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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已值得庆祝

_2 刘伟 (当代)
  后来找我的人多了起来,于是我就一单、两单、三单地做起IT生意,收入还比较可观。
  说到这笔钱,我爸妈还真的是一对比较奇怪的家长,一般家长都会对孩子实行经济管制之类的,可是对于这些钱的处理,我爸妈完全不管不顾,于是我就被迫开始思考,该怎么使用这些钱。奢侈浪费和肆意挥霍对于我来说,似乎都不大容易实现,如果存在银行,又觉得心有不甘。
  后来,我觉得,这些钱似乎是生活对我的补偿,既然是生活馈赠的礼物,我就应该用这些钱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和两个朋友合伙,在我20岁的第20天,2007年 10月 27日,我,在五道口城铁附近拥有了一家音乐酒吧,名叫“哥特”。
  那时候在我心里,五道口和哥特的结合,是神一般的。五道口,不是北京的哥们可能不太熟悉,它是北京西北角的一个地标式的区域,网上有一段话说得特别恰到好处:“了解了五道口,你就了解了人们为什么用‘包容’这个词语来形容北京。”
  最初这里只是京包铁路的第五个道口,“后来中国的顶尖学府和知识型企业开始在这里汇聚,北大、清华、北语、北航、搜狐、百度,再后来这里成了潮流的发祥地,聚集着各种外贸服装、非主流文化的小店,后来这里也渐渐开起了一些有情调的酒吧,那个时候三里屯也不过刚刚小有名气。
  走在五道口的大街上,你可以看到省吃俭用、行走于旧书摊的可爱学生、背着吉他穿梭于各酒吧的摇滚歌手、练习‘讨厌、倒霉’的大老美、满口‘思密达’的日韩留学生”。这里拥有太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试图突破语言障碍来彼此融合,这里一切事物的更新换代速度都快于其他地方,但是无论怎样变化,五道口的这些年离不开书、Bar和Cafe。沸沸腾腾的一天结束后,各种语调的人都涌入酒吧,让黑暗包容一切,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人生甚至不同的性取向。
  哥特式的建筑早期风格比较黑暗,大部分以黑色镜面玻璃为主。近代的一些哥特风格的音乐也有一点消极,就是歇斯底里的那种感觉,也是以黑色为主,拥有巨大的能吞噬一切的包容力,这正是五道口文化的最妙的阐释。
  冬雪积满了窗棂,天空中飘着清冷的雨和雪的派生物。然而,在酒吧里,活力与激情迸发四射。每一个惊魂夜,刺激而又充满着惊心动魄。低沉的音乐,美丽而又残酷,像年华逝去的老者满脸沧桑的皱纹。
  那时候为了照顾好这片我与红尘世界最初接触的地方,每天早上我学完音乐,下午就到酒吧里开始准备营业,晚上看着人渐渐涌入我的黑色的小小的“哥特”,喝着烈性的酒,吐着烟圈,跟其他或是相熟或是第一次见面的男女说着或真或假的话……而我只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时我也跟谈得来的朋友聊天喝酒,也有喝多的时候,也有碰到砸场子的时候……在酒吧里看着坐着说着喝着,渐渐就会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也许淡定就是那时候尘埃落定在我的身体里的,也许酒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深不可测在我的身体里的。有次,我和一个香港人、一个韩国人喝了一宿,报销了67瓶啤酒,两瓶芝华士。后来悟出了一个道理,喝多了谁难受谁自己知道。
  有一次,有两个哥们,点了两扎啤酒,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两人闷闷地也没什么兴致。后来,因为旁边的顾客,有了些口角,结果就大打出手。两个人,以少敌多,很快就一直被削。那时我见到了血液流动的样子,其中一个人被从高处摔下来的瞬间,我整个视野的颜色瞬间被红色填充,我甚至来不及尖叫,就在混战之中飘摇,耳边回绕着咏叹的音乐,好像在缓慢地记录这一刻的疼痛。
  尘埃落地,难以回头。最后,保安出动,警察出面,事态才平息了。
  我觉得萧敬腾的一首歌挺能概括酒吧里那种越夜越美的感觉:“摇晃的红酒杯,嘴唇上染着鲜血,那不寻常的美,难赦免的罪”“夜太美,尽管再危险。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
  酒吧之于这个城市的人们,也许已成为生存必需的第三地,也许只是在谈笑间虚晃而过的迷幻光影,不过追究根底,酒吧只能是为那些能够读懂它的文化基因的人而存在。
