没有笑,只说了句气话,叫人
家别惹他。第一个人说,他要把这话告诉他老婆——她准定会认为说得很对。不过,要是和
他当年说过的一些话相比,这就算不上什么了。我又听见一个人在说,快三点钟了,但愿等
天亮,不必象等一星期那么久。在这以后,谈话声越来越远,再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了,不
过还能依稀传来些声响,间或有一声笑声,从远处传来。
现今我已经漂过了渡口。我直起身来,杰克逊岛就在眼前啦,就在河下两英里半外,林
木深深,耸立在大河中央。又大,又黑森森,又沉稳,活象一只没有点灯的大轮。岛上顶端
的沙洲,连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如今都沉在水里了。
我没有花多大功夫就划到了那里。水流很急,我的小舟箭一般划过岛的顶端。接下来划
到了静水地段,便在面对着伊利诺斯州的一边上了岸。我把小划子划到了我本来熟悉的一个
深湾里去。我得拨开柳树丛的枝桠,这才进得去。等我们小划子栓好后,谁也无法从外边看
到它的影子。
我上了岸,坐在岛顶端一根圆木上,朝外一望,只见前边是大河,还有黑森森漂流着的
木头,三英里路外便是镇上了,只见三四点光亮在闪闪烁烁。上游一英里路外,正有一排庞
然大物似的木筏子漂过来,木排正中间点着一盏灯。我看着它慢悠悠地过来,快到跟前时听
到一个男子在说,“喂,摇尾浆啊!往右边掉头!”听得一清二楚,就仿佛这人是在我身边
说的话。
天上有些发灰了。我便钻进了林子,躺了下来,在吃早饭以前,先打个瞌睡吧。
第八章
英文
等我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我看,该是过了八点钟了吧。我躺在草地上阴凉的树荫
里,一边思量着,觉得身上已经歇过气来了,挺舒服的,挺满意的。透过树荫的一两处空
隙,我能见到阳光。不过,这里到处是一棵棵巨大的树木,一片阴森森的。有些地方,阳光
透过树叶,往下筛落,留下了地上几处斑斑点点亮色。每当这些地方亮色摇曳,便知道有微
风吹拂过。枝头有几只松鼠,态度友好地对着我吱吱地叫着。
我还是一味懒洋洋的,舒舒服服的,——还不想起身做早饭。是啊,我又打起了瞌睡。
可是忽听得河上远处传来重重的“轰”的一声,我连忙爬了起来,支起一只胳膊,仔细地倾
听。没有多久,又传来了一声。我跳起身来,走出去,通过树叶的空隙往外张望,但见远处
大河之上一团黑烟——大约是在渡口附近。渡船上挤满了人,正往下游漂来。到了这一刻,
我已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了。“轰”,我看到渡船一侧喷出白烟。要知道,他们这是在河上放
炮,指望我的尸体能浮到水面上来。
我正饿极了,不过眼下可不是我生火的时刻,因为人家会望见烟的。所以我就坐下来,
看着炮火冒的烟,听着炮轰声声。大河河面有一英里宽,每到夏天早晨,一片好风光——这
样,看着人家忙着找寻我的尸体,委实是一种乐趣。只要我能有一口东西吃就好。嗯,我突
然想起,人们往往把水银灌到面包圈里,然后让它们在水面上漂,因为它们往往对准了沉在
下面的尸体漂去,一到那里便停下来不动了。我自言自语:我得留心看着,看有没有漂到我
身边来找我的面包。要是有的话,定要给点颜色给它们看看。我移到了岛上靠伊利诺斯州一
边的地方,看一看我的运气究竟如何。事情倒并没有叫我失望,一只特大的面包漂了过来,
我靠了一根长棍子,几乎把面包捞到手了,只是脚一滑,它就漂向远处了。当然,我是等在
水流最靠近河岸的地方的——这个窍门我是精通的。可是不久又漂来了第二个,这一回啊,
我可就旗开得胜啦。我拨开上面的塞子,把那一点儿水银给抖了出来,就咬了一口。这可是
“面包房的面包”——是供上等人吃的——可不是你们下等人吃的那种玉米面包。
我在树荫深处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去处,在那边一根原木上一坐,一边啃面包,一边看看
那只渡船上的热闹,好不开怀。正是在这么一个时刻,一个念头涌上我的心头。我对我自己
说,据我现时推想起来,那寡妇或是牧师,或是别的什么人,肯定做过祷告,但愿这块面包
会把我找到。如今它漂过来了,结果是如此这般,这已经毫无怀疑的余地。其中毕竟有些什
么奥妙吧,这就是说,当寡妇或者牧师那样的人做了祷告,结果却在我身上便不灵验,这其
中必定有些什么奥妙,我推想,大概必须是对路的人才灵,不然就不灵吧。
我点起了烟斗,痛痛快快吸了一口,一边继续看望着。渡船还在顺着水势漂流。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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