  酒吧刚开起来的时候,奥运会就要举行了,整个北京都处于一种前奥运时代,所有的市民都做好了欢迎一切外国友人的准备。当时我们也为了迎合这种气氛,专门推出了一款招牌调酒,叫“五环GT”,用五个小杯子装着,五环的颜色,卖得还不错。
  为了经营好酒吧,我们还会经常策划一些主题活动:其中有一个比较受欢迎的Party,叫“红绿灯”,就是当天在酒吧里的所有人的手腕上都会戴一个或红或黄或绿的手链。红色代表今天晚上谁都不要理我,我只是喝酒来的,寻找一种氛围;黄色是可有可无;绿色是需求。然后就发现很多人的手腕上带着各种颜色的手环,估计是喝高的时候,随手拿着哪个就戴哪个了。
  在酒吧泡着的时间其实教会了我很多,一眼就看得清楚伪装的面具,一句话就能搞定非要自带酒水的大哥,处理好友情和生意的关系……人生的每一种经历都是阅历,你能收获的很多都在意料之外。
  穿梭在“哥特”酒吧里的人,有在华的外籍人士,有本国的生意人,有白领阶层,也有文化圈人士和大学生。我的来自不同国家的4个DJ(当时酒吧里一共有 5个DJ,其中有4个老外,尼泊尔的、美国的、土耳其的,还有一个法国的)每晚放着不同曲风的音乐,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渐渐淹没在音乐那种宏大而又神秘的美之中。我喜欢在那种冰冷刺骨的音符中,寻找一种生命与爱欲的荒凉。或许,我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人生的喜怒哀乐也都能消解在美妙的音乐中。
  在我这个年轻的躯壳里,装着的其实是一颗苍老的心,而就在我觉得我已经看透了生命这回事的时候,酒吧中的人来人往,又让我感到了生命的另一个方面。闭着眼睛,身体随着哥特的曲调轻轻晃动,觉得生活中的一切伤口其实都能寻找一种愈合的出口,而我的这条出口,就是在“哥特”酒吧寻找到的。
  都说天秤座的人“朋友遍天下,知己无一人”,这点在我身上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也不是因为我不爱把自己的心门打开,只是,就算我把我的心门大敞,又有几个人可以理解我的感受呢?对于很多事情,不想去说,而不是不去说。其实,我的经历,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或许就是一个喝水的简单动作,或许就是一个拥抱的简单姿势……
  有一次新闻发布会,酒店的老总热情地走向我,伸出手想要和我握手,或许是因为我穿了一套很正式的西服,他忘记了我的情况。事后,他一直跟我道歉。其实,这种情况,我总是会遇见,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我知道别人无心伤害我,只是,这种理解和接受对于他们来说需要一定的时间罢了。
  开酒吧的那几年,我认识了一个好哥们——侯淯,复杂的名字,却是一个不复杂的人。他的女朋友曾经在我经营的酒吧做经理,于是我就和他相识了。不过,为了他这个名字,我可是每次见面都没少唠叨“赶紧把名字改了!”因为每次到机场办理登记手续,无不例外会为了这个复杂的名字折腾得到处敲章,可真不是一点点的麻烦呀。
  更逗的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参加活动,通常情况我都和他住一间,然后我的执行经纪“大脸猫小姐”自己一个房间。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工作人员就说了,“这‘侯淯’是刘伟的女朋友吗?”大家瞬间石化。你说,找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做女朋友,我亏不亏啊。侯淯人特别好。他简单、善良、真挚,在我郁闷的时候和我一起吐烟圈,最终他把我的烟都抽光了,我就没有发泄的东西了,于是就想开了;在我伤心的时候,他陪我一起喝酒,结果常常是比我还早喝醉,于是我就得去照顾他,自己的伤心事也就淡然了。侯淯是我认的弟弟,却像我的亲弟弟一样亲。
  我常想,生活还是挺眷恋我的,给了我最亲爱的妹妹,还让我遇见最亲爱的弟弟。
  侯淯比我小一点,但是却很照顾我。或许来自单亲家庭,他常常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内心深处,可是,或许兄弟就是这样心有灵犀,我总是能够一眼看出他的心事。我觉得,好兄弟,就是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在兄弟面前可以放心大哭的那种人。
  有一次,他跟我说,他见到了出生之后 20多年一直没见过的妈妈,那次他见到了妈妈,本以为有满腔的话可以说,但是妈妈却冷漠地说:“以后没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来找我了。”那一晚,他哭得像个小孩子,我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喝酒。酒入愁肠,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他给我讲了他的家庭,我也跟他讲了我少有人知的初恋故事。
  青春期的我总喜欢幻想,尤其是幻想远方,仿佛最好的生活总在远方,更重要的是美丽的姑娘总在远方。想着远方,青春的第一场暴风雨早早来袭了,而爱情就像是喷嚏,无法忍住不打。
  高一的时候,初恋女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她是我初中同学的高中同学,在我家对面的学校上学。那个时候,她一米七四,高挑的身姿,就这样让我缴械投降了。我们是同学介绍的,有点老套的相识,从发信息聊天开始,后来就在一起瞎转悠。我们俩转悠的地方,也比较老套,比如月光下北京林业大学那个操场。我们俩的相处也比较无趣,有的时候,她会中午骑自行车来找我吃饭,路上大概花15到20分钟的样子。周末的时候,我会陪她去五道口服装市场淘淘衣服,那时候也做过大家都会做的很俗的事情,跑去拍当时最流行的大头贴,然后打印两版一模一样的,贴在各自的手机上。但是,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月,我这个爱情梦就醒了。分手很简单,为了她我打了一个男生,她却莫名其妙地生气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于是这段感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地匆匆收场了。现在偶尔能听到她的一些消息,服务于某国际航班。按她的个子,这消息应该靠谱。
  算一算相交已经 4年,侯淯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人,他现在是我的生活助理,但对我来说他是我最珍惜和信任的朋友之一。如果说,全世界都选择背叛了我,但是我始终相信,他永远不会伤害我或者背弃我。在侯淯身上的这种安心,让我觉得很幸福,这种情谊,让我觉得“生活”在某些方面还是待我不薄的。
  在开酒吧之后,“生活”也没忘记折腾我,我常想,“生活”不应该挺忙的吗,为啥老是不能彻底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呢?酒吧开了快一年之后,我背着爸妈偷偷做了一次手术,因为喝酒和劳累,紫癜又重新复发了。因为会涉及全身麻醉,需要家属签字,我没敢惊动爸妈,于是就让侯淯帮我签了。当时他还调侃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写得最认真的一次名字。
  手术最后很成功,我又重新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生活中,但是酒吧是不能再开下去了,所以我小小的“哥特”最后就这样关闭了,现在家里还到处堆放着它的“遗物”——成堆的音响、椅子和酒瓶。节俭的“老太太”总会说:“这些东西啊,卖不了几个钱,太可惜了,放在这儿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
  五道口的酒吧,让我更理解生活,更理解“人”这种生物。每到夜里,热闹纷繁的酒吧,让我摸到了每个人真实的脉搏,摸到了生活的流光。在没有阳光的漆黑夜里,在五道口的酒吧里,我寻找到了心理的治愈。
  “哥特”酒吧,只此一地,是我心灵完整拼图的一块,在漆黑的夜里,默默地陪我认识周围的一切。“哥特”酒吧,来来往往的人们,留下了他们最明媚的微笑,留下了他们的方方面面,让我的前行开始变得更加有力量。
  “哥特”酒吧,治愈我心里的伤口,即使因为身体的原因,或许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法奔驰在我的泳道中,但我觉得,在其他的地方,我还是可以自由地翱翔,因为生活的出口不止一个。所以,在这之后,我又发现了一条新出口,在出口徘徊时,我看到了一个比想象中更大、更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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